田钦玉到岘川学校去上学,每天要翻过堡子梁。
堡子梁实际就是徐家山的山顶,那里是一座废弃的古堡,地势算是方圆最高。古堡仅剩下两圈堡壕的轮廓,堡壕中心的堡墙早已坍塌无存,从远处看,那就是个土墩子而已,只是显得特别的高峻凸出。
这里的村户都是坐落在山沟沟里地势最低的地方,有田有树有草有水,是山民们居家耕作的首选。田钦玉不明白的是,什么人会把高堡庄院建在最高的山顶上去呢?难道那山顶上也有泉水可以居家不成?
其实,这座堡子梁,在会宁县地图上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营盘山。这是田钦玉和所有山民们所不知道的。
有一天放学早,田钦玉爬上堡子梁的时候,太阳还老高呢。他一个人,带着心中的疑问,索性就爬到山顶的堡墙堡壕里去看看。
从堡子下面的山路往上看,离山顶的堡子并不远,可是沿着山脊往上爬却很费事。山脊很陡,几乎没有现成的路,只有从羊群野兽踩踏出来的地方才可以勉强往上走人。越往上越难走,田钦玉几乎是手脚并用,才终于爬到了堡壕的边上。堡壕是围着堡基的一圈很宽的平地,被生产队平整成一圈梯田地种庄稼。堡基肯定是夯筑过的,很少长草,也很难爬上去。田钦玉绕到另外一侧,有一处豁口,人可以走上堡子去。上面是又一道堡壕,显然人畜不好进来,就没有耕种,荒着,遍地的野草羊粪,还有一两堆带着白毛的野狼的粪便。从这道堡壕里,田钦玉看清楚了,从远处看到的那个高堡的土墩子,却是一座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圆形土台子,根本不是高墙耸立的堡子。
田钦玉站在这高高的土台子跟前,四周的山头都矮下去不少,连那南风咀都比这里低了许多。
他的目光越过南风咀,西垂的太阳已经搭在极远的山畔,那山畔的最高处,分明也有一座堡子。田钦玉知道,那是党家湾堡子,前年杨老师带学生去那里搞过野营拉练。他再往身后的东方望去,看见了夕阳余辉照射下的众多秃山头中间,还有一个古堡,那是大墩梁堡子。
这里山高风大,猛烈的山风吹刮着堡墙和野草,发出呜呜呜的吼叫,似乎要把田钦玉的整个身子给掀起来了。
太阳隐下山去,天色暗下来了,在这荒山野岭,田钦玉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他怕这古堡荒凉阴森的气氛,也怕秋冬时节有野兽晚上出来四处游走,便急急忙忙找到下山的路径,连跳带跌地下山往家里跑去。
下到山路上,正好碰到老磨坊院子的周成远。
地主成分的周成远是周兴文的堂叔,因为他爹周宝根在刮风挖浮财的时候被刘玉琴的爹,就是那个大队支书刘永寿给整死了,他的两个哥哥占着周家堡子,他一个人搬出来住到磨坊院子里,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连个女人都没有,村里人喊他磨坊里。因为是老光棍,生产队里照顾他,让他在县水泥厂当了十几年的副业工,每年按工分给队里交上副业款就行了。水泥厂就在离岘川学校不远的龙王峡口,所以田钦玉经常能在这条山路上碰到周成远。
周成远看见田钦玉这时候突然从山顶堡子里跑下来,着实吓了一跳。问他:“娃娃,你黑天夜地的,到堡子那里干啥去了?你不害怕吗?”
田钦玉说:“不怕啊,有啥怕的。我就是想看看那么高的堡子,是不是能住人。”
周成远嘿嘿两声,嘲笑他说:“瓜娃,那堡子不是住人的,那是古时候打仗用的,叫烽火台。”
烽火台田钦玉是知道的,但他有点不相信周成远的说法,反问他:“那为啥大家都叫堡子而不叫别的呢?”
周成远也不知道为啥,就说,反正大家都这么叫的。他又指了指远处的党家湾和大墩梁,给田钦玉说:“你看那里也有堡子,但都不是住人的,肯定是古烽火台。”
周成远就给田钦玉讲,红军三大主力会师的时候,曾经在大墩梁一带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红军第五军在那里阻击从华家岭山上下来的国民党军队。双方激战时,被胡宗南从西安派出的七八架飞机狂轰滥炸,第五军有一位副军长叫罗翼轸的,就牺牲在大墩梁堡子底下,还有成百上千的红军就战死在那里。当时,毛主席就在离大墩梁不到三十里地一个叫界石铺的地方指挥作战呢。
田钦玉也不是第一次听说红军第五军的事情,他想了想,有点同意周成远的说法了。
这天晚上,田钦玉在梦里又来到堡子里。他梦见,他站在堡子梁顶,看见远处近处,一个个的土堡子上,飘着一柱柱黑乌乌的浓烟冲天而起,似乎还听到有牛角吹出的呜呜的号角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