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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青年组组长刘二愣带来的。
纸鹞子胡万有让刘二愣下午到宁家沟公社供销社去买两片秋耕用的犁铧，刘二愣背着往回走的时候，听到公社大院里传出收音机的广播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于今日凌晨在北京逝世”，他吓傻了，一路疯狂奔跑着回村里来。刘二愣一路上都在担心：毛主席逝世，苏联帝修反的飞机大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侵犯咱的国家了啊！他不时地抬头看看天上，看是不是有飞机悄悄从他的头顶飞过。
刘二愣跑到地头找到队长时，肩头还背着那两片犁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毛——毛主席逝——逝世了！”胡万有以为他在胡说，抡起巴掌就搧在刘二愣的嘴巴上。刘二愣一急，蹲下身子，两手抱头，哇地一声就痛哭起来。
那些正在用铁锨翻地的男女社员都围了过来，拄着铁锨把子站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刘二愣止住了哭，站起来盯住队长的脸，喊道：“你不信？不信去听——收音机。”纸鹞子胡万有铁青着脸，扔下众人，直直地朝堡子背后的家里奔去。
全队就一台收音机，摆在胡万有家的八仙桌上。
胡万有撞开窑洞的门板，一把扯掉收音机连着高音喇叭和家家户户小喇叭的电线，双手颤抖着拧开了收音机的开关，听见一个沙哑的沉重的带着哭腔的男中音传出来。他听到了和刘二愣听到的一样的噩耗。
胡万有趔趄着摇出窑洞，两腿像橡皮一样发软，身子靠在墙上，头望云天，慢慢地顺着墙根出溜下去，蹲在石头台子上。
他终于放声痛哭起来。这一回，他的哭声里满是悲痛和绝望，用如丧考妣形容毫不过分，因为他和所有的贫下中农社员一样，太热爱毛主席了。
哭了两回，他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进到窑里，把高音喇叭的线接到收音机上。
官场边上的高音喇叭先是发出两声尖利刺耳的噪音，把离官场不远的田钦玉吓得跳了个蹦子。接下来，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麦地里翻地的，石灰窑上担挑石头的，梁顶上烧生灰的，苜蓿地里割苜蓿的，野山洼里放鹞子赶麻雀的，官场上碾场的，山坡上放羊的，驴圈里喂驴的，不出工在家里做磨拿（零碎）活计的，都听到了那个震惊世界的噩耗。东山顶上，西梁洼里，羊圈墙头，河沟畔上，或高或低的号哭声远远传来，此起彼伏，传到田钦玉的耳朵里来。
他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埂子上。埂子底下的官道里有厚厚的烫土，零星的几个雨滴落下来，砸进烫土里，噗噗作响。路面飘起一缕缕白色的土烟，很快就散了。有两滴砸在田钦玉的光背上，一阵冰凉，直凉透人的心窝。
只是滴了几点雨星星，又无声无息地停了。
田钦玉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时候，一个特别尖厉刺耳的女声从骆驼坡上的石灰窑场那边传了过来。田钦玉听清楚了，是姐姐田钦梅在哭。
远近的庄稼汉们，谁都听明白了，在大家痛哭的时候，田钦梅心里的难过和伤心自然而然地转移了，她哭自己呢，哭一家人的难场呢。
听见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田钦玉胸口一堵，喉管一紧，像是被一块大石板压在身上就要被挤压成肉饼子了一样，哇哇大哭起来。他对着天对着地，像孤独又心慌的狼崽子一样，“嗷啊——嗷啊——”的号啕，那号啕使碾场上的男人们稍有收敛的浊泪又滚滚而下，使麦地里的婆娘们哭声再起，还有人跌坐在新翻的泥土里，手里握着自己的两只鞋子胡抡乱拍起来。田钦玉的号啕，也使几只抽空子钻到谷地里偷啄谷穗子的贼麻雀大受惊吓，呼地飞离谷穗，逃到远处的野地里去。
然而，就在姐弟俩大放悲声的时候，有两个人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向不同的地方。一个是生产队的积极分子徐二光，另一个是村里的老光棍杨七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