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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红卫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听见栓在大门洞里的大黑狗汪汪吼了两声，他以为是狗子知道他回家了，在那里吼叫着迎接主人呢。
这时候他听见他大胡万有送什么人从大门里出来了。拐过山墙，胡红卫看见从家里出来的是邻村苦水岔队上的张大舌头。
张大舌头也看见胡红卫了，对身后的胡万有说：“哈哈，胡灵子也回来了，你别送了，赶紧回去吧，啊。”
胡灵子是胡红卫的小名，因为和他的外号屎糊领有点关联，所以他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两下脚。
胡红卫走上前跟张大舌头打招呼：“张家爸，你浪着呢么，咋就要走啊？”
张大舌头笑嘻嘻地摸了胡红卫的脑壳一下，说：“浪好了，走啊。”
胡红卫目送张大舌头从巷道里走出去了，就转身进了家门。在院子里迎头碰见他大胡万有，随口问了一句：“大，我张家爸来曹屋里做啥啊？”
胡万有笑眯嘻嘻地看着儿子说：“不做啥啊，就是浪门子嘛。”说着就进到上坡窑里去了。
胡红卫觉得他大今天的神情声气怪兮兮的，也不知道怪在哪里，就不去管了。
吃晚饭的时候，胡万有看了看胡红卫说：“胡灵子，大跟你说个事儿。”
胡红卫低头吃饭，低声应承着：“大，啥事你说。”
胡万有斟酌着说：“你看你，都十四五了吧，我想给你占个媳妇，你看行不？”
胡红卫知道，乡下的男娃到了十三四岁就要定亲，叫占媳妇，如果不早点占下媳妇，年龄一大，就说不上媳妇了，要打光棍呢。胡红卫有个姐姐，老早老早就被人占下了。
可是，胡红卫心里头早就有了刘玉琴了，谁家的女子能有刘玉琴心疼啊？他以为他大听见了什么风声，知道他喜欢刘玉琴，想早点把刘玉琴给他占下，心里一阵高兴。
他在他大跟前，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就笑着问：“大，你说的是要占谁家的女子呢？我认得不？”
胡万有看儿子不反对，口气就硬起来了，笑着说：“你张家爸今个来说，他们苦水岔有个女子，和你同岁，也过了十五岁了，人长得心疼得很，你愿不愿意？”
胡红卫一听，说的不是刘玉琴，就脱口而出说：“我不愿意。”
胡万有听得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儿子不好意思随口拒绝的，就说：“人家女娃真个长得心疼得很，叫苏丽霞，你不信可以去问田家老二，和田家老二现在是一个班的，在岘川学校念书呢。”
胡红卫一听更来气了，就把饭碗墩在炕桌上，很不高兴地走出门去，说：“那你就给田钦玉占媳妇去，给我说啥呢。”
他大在他身后说：“田家是寡妇拉娃娃的，谁愿意给他家给媳妇啊，你娃娃潮（傻）啥着呢。”
胡万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门了。这碎仔仔，咋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吃完饭，胡红卫听见他娘喊他，就来到厨房门口，他娘指着上坡窑门，直给他挤眼睛。他只好又去了上坡窑，低头坐在炕头上听他大说话。
胡万有一边吸着旱烟锅子，一边慢声细语地给儿子说：“娃娃你看，你大我呢也没啥本事，现在名义上是队长，实际上就管着个石灰场，再过上几年，农业社说解散就解散了，各过各的光阴去了，谁还认得我是个队长撒。你呢，也不好好念书，不像人家田家老二，曹要是现在不占上媳妇的话，再混搭上几年，你三晃两不晃的，年龄就大了，到那时候谁还愿意给你媳妇啊？”
胡红卫憋了半天，也是一肚子的理由，他说：“大，你别说了，那个苏丽霞就是长得再心疼，我也不稀罕，也不愿意，谁要占谁占去。我就不信我寻不下个媳妇。就是寻不下媳妇了，打光棍我也认了。”
胡万有没想到，这碎怂还是个犟脖子。但是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闷头吸着他的旱烟。
没吸几口，胡万有突然就问：“胡灵子，你给大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别人谁家的女娃子了？”
胡红卫想，反正是不想占那个苏丽霞，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胡万有睁大了眼睛，往前抻着脖子低声问他：“你看上谁家的了，曹给你占去，唵？”
胡红卫不抬头，过了半天，支支吾吾说：“南风咀上，刘家的。”
胡万有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很吃惊地问：“你是说，刘家，刘永寿的女孩儿？”
胡红卫又点了点头。
这一回，胡万有暴跳如雷了，大声说：“你呀你，你以为你是谁？刘永寿当过大队支书的人，人家心劲儿高得很呢，能看上曹屋里？再说，我也听人家说，刘家的两个女子都长得仙女儿一样，人家会看上你？你呀你，真是个瞎狗瞅星宿，认不得个稀稠啊你。”
胡红卫听他大这么说，也来气了，说：“我认得认不得稀稠，你都不要管了能成不？”说着就从上坡窑里跑出来了，而且声气比他大胡万有还高。
他的身后，只听见胡万有气得在炕沿子上磕着旱烟锅子，梆梆梆地响。
胡万有敲完了烟锅子，趿拉着鞋，站到院子里，冲着儿子的窑门放下一句狠话，他说：“你要有本事引了刘永寿的女子，我给你倒节子（倒立起来）走路。”
可是他胡万有没想到，多年之后，他儿子把他这话还回来了。没过上几年，胡红卫成了会宁城里数得着的农民企业家，同时也毫不费力地把祖厉源当地最鲜艳的一枝花刘玉琴娶到手了。那当然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