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钦玉带着弟弟田钦竹去找周老师和杨老师,把花名册上的田钦竹改成陈钦竹。郑重起见,周兴文在教室里正式宣布说:“田钦竹同学以后就叫陈钦竹了。”
胡红卫他们几个在田钦玉身后交头接耳,还发出诡秘的窃笑,整个下午让田钦玉如刺在背很不舒服。田钦玉知道,自从换了座位,胡红卫再也不提谷面坨坨的事,又跟他掐起来了。
田钦玉这几天也听村里那些好事的大人们给自己讲,宁可要命,不改祖姓。显然,姓是祖宗留下来传到一个人生命里的唯一可知晓的符号,改了祖姓,就等于背弃了祖宗。这个道理似乎谁都能懂,可是,祖宗给你一个姓氏,就能给你一条生路吗?所以有时候,宁要命,不改姓的说法,在田钦玉心里也很茫然。
课间,胡红卫走到刘桂琴田钦玉跟前,故意问田钦玉:“你为啥还叫田钦玉而不叫陈钦玉呢?”
田钦玉知道胡红卫话里话外的恶毒用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理他。
胡红卫并不罢休,又说:“陈有福是谁?你表舅咋变成你大了?”
田钦玉忍受不了了,呼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说:“你?”
胡红卫用手指挑逗着叫嚣:“咋,想打仗吗?来啊来啊。”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
田钦玉生了一节课的闷气。
放学路上,各个路队都要唱着歌回家。田钦玉他们的路队刚出校门,胡红卫就阴阳怪气地起了个头,他唱道:“奶奶,你听我说——”
罗明义牛彦强他们就大声唱起李铁梅的词儿来:
我家的表舅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他们把“表叔”故意改成“表舅”,这肯定是胡红卫这狗日的出的主意,忒欺负人了,田钦玉想。
更可恶的是,那些年纪小的,还有弟弟陈钦竹张扁头他们不唱,胡红卫就从队伍后面走到前面,一个个监督,谁不唱就打谁的脖颈板子。胡红卫故意用手掌做刀,朝弟弟陈钦竹的脖颈上砍去,弟弟被他这么一砍,就只得缩了脖子,胡红卫却在那里一脸得意,扭过头来看田钦玉的反应。田钦玉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当唱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好多人不会,胡红卫就怪腔怪调地在那里教,他唱一句大家跟着唱一句:
这里的奥妙,
我也能猜出几分,
他们和爹爹都一样,
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这每一句歌词,已经完全不是样板戏《红灯记》里原来的意思了,对田钦玉来说,那简直就是一根根扎进他耳朵的钢针,一坨坨兜在他头上脸上的狗屎。
田钦玉实在气得不行,又没有办法,索性一屁股坐地上,他不跟队伍一起走了。
但是,这一回,田钦玉忍住了眼泪,没有哭出来。
对,是个男人,就要能扛住事,任何事情都要挺住,即使腰断了脊梁折了,就是坚决不能哭,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招来可怜,甚至厌恶,到最后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以后不哭,不能哭,田钦玉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