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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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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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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厉源》连载

第八章 这也是粮食

罐儿爷正在窝棚里吃午饭。他的午饭是就着瓦罐里的凉水,啃一块谷面碗坨子。这种碗坨子,是把和好的杂面装在碗里,放到锅里蒸熟,在家在外,吃起来很方便,又抗饿,在当地算很常见的一种干粮吃食了。他虽是一个人生活,儿女轮流会从城里回来照看一下,还有两个舅子哥家,就住在他的隔壁,所以他平常吃的用的有亲戚照应着,也不费什么事。

听见外面有人咳嗽,罐儿爷问一声谁,捣着拐杖走出他的窝棚。罐儿爷认得公社的石主任,见他带了一帮人来,以为是来视察他开山种树的绿化工作的,嘿嘿两声,脸上强堆出一点笑,主动招呼:“石主任这是来做啥子?”

石敢当也嘿嘿干笑两声,轻描淡写地说:“没啥,就是来转一转,看一下。”说着,朝身后的武装干事老杨努努嘴,意思是进去看看。

老杨一手扯过胡红卫朝窝棚里走,一边示意两个民兵跟着。

罐儿爷见来人不像检查工作,倒像是搜查什么,急得在人堆里一个劲地发着哎声叫嚷,石敢当一帮人并不理会,还十分默契地用身子把他阻挡在人墙外面,不得靠前。

老杨他们进了土窑,一开始并不适应土窑里的昏暗,什么都看不清。过了片刻,渐渐看真切了,一盘土炕,炕上铺着稻草麦秆,稻草上面压着一爿破席片,没有被褥。地面狭窄,摆着两个树根墩子,算作坐凳,长久的坐用把木墩表面磨得很是光滑。最里边的墙角堆着些烧柴树枝之类,看不出有啥异样。

胡红卫走到烧柴堆边上,用脚踩了一下,对老杨他们说:“就这底下。”

两个民兵走过去,三下两下扒开烧柴,露出一个地窖。探身进去,从地窖里提溜出四五个破布缝制的简易粮袋。每个袋子里都有几十斤的粮食。不用老杨吩咐,两个民兵一手一只袋子,提着就钻出了土窑,把他们搜出的证据摆放在众人面前。

石敢当回头看了罐儿爷一眼,对那两个民兵吆喝一声:“打开!”

两个人毫不费力地扯掉扎在袋子口的草绳,推倒袋子,里面的粮食倒了出来。

人们睁大眼睛瞅着面前的粮食。

这是什么粮食啊?两个布袋里是混杂在一起的各种作物的颗粒,有拖着干芽尾巴的干瘪的豌豆,有包着谷衣的谷穗瓣子,有带壳儿的麦粒,带着芒儿的燕麦粒莜麦串串,甚至还有颗粒饱满的谷莠穗子。另外两个布袋里是晒干的洋芋块儿,萝卜干儿,还有几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油渣块和甜梗(甜菜)叶片。有一只布袋没有打开,因为那个民兵放到地上时已经裂了个大口子,里边是杂样的粮食颗粒,洒了一地。

这根本就不能叫做粮食啊。

然而,这的确就是粮食。

当地的山民把随时从田间地头捡拾回来的粮食,和那些小股儿的没法集中收藏的粮食,混在一起,积攒到有了一定的斤两分量,便炒熟了,拿石磨一推,过一遍面箩,就成了“熟面”。在山民的生活里,这熟面不只是用来度过饥荒的,在平时也是常见且主要的干粮,吃法有点像藏族吃的糌粑。讲究点的人家,做熟面时,在里边掺上些甜梗子杏胡子胡麻子甚至核桃仁之类,味道就好得不得了。

当然,像石敢当这样的公家人,吃惯了大米白面清油,哪里还把眼前的这些杂货视作粮食呢?所以,当石主任再一次盯住罐儿爷的老脸的时候,他用不无嘲讽的口气问道:“老革命,这是啥子?”

罐儿爷似有不解,又似乎有点生气,硬梆梆地回道:“粮食!这是粮食,能是啥子?”

石主任的口气也硬梆梆的了,追问道:“哼,我是问你,这粮食从哪里来的!”

罐儿爷用力把拐杖捣在地上,咚咚有声。但他好像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堆着巴结的笑意,讨好似的说:“石主任,你看看,这都是我一颗颗捡来的啊。难道,难道是我偷来的吗?”

人群里发出唧唧嗡嗡的唏嘘声。周兴文他们几个从崖湾队出来的,干脆帮罐儿爷嚷起来了,纷纷说道:“就是嘛,明明是捡的,没人会说是罐儿爷偷的吧。”

石主任也觉得再闹下去,自己倒不好收场了,就叫那几个民兵把粮食装回袋子里去。

就在这时,赵传新从树林里撒完尿回来,把石主任叫到一边去了,神秘兮兮的。

人们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又不便靠前去探听,就围着罐儿爷扯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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