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秋雨下了两天两夜,把无尽的凉意和短暂的歇息洒落在黄土腹地这个无人知晓的山窝子村庄里。
清早,田钦梅起来时发现雨停了,她赶紧背起竹篾背篼走出门去。那些刚翻过的洋芋地里,被雨水冲刷过之后,被遗漏在泥土里的洋芋就会闪着亮光露出地皮,很多人甚至在雨还没停的时候就去捡拾,那样如果被队长发现,肯定有一顿臭骂的。
钦梅和淑兰每年都会捡到不少洋芋,交到公社的粉厂换点钱花。钦梅今年想多捡些洋芋换钱给弟弟田钦玉做一件衫子穿着上学。
她一出门,正好碰上前来喊她的淑兰,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路线,就踏着晨色到地里去捡洋芋了。
田钦梅听村里好多人说,二弟田钦玉念书脑子灵得很。书上的字看上一遍就记住了,而且连老师周兴文都考不住他。很多人跟田钦梅说,寒门出宰相呢,你二弟肯定能靠念书吃饭。
前两天,梁家那个钦梅的女婿和杨七郎又到家里来。
杨七郎跟钦梅娘说:“陈家他表舅已经进门了,家里有个男人,就有了顶梁柱子。人要将心比心,各家都要过各家的日子呢。梁家的意思是年底把钦梅引上,过门成一家人。”
钦梅娘没主意,问钦梅说:“你看你七爷说的能成不?”
钦梅很为难,不说话。
杨七郎说:“你看,陈家也到你家来了,你家里有男人,不管挣工分还是顶门户,也是一家人了。让梁家把钦梅引过门了,梁家也是一家人了。”
钦梅想,自己反正已经答应了梁家的亲事,爹死的时候用了人家的棺材板子,怎么也不可能把棺材板子给人家退回去的,婚事更不能反悔,再说自己没念过书,除了人家年龄大点,再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就说:“七爷,你说啥就是啥。”
这样,就等于答应梁家,年底引亲过门。
梁家女婿很实诚,一听钦梅说这话,脸上全是喜悦的憨笑,啥都不说,拿出两块布料。一块红花条绒布,一块蓝条绒布,各有一丈,算是聘礼。这可是好几家的布票凑起来买的。
这几天,钦梅就和淑兰商量,那花条绒自己做棉袄当嫁衣,那蓝条绒给老二老三做成制服穿着上学去。天一冷,弟弟田钦玉穿的那件棉袄今年没有拆洗,不光嫌小,还破得到处掉棉花,由于长时间用袖子揩鼻涕,两只袖管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鼻涕痂痂,硬光光明晃晃的,田钦梅时常替弟弟感到难堪。她无论如何要给弟弟做一件新衫子穿上。
淑兰说:“你要过门了,新衣服嫁妆少了让人笑话。”
钦梅说:“过门有啥穿啥,往后的日子还长。可是,兄弟能穿上我给的一件衫子,只能是自己过门以前,以后就顾不上了啊。”
这样,钦梅这几天就和淑兰姐抽空给两个弟弟缝制蓝条绒衫子。因为村里只有淑兰家有一台缝纫机,还是淑兰女婿给她买的。
天色大亮的时候,她们已经各自拾了满满一背篼的洋芋往家走。这时有很多的人,大人小孩,都出门朝河那坡拥去,人们听到一个惊天的消息——刘二愣上吊死了。
淑兰和钦梅赶到村子里刘二愣家时,人声嘈杂一片混乱。刘二愣已经吊死在门前的一棵柳树上,舌头长长地耷拉在胸前,像骚马肚子底下还没勃起的器物。树下的泥地上,赫然躺着一截成年男性的阳器,让她们看了脸上发烧喉间拥堵想吐。
这时,她们听到这样几句对话:
“队长呢?队长做啥去了?”
“纸鹞子也太不小心了,叫半夜回家的组长给堵在自家炕上了,大组长拿镰刀把队长给阉了,那东西就在这呢。”
“人呢?队长人呢?”
“送到县上去了。”
“会不会死了啊?”
“死?不会吧。死了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