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房老汉过世的时候,五六张嘴吃不上一顿饱饭,家里连一根有用的木头棒棒都找不到,更别说置办一口像样的棺材。没办法抬埋老汉,总不能把死者赤条条埋到坟坑里去吧。
凉房老汉唯一留下的,是一只用麻绳缀补过的瓦罐,里面有一张黄色纸片,上面符咒一样记着生前欠下的账目:三个小圈圈,是欠田孝文的三分钱口粮款;两个大圈圈,是要灌煤油点灯而欠下胡万有家的两颗鸡蛋;三根直杠杠,是钦梅娘借了杨七郎家缀鞋用的三根大针;还有一个方框框,据说,是欠过农业社一张木桌子,一直没还,后来改成炕桌用了。
田钦梅记得,爹活着的时候,给奶奶迁过坟。奶奶是饿死在四五十里外的华家岭山上,埋在野地里的,爹有了后人以后,就请人用谷草打了一个草筐子做棺材,把奶奶的骨殖装进去,迁埋到爷爷的坟旁边。
有人提议,照样给老汉打个谷草筐子殓了,或者买一张新的竹席子卷了,让老汉入土为安。田钦梅死活都不同意,她说:“我大活着的时候孽障了一辈子,死了总不能连个棺材也没有啊。”她哭着央求村里的老少爷们想想办法,看谁家有能做棺材的木头赊下来,等安顿好老汉的后事了,一定加倍偿还,给木头给钱都行,用口粮顶也行。
前庄后村打听遍了,就是没有人肯赊棺材木头。赊啥东西还啥东西,谁愿意田家还回来一口棺材呀?最后杨七郎从大山背后的梁家堡子打听来一个信儿,有一户地主,土改的时候家产都给分完了,老辈子人也都死了,现在就一兄一妹两个人过活。家里只剩下一棵很粗很大的老柳树,愿意给田家老汉做棺材。这家人家里的妹子已经有了人主,马上就要过门,可快三十岁的哥哥还没说下个媳妇,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让田家的大女子田钦梅给梁家去当媳妇。
这事情太大,怕田钦梅不愿意,杨七郎和队长胡万有先去跟钦梅妈商量。
钦梅妈实在没啥主意,在凉房老汉的灵前痛哭一场之后,就把女儿叫到破窑里商量,避开旁人。
钦梅听说要把自己嫁给一个大她十二岁的地主家光棍,死活就是不愿意,和娘争执了大半夜。
最后是娘给钦梅跪下,哭着对钦梅说:“女子你看啊,你大比娘整整大两轮,大二十四岁呢,你外爷一句话,我还不是嫁到你们田家来了吗,还给你们田家生了两女三儿呢。这就是女人的命啊。你大穷苦了一辈子,五个价有儿女呢,临了临了,连一页棺材板板都没有,你心里咋过得去啊女子?”
钦梅也跪在娘跟前,抱着娘痛哭,只有答应了娘的哀求。
这样,凉房老汉终于躺在一口柳木棺材里下了葬,而田家和梁家的亲事也就这么定下了,梁家除了棺材板子,还赶着毛驴驮来一大口袋的豌豆作为定礼。
前两天,田钦玉见梁家打发媒人杨七郎来过家里,听说梁家到年底要引姐姐过门呢。娘和姐姐都不同意。姐姐不满十八岁,还不到结婚年龄。再说,姐姐一过门,家里只有娘和哥哥出工,娘挣八分工,哥哥挣五分工,两个人加起来才是人家一个全劳力,全家人还不得饿死去啊?梁家那边也不松口,说梁家的女子已经过门,家里只有一个男人,也到了三十头上,日子没法过啊。在杨七郎的说和下,最后两家都退一步,商定,等钦梅年满十八了再说。
田钦梅不想早早嫁人,是放不下四个年幼的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