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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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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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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劫》连载

第二十二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稍有空闲,就会想起那个守护桑园的劳模,想的次数多了,慢慢就把他琢磨透彻了。他的“裸撵”看似粗野,甚至下流不堪,有伤风化,太不择手段,太不讲颜面。但当严格的规章制度,在那些散漫的女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的时候,他看准了女人的软肋,他很聪明,用最简单的办法,就轻易解决了最棘手最复杂的问题。他使我懂得了一个很浅显,然而又很深刻的道理,那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要灵活,不要拘泥于固定模式,不要被框框束缚,什么钥匙开什么锁。最终致胜,还要找准对方的突破口,往往对方的突破口就在它的薄弱环节。我的现在和今后都会面临形形色色的问题,将怎样去攻破它,劳模的聪慧将会永远启迪我。我想,我要这样来学习劳模,才学到了他的精髓而不是表象。

天气渐渐热了,教室长闭不开的窗户全部打开,复杂的气味和窒息的沉闷一扫而光。心中的压抑让清风带走而心胸变得十分的开朗。寝室窗格上冬天糊的道林纸都被同学撕光,风进去了,光也进去了,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明亮。偶尔可以看见谁的光屁股忽地一闪,那是午睡的男生调皮的身影。虽然学校早有禁令,任何年级都不许男生裸睡。可是,总有吝惜衣裤的人在违反。他们说,家里的布票都变成盐钱、灯油钱,能穿着衣服上课,已经尽力了,根本没有多余的衣裤磨床铺。项均平是城镇学生,本来穿得起内衣内裤,但他爱学农村的同学,光屁股睡觉。开始是好奇,尝试着睡,后来慢慢成了习惯,再要穿上,他说像是鱼钻进网里,缠得难受,无法安眠。

这段时间,正是李副校长猛追陈老师,追得她无处可逃的时候。因为棉衣棉裤脱去好些天了,大家都穿夹袄或毛衣。爱美的陈老师穿的是双排扣的列宁装外套,里面红色毛衣的高领衬托着雪白的脖子,冬天的臃肿不见了,身体的曲线立即显现出来,特别是胸脯和屁股惹眼。立刻的新鲜,立刻的心颤,让李副校长有了像才发现新大陆似的怦然心动,因此就变本加利地猛追起来。他找各种借口接触陈老师,陈老师又找各种借口回避他。不要说我看不惯,连项均平都愤愤不平。

一天,项均平来找我,袁小圆正在我这里取粮本,见了项均平,她的脸倏地绯红,拿上粮本匆匆走了。项均平好生奇怪,问我:“她脸红什么?” 我反问:“你说呢?” “我不明白,反正我又没有给她递过纸条,我从来都离她很远,可能为你脸红吧。” 我辩解道:“她看见你才脸红的,开始脸一直都是白白的。”项均平茫然地望我,还像在很认真地回忆什么:“我没在她面前做过让她脸红的事情呀!” 我说:“你真不明白?” 他回答:“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我说:“昨天政治课,李校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裸睡现象,特别点了你的名,说你穿得起裤头还裸睡,是心里下流。所以,女生一见你就想到裸睡,想到裸睡就想到你心里下流,她们为你感到羞耻。”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他气得捶胸。我提醒他:“那堂课你装病没上,反正你厌烦政治课。”他说:“好呀,背后攻击人。我总有办法也让这个政治家光屁股睡觉,而且要让全校人都知道。” 我说:“你没这么大的本事。” “有没有你慢慢看吧!”他气乎乎地走了。

我们的校园没有修筑围墙,周边只栽了一圈铁篱笆。坡下教室、办公室和操场的铁篱笆栽得早,长得茂密,连狗都钻不进。坡上东边的学生寝室是古庙,庙墙仍在。西边是新修的教师宿舍,两排平房,才栽的铁篱笆生长不好,稀稀疏疏,有的地方已被踩成便道。

中午天气炎热,午眠使得整个校园寂静无声。这天,为了迎战期中考试,我躲在校园后边的坡上复习功课。竟然发现项均平也舍去午间裸睡,蹲在教师宿舍房档头的树荫下,对一牧童轻声喊:“小弟弟,过来,过来。”牧童跳下牛背,上身的衣褂敞开,露出瘪瘪的肚子,光着屁股,朝项均平跑来,小鸡鸡一晃一晃的。“你看,花裤头,想穿吗?”项均平指着宿舍前铁丝上晾的裤头问。“不敢。”牧童摇头,急忙弯腰双手按住髂裆,夹紧腿憨笑。“敢!我奖你二两粮票一角钱,可以买几个肉包子了。” “够不着。”牧童说。“你看好啊。”项均平站起来,用力把铁丝往下拽,然后猛一松手,像放箭一样,铁丝把裤头弹落地上。牧童跑过去捡起来,从项均平手里一把抢过粮票和钱,从便道窜出去,穿好花裤头,爬上牛背,用缰绳抽打牛屁股,便一颠一颠走了。看到这里,我急了,不愿儿童学坏,以免纯洁的心灵遭到玷污。加之他惹的是李校长而不是别人。我奔下坡拦住牧童的去路,强迫他脱下裤头放回原处去。牧童怒视不依,左手提裤腰,右手高举缰绳,嚷道:“你让不让?不让,就叫牛顶死你!”随即一扬手,缰绳重重抽在牛身上,牛朝我冲过来,我一闪身,牛蹦出去跑了。

下午,路过操场,听见几个老师在议论,李校长丢了内裤,本身只有两条,没换洗的了,跟他们借布票去扯布做,可最缺布票的往往就是这些拿工资的人。有老师教他,粮票换布票,在街角找手揣在袖筒子里的老婆子,最易做到。他说:“投机倒把?坏人才做,我不能,你教不坏我。”他恨那老师一眼。老师不悦,冷言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该露卵尻子!”

第二天,初三的大同学也在疯传李校长可能也要光屁股睡觉的笑话。一个大个子男生说:“就剩一条裤头啦,他这个年龄夜夜绘地图,今晚肯定就该裸睡了。”我和牛光宇听了这话,有些懵懂,一道去问地理老师:“你每天晚上叫李校长绘地图,他不烦呀!我们可以帮助你嘛。”地理老师看着我俩,开始有些莫名其妙,随即便大笑起来,说:“你们也想绘地图啊!——快了,去吧,迟早有你们绘的。”我们一脸迷茫地转身就走,却碰上了校医刘老师,他说:“男孩子夜里绘地图就是遗精,生理现象,十五、六岁就开始了。”牛光宇一脸坏笑:“哦,原来遗精就叫绘地图。”他问我,“绘了吗?”我摇头,脸即刻发烧,估计红了。他说:“我绘了一次,就在跳圆舞曲和陈老师拉手的那个晚上,小弟弟激动得不得了,我骂了它一顿,还是绘了地图。怎么绘的?看见一根树,上面开满花,爬上去摘,刚一抱住树,就绘了,好爽快。”我说:“没体验,你成熟快,遗传基因好。”他说:“遗传基因再好,人再骚,也是一夫一妻制,有何用。”我说:“公道。”他不语,我俩只默默走路。

又过了两天,李校长唯一的一条内裤晾在宿舍里也被人偷了。小偷是用树棍从打开的窗扇挑走的,树棍还遗留在窗子下。勘察现场的老校长在铁篱笆外的便道上发现了牛蹄印,其它无任何可疑线索。

之后,每当项均平见了我就手捂住嘴偷偷笑。

周五下午,学校召开时事报告会,由李校长作《在又红又专的道路上奋勇前进》的演讲。他端坐主席台上,全体师生在下面的操场席地而坐,几百张脸都仰视着他。他时而站着讲,有力地挥动手臂,袖子劈在空中,带动风呼呼作响;时而坐着讲,两腿在桌下不住晃动,像被水浪来回冲撞。望着望着,听着听着,女生们都齐刷刷红了脸,急忙低下头。脸红透了,像坡岭上橘林里的秋橘。这时,以项均平为首的几个男生都哗然大笑,直笑得摇头晃脑,十分开心的样子。李校长不知所以地吼道:“安静!安静!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要严肃,要严肃!”老校长偏头顺着大家的视线望过去,惊得一抖,一阵风似的跑上主席台,附耳对李校长说了些什么。只听李校长嚷道:“我不用上厕所,真的不用上厕所。”老校长只好宣布休息十分钟,硬将李校长拉离现场。

我悄声问牛光宇:“你看到什么了?”牛光宇又悄声问项均平:“你们看到什么了?”项均平大声回答,几乎全场的人都能听到:“李校长下面的门没关,小弟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他们又放肆大笑,笑得人仰马翻,有一种“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的宣泄。两次我都想笑,但极力憋住,又憋回去了,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笑出声来。

李校长这次裤裆走光,其实比一个人裸睡更丢丑,所有的女性见了他都会红脸,都会绕着走。陈老师碰见他更是头埋得低低的装着看不见,他也不好启齿主动打招呼。他为此羞愧,为此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这个耻辱是女同胞们抽在他脸上的耳光。他恨!他恨死偷他裤头的那个贼!他也感觉奇怪,那么多晾晒的衣服,怎么唯独要偷他的内裤,他有了虫子钻心的痛恨,也有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小偷出口恶气的冲动。

一天,李校长拽着一个衣衫褴褛,只有屁股上挎着的大花裤头洗得横纱竖线清爽剔透的小男孩,似笑非笑地走上讲台。今天他没有开场白,一上堂就转入正题,直逼小孩指认教唆他偷老师裤头的学生。小孩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漆黑透亮的眼珠滴溜溜转,如鹰一样在教室上空盘旋,搜寻他的猎物。我偷看了项均平一眼,他缩着脖子,头勾得很低,象在躲避鹰眼和利爪。我很替他担心,小孩肯定出卖他。那天小孩本无偷窃的意愿,是他唆使小孩干的,并引导小孩专偷李校长的裤头,意在雪李校长当众嘲笑他裸睡之恨。报复得倒是痛快淋漓,可后果堪忧啊。他让李校长丢了足以羞死先人的大丑,李校长能饶恕他这犹如俎上之肉的项均平吗?正思虑着,小孩却来到我跟前,拽着我的衣袖不松手。头低着,两只眼睛朝上翻,怯怯地窥视着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李校长。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在头脑里飞快地搜寻着那天事情发生时的每一个情节,很显然,我和项均平的行为彻底地被小孩弄颠倒了。阴谋!小小孩却耍了一个大阴谋。我阻止小孩的不良行为,好心却换来恶报,小孩在有意诬陷我。我想辩解,一时又想不起怎么辩解才不至于越描越黑。我盯住项均平,项均平却偏不看我。我想,只有他主动说出事情的真相,才能洗清我的冤屈,除此之外再无更好的办法。既然他无勇气承认,甚至连怜悯之心都没有,我也只好听天由命,呆若木鸡似的杵在座位上。我感觉到李校长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说:“这就对了,教唆犯是你,也只有是你才符合情理,要是别人,从立场上就讲不通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奇怪什么呢?谁愿维护我的形象?他们,她们,”他指点我周围的男生女生,然后问我“你愿吗?你不会的。”他将小孩带回讲台,很亲切地抚摩着那颗小脑袋说:“你没有错,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裤头,我情愿送给你。”他弯腰把小孩溜到胯上的大裤头提至肚脐,又将破衣衫错位的扣子重新对齐扣好。看着他用有意装出的对小孩的亲昵感,来反衬对我的冷漠和蔑视,我几近气极而泣。更可恨的是我成了教唆犯,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才有这个资格,他那听似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如千钧重锤砸向了我,我无法躲闪,我也不想躲闪,让我承受一切,让我粉身碎骨,也让我为项均平,为维护李校长的形象牺牲一回吧!

等待严厉的训斥,等待一场挟着雷鸣电闪的风暴。

我成了教唆犯,大家都会另眼看我。我的心孤独地痛苦着,孤独地恐惧着。他沉默了好一阵,大家跟着沉默了好一阵。其实,沉默比爆发还可怕。沉默够了,他却没有爆发,他叫响我的名字,特别冷静地对我说:“今天,我不批评你,过后,也不处分你。只是,你代表学生,给这个贫困的小孩,捐一条内裤,而且!立刻!就捐!”他说话时的反常断句,凶狠的语气,让教室里变得冷飕飕的,人立刻就被包围在沉重庄严的气氛中,服从感立刻占据我的心理。

李校长把几个女生叫上讲台,面朝黑板站立一排。然后叫我站到教室后边的一个角落,再让几个男生背向我将我围起来。我就在女生的背向下,男生的包围圈里,把内裤脱下,重新穿好长裤,并很仔细地绑牢裤带,仔细地检查裤裆有无破损,一切妥当之后,把内裤递给谭班长,才从为我打开包围圈的同学们的同情的眼神里走回座位。一落座,我就趴在课桌上痛哭起来。

之后,教室里是如何结束这一切的,是如何归于平静的,我一点都不知晓。

就在快放暑假之前的一个时间里,我在校门口碰见偷裤头的那个小孩,他和一个可能是他父亲的大人走在一起。他们从校门经过,都光着上身,只穿了裤头。那天小孩穿的李校长的裤头却穿在了父亲身上,小孩穿的是我的。小孩看见我,略为停顿了一下,躲在父亲一侧,就跟上父亲走了。走出去一段路程,他曾两次回头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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