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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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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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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劫》连载

第四十二章

大概,身上打着出身不好的烙印的人,都想找件漂亮的衣裳穿上,把烙印掩盖。但也不尽然,也有人身上带着烙印,却总想找着自己的尊严活着,不依附别人的庇护。陈老师后面说的话,就印证了这点。她对我说:“他待我好,对我是真心的,我明白。但我不想站在他身后,让英雄的身躯遮住我,风雨过后,不受寒凉,不湿衣衫。阳光之下,我活在他的影子里,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主体不会遭受伤害,影子就不可能残缺。甚至,埋进他的怀抱,他的双臂环绕我,英雄的光环照亮我,别人再也看不见我身上的烙印,既温暖,又荣光。我不能这样,我也不会这样。这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愿望。”沉默一阵后,她问我:“伊诗岚,你听懂没有?”她这一番话,出自吴校长来过之后,我当然懂得一定是吴校长暗示过她:他的美好前程,就是她的美好前程,只要她肯嫁给他。我心里不自在、不舒服的感觉顿生,我假装不懂,说:“我好象在听你背诵一篇散文。真的。很美。”她笑了,说:“哼,‘真的’二字一出口,你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你别装糊涂,我知道你懂得,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个什么滋味。”她越这样说,我心里越是难受,便起身告辞。她说:“走了也好,你们都只会惹我怄气。”我知道这是她的怨气话,怨我心眼小,怨我心理暗淡复杂。我说:“我还会来的。”走出几步,又返回去说:“陈老师,我看见过校工爬你后窗偷窥。”她一点不震惊,说:“早已察觉,也许是偷窥,也许是监视,不管是什么,反正现在有校长的女儿同住,你放心吧!”

走出校门,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回来,背上背着一周的口粮,沉重的布袋,加上爬山涉水,显得身体疲惫且步履艰难。

回到玉马中学自己的寝室,我决定把祝老师的英文笔记本暂不拿回家,藏在床头的竹箱底。家变动了,是个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听说街房已搬得四壁皆空,乡下的房子是生产队一个牛棚改造的,狭窄简陋,一目了然。我想,它们都难以藏匿一本正在追缴的“变天帐”。

寒假第二天本可离校,却被告之,凡吃供应粮的老师和学生,因兑换粮票的事被耽误,至少推迟两天时间离校。原因既简单又可笑:粮站管兑换粮票的那个老男人,小解时提着裤子急匆匆错进了女厕所,被正在蹲坑的暴露了白屁股羞愧难当的女同事告发,因此以流氓滋事的罪名,给予关禁闭两天,面壁思过,以观后效的惩罚。这样一来,需带回家的一个暑期的粮票便取不出来,我们就只好等候老男人悔过自新被放出来的那一天。

过了两天,老男人重返岗位,带着一脸耳光留下的红指印,也没了原先那一份骄矜之气。我取了粮票回寝室,十分麻利地收拾好要带回家换洗的被套,还抓了几本书,捆个包袱背起就开拔。刚出校门,农业中学的老校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拦住我问:“你们学校那个大个子老师在不在?住哪里的?”我知道他问的是吴校长,但没立即回答他,反问道:“哪个大个子?个子有多大?”他右手举过头顶,还踮起脚尖道:“就这么高,这么高,来农中找过好几回陈老师的那个大个子。”他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吴校长常去陈老师那里。我急忙问:“找大个子老师有什么事?不是放寒假了嘛,他才走一会儿。”老校工把额头拍得啪啪响,嘴里急促地念叨“完了,完了,怎么得了,陈老师绊跤了,很老火。她谁都不让挨身,在屋里爬着走,也不叫人扶一把,我想她一定听大个子的,你们赶快把大个子找回来。”我一听即刻魂飞魄散,腿脚发软,忙对老校工说:“你先回去照看好陈老师,我马上去撵吴校长,撵回来然后一道去农中。”他一听原来大个子是校长,脸上有了笑容,满口称道:“好的,好的,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吴校长是外县人,家在川北崇山峻岭里的一个小县城。他平时从不回家,除了路途遥远,山道崎岖难行而外,恐怕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时至今日,他自己仍然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担心回家无颜面对想儿媳想得寝食难安的老父老母。他走时肩上挎个黄挎包,背着一个装得鼓鼓馕馕的蓝色马桶袋。他疾步快行,只因到县城的长途汽车站,还有四十里坡路等他丈量。我站在街外的石桥上,初冬的道路灰白而干燥,从眼前延伸至远方。风刮过待眼前尘埃落定,却不见一个人影。我怀疑自己追错了方向,吴校长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在路途尽头。我决定先独自奔赴农中。心中焦灼而恐惧,陈老师被痛苦扭曲的身影,重叠着不断迎面闯进我脑海,我差点要失声高喊:陈老师,我来了!在一个岔路口,我刚拐上去农中的路,只见卢夫恭骑一辆崭新的脚踏车朝我冲来。她一面飞奔一面呼叫:“伊诗岚!电报,电报!”我一听,心里猛地颤悠一下:糟了,家里有急事了。到我跟前,她刹住车,扬起手里的电报纸问:“碰见吴校长没有?他是不是去农中了?他父亲病危,让他赶快回家。”待我心跳平稳,才看清车的后座上坐着李校长,他一直很得意地盯着我,想叫我给他打招呼,我没睬他,知道他才是脚踏车的真正主人,是他教会了卢夫恭骑车,让她成为我们班第一个会骑脚踏车的人。我说:“你好拽呀,骑着脚踏车撵人。”我把‘撵’字说得很重,很刺耳。她嗔怪道:“啥意思嘛,真是的。你要是见到吴校长帮着传个话。”我急忙说道:“没啥意思,我是想说吴校长离校有一阵了,我亲眼看见的,应该走了很远了。”她说:“好了,尽心了。赶回去能不能见一眼活爹,就看他的运气。”说完掉转车头,坐在后座上的李校长双脚着地轻轻一蹬,脚踏车箭一样射了出去。

这个寒假才开始,痛苦的事情就接连出现。先是连全县人都能听到的广播,用钢铁般声音喊出地主儿子大右派祝一尔自绝于人民,这消息像一颗炸弹,从我心窝里往外炸裂,五脏六腑瞬间灰飞烟灭,我惨烈得只剩一具空壳。接着是陈老师摔伤只能在地上爬行,虽不知伤势细节,但“爬行”二字足以让我牵肠挂肚胆战心惊。再下来,是那张噩梦一样的电报纸,告诉了我吴校长即将失去亲爹,他是一个好老师,他不能没有父亲,他应该有个完美的家。这是我的家庭变故后的第一个寒假,心里本来就非常阴暗痛苦,再加上他们的不幸给我心灵投下的阴影,我内心的感受简直就是漆黑一团,像一头栽进了无底的深渊。我心里越想越害怕,脚下禁不住飞奔起来,是不是要穿越这个世界,穿越出去寻求什么?我在叩问我心。没有答案,自己不能给自己答案,别人也不会给我答案。我孤独,我伤感,眼泪也来欺负我,没叫它流出来,它们却逃也似的奔涌而下。路边一棵大树的枝桠横伸出去,悬在我的头顶。望着它,我在心里追问: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叫我在此了却这卑微的人生?我告诉它,我手中没有绳索,连一根裤带也没有。我不会把性命交给你,我还要好好活着,为了明天而好好活着。说近一点,陈老师还等着我立即去拯救她,我不能临阵脱逃。捡起一块石头,我掷向横亘头顶的树杆,被击中时它颤了几颤,发出单调的悲鸣声。

我赶到农中,惊奇不已,原来吴校长就在这里,有他在,我心里就少了许多担忧。他出钱雇了一乘滑竿,正准备把陈老师往区医院抬。农中校长见我也去了,就换回了他们学校的两个陪同人员,其中包括他的女儿。说是为粮站赶制苕干,时间紧任务重,他们的人能不去就不去了。

陈老师骨折了,腓骨从中间断裂。她是被那只我曾经见过的恹恹的大黑狗害的。黢黑的夜晚,她摸索着去上厕所,前面还有一个女生。刚到门口,她们的脚步惊动了正在便槽里偷吃大粪的黑狗。惊恐逃窜的黑狗眼看就要伤害到她面前的女生,她立刻冲上前去,把女生护在身后,大黑狗疯了一样从她裆下穿过去,把同样吓得魂飞魄散的陈老师拱倒,重重地摔倒在厕所旁的一架犁头上,右小腿碰上铧铁,腓骨当场折断。而女生却安然无事。她说,女生扶着她,她俩是流着眼泪一步一停地挣扎着回到寝室的。

医院里很静,除了陈老师,病房里还睡着一个等死的病人。病床的被子和枕头都黑得流油,散发出一种臭味。我掏出我的被套,望着陈老师。她从疼痛里挤出一丝苦笑,艰难地说:“给我铺上。”我说:“有虱子。”她又说,声音慢且低微,“就让你的虱子咬我的肉吧。”吴校长本来正在与医生交涉,听到我们的对话回头瞥了我一眼。我的被套垫在她身下,她说也有一股味,一股男人的味道。我听了很感动,她是在说,我正在长成一个大男人,她喜欢我身上的味道。我对陈老师说:“我被套里的虱子,白天都藏在布缝里,成年的小米粒大,幼小的如微尘,惨白惨白。夜里我一钻进被窝,它们就爬上身吃我的血。抓一只,鼓溜溜的透出嫩红。我身子本来就弱,一只虱子吃一肚子血,我一个月供应的那三两肉还补不起来。”陈老师苦笑着说:“描绘得这么形象,是想让我恶心?告诉你,被喜欢的人的脏,和被厌恶的人的脏,是不一样的。母亲可以给儿女洗尿布,妻子可以吃丈夫碗里的剩饭,换一个人,就做不到。”我说:“你是说,我喂养的虱子可以咬你,别人的就不行?”她扭过头没回答我。按医生吩咐,吴校长从院墙边砍了根嫩竹进来,锯成尺长一段,剖为四块,剃去竹节,然后放在一口铁锅里煮。医生胖胖壮壮,鼻梁上架付老花眼镜,嘴巴咧着,用心地给陈老师处理伤口。隔一阵,咳几声,吐口痰。好几次,没对准痰盂,唾在地上,他伸脚用鞋底擦干。每这样一次,我就看见陈老师皱一次眉头,然后把脸拧向一边。我找了一个纸盒,里面放点废纸片,站在医生身边,当他将唾未唾的时候,我赶紧把纸盒伸到他嘴边,他十分准确地把痰射进去。“有眼窍,这样的少年不多见呀!”医生侧脸望我一眼,称赞道。我瞟陈老师,她正向我翘大拇指。医生拿出一个葫芦型的青花瓷瓶,他自豪地对吴校长说:“这里头装的接骨丹,自己炼的,祖传秘方,给你们这位老师敷上,保证一个月走路。”他咳嗽,我忙把盒子递过去,可这一次,他只顾说话,咕嘟一声把痰吞进肚里,“你信不信?”他的右手在陈老师雪白的腿杆上捏了捏。丹药是和在草药粉里,调匀敷在骨折处的。他一边绑竹夹板,一边说:“嫩竹煮过又柔又韧,捆起来比打石膏舒服,竹是凉性,还消炎。这诀窍是独一无二的。好了!”他把陈老师大腿拍几下,算是宣告治疗结束。

大家都松了口气。当我看见吴校长正要抱起斜靠在病床的陈老师,准备将她放平时,我突然记起电报,就急匆匆喊道:“吴校长,电报,电报!”他直起腰,盯住我问:“什么电报?哪来的电报?”我生怕他再伸手去抱陈老师,就直接说:“你父亲病危,催你回家的电报。”他一惊,一步跨近我身边,伸出手:“电报呢?”我把卢夫恭在李校长陪同下,手持电报,飞车追寻他的情形描绘了一番。他听了很认真地对我叮嘱道:“好好服侍陈老师,医生说了,她还得在医院观察三天,然后回去休息一个月就好了。我先回一趟学校,其余事情怎样安排,随后我会打电话告诉你。”我点头应声道:“好。”陈老师看着眼圈微红的吴校长,安慰道:“老人家不会有事的,祝福他早日康复。”吴校长向她微微一笑,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午饭后,陈老师对我说,她想躺平休息。俯身抱她,她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双臂,我俩的脸挨得很近,她的眼睛又深又亮,嘴唇红润得发颤,呼出的气息,将我的脸熏红熏热,直至周身膨胀。她的眼泪涌出来,滚得一脸都是。我问:“痛吗?”她没回答,感觉她双手抓得更紧。好一阵,她才摇摇头。安抚好陈老师,听到有人嚎叫,我赶紧抽出手,转过身。站在旁边病床前的老妇苦着脸说:“他快死了,你们别害怕,他是我儿子,开梯田被大石头砸成重伤,阎王接他来了。”我把几块饼干送到她手里,说:“喂他。”她摇头,说:“吃不进了,滴水不沾,再好的东西都不想了。”她欲往自己嘴里喂,随即又停住手,自语道,“留给孙子吃哟。”说着把饼干揣进衣怀里。有电话铃响,医生喊:“那位同学,接电话。”接电话回来,我告诉陈老师,吴校长一切都安排好了,三天后出院,就去玉马中学,住他的寝室,由校工的老伴陪护,寝室的钥匙都留给校工了。陈老师眼睛盯着头顶落满灰尘的日光灯管,没理我。我又说,“他今天摸黑也要赶到县城 坐明早的长途汽车回家。” “难为他了。”她唉一声,说完闭上眼睛。好半天,她睁开眼,轻声对我说:“我身边没有亲人,好多事情,就靠你了。”我说:“尤木鱼经常把你说成我的老师姐姐,你就是我姐姐,我会尽心护理你,让伤尽快好起来。”她抿着嘴,很满足地点点头。

院长对陈老师的伤情很上心,大半天来过三次,每次来都撩起裤腿,捏捏这,摸摸那,关切地问东问西。这让我想起几月前救治马孃时他的冷漠。我隐约觉得他的操心有些居心叵测。果然,下午快下班时,我打开水路过一间屋子,门半掩着,我看见胖医生的身影。他在里面说:“院长,还是让那个女教师明天走,接骨的都是接好就走,住着谁个侍侯,还白浪费一个床位。” “你呀!你呀!难得有一个养眼的女病号。”是院长的声音,“你不知道,前次这个姑娘送个贼来抢救,我就见她不凡。但那贼是个喝农药的富农婆,我想留没敢留。这一次,她自己伤了,住不够三天,不要放她走。只要我看着顺眼,你也别嫌麻烦,莫再来罗嗦!”胖医生钻出门轻声骂道:“色鬼,只顾自己饱眼福,过手瘾,让老子累。”我回病房告诉陈老师,她听了脸顿时一沉,愤然道:“这是什么医院!” 屋子里黑下来,打开灯,灯光惨白幽暗,鬼火一样,反而多了几分恐惧。老妇把门关上,汗馊味瞬间浓烈得让人窒息。那边的病床在巨烈晃动,伴随着嗷嗷的惨叫。那人,在垂死挣扎。老妇嘴里念叨:“阎王勾簿了,阎王勾簿了,要走了,要走了。”她边念边往外面跑。片刻,进来三个人。一个护士领着两个男人。那边床上已经没了动静。他们把人抬走了。过了一阵,老妇回来了,倒在那张床上说:“儿子走了,进停尸房了,你们别怕,你们别怕。”话音一落,床上传出凄厉的鼾声。陈老师突然惊叫一声:“哎,我怕!”我一步迈过去,拍拍她肩膀。陈老师一把将我紧紧抱住。我感觉到她浑身颤抖,手脸冰凉,有冷汗渗出。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惶惶地看着旁边那张床。好久好久,她决然道:“明天走,明天一定走!” “儿啦!你命苦,你连女人是个啥都不晓得哟!你就走了。呜!呜!”老妇在梦里哭泣,凄惨而恐怖。陈老师箍住我的那双手,抖抖索索地在把我往上提。她要我坐上床,挨着她靠在床头。她的魂,她的心,已经深深坠入惊恐中,我必须把她追回来。我要生成一种没有惊惶只有安宁的氛围,让她忘记眼前的一切。我从行李里凭感觉摸出那本书,捧在我俩面前。“《少年维特之烦恼》,你留给我的。”我说,随即翻到八月二十一日那篇日记。她微微一笑,眼睛陡然明亮起来。我念道:“我在夜里做了一场梦,梦见我与她肩并肩坐在草地上,手握着手,千百次地亲吻;可这幸福而无邪的梦却在清晨欺骗了我,使我伸出的双臂抱了个空。”她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绵软而温暖。我偏头看她,彼此脸触到脸。此刻,老妇的梦泣再一次惊动我们,惶恐中我俩鼻尖的一侧和半边嘴唇挨在了一起,我赶紧把脸整个拧了过来,接着念,“我在床上找她不着,便在半醒半睡的迷糊状态中伸出手去四处摸,摸着摸着终于从睡梦完全清醒了。我对着黑暗的未来,绝望地痛哭,紧迫的心迸出两股热泪。”再看时,她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脸色略现几分恬静。这状态,似乎在催促我赶快念下去。我跳到十月三十日,念道:“我已上百次几乎要把她拥在怀里!伟大的主知道,当一个人不能伸手去攫取摆在面前的那么可爱的东西时,心头会多难受,攫取本是人类最自然的欲望。婴儿不总是伸出小手抓他们喜爱的一切么?——可我呢?”她说话了,仍迷惑着眼,像进入一种情景里。她说:“维特是个很有才干的青年,本来可以做一番事业,但只因苦恋绿蒂失败,心灵无法从伤感中解脱出来,再加上他社会地位低下,当时的封建等级制度容不下他,又致使他产生悲观厌世情绪,最终凄惨地走上自杀的绝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是个什么样子。”她两个大眼角都嵌着泪珠,亮晶晶的,始终没有流出来。她的伤悲是因维特而起,但我从她的泪珠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轻轻抓起我的手,慢慢放在她的唇上,久久地没有移开,就像要化做一枚雕塑。尽管屋里灯光昏暗,但我感觉到这一切有如发生在明亮而带露的晨曦里,那么新鲜滋润。就这样,若即若离,我们俩,渐渐漂入梦乡。

这一夜,是有生以来最心惊肉跳的一夜;这一夜,也是有生以来最甜美宁静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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