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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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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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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劫》连载

第六十九章

晚上队长又叫我随他巡查,讲那些挠心的故事给他听。这回不是碰上,而是可以挣工分的那种正式指派。他对我说:“下午摘棉花,你站在地里想啥呢?”我说:“你看见了?”他说:“婆娘们告你状呢。”我说:“想出去闯一闯,顺便找一个人。”听说我想出去,他说:“不认命呀?天下没你养伤的地方!”我说:“我也这样想过,天下确实没有我养伤的地方。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日子,我总是过得不甘心呀!我就是特别想出去闯一闯。是逃避什么呢?什么也逃避不了。”他稳了一阵,突然问:“到哪里闯?投靠什么人?”我说:“新疆。”他说:“投奔你姐妹?”我说:“不是,她们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只有自我奋斗!”他问:“行吗?”我说:“不知道。”他又问:“顺便找的女人是谁?”我说:“是女子,不是女人。反正你不认识。”他说:“崽儿呀,看你这个狗屎做鞭,能文(闻)能武(舞)的样子,希望你能闯出个名堂来。”我说:“你是称赞我,还是臭我?”他奸笑,说:“好,可以试一试。真的能自己奋斗,再找到喜欢你的女子,那当然最好。不过,遇事机灵些,别三天两晌被人当盲流抓回来。”我说:“你同意了?”他沉默片刻,说:“我支持你。不过要想走得理直气壮,得有个恰当的原由,免得有人说你当盲流去了。”我说:“说我是盲流也不怕,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他说:“我现在官升一级,要注意影响,再按得住,毕竟你的情况不同。”我说:“也是,你把退路想好了,你说什么时候走,我听你安排,不过越快越好。”他说:“好事不在忙上,好婆娘不在床上。几年都忍过去了,不在乎多这么一天两天。”我又说:“也是。”

好听的故事讲到临近半夜,巡查也完了。队长听得双脚直跳,兴奋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问:“你崽儿这么清楚,糟蹋过女人?”我立刻争辩道:“队长你胡说,我只是理论知识,没有一点实践经验。”他又问:“什么意思?”我说:“意思是会说不会做。”他说:“真是这样?那还差不多,这样的错误,你可不敢犯哟!”我说:“不犯。”他让我回家,他说他也回呀。我说:“不去妇女队长那里商量明天的工作?”他不避讳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我这样问他。他说:“奇怪得很,这个女人近来见我脸一拧就过去了,突然不理我。”我说:“是不是你听多了我讲的故事,学文明了,绅士了,懂得尊重和爱惜她,她有些不认识你了,于是心里就有了想法。”他说:“猜不透她的心思,反正做那种事她说我变了,变得不像家畜家禽了。我说还不是学的故事里讲的。”果然,次日巡夜,走到妇女队长家的院子外,妇女队长截住我们,她把队长往一侧拽一把,黑着脸说:“你是不是和那个重庆娼妇搞上了?”队长说:“你撞鬼啦,乱毬说。”她说:“不是我乱说,是你上床添了好多新花样。过去一上身,不像疯狗就像闷猪一样,乱咬乱拱。现在好了,又是缠舌头,又是舔,又是摸,还用鸡毛在裆里扫,把老娘安逸得喊天叫地,你还在那里没完没了,我要死要活都飘上天了,你才动作……哎!真是要我命。一句话,过去的感觉是强奸,现在的感觉赛神仙。不是那个娼妇把她们行当里那一套教给你,你自己能创造出来?”队长说:“是有人教,但不是薄荷妈,是这个崽儿。”他把我拉到她面前。她撇嘴,说:“我不信,不是我看不起他,有女人敢缠他吗?他认得屄是方的还是圆的,见过吗?”他说:“对的,这还是个童子鸡,可人家读书无数,书本上的东西,都是那些有经验有知识的人写的,文明高尚,和女人做那事,也与我们农二哥不同。”她问:“有什么不同,用头去撞?”他说:“胡扯!人家书上说做那事,不叫日呀戳的,书上叫做爱,爱字当头,做在其中。我们干这事不讲究,是饿狗抢屎吃,就图的是那个味道。”她说:“崽儿给你一讲,你就会了,还真是活学活用,到底是大队长了,干屄事也能走在人前头。”说完,妩媚地瞪他一眼,进她自己的院子去了。队长哈哈大笑,对着她背影说:“整舒服就对了嘛,还要疑神疑鬼,盘根问底,我看呀,她是嫌我还没整到位。崽儿,再把书上的教我几招。”我有几分羞愧,也有几分紧张,忙说:“没了,队长,真的没了。”他说:“不是没了,是你还没尝到甜头,没兴趣,没深入钻研,也好,我们搞,是作风问题,你搞,就是犯罪的问题。”

一次,我遇见薄荷母亲,她脸一扬,少有的容光焕发,不单气色好,眉眼也比以前舒展多了,更显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妩媚。要说岔眼的地方也有,那就是越来越大的肚子。我说:“你现在一个人悠哉游哉,眨眼间就心宽体胖了。”她娇羞一笑,说:“书呆子,不是胖了,是有身孕了,薄荷爸的遗腹子。走就走吧,还留个延种的,不是害我嘛,我一个弱女人,怎么养得活。”我说:“薄荷都嫁人了,再添个小兄弟,今后她不孤单,你也有个养老的。”她说:“我老了,有薄荷养我呢!”我说:“薄荷远在重庆,远水不解近渴。”她说:“薄荷要回来的。”我问:“回来,为什么?”她皱眉不语。我很想知道原因,她却避而不谈,沉稳好一阵,她岔开话题道:“给你说呀,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抱养给胖崽他爸妈,他家绝后,胖崽妈子宫没了,无法再生,助烈属一把嘛!”我揶揄道:“真的是件大好事,靠一条沟里的水土生,靠一条沟里的水土养,比亲生的还亲。”她一诧:“啥意思?”我说:“意思是乡亲嘛,应该让英雄之家后继有人。”她笑了:“崽儿并不坏呀,也知道敬仰人民英雄。”我说:“那当然!”

深秋的阳光金灿灿的,漫坡的树林也是金灿灿的。妇女队长的男人,那个涪江上的纤夫,顶着一身光芒,蹬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像杂技演员一样,从狭窄坎坷的田间小路,蹦蹦跳跳回来了。到家屁股连凳子都未挨,背个黄挎包就逐个院子跑。见了小孩妇女,每人两颗水果糖。见了男人,每人一根纸烟。不吃烟的男人,他会骂一句:毬用,怕婆娘!也塞给两颗糖。大家心里明白,纤夫这是发的喜糖。果然,一圈下来,全队的男女老幼,都吼得震天响:妇女队长的男人当司令了!当司令了,脱产了,不拉船了。队长碰见了,训斥道:“吼个毬!没眼界,那是官吗?共产党的红头文件给他任命了吗?”喊的人哑口无言。也有不怕事的,嘀咕道:“你就害怕人家的乌纱帽比你大,饿死你那个偷嘴的鸟!”不管听见或是没听见,队长都装着没听见。他呀,遇事心里的分寸把握得恰当得很。

当晚,队长把我从家里叫出来,对我说:“崽儿,机会来了,那个船拉儿真的脱产不拉船了。上面叫我们队补充一个,马上开会推荐。”摸黑开会,一上场,队长清了清嗓子说:“今晚,请大家推荐一个拉船的,年龄四十以下。”过去开会,队长从来不对大家说“请”字,这已经是他第二回在会议开场白里说“请”字了,大家听了很舒服,到底是官升一级,变文明了。夜色朦胧里,那些一来就把脑袋夹在髂裆里的人,猛地抬起头,都望着他。人堆有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有人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队长又突然强调道:“大家一定想好哟,这不是出去享福,是去卖苦力。身体遭罪不说,年轻的还讨不到婆娘,有家的婆娘在家荒了自留田,这其实是个最适合光棍干的活路。”队长话音一落,妇女队长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说:“我的意见,叫崽儿去最好,无牵无挂,他又是个不喜欢刨土坷拉的人,还偏爱个河呀江呀的。”我很吃惊,来不急站起来,就坐着反驳道:“我什么时候不喜欢干农活,只偏爱江河了?”她说:“那你经常抱本书,坐在河边发呆干啥?”这时队长用一句从我身上学来的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好事嘛!”如此乱弹,使我哭笑不得,只好闭了嘴巴。有几个人喊了声“赞同!”,队长一声吼“散会!”,此事就算一锤定音,落实到人头了。会后我对队长说:“我这身板,我这气力,还是个旱鸭子,叫我去拉船?你忘了,我想跑出去是有我专门的事要做。”他说:“这就是机会,走得理直气壮的机会。只要出去了,那就是你的天下,奋斗也好,找女子也好,有的是机会。”我说:“懂了,只要在你手里走得名正言顺,至于出去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就与你无关了。”他说:“正是这样。用你讲的书里的话说,将在外,不由帅,乱世出英雄,烈火炼真金,为什么非要拉船呢?你拉得了就拉两天,拉不了就跑嘛!”我说:“你别说了,我什么都清楚了。”他说:“会前我和妇女队长碰头时,本来该我先提出来,没想到妇女队长抢了先,她说再不弄开你,你这狗头军师就把我彻底教坏了。”我说:“我一个崽儿,你反倒被我左右了,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谁能赐予我这么大的本事?”他说:“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离开生产队,我糊涂了几十年,总认为书本知识和生产劳动是对立的。这两年才渐渐开了窍,原来不是那么回事,人的知识多了,智慧也就多了,做什么事就顺风顺水,得力得很。”我无语。他又说:“你放心出去吧,成功不成功,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不管什么情况下回来,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我都给你分口粮。”我仍未说话,慢慢地,眼泪就滚出来。

第二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恍恍惚惚就去了镇上,又不知不觉就到了尤姐家门前。屋周植的刺篱笆很茂盛,叶子变成深秋的金黄色。隔着篱笆望过去,房门紧闭,四处没有动静。架子车停在小院里,从牛棚的壁缝里,可以看见牛在默默地反刍。我转到街上,烧腊西施的酒馆已经关闭,门上贴着封条。我家屋基上才盖不久的新房,也被砸得千疮百孔。因为羊县长成了死不悔改的走资派,他亲戚强占地盘建房就成了他的罪状。桥头的黄果树下,戴红袖箍的许剃头,正领一帮年轻人围攻尤姐。都秋凉了,她还只穿件短褂,衣领的扣子开着,胸口露出红胸衣,下身阴丹布裤子也单薄,浑身透出少妇的诱惑。我从纷乱的争吵声里,辨别出辩论的交点。造反派要强迫尤姐打扫树下的路边厕所,说她是贪污犯家属,必须接受惩罚。尤姐不服,说屠户没给自己生一男半女,不是他家属,自己的身份是运输队职工,几代人的贫农,自己本身就是革命派。我心里的许剃头,始终只有过去为我剃头时的影子,瘦弱的躯体总能承载着那份正直与善良。这个让我有着美好记忆的影子,为什么会变得有些狰狞,没了同情心,去欺负一个独身女人。我气得立刻就要往那里冲,却被谁从身后拽住。我转过身,是半条命。他气喘嘘嘘地说:“你去了反而对尤木鱼不利,现在的许剃头,已不是过去的许剃头了。”我知道他是指我的身份。半条命过去拍着许剃头肩膀说:“尤木鱼我们要了。”许剃头问:“干啥呀?你干扰我们革命行动!”半条命眼一瞪,眼珠快掉下来,十分可怕:“我叫她去也是革命行动,是更重要的革命行动。上面来的一个头头受伤了,派她送区医院治疗。”许剃头没话可说,倒是尤姐说话了:“给多钱运费?”半条命说:“革命行动还讲价钱?我命你赶快走。”尤姐坚决地说:“不去!”对峙一阵,许剃头掏给尤姐一元钱说:“这个钱我出,赶快回去套车,莫耽误治疗。”

尤姐回去套车,我跟随她身后,直到家门口,她才发觉我。见到我,她手指刺篱笆说:“前晚野狗差点钻进来,刺芭墙给剜了个洞,我才补好。唉,身边还是有个男人好,胜过铜墙铁壁。”说完她盯住我问:“兄弟,你说对不对?”我没回答,而是说:“尤姐,我明天就走了。”她问:“走了,走那去?”我说:“去涪江拉船。”她十分惊讶:“你,去拉船?”我点点头。她急了,急得都快哭了。她喊:“天作孽呀,谁的鬼主意,这不是害我兄弟嘛!”我说:“我喜欢在江边行走。”她说:“喜欢?夏天晒死你,冬天冻死你,掉在江里淹死你!你呀,你还没得一根纤索重,找死!”她吓得满口死字,真以为我死心踏地当纤夫去。看着她真的心疼我,我说:“能干就干,干不了就跑。”她一怔,说:“你是不是借故跑出去,真实意图去找你的陈老师?”我笑而不答。她冲上来,一把将我拖进里屋,按在床上说:“你要去找她也可以,让我先把你强奸了,我要你这个童子鸡!”我边挣扎边说:“别!别!半条命还在街口等你呢。”她说:“你等着,我会跑到涪江码头去找你,那时一起算总帐。”她松开手,我飞快地往门外跑。还未跑出门,她又一把拽住我,说:“问你,你陈老师的家在哪里?”我顿了一下,说:“她父母在新疆,她本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反正不在农中了。”她瞪大眼睛,“她父母在新疆什么地方?”我说:“名字长得很。”她揪住我耳朵,“多长,说明白。”我说:“新疆石河子农八师十三团二营新生连。”她重复一次,问:“新生连?我不懂。”我说:“小孩才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叫新生儿。新生连,它只是个连队的名称。”她“哦”一声,松开手。我说:“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她说:“你别管。”说完我们一同出了门。

接下来,我就全身心准备行装。首先,我找出陈老师母亲寄自新疆的那封信,将它揣在内衣荷包里,紧贴肌肤,让我时刻感觉到它的存在,决不能叫它丢失。因为信封上寄信人的地址,可能就是陈老师现在落脚的地方,也是我寻找陈老师的唯一线路。第二件大事,书是必须带的,带多少,带哪些书,很让我作难。选来选去,哪一本都不舍丢下,觉得该带的书太多,一时竟拿不准主意。最后,选定了这样几本书:两本领袖著作《矛盾论》和《实践论》。文学书籍是《少年维特之烦恼》、《悲惨世界》、《雾.雨.电》,还有那本烟摊上淘来的残书《安娜.卡列尼娜》。我还不甘心,又上阁楼,闭着眼睛抽了十本书,连名字都不准自己看,在心里说,带这十本书完全是老天的意思。也就在此时,胖崽母亲跑来报信,说院子竹林边躺着个人,是找我的。

我跟她出去,天已擦黑,竹林下的人已经坐起来,身子无力地靠在竹子上,垂着头,双手懒散地撑在腿上。我勾腰一看,意想不到的竟然是牛光宇。从他转学走了到今天,离别已经多年。眼前的他,颜面惨白,形体枯瘦,神色萎靡,与几年前那个嫩皮细肉,倜傥不羁,才情外露的得意少年截然两人。谢过胖崽母亲,我把他搀扶到家,安顿在椅子上,问:“病了?”他却怪异地笑了一下,给他委顿的形体注入一丝活力,然后说:“一点没病,我才从狐狸精洞里逃出来。”我说:“你都这样了,还说《聊斋》呀。”他说:“先给我弄点好吃的,能补元气的,我是元气大伤。”从面相看,我也觉得他极度虚弱,需要滋补。家里唯一的营养品只是一个鸡蛋,我冲了一碗蛋花,又把糖罐里仅剩的一羹匙古巴黄糖放进去,搅匀端给他喝。 喝完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扭几下屁股。他的精神上来了,盯着我看了一阵,又环视矮小粗陋的屋子说:“看来,这几年,你这个地主儿子,日子过得远不如我呀!”此时,猪饥饿的尖叫声从灶房里传来,更多了几分凄凉。他问:“你还养猪?”我说:“一户至少一猪,每月必须给集体产够人畜水粪一千斤以上。”他“哦!”一声说:“这就是农村。”他说他到镇上找我,人家说伊家都下放农村几年了,他是按别人指明的路径找来的。他在屋里屋外转一圈,还勉强爬上小阁楼,看到满满的一阁楼书,并未惊讶,反而显得很平淡。又“哦!”一声:“这不完全是农村。”我让他躺在椅子里养神,很麻利地收拾好晚饭,两人就着泡菜吃下肚,又热了些潲给猪吃,把它的嘴堵住,免得长腔短调地影响我俩促膝夜谈。

我和牛光宇相对而坐,相视久久不语。也许是我人生的落差,悲剧式的命运,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令他始料不及,一时难以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痛惜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达。对于他的突然出现,还有衰败的身体,也迷一般叫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突然记起他进门的第一句话:我才从狐狸精洞穴里逃出来。便问他此话的由来。他没有血色的脸霎时生动起来,精神为之一振,得意地晃动脑袋。他说:“几天前,我和五个大串联走散的女生集结一起,准备回校闹革命。傍晚,我们路过一个国营工厂,静悄悄的厂区像荒漠,可当我们钻进一间空房,正准备合衣休息,突然响起枪炮声,吓得我们五个躯体紧紧偎在一起。外面杂沓的脚步声,奔跑声,还有追逐和呼叫声不断传来,女生们都惊恐得瑟瑟发抖,挤在我身上几乎让我窒息。厂区二十四小时有流动哨,我们无法逃走,在空房里整整呆了三天,你猜,这三天里,我们没吃没喝,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看书,聊天,讲故事。”他说:“非也。由于无聊,也由于恐怖,六个人时时刻刻挤在一起,渐渐产生磁场,电流疯狂交织起来,就在次日半夜,五个女生把我剥得精光,她们个个也一丝不挂,无法想象的事情终于发生,自此之后,五个狐狸精天天吸我的血,她们要好好享受人生,如果被开战的两派任意一派消灭,也不枉来一趟人世。”我沉默了,我在想象六个动物是怎样享受人生的,变态似的苟且为什么会发生在惊骇的枪炮声里。他又说:“到第三天,我成了一副空皮囊,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精神,没有了力量,我只能在地上爬行。就在这天黄昏,一派打败了另一派,晚饭时胜利者开庆功宴,所有的持枪放哨者都赴宴去了。她们搀扶着我,我们六人开始逃离。可是刚出厂区,就被造反派抓获,五个女生被截下,唯独把我驱除出厂区。我在厂门口守了一个通宵,夜里只听见女生凄惨的嚎叫,直到天明,也不见放一个女生出来……”我的泪水流出来,五个女生的遭遇实在令我担忧。双方沉默了半天,他突然问:“你和女人做过吗?”我戏谑道:“我和女人天天做,都是在修理地球,有时也是不吃不喝,干得也很辛苦。”他问:“你还没挨过女人?”我说:“也挨过,是那种风里雨里泥手泥腿的碰撞。”他笑了,笑过之后,脸又马上严肃起来,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逆境中不颓废,不堕落,不慵懒,还那么洁身自好,那么用功学习,你真的别有一种人格魅力。你是在期待明天?”我说:“也期待明天,但更多的是活在当下。”牛天宇哈欠连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虚弱且疲倦不堪的样子让我们终止了交谈。我交给他一个枕头,让他上床睡觉。他对我说:“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我说:“你可以睡安稳觉了,也不知那五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没有应答,他已入睡,嘴角的微笑告诉我,他不知又进入了什么温柔梦乡。

早晨,风轻云淡,天蓝得发亮,阳光照得大地金光灿烂,犹如书籍翻开新的篇章。我送走牛光宇,就把圈里那头总也长不大的猪拉到街上变成钱。可钱还没在荷包里捂热,就被贼偷窃了,真是出师不利。我试了几次,想把我出走的日期告诉尤姐,但都没成功。我想见她,又害怕见到她。就远远地望着尤姐的房屋,望着她的屋门口,心里念叨她,出来吧,出来吧,等了许久许久却不见她的影子。等到她终于走出房门,她却牵了黄牛去河边饮水。我跟到河边,透过芭茅林,看见她丢掉牛鼻绳,钻进芭茅林小解。随着牛饮声尿尿声,她唱歌似的吼叫道:“伊老五呀,伊老五,你这个不长眼水的狗东西,狗眼不识黄花女呀,我日你先人呀……”我听了拔腿就跑。边跑边想:自己何时变成了她坐在尿桶上都忘不了要骂的人?她这到底是爱我呢?还是恨我呢?我不情愿找出正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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