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师瘫痪的消息,和着众多痛惜,传遍校园每一个角落。晚餐的饭厅比往常安静,项均平抱着搪瓷饭盅靠近我,直截了当给我说,丁老师是被李校长气瘫的。他说:“我的大伯,就是和别人吵架,当场气倒,成瘫子,在床上躺了两年就乌乎哀哉了。丁老师的情形,跟我大伯一模一样。” 我一惊:“真的?哎呀,有句俗语叫‘杀人不见血’,今天,我算懂得了。” 他说:“你懂得有什么用。” 我说:“我为丁老师抱屈,为他鸣不平。” 他说:“你为他鸣不平?还没告诉你,你在丁老师那里听靡靡之音,你同样犯了错误,听说要处分你。” 我一直以为,我被卷入偷听黄色歌曲的事件同学们都不知晓,原来已经满城风雨。但我装腔作势道:“我听靡靡之音?谁讲的?造谣中伤嘛!” 他说:“谭班长告的密。” 我说:“他见了!?”他说:“你跟我使什么劲。你从丁老师寝室出来,他上厕所看见了。” 沉默,我再无话说,真正感到无奈和委屈的原来是自己。
我被勒令写检讨,后面还带个尾巴——视其深刻程度,来决定是否给予记过处分。深刻与否还不是眼镜说了算,他要处分我,再深刻也是肤浅,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想起来我心生恐惧。享受同等待遇的还有牛光宇和卢夫恭,他们只写检讨,不带尾巴。大家都深感奇怪,学校早有规定,私自下河洗澡,就是严重违反校规,更何况又是黑夜又是男女同泳,有没有故事,谁也不知道,岂能不罪加一等?面对议论,学校未作任何解释。只有陈老师私下对我说,我和丁老师的行为,可能被李校长认定为政治立场问题,如果是这样,其错误,在一所学校,就大于一切。
检讨交上去,深不深刻这个尾巴,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丁老师要送回城里去医病,我一直挂牵这件事,人坐在课堂,心已出去,眼睛还不断向外张望。第二节课是几何,上课不久,校医刘老师把我叫出教室,带至总务室,在那里,我意外地见到尤木鱼,她正在结算运费。我问:“送煤?” 她点点头,满脸红晕,额头和发际汗津津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她说:“才卸完货。” 她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你们学校有个老师病重,戴眼镜的校长让我拉回县城。” 我说:“对呀,教我们语文的丁老师病重,叫你送?”她问:“这个丁老师对你好不好?对你好,我就拉,对你不好,我就不拉,让你来见我,就问这事。开始眼镜不准叫,我说不见你就不拉,眼镜急了,只好派老师叫你。” 我急忙说:“丁老师是个顶好的老师,特别是对我,像父亲一样。” 她说:“我拉,肯定拉,稳稳当当把他送到县城。” 尤木鱼显得很爽快,立即着手,把车板打扫得干干净净,将麻袋一张一张铺上去,还把接头的地方按得平平整整。我抱来丁老师床上的褥子,垫在麻袋上。李校长和刘老师架着丁老师,要往车边搀。可是,丁老师很不情愿地反抗着,病残的躯体直向下坠,两人累得气喘嘘嘘也没把他拖出寝室门槛。刘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回城治病,他嘴里支吾着含混不清的谁都听不懂的语言,李校长吼道:“再叫几个学生,抬也要把他抬上架子车。” 尤木鱼见状劝阻大家不要急躁,她凑近丁老师问:“你不愿走,是不是这里还有你放不下心的事情?是,点头,不是,摇头。”丁老师点一点头,抬起未残的右手,作书写状。刘老师让我找来纸笔。我打开一本硬皮笔记本,撑在他眼前,将笔递到他手里。丁老师用了他平时数倍的力量和时间,写下一行字,我看了,眼眶瞬间热了,顺手把本子交给刘老师,站立一边。刘老师念道:“即便我有罪,也不能株连我的学生。如果要处理伊诗岚,我哪里都不去,就死在学校里。丁昂之亲笔。” 李校长听完,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叫我替换他架住丁老师。他伸手夺过刘老师手里的本子,边写边念:“伊诗岚免于处分。李追。”写完念完,反身将本子扔在丁老师的铺上,吼一句“上车!”,便扬长而去。我看到丁老师痛楚的脸上闪电似地掠过一丝笑容,但我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们把丁老师扶上架子车,慢慢放平,盖好被子。我把他的热水瓶和搪瓷盅,吊在架子车的前帮上。尤木鱼安慰我说:“我看出来了,他对你有恩。一路上我会仔细照顾他,你对别人不放心,对我还不放心?回去好好念书。” 她又将盖在丁老师身上的被子掖了一遍,把自己未穿的袄子也给他掖在脚头,动作细致轻柔。
架子车颠颠簸簸出了校门,丁老师挥起右手,我也缓缓扬起右手,停在头顶,一边在心中诅咒病魔残忍,嘴里一边轻轻呼唤健康早日降临丁老师头上。尤木鱼回头看我一眼,我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泪光中,我看到远去的架子车正行进在痛苦的旅程上。当我回转身,陈老师和袁小圆含泪呆立在我身后,她们身后,还有一群神色凝重的送别的师生。
虽然逃过处分,但还是没有挣脱“留声机”事件罩在我心头的阴影。丁老师离校不到一周,他寝室门框上钉了一块“小资情调俱乐部”的牌子。屋子里展示着粗略拼凑起来的留声机和唱片。留声机的喇叭口依然贴一张“资产阶级传声筒”的纸条,粘唱片的白纸板上列出许多首像《夜上海》、《苏州河边》、《我有一段情》这样的旧上海歌名。墙壁上贴着《前言》:此为反面教材基地,白专教师和白专学生曾在这里享受极富资产阶级情调的旧歌曲,传授颓废堕落的“柳摆舞”。我们应引以为戒,对其进行严厉批判和奋勇还击,争做一名无产阶级红色接班人。虽然没有点出丁老师和我的名字,但闻讯赶来参观的师生,对前言所指,心里还是明白如镜。于是,他们又一次开始回避我,冷淡我,过去那些对我有几分崇拜的男生女生,现在擦肩而过,也视而不见。更让我苦恼的是,陈老师竟然也不理睬我,无论在课堂,或是在校园相遇,目光瞟都不瞟我一下。我看她,她早已转脸,惟恐避之不及。根据已往的经验,若是别人惹她不开心,再痛苦,再忧虑,见了我,目光都会勇敢地迎上来,还会一下变得有些欣慰。看来,这一次,绝对是我把她伤害了。什么事,搜肠刮肚我也想不起来。
一阵铃声响起,该上晚自习了。放在往常,我会疾步径直走进教室,可是今天不是这样,绕了好几个圈子,几乎把校园所有的路都走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学校的饭厅是一座长条形敞房,东头是舞台,西头是一小间库房,里面存放劳动课用的工具,中间安有三十张饭桌。路经饭厅,吴校长正指挥三年级的几个男生清理库房,锄、铲、粪桶都搬到厕所那边去了。窗台上站着陈老师,她在擦洗窗户,看着很卖力,屁股撅过头了。她站得那么高,怎么会看不见我。我心里很生气,看来她是装着看不见,对我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真的不认我这个弟弟了。我恹恹地从李校长寝室前面走过,门“吱溜”一声打开,卢夫恭扭着腰肢从里面出来,一脸的得意与甜蜜,门又被轻轻关上。她却没有看见我,谁也没有看见我,在以后,可能谁也不屑再看我一眼了。我眼前一黑,好怕呀!
进入教室,灯光很暗。我抖起精神做作业,但眼前总晃动着陈老师卖力擦窗户的影子,晃动着卢夫恭扭动的腰肢。我在心里愤然问自己:今天的女人都怎么了?后来才知道,吴副校长自告奋勇要住饭厅西头的小房间,不用逼迫陈老师腾寝室了。卢夫恭和牛小骝夜泳也不再追查,说是违规下河洗澡,是演节目累出汗水,需要沐浴,事出有因,两人碰巧河边相遇,不是蓄意为之。眼看就要被大家鼓动得风起云涌的夜泳事件,一下又被他抹得烟消云散。
一天,吴校长把我头学期的两本作文调去看,看完后他很惊讶,晚餐一过就约我一道散步。我们一边走,一边聊。他问:“你看过多少文学作品?”我回答:“中、外名著都看过一些。外国的看得最多的是苏联小说。”他说:“比如。”我说:“比如,《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复活》、《毁灭》、《静静的顿河》、《青年近卫军》。” 他略为沉思了一下,问:“《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呢?还有高尔基的作品?”我说:“没看,还看过一些英国、法国作家的作品。”他说:“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定要看,作为进步青年,是必读作品。”我说:“好,先把其它书搁一搁,明天就去图书室借。” 他话题一转,盯着我说:“听说丁老师很有才学,也喜欢你,你们交流的知识面是不是很广泛?” 我说:“我未涉猎的那些文学范围,他间或给我讲一点,不是经常的。” 他问:“你们常接触?” 我说:“他叫,我才去,不好主动打扰,我敬畏他。” 他说:“国庆晚上,你和丁老师看见了什么?”问题很突然,我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他望我一眼,没等我回答,又说:“人要守得住嘴巴,有人那晚跪地向陈老师求婚,事情被张扬出去了,陈很生气。现在是自由恋爱时代,男女之间可能出现不同的求爱方式,特别一点,摩登一点,我认为没必要大惊小怪。现在令你惊奇的事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觉得是正常的了。” 近期陈老师突然不理睬我,直到听了吴校长的这番话,我才明白,原来,陈老师以为是我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把当晚看到的情节传播出去了。其实,自从校园里有了国庆夜李、陈之恋的传闻,我既生气,又奇怪,是谁把那个情景说出去的?我当时是很愤怒,正因为义愤才恨而不齿。丁老师虽然喜欢伸张正义,抨击邪恶,但他知廉知耻,诸如男女情事,还是十分避讳,懒得去管。难道除了我俩而外,还有第三双眼睛藏在暗处窥探,将其出卖?现在吴校长特意在我面前提及,我怎么给他解释?我怕越描越黑,只好默不作声,还深深将头埋下。吴校长见状,便说:“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也不要老闷在心里自我责备,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找陈老师聊一聊。”我点头应允。走了几步,突然想起陈老师书架上就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为何不以借书的名义找机会向陈老师表明心迹。
我随吴校长走到饭厅,我们挥手告辞。
本来下午课外活动,若在往常,陈老师不是出去写生,就是邀约几个女生唱歌或闲聊。今天,她却独处寝室,坐在桌前,手里拿本书,却搁于膝盖上,眼睛望着窗外,没有阅读。我进去,她没有丝毫反映,还不如一股风,风吹进去,她可能会眨一眨眼睛。更不如一缕阳光,一缕阳光照射进去,她会伸个懒腰,嘴里快乐地“啊!”一声。对她的视而不见,我很伤感,立在她身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尴尬。但我还是厚起脸皮赖着没走,拿眼睛偷偷顺着书架里的书脊,去找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全校都知道李校长跪着向我求婚,还是在黑夜。” 她终于说话了,我转过头,看见泪水已经从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里滚出来,顺脸颊往下流,犹如晨露从花瓣坠落。我的心一下颤抖起来,隐隐生疼。这种感觉曾经有过,是在姐姐伤心落泪时,但痛没有刺得这么深。她慢慢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来,她看着我。泪未再流,泪痕尚在。她说:“我知道你怨恨他,但不能因为这个而伤及我呀!有个成语叫‘投鼠忌器’,意思是投物打老鼠时,又担心会伤及旁边的器皿,我就是那易碎的器皿呀。你只管报复他,难道你一点都不顾惜我?”我委屈,我沮丧,我哽咽着泪流满面。我本想沉稳,我本想担当,本想把不作任何解释当成是最好的解释。但在陈老师身上,我不愿这样做,不能让她对我产生半点恶感,不能让无端飘来的乌云遮住我给她的灿烂阳光。于是,我一边从书架抽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边走到她对面说:“不要以为只有我和丁老师看见了你们,谁能保证没有第三双眼睛就在你们背后?丁老师是爱护你的,我是你弟弟,我是尊重你的,我们都不会做出使你难堪的事情,也不愿意让任何人伤害你。尤其是我,你在我心中的情感,比泰山还重,比海水还深。如果你不相信,你就用心地恨吧!” 因为怨气,语言异常生硬。她察觉出来,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站起来,用手摸着我头,好一阵才说:“书,你拿去好好看吧,奥斯特洛夫斯基有一种精神,也许你用得着。至于我和李校长的传闻,无论是怎样声张出去的,我都不该迁怒于你。” 正在此时,项均平叫一声“报告”随即闯进来。陈老师问他有什么事,他说等我走了他才说。我一听,很快跨出陈老师的寝室门。走出很远,听见陈老师朝我喊到:“对不起——伊诗岚同学!” 我知道了,这一段时间,我替项均平背了黑锅。
第二十章
深秋的天气,一日凉似一日,校园里的各色菊花,已经开始凋零,一种清冷、孤独便弥漫开来。春华秋实,对于许多人来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应该是期待、拥有和充实才对,而我却截然相反。牛光宇说,境由心造,这是我心里暗淡的缘故,也许他说的是对的。近几天,我和陈老师的误会才解除,才过去,心情刚刚好起来,一件已经不复存在的事件又重新被李校长捡起来,随即,沮丧和惶恐同时降临在我头上。
一天,校园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女人,五十来岁,身体瘦弱,面无一丝血色,肌肉僵滞。齐颈的剪发,清爽而明亮,熨贴地盖在头上,把脸遮成狭长的一条。着一身原本是蓝色而被洗成灰白的小翻领女装。脚上带襻的布鞋,也是灰白色。从头到脚,水漂过的一样明丽。在她身后,站着个男人,怀抱扁担绳索,绳索挽成一团,挂在扁担上。勾着头,眼睛死死盯住脚底那双新草鞋。女人要找李校长,她既不去校长办公室,又不坐在身旁的石凳上,而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候着。李校长径直来到她面前问:“找我?”她说:“你是李追李校长?”李校长没正面回答,只点点头。她说:“我是丁昂之的妻子,丁昂之彻底瘫痪了,医生说,他不可能再工作,我来搬他的东西。” 她苍白的脸上有几分男人般的刚毅。李校长只轻微裂嘴一笑。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李校长。她又说:“我已履行相关手续,县文教局说,丁昂之病退的批文很快就会下到你们学校。” 李校长没说一个字,差人把她带往丁老师的寝室,他就离开了。
丁师母进校门,我们正在旁边的操场上体育课,她去丁老师寝室,我偷空也跟了去。寝室不大,除去几捆书,其余的生活用品也不多。挑夫很快收拾停当,正好捆了一担。担子挑出来,扁担闪悠悠的,挑夫敏捷地把担子挑到寝室前的空地上等候丁师母。丁师母室内室外看一遍。挂在门口的“小资情调俱乐部”的牌子碰歪了,她重新挂正。室内墙上贴的《前言》被扁担蹭落一只角,她仔细粘好还认真读了一遍。她又用鸡毛掸子将桌上的展品掸去灰尘,除去已经破烂不堪的留声机,还有几本书。她拿起一本,是《金瓶梅词话》,翻翻放下,再拿起一本,是《红楼梦》,她没翻就随手放下。她是不是心里在想,这些淫书作为反面教材,最恰当不过了。最后,她把屋子打扫干净,关门挂上锁,步下石梯,她前脚走,挑夫在后面跟。才走几步,她看见我追着她们看,立即返身回到门口,“咔嚓”一声碰上锁,然后双手拢了拢脸颊两边的头发走了。
丁老师永远不回学校了,我为此伤感了好一阵。可是,更伤感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丁师母走后第二天,那是个周五,李校长主持校务会,决定了两项事。一是我参与小资情调俱乐部的活动,处分还是必须的。二是陈老师的寝室要腾,吴校长不能住工具间,这事须由学校主要领导说了算。吴校长在会上提出反对意见,他说:“丁老师走那天,你当面答应他不处分伊诗岚,现在怎么能出尔反尔?”李校长说:“当时是为丁老师好,以免活活气死他,答应他,那是个策略。处分一个人,是为了挽救他,该处分而不处分,那是放纵,是害人,他今后会犯更大的错误。”吴校长说:“他是学生,真正为他好,应以教育为主,动则处分,弄不好要毁掉一个人。如果丁老师在,你还处分他吗!”李校长坚决地说:“我说了,那是策略,就是丁老师在,适当时候,也会处分伊诗岚。我这个人,原则性很强,比如你的住房,我定过,就不会更改,明天就把房调配好,陈佩缇搬出,你搬进。如果她不愿和另一个女老师合住,她就到那个小资情调俱乐部搭身铺,要单住就住那里,有小资情调嘛!” 吴校长满脸胀红,气愤地丢下一句话便走了:“权术!”当天下午吃过晚饭,我们班被吴校长召集到操场,他亲自指挥我们列队练操。有趣的是,边练还边唱一支雄壮的歌曲: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倒日本侵略者,消灭蒋匪军……我是一个兵,为国为人民,革命战争考验了我,意志更坚定……越唱,越是觉得周身劲头倍增,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慨。操练几圈,后来索性站成队列立定唱。吴校长挥舞着手打拍子,脚尖踮起,身体飞扬起来,再现战场上的英姿。这支歌唱够劲了,他又教我们唱《真是乐死人》。球场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情不自禁跟进来高歌的同学各个年级都有。一座学校转瞬间俨然一座军营。陈老师对吴校长说:“好长时间没这样开心过,真真是乐死人啊!”吴校长“啪!”地一声立正,向陈老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全场的人都笑了,欢呼声四起,真有凯旋而归的恢弘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