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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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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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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劫》连载

第四十五章

卢夫恭是个爱玩小伎俩的人,说话做事,都具有挑逗性,她的顽皮与任性,往往弄得人哭笑不得。比如,要从她嘴里掏出想得到的话来,你太急切,越想知道,她端着架子,越不让你知道;相反,你做出越不想知道的样子,她越是追着你非让你知道不可——她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我见她一个人找来了,身边没有了袁小圆。我假装扭头朝图书室走,她大声叫住我,说:“装什么蒜呢,你心里肯定想知道李校长摔公章的事。”我没理她,继续走我的路。她一步跨在图书室门口,伸开双臂拦住我。有同学出来,我让到一边,她也闪开,跟过来,小声说:“你不想听?我偏要说给你听。告诉你,你们吴校长收假回校路过县城,跑去教育局了,你晓得他去干什么吗?”我说:“不晓得,也不想晓得。”她说:“真的不想知道?你不想知道,我偏要你知道。你想知道,我还不告诉你。”我说:“别耍小聪明了,我知道你心里搁不住话,憋不住了,会专门跑来告诉我。”她笑了,“你就是我肚里的蛔虫。你知道吗,吴校长那个笨呀,他去找县教育局,要求把陈老师调回玉马中学,如果不批准,他自己申请去农中。教育局把电话打到区上,区长将李校长狠狠训了一顿,问他这个校长是怎么当的。还说吴校长这么没立场,他若不是战斗英雄,早就处分他了,要他好自为之。”我问:“就为这个,李校长把公章摔了?”她说:“不止这样,李校长批评他,说他对上,目无领导;对下,丧失立场,他还和李校长争辩,拍着胸膛质问:作为学校负责人之一,提点个人要求,就目无领导了?没立场能当英雄?陈老师是敌人?李校长一听,气得把公章摔了,说你是英雄,干脆你来当这个校长算了!”我说:“问得对呀,革命军人的立场,是谁也比不了的。陈老师是老师,不是敌人。”她说:“陈老师不是敌人,但她出身在敌人窝里!”我一惊,忙说:“对、对、对,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她问:“知道什么了?”我回答:“什么都知道了。”说完,迅速离开了她。

想起来陈老师好悲哀,也是我们这一层人的悲哀,谁替我们说话,谁就要遭到打击。好在吴校长有“战斗英雄”的金字招牌,又有革命军人的气度,再是暴风骤雨,转眼便是风轻云淡。我见到他时,他微笑着拍拍我肩膀说:“周日不回家了去把陈老师看看,听说她的腿伤恢复得还不错。”听说?在这所学校,除了他和我,难道还有第三个关心陈老师的人?我猜测他返校已经绕道看望过陈老师了。因此,我响亮地回答一声:“好!”

学校背地里传闻颇多,也有用词刻毒的说,两个校长为个陈佩缇针锋相对,一个得不到,恨!一个想得到,盼!一对饿狼。我想定是与校领导有隙的老师在操作,学生们既不在意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但表面上,一切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按部就班,老师们谁见了谁,都在微笑着点头示意。

周日,我避开石子马路,走捷径爬坡去农中。站在坡尖上,小河,山湾,石梁尽呈眼底,在悄然无声地等待着袅袅炊烟慢慢将它们浸润。满坡春色渐露,浅绿初染,树林都争相抖落一身的灰暗,敞开胸怀去接纳那温暖的一抹抹绿光。小鸟在林间啁啾,一只麻雀叼条蚯蚓停在树桠,悬空的蚯蚓,嫩红且不停扭动,是挣扎?是舞蹈?是痛苦?是欢乐?它不能回答我。我大吼一声:久违了,美丽的春天,我来了!蚯蚓从惊骇的鸟嘴飘落,是我恩赐它回归温润土壤的生机。

向阳农中像一座空寂的山谷。老校工上衣退到臂腕,光着上半身,靠在树上蹭痒,摇得树枝乱颤。我见过的那条猥琐的公狗,伏在他身边打盹。我问:“老师,蹭痒痒呀?”他说:“蹭痒痒。”他没停止,也没提起衣服。我和颜悦色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皮肤新陈代谢,一定会痒的。”他反驳说:“学生腔。你不懂,身上养了一冬的母虱子,开春发情了,就像阶级敌人一样蠢蠢欲动,在身上闹腾得欢呢,整得我皮子肇痒,想擦。”说完,双腕一抖,衣服翻上肩,穿好。我径自朝陈老师寝室走,他在身后喊:“我晓得你找她,她不在!”果然,陈老师寝室门窗紧闭,窗边一株桃树缀满粉红的花苞,要开不开,孤零零地守候着那扇窄窄的木格窗户。我窥见老校工一直盯着我,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围着寝室走了三圈。第一圈,透过左边的木窗格,看见了屋角晾的花裤头。第二圈,透过中间的木窗格,看见床铺上叠得端端正正的被子。第三圈,透过右边的木窗格,看见她挂画夹的墙上没有了画夹。我分析,早晨,陈老师起床、叠被、洗裤头,然后背上画夹,去野外写生。我肯定,她的腿已经没事了。勤勉的人,是不会苟且偷生的。往校门走,路旁的水沟里,躺着一只小板凳。这正是老校工曾经爬陈老师窗户垫脚用的那只,已经散架了。我前脚跨出门,后脚还在校门里,老校工说:“翻春了,母狗都晓得走草,更何况人。又是好天气啦!又是星期天啦!”我未理他,对直来到桥上,桥下的河水依然小声地流淌。它让我想起了祝一尔,教我英语的那个祝老师。想起他穿着考究的外国呢子大衣在小镇里穿行的样子;想起他提着米袋深夜立在寡妇门前,可怜兮兮哀求屋里那个女人的样子;想起他在石仓的石壁上刻写“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悲愤样子。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懦弱者,生命却停止在了脚下这条河流里。此刻,那次在桥下捡到他的笔记本时的悲怆之情又回到我心里……远望绿波般起伏的田野,我叩问我心:祝老师去了,陈老师又在哪里?眼泪涟涟的我,心灵孤独得像逢春不萌芽的一株枯树。

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卢夫恭,她的形象像旗帜一样在我们心中飘扬。一身补钉摞补钉的衣装,雪白的光脚蹬双带补丁的布鞋。已往别在胸前的红色校徽,被一块红布条取代。布条上书:一颗红心,一种准备。他时常口头对质疑的师生注释道,一种准备是一心建设新农村。也有同学嗤之以鼻:诡辩!障眼法!怎么解释都有理。假积极,伪装自己,故意穿成农民婆,不伦不类,小丑一样,自不知耻。实际上是在挣表现,挣最好的毕业鉴定。她并不介意同学如何评价自己,我行我素,一有机会显山露水,她都会冲在最前头。李校长也确实将她树为毕业生的榜样,号召我们向她看齐。学校在毕业班开展“批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落榜不可怕,回乡种庄稼”和“学习邢燕子,做个新农民”的主题演讲活动,她既是组织者之一,又是踊跃发言第一人。这天午餐,她在食堂贴出“倡议书”,倡导毕业生“走出教室,不做温室里的弱苗;扎根农村,争当默默耕耘的老黄牛。”鲜艳的大红纸照亮了围观同学的脸庞,她当场第一个签名,我们班有两个同学正好站在最前面,也不得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到开晚饭,“倡议书”上仍然只有她们三人的签名,也再无人围观。卢夫恭搁下饭碗,朝隔了三张桌子,正准备吃饭的谭班长喊:“哎,我们的谭班长,没看见我的倡议书?”谭班长未作回答,展开桌上的纸卷,从碗里拨些饭粒抹在纸卷背面,将它贴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这是他的“决心书”,副标题是“一颗红心献给党”。他声情并茂地当众朗读里面的内容:一、深造为人民,拳拳报国心。我是劳动人民子弟,敢于勤学苦读,争取进入县城最好的高中和当代最好的大学深造,学好本领,占领无产阶级科学阵地,为党和人民贡献我的毕生精力。二、落榜不灰心,建设新农村。如果考不上高中,我决不灰心丧气,愉快地回到农村,保持劳动人民本色,战天斗地一辈子。他的话音刚落,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看着他整张脸洋溢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我好羡慕、好钦佩。他敢于当众敞怀抒发自己最真实的人生目标和理想,特别是一心要上最好的高中和大学,而且是那样的雄心勃勃志在必得。而我却不能,我只能在心里悄悄地幻想,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悲哀。据我观察,从一进入初三开始,谭班长为能考取县里最好的高中,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成天心系学习,倾其时间和精力,寻求提高学习质量的最佳方法,毫无顾忌地攻艰克难,所有这一切的动力都来自袁小圆。他心里最清楚,如果不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心仪已久的袁小圆就会是别人的。

上周谭班长在食堂宣读了《决心书》,自那以后,指责他“打起报效国家的旗号,把考上高中大学当成追求的唯一目标。”、“只专不红”、“信奉学而优则仕”、“忘记劳动人民本色”的言论悄然泛起。说是悄然,因为议论隐隐约约,似有若无,没形成气候。我所看到的初三同学,现在都有些自顾不暇,在暗地里较着劲啃书本备战中考,谁有心思去嚼别人的舌头。即便有人从中挑动,也是凑趣的少,避嫌的多,毕竟不是初一、初二那个悠哉游哉的时候了。而且从内心来说,谁不想让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呢?也就从这时起,谭班长突然对我客气起来,谦和感胜过以往任何时期。课余时间,我在比较隐秘的树林、石仓、或夜深的路灯下背书做题,都可以看见他的身影。好多次,他都主动接近我,和我探讨问题,交流心得。情到深处,他还会像我二哥那样,鼓励我争做那个体现政策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佼佼者。有一次他对我说,是那种敞开心扉的坦诚之言。他说,就学校范围而言,我现在势单力薄,牛光宇走了,项均平走了,陈老师也走了。城镇的学生,只剩下袁小圆和卢夫恭,两个女生又正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特别是袁小圆,最忌与男生接触,生怕招惹是非,想帮也只是在心里,不可能落实到行动上。除了她们,最后,剩下的惟有吴校长,只有他是看重我的。但他却又处在熬煎女人的年纪,至今,还对陈老师惦念不已,要想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也只能是微乎其微。列举一系列人之后,他沉默了,只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懂得他的意思,便说:“最最后,你还可以罩我一下。”他笑了,说:“我对自身的前景要做到万无一失,丁丁点点,处处到到,都要紧密联系我的理想,我的奋斗目标,不利的因素要排除,不利的事情不能做。因此,就凭我们现在的友谊,对你也只能是口头上的激励,要鼓气,不要泄气。即便偶尔遇到时机能帮你,那也要在不露声色之中去完成。到底是班里的老大哥,想得比谁都周到透彻,快三年的同窗之交,风风雨雨之后,终于见到漫不经心的一片霓虹,我很感激他。

为一道几何题的论证,我们几个男生争得面红耳赤。各自演算一通之后,除了他们最终统一认识,得出的一种证明方法而外,我提出了另一种解析方法,此法最简捷也绝对正确。办法来自二哥留给我的一本几何辅助教材,寒假我通晓了一遍,弄懂了初中几何的许多难点重点问题,其中就包括被争论的这类题。开初我始终未说出解法的出处,双方各执己见,据理力争,互不相让。这样追求知识的认真态度,我非常赞赏。后来为了早点结束论战,我有理有据合盘托出解法的依据,并告之这本书的名称、作者和出版社,建议大家找来看看。当在场的同学就要对我的解答心悦诚服的时候,卢夫恭凑拢来,随手拿起两种解法和答案,粗略一看,便说此题在老师的指导下,她早就作过了。一口咬定说我的做法是错误的,说完她扔下演草纸就离开了,临走还没忘记狠狠瞪我一眼。瞬间,我很尴尬,大家看着我,好象我撒了个弥天大谎。有同学很惊讶,说:“原来是你编故事骗我们。你从来不说谎呀!怎么一到毕业的关键时刻,人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我有受辱的感觉。我忙宽慰大家,告诉他们我说的都是真话,卢夫恭可能是信口雌黄,我会找她给我们解释清楚的。

在操场边,我追上卢夫恭,她见到我,我还未开口,她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我说:“有什么好笑的?赶快把老师教给你的那道几何题证明给我看,如果我真的错了,我就去给那几个同学鞠躬道歉。”她止住笑,说:“我哄他们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懂。我有气,对你有气,报复你呢。”我说:“我惹你了吗?你报复我!”她说:“你没惹我,但我想惹你。你为什么不在我的倡议书上签字?”我听明白了,原来是我没响应她的倡议,她有意出我的洋相,难怪她笑得那么开心。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已不是原来那棵树木,不敢出风头,装个傻瓜算了。”她说:“你成绩那么好,知识不是空学了?”我说:“不知道是否还有用得着的时候。”她突然问:“你家不在汇龙镇了?”我一惊,她什么意思?同学里无人知道我家下放农村。难道她寒假去她姑父许剃头家了?我要堵住这个口无遮拦人的嘴,我说:“你听谁说的?胡诌吧。”她说:“李校长办公桌上有一封公函,他说是你家所在公社来的,我看地址是前进公社。”来自正道消息。我心里又急又慌,不再掩饰,问她:“什么内容?”她摇头。我说:“你告诉我,我马上在倡议书上签字。”她说:“真不知道,信签装在信封里,我又不能透视。”她再摇头,无奈地看着我。我抬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对她喊:“我去签字,去签字呀!”

签上我的名字,倡议书变得尤为显眼,我好害怕,想急于离开。转身见谭班长站在身后,他问:“心里也想签?”我回答:“不想。”他说:“违心的事,做了人会很难受。”我的鼻子一酸,马上泪盈眼眶,我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心想:厄运真的要来了?心颤痛得很厉害。谭班长刚走,卢夫恭就跑来了,她看见倡议书上我的签名,脸绽开笑容,轻声对我说:“偷看到信的内容了。”我想问,又怕问,心里恐慌得不行,嗫嚅着好一阵道:“信里怎么说?”她说:“公社不让你升学,说你家下放的全是老、小、妇、弱,缺乏劳力,要你下乡当农民。”先是头脑里轰的一声,接着脚下有坍塌的感觉,我身子晃了晃,待我站定,眼前一切还在摇动。卢夫恭已经不在了,我告诉自己,看来一签成真,这一辈子只有当农民,难道数载寒窗苦读都要付之东流?我不敢再往下想,腿膝软弱无力,迈不动步子,只好顺势倒在墙角,再次潸然泪下。没有人看见我,四周悄然无声,世界好象凝固在这一瞬间。

我想把这个不幸消息告诉吴校长,然后周日再告诉陈老师。没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企图,只是心里很乱,乱得一秒钟也不得消停,总想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唠叨一下,于是就想了到他们俩。吴校长因想调回陈老师受了一肚子气,但他不消极,不气馁,军人脾气在关键时候就更容易显露出来。他不会画画,唱歌又是左嗓子,他却说不让最后一学期的音、美课荒废了。图画课他就带我们出去写生,春天花开了,就到桃林,梨园,豌豆地照着花朵描,作业就让我批改,同学们画的豌豆花,就像鲜活的花蝴蝶满纸飞。音乐课他把在部队上学会的军歌,一一在书上将曲谱找出来,抄在大纸上,给我们结结巴巴地教一遍谱子,然后就非常流畅地直接唱歌词。我找到他时,他正在抄《打靶归来》,一笔一画,写得非常认真,我站在他身旁好一阵,都没察觉。直到一张纸写满了,我帮着再换一张时,他才看见我并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怎样向他说起自己的担忧?如果是面对陈老师,我可能会很直率地道出心里的不快,而在他面前,我一定要斟酌措词。一边思考,一边候着他把歌曲抄完。还余了半截纸,他抬眼看我,然后说:“你来,剩这半张纸,画幅插图。”心神不定之中,我接过笔,看了一眼晾在地上的首页歌词,很轻松地画出一个昂首阔步抗着靶子的战士。他频频点头,点着点着却说:“还差一点。”我挠了一下后脑勺,便在白靶板上补上五个环,再点几个黑点在靶心。他惊讶道:“哦呀!都是神枪手,画龙点睛,你太聪明了,好好读书,好好读书。”听到他的赞赏,我心里反倒黯然了。他看出我情绪变化,问:“我说得不对?”有了画插图这个铺垫,我也不在乎什么措词了,随口道:“今后我可能读不成书了。”他“嗯”一声,又问:“什么意思?”我把父亲下放所在公社来函的事全告诉他,他神色倏忽凝滞,半天没说一句话。慢慢把两张歌谱收拾好,坐定,示意我站在他身旁,郑重道:“升学的事,下面的人不一定管得着,这封公函的意见不会被采纳,你别背思想包袱。”我想,但愿如此。他又说:“不过,两种打算那肯定是要有的。万一考不上高中,并且又要你下乡,那就既来之,则安之,不是已经有天津的邢燕子走在前头了吗,大城市的,还是一个姑娘。”我说:“我若下乡,不会与她同命运,我会很惨。”他说:“我懂你的意思。你现在还是不要考虑此事,就是说,千万不要盲目背起这个思想包袱。你答应我,做得到吗?”我点点头,心里不想再吐一个字。他说:“回答我。”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决。我一惊:“做得到。”他说:“看得出,你情绪很低落。你这人太书生气,应该经受点社会的锤炼。矿石再好,不冶炼,不锤打,不成器物,你只想做一块矿石?”我一惊,如梦初醒,情绪立刻升扬,马上联想,眼前的吴校长,不就是经过农村、战争、“速成师范”的锤炼,才成为文武双全的人才吗?我给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跑。我在心里反复默念“矿石再好,不冶炼,不锤打,不成器物”,我视它为格言,让它从这一刻起,就铭记在我心灵深处。

又到五月洋槐开花的时节,一串串洁白的花朵在熏风里摇曳,馥郁的香味追随路人缭绕不去,招惹起一双双明眸去注视它,去想象那白蝴蝶纷飞的身姿。若在昨年这时,我每天都会抽时间去槐树下徜徉,大口地吸入槐花的香气,抬头痴痴地感受它的洁白,畅想我们的青春如槐花盛开在明媚的阳光里,这般地灿烂,芬芳和纯洁。我就很自然地想起退学的李文居,逝去的楚楚,还有身边的袁小圆。这些曾经灿烂过的,芬芳过的,构成过我们青春的美好画图的,现在有的凋谢了,有的还依然美丽,她们都让我莫齿难忘。遇到礼拜天,我还会抱本书坐在洋槐下的石凳上,长久地陶醉于书香花香之中,依稀里还能听到蜜蜂恋蕊盘旋的嗡嗡声,闻到花瓣落在书页上的一丝轻微的馨香。

可是今年呢?忙在纷繁的填不完的毕业政审表格中,仿佛将我带进枯树密集,荆棘丛生的荒原,而不是槐林。弄不清楚的父亲母亲的过去和现在,弄不清楚的几乎不曾蒙面印象全无的舅父姑母的昨日今生……前三皇后五帝,起根根发苗苗,无所不包,无所不有。更让我羞愧不已,而难以下笔的是,在“受过何种处分”一栏,还得填写“行政记大过一次”。我烦了,我倦了,麻木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机械地去写那些个相同的文字。填完表,灰暗的家庭背景,还有自身的污点,担忧和恐惧,让我的心悬起来,直到毕业都落不下去。

今天望着惨白的槐花,闻着那使人窒息的闷香,我无心贪恋这槐林之春,只匆匆看了几眼,便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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