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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曜打开房门，官兵一拥而进。明曜就瘫在门前，闭着眼，抱着头，等着听 激烈的搏斗声，或者逮到那女人时的吱哇乱叫声；然后，官兵过来，按住他，照 头一剑劈来；再就是爹还有大哥一家，血溅满院，伏尸横卧，惨啊……他不敢再 想下去。
却听到官兵说道：“这屋没有，看那牛棚！”
“搜，仔细地搜查！”
“也没有？没有！走啦，走啦！”呼啦一下，这帮人马旋风般地消失了。 明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睁开眼睛往屋里看，咦，屋里除了一张床之外，空荡荡的，果真空无一人！奇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间没有了呢？ 是土遁了，还是隐形了？我明明锁上房门、关紧窗户了呀！不管怎样，她走了就 好。他自言自语：“你走了，我就安生了，我倒要感谢那帮人把你吓跑了呢！我 可消受不起你这个媳妇，尽管长得好看。”他抱拳对空说道，“感谢菩萨娘娘保 佑啊！”
女人走了……
明曜爬起身来，满心欢欣、一身轻松地去喂牛。他的神奇遭遇，一会儿上天， 一会儿入地，天上人间，几番轮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想，若说给别人听， 谁会相信？别人会说他胡说八道，会笑话他，想女人想疯了，在编故事。于是， 他在喂牛的时候，只有对着牛、马、骡子说话：“伙计们，咱又见面了，可喜可 贺啊，我还能来喂你们！说给你们听，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说的是真事，今天可险 了，我的脑袋瓜子差点就搬家啦。不瞒你们说，原来我也想女人，嘻嘻嘻，还真 有个女人死皮赖脸地要跟我！可我不要她，我哪里能要她？又麻烦，又危险，弄不好，小命都不保！难怪说，女人是老虎，弄不好会吃人啊。女人走了……嗨， 走就走吧，咱无福消受，我就陪着你们相依为命好了，呵呵呵……”他跟自己的 牲口叽咕半天，欲回自己的房间，亲亲自己的“狗窝”去。可是一转脸，却分明 看见那女人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他的床上！天哪，我是大白天碰到鬼了，还是遇到 狐妖了？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有这样的怪事发生？他揉了揉眼睛，确定 自己没看错。他定定地看着女子，女子一脸冰霜，招手让他进屋。他走进屋子， 白天的光亮，终于让他看清女子的长相——鹅蛋脸，丹凤眼，长眉出鞘，犹如男 子般英气逼人。脸上的皮肤光洁如冰，长发披散下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一 副俨然不可侵犯的风姿，让男人看一眼就又羡又怕，怦然心动，顿时沦陷。他简 直都不敢正面看她。但即便是垂着眼皮也能看出，那长长的身材，小腹处分明鼓 鼓的，明曜惊诧了，原来是个带崽儿的！
那女子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不错，我是有身孕了！孩子的爹一旦有了 消息，就不再叨扰。所以，这几天还望大哥照料一下，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 着，站起来，长身微躬，给明曜行个大礼。女人突然变得柔情似水起来，这让他 感到不适应。
明曜睁着迷惑的小眼问：“刚才，官兵来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那女子 指着后面的木框窗户，笑说：“呶，你看，你家木窗户，轻轻一晃就拿掉了，那 些人来的时候，正巧我拿掉木窗框，翻过窗户后面去了呀。那后面是个死胡同。 等他们走了，我又翻过来了！”
啊，明曜扑通跪倒了，说：“大姐啊，你是哪座山上的大仙呀？官……官兵 说，他们在追查女匪啊！我可不敢再收留大姐了，求求你啦大姐，今晚你就走吧， 你在这里，我们全家都不得安生，官兵查到了我窝匪通匪，我和爹还有我大哥一 家，都活不了啦！求求你，你一身本事，干吗非要窝在我这破庙里？你另选他方 安居吧！我这庙太小，藏不住女菩萨啊！”
女子花容顿生凄然，眼泪汪汪的，语气柔软下来，说：“大哥，你误会了， 我不是土匪，我只是会点防身之术罢了。我不会伤害大哥的。”明曜听她这么说， 胆子壮了，说：“那你也不能老待在我这里，我承受不起啊。”女子幽怨地说： “这么说，大哥你是见死不救了？！”明曜问：“那——不知大姐原居何地，我 找人把你送回去，行不？”
女子摇头，说：“我哪里还有家啊。”
女子一改凶神恶煞的形象，显得楚楚可怜。见明曜满心的恐惧又充满疑惑， 还一个劲儿地撵她走，她便放下傲慢的姿态，说：“大哥，你对我很好奇，觉得 我来路不明，或害怕我会祸害你们一家，是吗？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既不是匪 也不是盗，我本是良家女子。原居黄河南岸，黄河十年就有九年淹，我的家乡那 地方，撒泡蛤蟆尿就会淹死人。两年前，洪水把我们一家冲散，只有我和娘相依为命，娘带我逃荒要饭，走到你们的口子街东面一座山里，乞讨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家只剩下一个英俊的后生，他便娶了我为妻。前几日，我们夫妻来贩卖西瓜， 在城南集街上，和一个地痞发生了争执，他打伤了我的丈夫，反而诬告我们打了 他，到城南乡之乡长季老汉那里反而状告我夫妻，由于没有对方拿出的钱多，季 老汉就把我的丈夫打进水牢里。我上门去寻夫，季老汉却看中了我，硬把我拉进 他家里，欲强逼我做他的小老婆，我趁夜逃了出来，于是他们就诬我是匪，到处 抓我。那些人，并不是什么官兵，只是季老汉的家丁而已。刚才，幸亏你家木窗 户安得不牢固，不然，我就会被他们抓回去，遭到凌辱。”
“这——”季老汉审案子——够你受的，这事在此地方圆十几里，远近闻名， 明曜也早有耳闻——凡是到他那里告状诉讼的百姓，谁家出钱多，谁家就能打赢 官司；谁家出钱少，季老汉就会指着那人说：“够你受的！”然后就把那人打进 水牢里。女子的一番话，令明曜半信半疑，犹豫不决起来。他思量着：她果真不 是女匪？女子观察他的反应，又一本正经地说：“大哥，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出 不去，等我丈夫的兄弟把他救出来，我立马就走。暂时再相扰几日，还望你行行 好。有道是，行好得好，作恶恶报。”
明曜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至少他清楚了，与自己相伴的不是可怕的 女匪。他心想：先小心伺候着这尊神吧，过几天等她走了就行了。
明曜不再担心什么，一是他光棍一条，院子里少有人来；二是，若季老汉的 人再来，她一身本事，定会化险为夷，不必担忧。
这晚，明曜给女人送过吃的之后，还在屋里迟迟不出去，总是拿小眼睛在女 人身上巡睃，女人扫了他一眼，便立马瞪圆凤目问：“你怎么还不走？”女人突 然发火，把明曜吓一跳，他转身欲走。女人抚着肚子，柔声说：“大哥，我，我 有朝一日会报答你的。”此时，她竟然绽开笑容，真是难得一见。未饮美酒心先 醉，就这一笑，令明曜陶醉了，感觉连骨头都酥了，他满怀期望地走出去。
明曜照例是白天卖瓜，晚上看瓜；一日三餐做好饭菜，从窗户送进去，小心 地伺候着女人。每天不忘给屋里的女人加个荷包蛋或者一个咸鸭蛋——这些东西， 只有在农忙的时候，他才拿来犒劳自己疲劳的身体的。如今都拿来给她吃了，他 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是出于对她的畏惧，抑或是同情，还是为了她 的红颜一笑？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心甘情愿吧。
明曜把瓜田里的西瓜卖完了，再把瓜秧也拉掉，紧接着便翻地犁地；然后就 要种麦子以及萝卜、白菜等秋季作物与蔬菜，为此他忙碌个不停，但是即使再忙， 他也不忘伺候家里的这尊“大神”。这天，明曜要到百善小街上买菜种，女人打 开房门，把他叫了进去。女人的肚子更加高隆起来，站在那里，是三分英气，六 分娴柔，还有一分威武。她柔声说：“大哥，你到集上，帮我个忙，替我买这几 样东西。”她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列好了清单。还特别交代，要他到一棵大槐树底下那家店里买。明曜一看，每样东西都要买三份，他不好意思地推诿道：“大 姐，你饶了我吧，我光棍一条，谁都知道，怎么好去买红白脂粉这些女人的用品 啊？啊，还有女人孩子穿的衣服，这要被庄里人看见，问起我来，我有口难辩啊。” 女人一笑：“你只需这么做，就不会被人发现——”她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他。
明曜不好再推诿，赶着驴车去了百善街，买好菜种，就绕道集南头，看到了 一棵搂腰粗的大槐树，那槐树的绿枝就像在地面撑起一把大伞似的，茂密的枝叶， 随风婆娑。明曜从其底下穿过去，直奔一家百货店而去，这店叫“叁念百货店”， 这家店铺，他也经常光顾，常来这里买农具、牲畜的配套等物。那个叁念百货店 老板看见明曜手里的包裹和他手里的清单，先是吃了一惊，立即走进里间，过一 会儿才走出来，面带微笑地照数拿好东西，包裹严实之后交给了他。
一路上，明曜走得很惶急，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生怕有人看见他买的东西， 然而，他并没遇见熟人，平安到家。见了女人一一汇报，女人又回报给他一个妩 媚的笑。
深秋季节，夜凉如水，明曜夜半起来为牛马添草料。突然，从墙头上翻进一 个黑影，接着两个、三个……女人的房门豁然打开，又关上。明曜憋住气，蹑手 蹑脚地走过去，趴到门上侧耳倾听，那个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三 哥那里得知，你在这里……”“兄弟无能，闫老大……季老汉……地盘……”明 曜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内容。但听见女人发出了声音，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明曜 正趴在门上偷听，房门突然哗地打开了，有几个黑衣人出门来，与明曜碰个满怀， 其中一人拔剑架在明曜脖子上，女人出来，喝道：“不要伤害他！”
黑衣人收住了手，女人随着黑衣人一同翻墙出去了。明曜分明听到了急促的 马蹄声，渐渐远去。他的小心脏可经受不了惊吓，他摸摸脑袋，幸好还在啊！他 赶紧跑进牛棚，紧闭房门。
女人走了……
明曜有点失落，但又感到庆幸，我的大神啊，走了就走了吧，可别再回来了！ 次日清晨，他准备收拾女人的房间，谁知，房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啊，不知女 人何时又返回的？！
女人招呼明曜进屋，他看到她又吓了一跳，但见她披头散发，双目赤肿，并 且双膝跪在他面前！明曜惊惶地问：“这是怎么……”女人泣不成声道：“孩子 他爹没了！”明曜很惊讶，但不知说什么好，看女人其态哀哀可怜，心中顿生怜 悯之情，便大胆地搀扶她起身坐在床上。
女人幽幽地说，她叫韦青凤（不知是否真名）。她丈夫被季老汉关进水牢里 折磨死了！年前她娘死了，如今她无家可归。昨晚，丈夫生前的结拜弟兄得知她 藏在此处，便带她去给丈夫收尸，然后葬入山林。现如今，自己即将临盆生子， 可怜无处安身，乞求他发发慈悲，再收留她一段时间。
明曜这可犯难了，本来说好的，孩子爹一旦有消息就走；这下子倒好，竟然 死了，他为难的日子熬不到头了。他想，若是她不走，自己永无宁日。留下她， 孩子很快就要出生，那时大哥知道了，村里人知道了，季老汉那边也知道了，将 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全家人会遭到灭顶之灾！还是撵走了为好。
明曜看了她一眼，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秋季的棉衣服裹在她身上， 她的身材看起来庞大得简直像画像中的大元帅，她身体笨重，行动不便，现在能 忍心撵人家走吗？他撵人的决心马上又沦陷了。
是留还是撵？他犹豫不决。
女人一直在那里伤心垂泪。明曜转念又想，若是狠心撵她走，人家正在落难 时，岂不是太狠心？他的心软软的，如水一般，怎么都硬不起来，一个“撵”字 也说不出口。他最后决定，罢罢罢，我就再忍一忍吧，暂时白白捡个媳妇，还有 孩子，管它日后天塌地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