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气温骤升,淮北大地已是绿满天涯:绿草、树叶,丰满厚实的绿着;田里的麦苗已经出穗,随风摇曳。
文涛与椒红朱茵三人共乘一辆毛驴车,奔驰在回家的路上。文涛对前面赶车的说,“大爷,我们先到桃花湾。”赶车大爷答应一声,毛驴车很快驶到蓝沱河的大堤上。蓝沱河依然是那么碧波荡漾,滚动着圈圈涟漪,淡定从容,一如既往地向东流去。夹岸的桃林里间有梨树林,枝繁叶茂,风儿一吹,可看到累累的绿果。椒红激动地喊:“啊,蓝沱河,桃李原,我回来了,我终于回家了,家乡多美啊,如果没有战争,这里就是一处神仙居所,是不是?”文涛接道:“是,桃李原赛似世外桃源啊!”朱茵附和着说:“是,咱这里的桃李原虽然有点偏僻,但却独有她的秀丽幽静,是咱们的宜居家园,可恨却有战争。”
毛驴车一车驶至凤仪楼大门外,母亲果香出来见到他们,简直是喜从天降,忙迎过去,她见了文涛,不好意思地说:“涛儿,好孩子,大姑对不住你啊!”文涛急忙说:“大姑,咱不说这个了,我们租的车子还要送同学回去,我先走了,有话回头再说。”文涛急忙坐上毛驴车远去。
椒红离家经年,见到母亲,鼻子一酸,泪水就下来了,与母亲相拥而泣。大嫂孟氏、二嫂郑氏也欢喜地迎了过来,两个小小的侄子侄女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椒红没见到父亲,便问:“我爹呢?”母亲果香就掩面哭了,悲戚地说:“自打日本人占领口子街,你爹与你大哥就困在街里,未曾有过消息,家里都快急疯啦!”
椒红又问:“那二哥呢?”
果香说:“日本人来了,学校的学生老师都搬迁别处,你二哥至今也没有消息。”
原来家里的光景是如此凄惨,椒红心里顿时纠结起来。她上了凤仪楼,像当年的花木兰一样——开我东阁楼,坐我西阁床,当窗理云鬓,着我旧时裳。环视室内,风光依旧,可是不见巧儿的笑脸相迎,不由得发出物是人非的凄然感慨;偶然间,她看到巧儿昔日戴过的发卡,不由潸然泪下。她下楼,走进二叔家的院子里,明曜见到侄女回来了,显然很是高兴,凄然一笑,招呼道:“回来了?”椒红亲切地和二叔聊几句,她看见牛屋外面的墙上还挂着言来昔日用过的一把弹弓,在风中颤颤吟咏,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深情地抚摸着弹弓,似乎感觉到它的温度,言来那冷俊的脸庞又出现在她眼前,她的泪又簌簌地落下来了。她问二叔:“言富、言荣两位哥哥呢?”明曜答:“都走了,去了龙脊山。”她看见一堆捆扎好的东西,问:“这是什么?”明曜答:“一些吃的、用的东西,以备言富言荣随时来取。”“哦——!”她想:二叔定然是哪辈子欠了二婶的债了,不然:若不相欠,怎会相见?
晚饭后,椒红走进惠风庐,道宗老爷子已是银发银须,一副仙风道骨。椒红拣了一个僻静处坐下,坐在正在画杠杠练字的小言玉身边,被老爷子那双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睛捕捉到,老爷子欣然说:“红辣椒,何时回来的,怎么来了不和老爷爷打个招呼啊?呜呜,我伤心了!”椒红笑了,在场的人也都笑了,有人笑说:“老爷子也爱撒娇呢!”椒红走近老爷子,亲切地抚摸他的白胡子,又给他点一锅老烟袋吸上,老爷子满足的像个孩子一般,笑了。椒红就势坐在他身旁,听他说书。令椒红惊讶的是,老爷子正在为大家讲述着法国著名作家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那善良而丑陋的敲钟人与那美丽而善良的吉普赛女郎埃斯梅拉达凄婉动人的故事,被老爷子绘声绘色地讲述出来!令椒红更加惊讶的是,老爷子的书堆里还堆放了各种报纸,时尚杂志!外面的战争风云变幻,内外新闻大事,各种风风雨雨,老爷子无不知晓。椒红惊叹地说:“老爷子,您真是赛诸葛,不出茅庐,便知天下事。惠风庐里可谓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老爷子接口对道:“你不知,这里还有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呢,每天我教言玉早读《论语》,夕诵《孟子》!”椒红瞥一眼言玉佝着小小的身子在那里依然处乱不惊地认真画杠杠。
椒红与言青交谈,以了解家乡抗日情况。言青说:“各村都建立民兵队伍啦,但各村青壮年兵力多被抽调去相山游击队了。咱村里民兵队伍,就由我带领,愁的是人少,壮丁更少,若是鬼子来了,如何是好啊。”椒红忽闪一下长睫毛说:“我有个主意——你可以成立一个纵横民兵连,就是将咱桃花湾、苗家湾、冯家湾的民兵队联络起来,形成一条横线;再将桃花湾、陈家湾、李子园联络起来,形成一条纵线,纵横相连,就把上、下河桥民兵互相联合起来,这样既壮大了力量,又互有照应。”言青伸出大拇指赞道:“好主意啊!不过这么大的阵势,须要有人去联络促成才可。”椒红笑说:“这个不用愁,有一个人,定能完成此任。”言青问:“谁呀?”椒红笑说:“文涛哥!”言青说:“文涛呀,那个小机灵鬼,我相信他肯定能办到!你们俩又……?呵呵。”他做个和合的手势,椒红娇羞地一笑。她又蹙眉说:“可愁的是我爹和大哥陷在老城,生死安危一概不知,我娘焦急得天天在哭!”言青叹息说:“唉,我刚从酒店回来,鬼子就进老城了。口子四周都有鬼子把守,怎么办呢?”椒红说:“言富哥与言荣哥有飞檐走壁之功,或许他们俩能进城探探。”言青说:“对呀,但他们在龙脊山,知道这事吗?”由于和文涛见面就不那么方便了,椒红便写信让人带给文涛,信中提出她的纵横连线的抗日建议,并告知父兄陷入口子老城的事。
文涛那日回到下河桥,到了家里一看,母亲王氏惊喜交加地扑了过来,激动得泪流满面。文江兴奋地拥住他的脖子说:“三弟,你可回来了,听说日本人轰炸宿州城,全家人为你担心坏了!你碰到日本鬼子没有?”文涛感慨万千地说:“何止是碰到过日本鬼子?我还亲身和鬼子做一番殊死搏斗呢,并亲手杀了两个鬼子!”“啊,你竟然还和鬼子殊死搏斗?”文江和王氏听了都惊叫起来,王氏忙过来扯住儿子上下查看,问他,“伤着没有啊?文涛自豪地一笑说:“娘,我没事,有惊无险,我还好端端的呢!”文江惊叹道:“三弟,你真行啊,你算是见过大阵仗的啦!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实在万幸啊!”
“文涛回来了?!”阵风惊喜的一声招呼,家里其他人,如大娘、二娘,还有众姐妹兄弟侄女儿呼啦一下都涌进三院,赶来看他。他们听说,他亲自杀过鬼子,都惊讶不已,尤其小文波心里顿时充满了崇拜感,他说:“三哥,你是大英雄,我长大了像你一样去杀鬼子!”说着还做个滑稽的动作,全家人都笑了。
文江说:“走,今晚都到大院聚餐,庆祝三弟回家!”大家又纷纷涌向大院。荣秀英递给文涛一个热乎乎的野菜馍馍。文涛惊叫:“哎呀,这馍馍怎么黑黢黢的?”文江笑着说:“你那个馍馍还是你嫂子优待你的呢。你将就着吃吧!”文涛转视一看,其他人只有一碗野菜汤,连馍馍都没有。他问:“大哥,家里又断顿了吗?”文江立即面现愁云说:“是的,不是打仗嘛,李阵星为替他儿子邀军功,捐粮三千石。可是这三千石粮食岂能是他自己掏腰包?均要分摊到下河桥的村民的头上。捐粮支持抗日是爱国正义之举,广大百姓也热烈支持,但农民本来就难保温饱,因征粮太多,又正值青黄不接,家家户户大囤空小囤无,农民主要靠挖野菜冲饥。西头几家,已经有几人饿死了!”现实生活如此残酷,文涛听了苦闷叹息。文涛问:“二哥二嫂都在家?”二娘脸上立即满脸愁云,说:“唉,听说鬼子进了老城,不知他们咋样呢!”大伯阵风说:“你爹和你二伯也好久不见,也不知咋样?”愁云惨雾立刻蒙上了全家人的脸上,文涛皱起浓眉。
农家向来少人闲。次日一早,全家人早早起床,大人们扛着锄头下田除草,文秀领着文娟文丽几个小姐妹则到绿豆湾堤坡处挖野菜,村里众多的穷人家的孩子都来到堤坡上挖野菜。风暖草绿,遍地的野菜,在风里摇曳着白的黄的小花朵,采野菜的小姑娘们欢乐地唱起歌谣来,文秀带头唱起当地的歌谣——哎——,哎——,没有吃来没有穿,感谢头上有苍天,春回大地天变暖,太阳公公赐衣穿;还赐野菜满山川。采呀采采野菜,采呀采采野菜,雪白的采一篮,金黄的采一篮;莫说野菜苦,莫说野菜难下咽;野菜三分苦来七分甜,有吃有穿穷人就不作难……文秀百灵鸟般的歌喉领唱,下面大大小小的姑娘们齐声应和。姑娘们边挖边唱,有姑娘多的地方,就有歌声和笑声,她们歌声嘹亮,笑声欢快,飘过田野,连田里干活的人听了都不由得微笑起来。歌声笑声也引起在河边正在溜达的几个人的注意,听到悦耳动听的歌声,他们走上堤坡,其中一人穿长衫的是赖长贵。日本人进口子老城,他吓得躲在李阵星这里,今日闲着没事就带几个家丁来河边打野味。赖长贵看到一群挖野菜的小姑娘当中,有一个小姑娘眉清目秀,像绽放在这堤坡上的小花,鲜活灵动,惹人注目。他侧身跟家丁说:“这个小姑娘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家丁说:“她是您先前看中的那个文雪的妹妹,是李文江的堂妹!”赖长贵“哦”一声,又咬牙切齿地说:“李文江——,哼!”他恨恨地扭头走去。
日上三竿,田里干活的人纷纷回去,挖野菜的小姑娘也陆续回去了,文秀又去河边拾柴,落在了后面。赖长贵瞅到了她,便示意家丁,家丁抓住文秀就往芦苇丛里拖,文秀惊慌呼救。“住手!”啊,赖长贵一惊,回头见是三黑与立冬,他拉着油肠嗓子说:“与你们无关,休要多管闲事啊,我和李文江的仇恨,一辈子都算不清!”三黑怒道:“你和文江哥有仇,有本事你找他去,干嘛对人家小女孩下毒手,丧良心不?”赖长贵说:“我不管,我就让他李文江难过我才痛快!”三黑骂道:“真不要脸,就会欺负弱小,放开她!”“我,我,就不放!”三黑与立冬冲上去,抡起锄头和家丁打起来,文江得知,带人过来,狠狠地教训了赖长贵及其奴才。赖长贵被打得头破血流,狼狈逃走。
文江在农协会里,他愁眉不展地对三黑他们说:“咱们一面要准备抗日,一面还要随时应对赖长贵、李阵辰这些人的挑衅。可眼前民兵队伍,人少,壮丁更少,鬼子来了可咋办?赖长贵再来闹事可咋办?”“有办法!”是文涛说着走进来。三黑等几位年青人呼啦一下子把他围在中心,三黑说:“文涛兄弟,听说,你和鬼子拼过刺刀,还亲手杀了俩鬼子,你了不起啊!”文涛淡然说:“人在情急之中,都能做出了不起的大事!”他掏出一封信说:“大哥,这是椒红妹妹带来的信,她建议,把上、下河桥各村民兵队联合起来,连成纵横线,形成片,这样可以壮大抗日力量,万一鬼子来了,可以互相支援。言青大哥已赞成这么做。”文江一拍巴掌说:“太好了,此法可解各村燃眉之急呀。不过,需要有人去联络才可。”文涛拍拍胸脯说:“这事就交给我吧。”
文涛走过不久,忽然赖长贵和李阵辰带了众多精壮人马闯进来,这些人马有李阵辰带领的乡团联防队的人和大鹏山的猎户,他们是赖长贵搬来的援兵。这些人进来,二话不说,几个大汉直接抓住文江就打。三黑一边摸家伙,一边让立冬敲铜锣喊人,十几个民兵奔来了,还有一些村民涌来,他们拿着竹竿、刨叉、斧头、镰刀拦住他们。赖长贵头上包着纱布,拖着油肠嗓子喊:“李文江,我要你血债血还,为我儿子腾报仇的时机到了,大家伙,动手,往死里打!”三黑、立冬、丰收等拼了命地与他们对打,在混战中,文江得以脱身,他摸到一个锄头,奋力挥舞起来;可是文江这边的民兵与村民人少势弱,寡不敌众,败下阵去。情急之下,文江、三黑、立冬等年轻人借着墙头腾挪跳跃,躲避到了屋顶上。可怜了立冬的爹李阵兴,躲闪不及,遭到几个猎户的群殴,不幸倒在地上!立冬亲眼目睹爹爹倒下去,他嘶喊着:“爹——”返身要跳下去拼命,文江死死拉住他说:“不可以,他们人多势大,快走!”拉着他翻过屋顶跑去。
文江刚奔回家里,赖长贵就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围住了阵风大院,他嚎叫着说:“这回非要李文江的命不可!”此时,阵风、杨氏与秀英尚在田里劳作,只有汪氏带着几个孩子在家,看到人马把家包围起来,一时吓傻了,文江赶紧去摸屋里的老猎枪,正在危急时分,外面传来了激战声,原来陈士武领着民兵来了,言青又领一支民兵队伍来了,和赖长贵带的人马激战一会儿,赖长贵大败,纷纷逃去。
陈士武与言青带兵来支援,犹如及时雨从天而降,文江喜极而泣,来不及寒暄,赶紧跑回去看阵兴叔。文江扶起老人,连喊几声“阵兴叔!”一摸鼻息已没了呼吸!立冬扑上去抱住爹爹,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爹——”仰天号哭,抢天呼地。三黑跳起来摸起一把刨叉,咬牙切齿地怒喊:“兄弟们,此仇不报是孬种,走,找癞痢头那老狗报仇去!”此时文涛回来了,他阻止了三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目前抗日当前,要以大局为重。咱兄弟村的兵力主要对付的是日本鬼子,不能总是与赖长贵这样的泼皮无赖纠缠不清!”文江想了想,点头赞同地说:“三弟说的有道理。兄弟们,这口气咱暂时忍了,赶紧处理阵兴叔的后事,以后再找那老东西算账!”三黑把刨叉一扔,“嗨”地一声蹲在了哭泣的立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