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仲辉发现言来倒在地上,就过来喊:“言来,言来,你怎么了?”言来不吭也不动,仲辉便大喊:“都住手,打死人啦!”滚成一堆的人都住了手。言富、言荣见此情景,忙奔过来大喊:“大哥,大哥!”扑了上来伸手一摸,言来已经没有鼻息了!“谁干的,谁干的?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言富、言荣发了疯,怒吼声犹如万钧雷霆在天空滚滚奔涌,闻者无不惊悚战栗。刚才还像滚滚沸水一般的双方,一时静了下来,人群中现出抱着一块沾满血的石头的吕秤砣。言富、言荣看到这一幕,就一跃而起,就像鹞子抓小鸡一般,抓住吕秤砣,当时,就听“咔嘭”一声,吕秤砣立即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声,那是他的胳膊当场就被扭断了!眼看吕秤砣就要被兄弟俩活活地撕碎,恰在此时,只听“嘣”地一声枪响,全场人都吓愣了。原来,他们几天来的打架,早有人向口子街的警务所报知,就在言来倒下之际,陶明耿带人赶到现场。
韦青凤得到报信,得知言来被打死,她简直发了疯,她一风刮到李子园。石牙子骑着马,带上(删除)着一队喽啰兵狼烟滚滚地尾随而来。
韦青凤奔至下河桥,她并不直接去看言来,而是一马跨进李阵星的大门,来个马踏梧桐苑。李阵星、李阵辰闻风早已吓得携带家眷逃之夭夭,院里只剩下一些男女佣人。韦青凤闯进梧桐苑,那些丫鬟仆女吓得叽哇乱叫地躲避不及;她一路狂轰乱砸,而石牙子,则带着喽啰兵肆意地劫掠财物——粮食、布匹、金银铜器、骡马、猪羊,能装的装,能拿的拿,能牵的牵。
韦青凤砸了梧桐苑后,拨转马头,奔至下河桥东,那里正围着一群人,她拨开人群冲进去,看见言富、言荣在哭,而言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满头鲜血。她扬起手来,给言富、言荣每人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然后扑到言来的身上大叫:“来儿,我的儿,娘的心尖子呀!”一阵珠泪纵横。人们惊讶地看到罗刹女竟然也会流泪!一声声的唤儿声,让人揪心落泪。
玉罗刹一番哭泣之后,把头转向人群,目光如炬,两只大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熊熊火焰,几乎要燃烧整个世界。在场的人吓得都缩紧了脖子,汗毛都站起来了,屏住呼吸,生怕她的火喷到自己的头上,想逃但又都不敢逃。她跨马提刀,大喊:“是谁要了我儿的命,拿命来吧!”
此时,陶明耿带人来到跟前,一个眼皮低下青一块的小警察拿着照相机对准言来一明一暗地直冒烟,连着拍照几次,又在本子上记录着。在陶明耿身后的人群中,现出五花大绑的吕秤砣,他跟个小橛子似的杵在那里,胳膊上吊着绑带。韦青凤看见了,下马跨步过去,一把抓住吕秤砣的头,就要手起刀落。陶明耿疾步上前,阻止住她,当着众人的面,他打着官腔对韦青凤说:“韦当家的,这是民国了,凡事要讲究法制的。要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会还你个公道。毕竟死者为大,你赶紧把死者带回去,安排后事,入土为安吧。”说过,带上吕秤砣,骑上电驴子一阵烟地跑了。明曜泪流满面地拉着一辆板车过来了,他把言来用板车拉回去,安葬在当初的那块瓜田地头上。
陶明耿提了吕秤砣来到口子街警务所里,请示了所长周凤山。周凤山读过军校,素有报国之大志。近日,日本人发动侵华战争,令他着急得火烧火燎的,恨不得马上去上阵杀敌,报效祖国。一听说村里人因打架斗殴,打死了人,他便气愤道:“这些不知死活的鬼,日本人打来了,马上占据了半个中国,他们有力气不去打日本人,反而去打自己人,哼!”
陶明耿说:“大表哥,国家大事,咱小小警务所管不了,眼下,咋个处理吕秤砣?”周凤山思索一下,说:“吕秤砣打死了陶言来,他已据实招供,还有什么好说的?照程序来,问讯后送县警务局里处理就是。”
此时电话响了,是李阵星的二公子李文玑打来的,他督命周凤山:“要立即释放吕秤砣!”
周凤山撂下电话,质问道:“岂有此理?杀人犯岂可说放就放?还有王法吗?”陶明耿说:“上级说话,那是海龙王打喷嚏——口气大呀,他能盖住咱呀!”周凤山说:“岂有此理?他说放就放,这警务处开在他家里不就得了?”陶明耿两手一摊,摇摇头。
他们正在议事,突然闯进一人,嚎啕大哭,来人是赖长贵。他嚎啕着说:“我儿子赖子腾,昨晚在家已咽气身亡!”他擦把泪说,“那杀人凶手就是李文江!这回我看你警务所有何作为。你须抓来李文江,否则我连你们一起告到县衙去!”周凤山刚想讲话,李文玑又打来电话,督命周凤山抓捕文江。周凤山放下电话,怒道:“岂可随便抓人?”他转对陶明耿说,“这样,你即刻深入下河桥,去彻查事件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回他话。”陶明耿问:“那抓不抓李文江?”周凤山说:“开玩笑,岂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查清再说。”陶明耿领命而去。他到下河桥,了解到,当初双方打架时,是言来打破了赖子腾的头,赖子腾回到家几日后才亡命的,他的死与文江无关。除此之外,据旁观者说,言来并非是吕秤砣砸死的,而是吕秤砣的儿子吕敬飞所为。那天在小乙与几个猎户缠住言来的时候,是吕敬飞趁机搬起石头砸的言来;吕秤砣怕言富会要了儿子的命,才夺下他手里的石头,趁乱一把把儿子推进人群,让他逃跑。他是替儿子顶包来的。
周凤山决定放了吕秤砣,下令抓捕吕敬飞。他刚要下令,又接到李文玑第三次打来的电话,要他暂且不可释放吕秤砣,并确保他的安全。因为韦青凤派人在外候着呢,随时都能要了吕秤砣的命。
周凤山的暴脾气爆发了,他狠狠地撂下电话,怒道:“警务所岂是你李家开的?”案子错综复杂,还有李文玑在压着,令周凤山感到为难。此时,走来一位五十开外的男人,他也是嚎啕着进来的。他说,他儿子名叫沈丘子,昨天来了一个年轻人约他出去,过后他竟死在一个茶馆里啦!又是一起人命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凤山急忙派人侦查。据查,这沈丘子就是来到下河桥丈量土地的人。那么凶手是谁?
根据沈丘子父亲提供的线索,周凤山让人画影图形,那是一位白衣白帽的瘦小青年,周凤山看了图像后,他马上提问吕秤砣:“你认识这个人吗?”吕秤砣一看,吓得冷汗直流,心里嘀咕道:难道说李阵星想一石三鸟,杀人灭口吗?
吕秤砣本是穷人出身,人矮智谋高。他曾与李阵风、李阵平、吕胜利几家非常要好,平日,吕秤砣出谋划策,阵风兄弟与李阵平兄弟仗义敢言,吕胜利兄弟人多势众,村里穷人都仰仗他们对付财主。这让李阵星大为头疼。得吕秤砣者便得下河桥,李阵星便不惜重金拉拢吕秤砣,吕秤砣禁不住诱惑,便投靠了财主。
吕秤砣为李阵星出谋划策,为他计安天下,渐渐的,他竟变成了李阵星肚子里的蛔虫,只要李阵星能想得到的坏主意,吕秤砣就能为他设计得技高一筹,实施起来更加狠毒。他们狼狈为奸,对下河桥的百姓做了很多昧良心的坏事。
近年,连年打仗,征粮,捐税,应付官与匪,令李阵星也感到吃紧;各地又闹起减租减息的风暴,更令他感到惶惶不安。一日,李阵星在犯愁,咕哝道:怎么能让每亩多收三五斗呢?吕秤砣眨巴一下小眼睛,便献上一计说:“东家,让一亩地多长出来一些,不就多收三五斗了吗?”李阵星说:“怎么能让一亩地多长出来一些?如何——?”
吕秤砣笑着说:“我说的是,让土地多长一些。”李阵星眼睛一亮,“让土地多长一些?哦,好主意!哈哈……”于是李阵星便请来了沈丘子冒充县里丈量土地的。沈丘子的父亲与赖长贵有交情。李阵星对沈丘子一番好酒好菜的招待,又塞一包银元,沈丘子便用准备好的尺子丈量土地。这事被文江撞上捅破天后,才爆发的这场风暴。李阵星怕吕秤砣泄露机密,便又设一计,让吕敬飞约出了沈丘子……吕秤砣看到画的图象,摇头说不认识,但他心里恐慌,说话吞吞吐吐,还一个劲地在擦汗。这一切,被周凤山看得得(删除)真切。他派陶明耿秘密去抓吕敬飞。
此时小乙给吕秤砣送饭来了,并要求面见周凤山。周凤山来见小乙,小乙就忙着掏出一小包裹,并说:“这是我家员外的一点心意,望您关照一下吕管家……”周凤山一掂量,沉甸甸的。他大手一挥道:“这个不必。请你家员外放心,我自会照顾好吕管家的。”他揭开送给吕秤砣的饭盒,发现饭里藏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吕敬飞已到了宿州城,躲在二少爷的羽翼下,保证安全无忧。
周凤山看了纸条,攥紧拳头,一锤擂在饭盒上。大骂:“荒唐!”他沉思一下,眼睛一亮,让人把饭送给吕秤砣。他对陶明耿说:“案情脉络基本上清晰了,究竟怎么处置,我这有一计,既可应付李文玑,又可为死者伸张正义。老弟,你可以这么办——”而后,他说,“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周旋去吧!”说罢,背起双手,哈哈大笑而去。陶明耿奇怪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次日一早,陶明耿发现办公桌上放了一封信,一看竟是周凤山的辞职报告,原来他弃官从戎去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陶明耿顺理成章地代理警务所长。这有赖于李文玑的推荐。紧接着李文玑打来电话,督令他放了吕秤砣,并保证他的安全。陶明耿顿时感到为难了。放了吕秤砣好办,保证他的安全,不一定能办到,因为韦青凤时时等着螳螂捕蝉呢,难保周全。陶明耿犹豫之际,李阵辰来了,并塞给他一包银元,交代他尽快处置好此案,并保护好吕秤砣。陶明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照单收下,并点头哈腰,满口答应:“一切包在我身上!”
陶明耿脱掉警服,摇身一变,他就站在了龙脊山上,去探韦青凤的心思。他挨近韦青凤说:“洒的什么香水?这么撩人!”韦青凤瞪眼斥道,“少来,窝囊废,连一个小案子都处理不了,何不把那秤砣子交给我?”陶明耿双手一摊,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韦青凤听了,把眼一瞪,要发毛,陶明耿马上说:“不过——我把道儿弯着走,就走通了。”
韦青凤问:“此话怎讲?”陶明耿神秘地一笑,说:“你靠近些,我告诉你。”韦青凤果然靠近了一些,他偷袭地亲了她一口,她扬起手就抽打他。陶明耿笑着边躲边说:“砸死言来的是吕敬飞,并非他老子吕秤砣,你要了他的命,也没啥意思,不如留着他当摇钱树,摇一摇李阵星就给你送钱来啦。哈哈……”陶明耿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子,顺手撂过去,说:“看,这是什么?”韦青凤一把把钱袋掷到墙角,恨道:“言来是我的心尖子,他的命是万两黄金都换不来的。不管他老子还是儿子的命,我都要!”陶明耿说:“这——死者已矣,这钱,为咱言富挣不好吗?”
韦青凤白了他一眼,怒说:“言富,是明曜的!”陶明耿说:“别逗了,瘸曜锅里能蒸出这等好馒头?只有我……”说着,他要纠缠韦青凤,此时,石牙子推门进来,看到他俩,就不咸不淡地说:“呦,这大所长一来,就风花雪月,瞧,床单都滚皱了!哈哈……”韦青凤骂道:“我撕烂你的臭嘴,你管老娘呢!”她骂走了石牙子,推开陶明耿,说:“滚开,不要那砣子父子的命,我让你的官不好做!”陶明耿只得悻悻下山。
陶明耿坐着抽烟,在思谋对策,恰遇见小乙又来送饭。这些天,吕秤砣傲慢得连他也不放在眼里。陶明耿想:李文玑不能得罪,韦青凤也不好惹,我怎么周旋为好?他忽然想起周凤山留下的锦囊妙计。他就把饭揽下,打发走了小乙,并不给吕秤砣送去,打算先饿他几顿。
第二天,警务所抓来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一身白衣,从吕秤砣窗前通过,吕秤砣隔窗看去,那青年那么像自己儿子吕敬飞呀!但一晃而过,他看不清楚。青年就关在他的隔壁,他侧耳细听,就听到隔壁传来了陶明耿的声音,训道:“小子,这回插翅难飞了吧?东家也不保你了,你们父子要沦为弃卒了,有道是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呵呵。”
吕秤砣一听就崩溃了,啊,难道说儿子被逮到了?李阵星不再需要我们父子了?他要卸磨杀驴?便骂道:李阵星你个老狐狸,你不仁,我便不义了。于是,他拼命地敲门,扯着嗓子喊:“来人哪——”这次他态度老实了,涕泪崩流地对陶明耿说:“所有的坏事都是李阵星主谋干的!”陶明耿说:“哦,你何不把这些都写出来呢?”小乙又来送饭,陡然看见了落在桌子上的吕秤砣的口供,他忙拿起藏进怀里。李阵星得悉,大骂道:“哼,贱民,终究是贱民!”
过后,李阵辰亲自送饭来了,又塞给陶明耿一包银元,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吕秤砣揭开饭盒一看,愣住了,这次东家送来的饭菜是那么的丰盛!他一时哭笑不得,和泪吃下。饭后,吕秤砣就被释放了,那个年轻人也被释放出来,吕秤砣忙凑过去,那人转过脸来,啊,他并非是儿子吕敬飞!
吕秤砣百感交集,脚步沉重。当走到濉河大桥时,他犹豫了,他不知要往哪里去。李子园的父老恨透了他,财主李阵星还要他吗?他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嗓子眼里像着了火,一阵眩晕,他便一头栽进桥下滚滚的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