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涛按照周凤山的命令,去接一个从南京来的女秘书陈力君。文涛不敢多问,服从命令是天职。他果真接到一个女秘书,那是一个一身紫衣的美貌女子,围着紫色的头巾,提着公文包;文涛近前,那紫衣女子掀开紫色的头巾,露出她弯弯的月牙般的嘴唇一笑,哦,原来是朱茵!二人相见,彼此都大吃一惊。彼此对视一会,朱茵忙伸出一个指头压住嘴唇,忙说:“嘘,咱们……以后再叙……”他们装作初次相见的样子,文涛伸出手来与她握手问好。
朱茵见了周凤山,拿出介绍信,周凤山只扫一眼,然后一挥手说:“请,陈秘书!”朱茵冷傲地走进战区。
周凤山在军帐里喝闷酒。文海进军帐内送来几个小菜,转身就走,在帐外遇到文涛,他小声交代文涛:“三弟,你陪陪表叔去,但可别多说话啊。”文涛点头答应。他在周凤山面前,一直都是从不多问,只是陪着小心,陪他喝酒,听他发牢骚,当他忠实的听众。
周凤山喝了几杯酒后,一拍桌子说:“唉,完了!你知道什么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吗?”他呷了一口酒继续说,“我跟随薛岳将军不论是战徐州护武汉还是打长沙,与天魔地鬼般的小日本对干,行军打战,威风凛凛,战功赫赫。薛岳将军可是日本小鬼子的克星啊,人送给他一个外号‘老虎仔’。你听过吗?薛岳将军的威名如同骄阳之光,令日本人不敢直视;他的威名誉满天下——就赫赫有名的陈毅、粟裕等大将军也不得不承认薛岳将军具有超凡卓越的军事能力,你说,跟着这等神威将军打仗是多带劲啊!”文涛点头附和,但心里想,他还是败给了我们这边的将军。
周凤山深沉地叹一口气说:“唉,今非昔比了。在鲁南战役之后,薛岳将军遇到了他指挥作战生涯的滑铁卢——连续几次失利,丢了两个师的兵力,老蒋即派来总参谋长陈诚来徐州坐镇指挥督战。更可笑可气的是,经陈诚与蒋老头子一气瞎指挥,导致第二绥区的李仙洲在莱芜被全歼,丧师失地。而老蒋却反倒拿薛岳将军当替罪羊,竟然撤掉了薛岳将军!可悲可叹啊。这下好了,从此整个国军的战斗力就江河日下,直到今天,几乎场场败北。再往下走,不知是黑还是白呢,我看,多半是哪黑哪住喽。最后走到哪一步,会成什么样子?唉,真不敢想象喽!”
文涛听到周凤山的这一番话,愈加听出了他内心充满了沮丧和迷茫,对未来和前途已失去信心,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乌云密布的黑暗之中,他多么渴望有一道光引领他走出黑暗。文涛脑子里的那个大胆的想法又跳跃出来了,我希望,我能够做出给他带来光明并引领他走出黑暗的事来。
周凤山指一指里面,悄悄地跟文涛说:“莫名地又给我安排个女秘书来,不知是何意?你说,这……意欲何为啊?”文涛懵懂地摇摇头。
周凤山点点头,又悄悄地问:“我们来到此,暂时动弹不了,不知人家那边方面的情况是怎样的了?”文涛说:“刚刚送来的报纸里有那边的消息,我为您解读解读,听听,好不?”
周凤山点点头。文涛手拿报纸,解说新闻:国共两党逐鹿中原的时刻到了。解放军吹响了大反攻的号角,淮海战役开始了。解放军大军压城,即将兵临城下!
文涛解说完之后,周凤山喃喃地自语:“哦,解放军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了!唉……”他又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愁闷之中。
相山深处。游击队的大队长关潼说:“同志们,解放大军终于到来,逐鹿中原的时候到了。我们要助力解放军,铲除反动势力。据侦查员来报,黑白无常昨天外出了,拔掉这个令人恐怖而痛恨的魔鬼窝巢的好机会来啦。我下令攻打城南乡,此刻出发!”
这又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夜晚,寒风阵阵,彻入骨髓。祁镜与周坤领命出发了,他们再次来打城南乡。祁镜有些急不可待,因为他年轻的心里怀揣着切齿的恨和火热的爱——苗宏仁的死,大仇未报;苗宏雁,他的心上人尚囚禁在魔窟里,报仇与救人的执念在心头,让他血脉喷张。
二人对城南乡的地理形势很熟,他们带领游击队员从西面一个窄窄的巷口穿过,直接靠近城南乡政府后院墙根。望见后窗灯影阑珊,祁镜轻声下令,顿时飞爪齐上,勾住屋顶,几个蒙面人飞速攀升,攀至屋顶;见乡政府大院里静悄悄的,他们一齐飞跃而下。却有一室在亮灯,近前看竟是言中、言华在灯下悠然对弈。祁镜心中大喜,心想:正好可以瓮中捉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待我逮走了乡长言中,黑白无常再怎么厉害也要乖乖地听我摆布!他们迅疾靠近时,却不料,在他们身后响起了枪声!祁镜、周坤急转身回头看,从乡公所大门处房顶上传来阴骘的笑声,这笑声比此刻夜晚的寒风还冷,令人不寒而栗。啊,不好,是黑白无常赶回来啦!话音未落,一梭子弹已扫射过来,对方居高临下,游击队员来不及应对,就倒下一片,死伤惨重。周坤与祁镜连忙带余部撤回巷口。可是进了巷口才发现,巷口两头已被堵死,游击队员进退维谷。祁镜等人正在着慌,对方又窜上后面的屋顶对这里开枪,简直像鸭子吞蜗牛一般,一嘟噜一串,游击队员又倒下一片,一时血流成河,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最后只剩下周坤与祁镜了。
夜晚高墙内外枪声大作,早惊动了楼上佳人,南北两面小楼上有人纷纷打开窗户,只听到其中一个娇嫩的声音问:“谁在楼下?”祁镜敏感地听出来,那正是他的心上人苗宏雁的声音!另一面窗户也有人在问:“楼下是谁?”周坤听出,这声音是蓝灵心的。祁镜回望着夜空里的那座小楼,他多么希望能看上一眼他的心上人,可是,除了漆黑的夜色他什么也望不到。言富倏地一下就把一把枪顶在祁镜的脑门上,与此同时,言荣的枪口也顶在了周坤的脑门上了。祁镜不顾一切地对小楼上大喊:“嫂子、宏雁,不要紧,我们没事,我们和言富、言荣大哥在唠嗑!”就听宏雁惊喜的声音穿过夜色,问道:“啊,祁镜,是你吗?”灵心的喊声传来:“你们要当心啊!”祁镜说:“不怕,冬天来了,春天也不会远了……”言富搡了祁镜一把,冷哼一声:“别废话了,眼看要进鬼门关了,还那么多情浪漫,下一站,到奈何桥相会吧!”
风更冷更大了,北风萧萧,突然下起雪粒,硬硬的,砸在脸上生疼。乡政府后面是上河桥迤逦过来的堤坝,堤坝后面是大片的麦田。雪粒下得很紧,白茫茫的,新雪一会就盖住了旧雪。言富兄弟俩押着周坤与祁镜走到堤坝上,祁镜看到堤坝,又动起脑筋来,他想再一次钻进灌木丛,可是,言富伸出鹰爪抓住他,他顺势一滚,言富飞跃一步,一脚踩住祁镜的腿,冷笑一声嘲讽地说:“祁镜,你想故伎重演啊,上次我是故意放你一马。难道你一点都觉察不到?再次相见,我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我已经放过你一马,今日你还敢来自投落网,就要死在我的枪下了,可有什么怨言吗?”祁镜站起来说:“没有什么怨言。只是我还想给你一句忠告。”言荣说:“哥,别跟他废话,下雪冷着呢,赶紧解决了事。”言富说:“不忙,就让他说两句吧!”
祁镜说:“其实,你们俩好可惜,好可怜啊。如今逐鹿中原者,势力今非昔比,你们这边的大势像秋天的蚂蚱——已经蹦跶不了几天了。你们自进了城南乡,两手沾满了乡亲们的鲜血,今日我劝你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在昔日曾经并肩抗日的份上,我党会对你们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此话一出,言富恼羞成怒地说:“你这么说,骗鬼去。我反正是一不做二不休了,既然好多人都做了我枪下之鬼,再添几个,也是一样。逐鹿中原,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呢!假如,我大哥这边赢了,我们会是功臣;假如你们那边赢了,我们就是罪人。说从轻发落,鬼才相信!我也不需要你们轻饶,我也不怕什么报应。怎样?愿赌服输,此次你栽在我手里,甘愿受死吧!”说罢,他把枪扔给祁镜,说,“这样吧,咱毕竟并肩战斗过,兄弟一场,这次呢,我不想像上次对待宏仁兄那样,亲手打死曾经的兄弟,显得我不仁。这回你自己解决吧,省得我动手。”
祁镜接过枪,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突然他对地上一躺,翻转枪口对着言富射去,言富迅捷倒地躲过,祁镜射击不停,言荣斜刺里飞来一枪,打中了祁镜的腿部,祁镜就躺在地上,身子仍滚动得像一轮风车,伺机还击。言富呵呵冷笑,命令言荣:“你看住那个小子,我好好和他玩玩,看他有多大能耐!”
他俯地一趴,一枪打中祁镜持枪的胳膊,祁镜一只手举不起来了,可他就用另一只手射击,口里还不住声地骂着:“大马子养的野种,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言富早就一枪打过来,又断了他另一只胳膊。祁镜躺在地上仍大骂不止,“大马子养的野种,大马子养的野种……”这是言富言荣最忌讳的话语,言富向他射出一梭子子弹,祁镜身上顿时如蜂窝煤一般,全身每个窟窿都喷血如注,又一片鲜血染黑了大地!
言荣用枪死死地顶住周坤,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言富对着言荣一晃枪,说:“走!”言荣下了周坤的枪,然后丢下他走了;走了好远,扔来一句话:“小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事不过三,你好自为之吧!”周坤看着血泊里的祁镜切齿恨道:“大马子养的野种,我不会承情的,我还会再来的!”
此次是周坤独自一人含泪掩埋了战友的尸体。掩埋好祁镜之后,他回到相山游击队,哭着向关潼汇报了一切。关潼拍案而起,“我命令,三打城南乡,即刻出发!”此次攻打城南乡,规划好利用游击战术,关潼命令队员:“敌进我退,敌退我扰,敌疲我打,打不跨他我拖跨他,拖不跨他我扰死他!”
夜半。言富、言荣还没来得及合眼休息,游击队员一拨一拨涌来了,像棉花糖一样,粘着不放,单凭人数上,城南乡已无法与之抗衡。言富、言荣就是两条龙能浇多少水啊?游击队和城南乡兵将来来回回地像是拉锯一般打了十几个回合,终于,城南乡被拖垮了,被扰怕了;言富身上竟然挂了花,最后精疲力竭,招架不住,趁夜躲进了龙脊山老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