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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九月的天空依稀有晴天，雁阵惊慌掠过高空。在江苏徐州至安徽蚌埠一带打响了淮海战役。解放大军锐不可当，势如破竹，在波澜壮阔的大趋势之下，沿路各县，乡镇政府土豪劣绅与各级官员吓得无处藏身。
城南乡乡长孙成圭吓得屁滚尿流，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于脱身而去，但又患腰包里银子不足。他找到李文玑，要出卖乡长头衔。他说：“当初我就是捐了十三石小麦，从你手里买的这个乡长之缺，板凳没有焐热呢，就感觉这个乡长是烫手山芋，要不得，俺还是想……想出手转卖出去。”皇姑庙乡的乡长、青蔚乡的乡长也陆续找来了，要出卖乡长之位。李文玑冷笑道：“瞧你们一个个井底之蛙，惊弓之鸟的熊样儿！这乡长之位，紧缺的很呢，不要，有人排成队在等着要呢，供不应求，你们辞职正好！”城南乡的乡长孙成圭心有不甘地说：“我要转卖乡长之位，还想捞回点本钱呢！”李文玑说：“哼，休想！你一分也拿不回去！”孙成圭耍横道：“我可以卖便宜些，当初我买这个职位的时候，捐了十三石小麦，今儿我只要十三石高粱，怎样？一口价，不还价了。”李文玑正犹豫着，李文璇过来接口说：“好，成交！”李文玑微微一笑说：“这——三弟，职位交接的事你去办吧。正好，陶明昭早已在等待这个空缺呢.”李文璇把乡长之缺揽下来，转手卖给陶明昭，他又要了十三石小麦。就这样，陶明昭掏十三石小麦给儿子陶言中买了个末代乡长职位。
言中以为福从天降，接过孙成圭手中的乡长大印，便走马上任，鸟枪换炮，换了行头。他马不停蹄地组建他的乡公所内阁。自古以来就是一朝君子一朝臣，这朝不用那朝人。言中他家世代没做过官，自己不懂，便去口子街请教警务所所长陶明耿。陶明耿见了言中今非昔比，那态度马上变得恭敬又殷勤起来。听言中说出“请教”二字，他挤出一脸菊花纹，卖弄地说：“大侄子，你问我可算问对了，我可告诉你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组建乡长内阁，让言华当秘书长，至于警卫队嘛，呵呵，更是有现成的，龙脊山上的言富言荣可比谁都亲，比用谁都强，这才叫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呢。大侄子，照我说的办，你这个乡公所的组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以后你的仕途可谓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喽！”
言中听了陶明耿的一席话，认为是至理名言。他马上让言华去龙脊山一趟，招来言富言荣。言华到了龙脊山，说明来意，言富言荣二话没说，立即答应。言富对言华说：“二哥，你先回去吧，我们兄弟最迟不过今日夜半，一定到城南乡政府报到，说到做到！”
丰收长青等听到言华、言富的对话，吃了一惊，赶紧通知苗宏仁来龙脊山议事。关潼与苗宏仁听到这个消息，吃惊不小。关潼叮嘱苗宏仁道：“务必要晓之以大义，务必要阻拦他兄弟二人入城南乡，事关重大！”苗宏仁郑重点头，直奔龙脊山而来。
在文涛离开龙脊山之前，言久就来信指示：黑梅队是一把利剑，一定要引领好，使其继续与淮北游击队合作，给我党助力。文涛为了防止黑梅队偏航，临走前，特意跟文江商量，从民兵骨干里抽调丰收长青文良三人，安插进黑梅队；同时又把重任托付给苗宏仁。苗宏仁一直在相山与龙脊山两地奔波，一听说，陶言中当了城南乡的乡长，要招走言富兄弟，苗宏仁感到大事不妙。
苗宏仁赶到龙脊山的时候，言富正在打发丰收等三人带着文波离开龙脊山。苗宏仁说：“兄弟——”言富一见苗宏仁张口，立马说：“我就知道，你要来当说客，阻拦我们下山。但我明白地告诉你，纵使苏秦张仪再世，诸葛孔明复生，舌如利剑，口若悬河，也难阻住我兄弟下山的脚步！”苗宏仁说：“我并不是来阻拦你们的。”言富一愣，问道：“那你是支持我们的决定喽？”苗宏仁摇头说：“也不是，请看这一叠报纸吧。铺天盖地的报道，我解放大军，即可兵临城下，覆盖全国各地。而国民党已经到了江河日下，日暮途穷的地步。原来城南乡乡长孙成圭看清了天下大事，便急于把乡长头衔还给李文玑兄弟，李文璇又高价卖给陶保长。若椒红与文涛在此，定会说陶保长糊涂，定会坚决反对陶言中当这个末代乡长。末代乡长，跟末代皇帝一样，有什么前途可言？你兄弟二人，乃人中之龙，还是劝劝你言中大哥，辞官不受，才是明智之举！”
言富冷笑一声道：“我不必听你劝，也不必劝我大哥。我兄弟受我大爷的养育之恩，无以报答。即使我大哥踏上一只沉船，只要他乐意，我兄弟也乐意与他一起沉下去，绝无怨言。”苗宏仁说：“你知道吗？你们一旦进了城南乡，就成了李文玑手里的一把利剑，刺向人民群众，那样，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大舅一家的血海深仇，难道就不报了？”言荣接口说：“我大舅的仇，早晚会报，但不劳你们操心。至于说我们是一把利剑，不错，在抗日爱国时，我们是杀日本的一把利剑；我们无论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把利剑。但到了战争结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我们这把利剑，就会成为一根尖刺，谁都会拔去而后快，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言富说：“小弟说得不错。所以，与其跟随他人，不如跟随自己兄弟，你不必再劝，吾意已决。从此，相山与龙脊山桥归桥路归路。”苗宏仁实在无奈，说：“今后咱们还是兄弟否？”言富说：“昨日是，今日是，但明日便不是。他日两军相对时，我会放你一马。你们快快下山吧，过时不候！”苗宏仁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即可带领丰收等人领着文波下山去了。
夜晚，星月诡谲。城南乡政府，言中与言华在看着钟表等言富兄弟到来。言中问：“言富兄弟会来吗？”言华说：“言富说了，最迟不过夜半，说到做到。”说着，钟表时针指到12，就听大门外传来了哗哗的马蹄声，言富言荣及时赶来了。
言富言荣兄弟俩具有忠犬性格，臣属于谁，就忠诚于谁。他们现在与言中言华多了一层手足情，愿以二人马首是瞻，即使让他们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在言中短短的任乡长期间，兄弟俩在当地一带搅起漫天风雪。
秋光淡淡，菊花怒放，城南乡院子里梧桐树静静地飘下一片片金黄色的落叶。陶言中乡长安然地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拿着笔闲敲着桌面玻璃，享受清闲，过足官瘾。他的眼睛扫视室内：整洁的地面，桌子上码得整齐的办公文件，面前冒着袅袅轻烟的紫砂壶，感觉舒服极了。他的眼睛透过窗户望向院子里，整齐化一的排房，门前一盆盆绽放的菊花，笔直的路，成排站立的梧桐树，一个个圆心花园，里面还有红白鲜花在吐艳，大门内外，笔直地站立的荷枪实弹的警卫，而自己门前言富言荣侍立两旁，就如同关羽张飞一般。他哑然失笑，把他兄弟俩比作关羽张飞，自己不就是刘备了吗？他感觉这个比方很好，本来是啸聚山林的英雄，今天在我面前竟然毕恭毕敬，我一个眼神，香茶奉上；一个投足，软座送前，出门在外，前呼后拥，威风凛凛。想到此，他端起面前的紫砂壶呷了一口绿茶，感到香气四溢，齿颊生香，惬意非常。他坐在老板椅上悠哉悠哉，不时地呷一口茶。他想到，战争还有好事呢，不是战争，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能当上政府的乡长。真是时代造英雄啊。不然，自己还是一个卖酒的小掌柜，整日为口子酒盈余或亏损而烦忧，为繁琐的账目而烦心，为顾客的争斤夺两的争执而烦恼，为市井的呕呀噪咂之声而闹心……如今，这一切都像电影片的一幕，都撤去了，再也不会回到他的生活中了。想到此，他在老板椅上坐得更舒服一些，翘起二郎腿，不时地啜一口香茗。他突然觉得还有美中不足，自己不会抽烟，还不够范儿。他想试试他的乡长之权好不好使，便一招手，就上来了贴身秘书小曹，经他示意，小曹恭敬地给他点支雪茄，他试着吸了一口，呛得一阵咳嗽，又坚持吸几口，就习惯了，他翘腿吸烟，感到自己有点官范儿了。他又想，当官，难道就是整日坐着享受清闲，到月就拿俸禄吗？不会吧？当乡长要干什么呢？哦，就像大戏里唱的包黑子打坐开封府一样，坐大堂之上，审案子，哦，那才威武威风呢！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要当个好官，造福一乡百姓，以后在当地祠堂里青史留名，千万不要学季老汉那样，祸害乡民。
言中正在做美梦，李文璇来到了城南乡。顶头上司来了，言中、言华毕恭毕敬相迎。李文璇来布置任务来了。大意是：为配合护国战争，你们要清除一切造反之徒，凡在乡里的共党份子、游击队员、造反民众，都要查实，坚决剪除。啊，是要杀人啊！言中傻眼了，他不知如何应答。言华倒是能从容应付：“兄弟明白，定不辱党国使命。不过——”
李文璇问：“怎么，有什么为难之处吗？”言华说：“听说，西北、华北、华中都被共产党的军队占领，连杜聿明将军都一泻千里，我们这个小乡，能有几号人马，敢与解放大军对抗？”李文璇说：“大哥啊，你傻啊？我又没让你明刀明枪地与共产党对干，咱们要来暗的，知道吗？把那些潜伏在党国周围的造反份子清除掉，党国就会无所障碍，易守为攻。至于杜聿明将军一泻千里，那是撤退，而不是败退，这叫以退为进，是一种战略战策，懂吗？你没看报吗？咱党国有美国杜鲁门总统的大力支持，还怕不能取胜？他们给咱配备了美国先进的武器装备，还有高科技化学武器——毒气弹！共军都是落后的装备，最终哪是我们国军的对手！你们在下面只管尽好自己的职责，至于上面怎样打仗，不必过问。”
尽管李文璇大肆吹嘘，大力给他们鼓劲打气，但言中言华依然懵懂无知，不知如何去做。李文璇在心里鄙夷道：真是俩棒槌！他一招手，进来一人，李文璇介绍道：“这位是陈子有，日后让他协助你们的工作。”李文璇继续指示道：“你们在下面先撑着局面，待党国大军兵临城下，到时，我们党坐拥天下，你们也是党国功臣，只要我每一次向上级汇报你们的佳绩，你们就会官升一级。”顿时，言中言华眼里迸射出了希望之光。
“不过有一点，你们要注意，来日我把一本机密名单从上司那里拿来，你们的天职就是服从，不论亲疏，拿出壮士断腕之力，大义灭亲之心，执行使命，不得有误！”言中、言华正襟危坐，齐声应道：“是！”
秋风萧萧，言中回家来了。他身披一袭崭新的灰色呢子大衣，头戴绅士礼帽，围一条浅色新围巾，脚蹬一双铮亮的大头皮鞋，可谓是衣锦还乡啊，自己也感到光鲜无比。从村头到家，穿乡而过，他从村里人看他的目光、打招呼时的敬畏之感，收获了满满一心的骄傲与自豪，自己也感到身价倍增。陶明昭也在家，爹娘看到儿子神气活现地回来了，都喜不自胜，赶紧下厨房做好吃的，给当官的儿子接风洗尘。言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过一会黑着脸出来了。饭做好了，果香只顾高兴，并没有注意言中的脸色。开饭了，陶明昭特意让人开了一坛椒红酒，儿子当官了嘛，他感到门庭生辉，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然要喝酒庆祝。还专门请来了道宗老爷子前来陪酒同贺。正在觥筹交错之际，言华的妻子郑氏慌张地跑来报：“不得了了，大嫂上吊啦！”
原来，言中这样想的：爷我当官了，从今往后，我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美美地活一把。他想，我这一辈子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的婚姻。妻子孟氏，一天到晚，沉默无语，与之对面，站着像一棵不会张嘴说话的树木，躺着就是一具僵硬的木头，每次跟她睡觉时，他简直是在奸尸……这样的婚姻令他窒息。他来到家就跟孟氏提离婚。孟氏先是一惊，瞪着眼愣一会，半天摇摇头，也不吵也不闹，沉默无语。言中想：这时候了，你能吵闹几句，骂我几句，也胜过沉默不语，比当个活死人强啊。他脾气也大了，问：“不乐意是吧？好，你就等着休书吧！”言中说过一摔帘子就出去到堂屋吃饭去了。孟氏想：本想着夫贵妻荣，跟他一场，享受荣华富贵，结果却是一场凉梦，夫一贵糟糠之妻便下堂。与其让他休掉自己，丢人现眼，不如一死百了。她默默地流着泪，拿了一根绳子上吊去了。郑氏也是不得宠的，来贵人不敢上桌吃饭，就去找大嫂闲聊，推门一看，大嫂正在上吊，便大喊起来。果香忙把孟氏拦住。果香骂言中：“小人得志，挺腰子凹肚，八种羔子，这时候就翘尾巴，以后官当大了，还得了？这时候不要老婆，以后连爹娘也干脆不要了？孟妮儿有啥不好？家势、长相哪一点配不上你？况且，还给你生了两个长腿修腰的儿女，你还要出症？你妹妹不见了，我难过得不能行，刚刚好受些，你又想闹得家破人亡？孟妮，你等着我，我也上吊，咱都死了算了！”陶明昭怒骂：“畜生，再敢胡来，让你滚回家来！”言中吓得赶紧跑回城南乡里去了。
言中回到乡政府，心里窝气：看来休妻也不是好休的。刚刚坐定，李文璇又来了，交给他一本秘密名单，训示几句，匆匆而去。言中打开名单一看，脸色倏地变了。“有传秘书长！”小曹应声走进，他回答道：“乡长，秘书长不在！”“不在！哪里去了？小曹答：“这——”
“说！”
“是！陶秘书长，据说——说，他带着言富警卫长去找董小姐去了。”
“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去会情人！”
“那么，陈秘书哪里去了？”
小曹答：“陈秘书去了宿州城，暂时未回。”
言中看着秘密名单，倒抽一口凉气，想到，看来乡长也不是好当的！他气得一把抓过秘密名单扔到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