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富言荣过来问:“娘,下面怎么救我爹?”
韦青凤立即收住了笑声,她思忖一会说:“奇怪啊,你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不偷不抢的,怎么无缘无故被打进大牢呢?”言荣说:“小妹不在信中说了吗,我爹是被人冤枉了!”韦青凤说:“是谁冤枉他的呢?”石牙子耸耸肩冷笑一声说:“谁敢冤枉他?肯定有人趁乱作乱呗。”韦青凤转动一下眼珠子,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哼,他好欺负,我可不好欺负,老娘要亲自出马,一探究竟。”
暮春时分,山脚下的石榴树的枝头上像一簇簇火焰,在风中热烈燃烧。布谷鸟儿已经早早来到中国辽阔的大地,依然故我地布谷,以清亮的妙音回荡在空旷而辽远的悠悠天地之间。山谷翠色如染,从山谷间,走来一位老妇人。这老妇人伛偻着身子,胳膊肘子上还挎一个小小的圆形笆斗,却脚步健朗,如一阵风一般走向远方。
东关老城警务所大门前,远远的传来一片哭号声,有好多人在围观。透过人缝里能够看到一个妙龄少女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头上满是血迹斑斑。女人们围着哀号,有一个老汉边哭边赌咒——这老汉就是王行好。原来是,日本人盘踞在口子街里,日本长官逼着警务所长陶明耿为他们找更多的花姑娘。陶明耿就对手下人下派任务说:谁给日本人贡献一个姑娘,就赏五块大洋。王行好的女儿王金枝,长得秀美端庄,已经订婚,在一个夜晚,王行好偷偷地将女儿送往婆家去完婚,却被警务所的人知晓,暗通日本人,结果被日本人掠去;姑娘性情刚烈,不甘受辱,便撞墙而死,日本人把她的尸体弃置于大街之上。王行好痛得发了疯,他把女儿的尸体抱到警务所的大门前,大骂陶明耿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小声地咒骂着陶明耿。那位老妇人的身影此时出现在围观群众当中,留心观察,倾耳聆听。突然,日本人开着摩托车旋风般地驶来,见人就砍,围观的群众四散逃跑,老妇人随着众人逃离此地。
老妇人东躲西藏地在东关街道里巷中转悠,所到之处,都能听到百姓们的一片骂声,骂日本人,更骂陶明耿。
夜幕降临,老妇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久久酒店。文海在店内正在忙碌着,他一抬头,见一个头裹白羊肚手巾的老妇人,他大吃一惊,说:“啊,啊,你是——!”老妇人以指压唇“嘘!”她闪进酒店的里间,压低声音说:“不要啰嗦,快说怎么回事,你姑父,还有言中?”文海说:“日本人把他们害苦了!”
“直接说要点,怎么回事?”
文海压低声音说:“是这么回事——日本人向姑父要酒、要钱。姑父尽把酒店里的好酒尽数供出;又把酒店里的钱都拿给日本人,但日本人的贪婪没有尽头,他们还勒令姑父以商会会长的名义搜刮各商家的钱;姑父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日本人就把姑父抓走了!”
韦青凤问:“那言中呢?”
文海说:“言中表哥后来也被日本人抓去了。因为日本人听了陶明耿的主意,要“三久”酒铺的酿酒配方,言中表哥说,他不知道配方,因此他也被抓走了,至今不知是吉是凶。”
韦青凤听了文海陈述之后,怒骂道:“哼,陶明耿,原来竟然是如此之败类!”说完,她忽地站起,一道黑影闪出去了。
夜,黑得像化不开的汁液,却有一双能刺透夜色的眼睛在闪烁。韦青凤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派出所陶明耿家的后门窗,静听,屋内静悄悄的,她撬开窗户,就像一条鲶鱼一般,刺溜一下进了房间,其时,尤氏尤西月正沉浸在酣然香梦里。
韦青凤一把把尤西月提了起来,尤氏从梦中惊醒,张开惺忪的眼睛,看到眼前立着的竟是韦青凤,先是惊慌失措,但马上清醒过来,她张口就骂:“狐狸精,怎么是你?不会是你死了,鬼魂来找我了吧?”韦青凤冷笑一声,说:“可惜,我还没有如你所愿,请你放心,我要是真死了,会把你也带走的!”
尤氏尖嘴利舌地骂道:“半夜三更的,你是扮鬼来吓人的,还是来偷腥的?偷腥还那么大胆着急,半夜三更竟钻进人家家里来了!”
这个女人姓尤,确也是个尤物,虽然上了岁月,但皮肤仍然是白如覆雪,眉秀青山,目含秋水,如枫叶一般,因着了风霜,更著一分美艳风姿。其实,陶明耿早已在蔡里安了家室,后来,他把妻子和两个儿子从蔡里搬至龙脊山下的猎户村。韦青凤把尤氏赏给他之后,他就把尤氏带回家,和妻子一块住。谁知,美人善妒,尤氏是个醋坛子,见不得陶明耿对大房妻子温柔一点,一旦见到了就撒泼大闹,而那大房妻子是猎户的女儿,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她常常协同俩儿子,把尤西月打得直钻床底,常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家里容不下她,后来,陶明耿把她带进韦青凤的山寨里。到了山寨里,尤西月又见不得陶明耿和韦青凤腻腻歪歪的样儿,她依旧爱吃醋吵闹,韦青凤就要拿刀刮了她;在龙脊山上也容不下她,再后来,陶明耿只得把她带进警务所,而把他们唯一的儿子言朗留在山寨里。
今夜,尤西月见韦青凤夜半来访,想起他们曾经的前尘往事,不由得妒火顿起,她夹枪夹棒地骂起来:“嗨,他毕竟是我的菜,你偷人家的菜,好歹要拉块尿布盖一下脸,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人家里偷人家汉子的?”韦青凤霍地抽出匕首,抵住尤氏的胸口窝,骂道:“老骚货,多日不见,你还是那么尖嘴利牙,今日是你先捅开了炸药,别怪我会炸开你的猪脑袋,给你来个开膛破肚!”尤氏冷笑一声,镇静地拨开她的匕首道:“哼,别来这一套,吓唬不倒我。哼,什么阵势我没见过?哎呦呦,你看你,都老成这个样儿了,还赶上门来送肉,没用了,那个混蛋呀,三天就换一个小狐狸精,像你这样的老白菜帮子,他早就吃够喽!”韦青凤反唇相讥道:“老白菜帮子吃够了?你难道不也是老白菜帮子?难怪啊,原来你是呆在醋坛子里的,如今又改呆在盐罐子里,成了咸鱼干儿了,杵在这里,扑棱不动了吧?”
尤氏斜眼嗤鼻道:“哼,那又怎样?好歹我是他的女人,他也对我不离不弃。不像某些狐狸精,总想着别人的男人,不害臊!”韦青凤嘲笑道:“当初你算是谁的女人,你当我不清楚吗?那季老汉抢你之前,你已经被几次转手了?”尤氏出语更尖刻地调侃她,笑说:“哎呦呦,你还有脸揭我的短,我问你,你统共屙了仨儿子,他们有几个爹?竟不是一锅里出的馒头呢,这件事,在桃花湾,是个大笑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韦青凤手一扬,寒光一闪,尤氏的嘴角被划开一个口子,顿时鲜血直流,韦青凤威胁道:“你的嘴巴里再喷粪,我就给你划到耳朵门子,再把你的鼻子割掉,看那时谁还对你不离不弃?”尤氏顿时捂住脸大叫起来,愤然骂道:“你真的疯啦,夜叉?下手那么狠!”
韦青凤又把匕首递上去,尤氏捂着脸躲避着,韦青凤把她逼到墙角,她动弹不了了。韦青凤逼问她道:“快说,陶明昭与言中关在哪里?陶明耿哪里去了?”尤氏仍然硬挺道:“不知道!”韦青凤刷地一下,又在她姣好的脸上轻轻划上一道,女人视自己的脸比她的命还重要啊,尤氏招架不住了,便说:“我只知道那死鬼回老家,在为他那个又秃又臭的弟弟办喜事去了。”韦青凤手一松,尤西月就像一条滑溜的鲶鱼,滑脱她的手,边跑边骂:“啊啊,你真是一个疯女人,狐狸精!”她不再恋战,便迅速地躲进了另一间屋子里,闭门不出。
韦青凤也一转身破窗而出,她想趁着夜色查看一下老城形势,不料却惊动了日本人,呼啦一下,十几个日本人围拢了过来。韦青凤略微一惊,她镇定一下,借着地势,正要翻上屋顶躲避日本人的攻击,日本人开枪了,正在危机关头,言富、言荣与石牙子及时赶来接应。他们个个如蛟龙出海,似有通天本领,搅得老城天翻地覆。日本人的子弹根本挨不到他们的身体。他们时而回首射一梭子弹,打死一串日本人;时而闪躲腾挪,跟日本人玩捉迷藏。但当他们来到城门外一片平地时,一无房屋二无树木遮掩,一时被动了;正在危急之时,又一阵枪声大作,韦青凤以为这下子玩了,腹背受敌了。可她感觉枪头却是对着敌人那边射的,定睛看去,来人正是相山游击队的人马,领头的正是李阵雨!韦青凤又惊又喜。在游击队的帮助下,击退了鬼子,他们退入城外小树林,韦青凤由衷地感激道:“嗯,他二舅,你们赶来得很及时,游击队是好样的!”阵雨说:“你一下山,文涛就报信了,我们早就在城外埋伏,随时准备接应你啦!”
桃花湾,凤仪楼下,果香坐在门内,她头发已经花白,满脸愁态,门前突然走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妇人,她一惊,问道:“您是——?”韦青凤拿掉毛巾,喊一声:“大嫂。”果香擦了擦眼睛,一把抓住了她,大哭:“哎呀,他二婶,你可来了!咱们家遭祸了哇——”韦青凤柔声说:“大嫂,不要哭,这时不是哭的时候,时间紧迫,你快快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椒红侄女哪里去了?她能说得清楚点。”果香摇头道:“唉,她不在家,她跟灵心一块都在民兵连,天天要搞训练。”韦青凤惊喜地说:“想不到纤纤女子,也从武练兵啦!”果香说:“她整日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从武练兵,正趁她心愿。”她搬个凳子让韦青凤坐下,接着说:“这些天,村子里总是少大牲口,牛呀,马呀,骡子的,这些大牲口可都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谁要偷一头牛,逮住了是要定死罪的。一个月影微亮的夜晚,村里人家又闹贼,多户人家又被牵去了大牲口。村里人都急疯了,到警务所去报案。陶明耿带人来查,登记谁家少了牲口,说一旦逮住盗贼,就送进宿州大牢,定死罪。他二叔每天夜里都睡在牛槽边,提防着盗贼。那晚,他一睁开眼,就发现牛不见了,他就瘸着腿追出去。只见有人牵着牛正往院子外走,还真被他二叔抓个正着……”
事情是:那时明曜蹒跚着,赶上前,死死地抓住牛绳不放,争执中,那人的蒙脸布掉了,在月影下分明看到他左眼黑了一块。明曜努力回想一下,他清楚地记得,当年言来被打死,那个拍照片的,不就是他吗?他去为言来收尸就见过这个人。明曜看到他的真容,那人急忙遁去。
次日,村子里仍有人家被盗去大牲口,村里人大骂偷牲口的盗贼,明曜突然说了一句令人惊骇的话,他说:“哼,盗贼可怕,还有比盗贼更可怕的事儿呢!”众人不明白他的话里有话,便追问他,“到底是啥子更可拍?”明曜张了张嘴,没敢说出来。但他的莫名其妙的话传遍了村子,弄得人人自危,相互猜疑起来。
这天,陶明耿又来村里断案,他问:“统计一下,村里少了多少牲口?谁家被盗了,谁家没有被盗?”众人都在排查,村子里从东头到西头,唯有明曜家的牲口未被盗。众人顿时起了疑心。
陶明耿此时提醒似地问一句:“难道村子里有人通匪?”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都落到明曜身上。明曜惊悚起来,说:“不是,大家伙,你们都看我干嘛?我可没有通什么匪啊!”陶明耿冷笑一声,耸耸肩。陶明耿这个动作更像一条导火线,一下子引爆了群众的怒火,大家一拥而上,围着明曜就打起来。看大家越打越起劲,陶明耿说:“哎哎哎,大家伙,别把他打死了,打死了,就说不清喽!”众人怒不可遏,骂道:“臭瘸子,打死他!他的土匪婆娘跑进山里去了,他不通匪,谁通匪?肯定是他!”
陶明耿问:“他通匪,有证据吗?”
“有!”说着一位小警察押着一个人过来,绑在一棵树上,说:“这个人就是偷牛贼。”
明曜抬起头,却见那个人左眼下面有一块青胎记。明曜挣扎着叫起来:“就是他,那天晚上,他偷我家牛的时候,我撵上去从他手里夺回牲口,他的蒙脸布掉了,在月亮底下,我看见他的面目了,他有青胎记!”谁知那人开口说话了,说出的话让明曜始料未及,他说:“你也是偷牛贼啊,咱俩可是串通好的,怎么现在你只赖我一个人?”
“啊,你怎么随便血口喷人?我可没和你串通什么,我那婆娘根本没扰过咱村。你这个人,我虽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知道你的来历,你不是那个警……”
众人群情激怒,齐声骂道:“臭瘸子,竟然和盗匪串通一气,祸害乡邻,打死他!”
陶明耿说:“乡邻们,盗贼确实可恶,绳之以法理所当然,但瘸曜兄弟是咱村里人,不知该如何处置啊?咱给他留点情面,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众人气愤道:“饶了他?除非让他还我们的牲口,不然,我们不依!”
明曜解释道:“你们听我说……”
村民喊:“打死他!”
“把他送进县城大牢!”
“……”众人七嘴八舌。
明曜急得结巴了,“你,你们别被骗了,听我说一句,其实……”
“打进大牢!”
“处死他!”
村民的呼声越发高涨,简直要掀开一堆麦穰垛。
陶明耿点头道:“兄弟,你看到了吗?众怒难犯,对不住了!把这二位送进宿州县城司法部门,再作定夺!”明曜愤怒地挣扎着,大声说:“你们怎么不让我说话啊?这个人——,这个人我见过,是警务所里的人,他们是贼喊捉贼哪!乡亲们,别上当,他们是栽赃我……”明曜一句话没说完,陶明耿急忙拿一个勒牲口嘴的铁嚼头塞进他的嘴里,厉声喝道:“瘸子兄弟,你就别胡扯了。”喝令道:“带走!”就这样,明曜被送去宿州县城,打进大牢,等候处死。陶明耿派人把明曜家的三口大牲口都牵走了。
果香对韦青凤说:“他二婶,这些天,你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简直是油煎火燎啊,他爷俩陷在老城,不知死活;他二叔被关进宿州大牢,不知死活;言华、言久不在家,我和椒红娘儿俩无处哭诉,只盼你回来做主了!”
韦青凤听后,大骂道:“他娘的陶明耿,真是吃狗屎不就蒜瓣的东西,他在哪里?我去找他去!”果香说:“哦,今天他的那个秃瓢弟弟大婚,他八成在家。”
韦青凤略一装扮,来到陶明耿家的院子里。当时院子里站满了人,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团喜气。陶明耿在为弟弟癞头瓢娶亲。
原来,陶明耿兄弟两人,他乳名叫葫芦儿,他弟弟叫瓢儿。瓢儿幼时头上长疮,头皮上留有大片大片的秃斑,人们便给他起个外号叫“癞头瓢”。一到阴天下雨,他的头仍然发出腥臭的气味,所以,三十大几的人了,仍未讨到媳妇。
蓝灵心的姐姐蓝灵月嫁至上河桥的贺家湾,与丈夫到县城宿州做生意,日本人炸宿州城时,她丈夫被炸死。瓢儿听说,就找蓝媒婆去提亲,求灵月嫁给他。灵月新寡,尚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之中,要她改嫁给癞头瓢,便一口回绝道:“不嫁!”谁知,当夜她的五岁的儿子马宝儿就不见了,灵月哭得死去活来。可祸不单行,夜半,突然来了一帮人强行把她装进麻袋里,放在马背上抢走了。正在狂奔着,在路上,她听到一声枪响,她被人救下来了,解救她的人正是陶明耿。陶明耿再次找蓝媒婆去提亲,并答应,会帮灵月找回儿子。灵月思儿心切,为了找回儿子,她便闭着眼睛嫁给了癞头瓢。
此时,陶明耿老宅院子里,宾客满门,异常热闹。新娘子一身红,像一枝盛开的石榴花,摇曳在人墙之中。灵月掀开了红盖头,一张脸儿鲜美得像三月的桃红。她看到癞头瓢了,依然是一根细长的脖子上,擎着一颗长满秃斑的癞头,在咧着大嘴嬉笑着,露出一排大黄牙。灵月恶心得想吐。但她顾不得这一切,她的眼睛在人群里逡巡,希望看到儿子那活泼的身影,但她失望了。她质问癞头瓢道:“你们答应我,帮我找回儿子的,如今我儿子在哪里?”癞头瓢敷衍地说:“别急,拜完堂,我哥会替你找儿子的。”
灵月杏眼圆瞪:“啊,你们原说,我嫁过来就会看见我的马宝儿的,他人呢?你们敢骗我,敷衍我,我就死给你们看!”说着就一头撞向香案,鲜血像片片桃花溅落,洒满婚场。众人大惊,有人上去七手八脚地扶起昏倒的灵月,抓一把香灰按在她的伤口上。蓝媒婆坐地放声大哭:“我那命苦的闺女啊……”
一场喜剧瞬间变成血泪横飞的闹剧,陶明耿那张本来笑成一朵菊花的脸,登时绷紧拉长,一脸铁青,他飞脚踢了蓝媒婆一下,骂道:“号丧什么?还不快去劝劝你闺女,若是出了大事我拿你是问!”蓝媒婆的哭声嘎然而止,一骨碌爬起来小跑进了屋。围观者都呆若木鸡,一副副笑脸瞬间变得目瞪口呆。陶明耿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正要发作,而在此时,却有人在人群中哗哗地鼓掌,是谁吃了豹子胆了吗?陶明耿怒不可遏地拔出手枪,转过身去,却看见的是韦青凤与石牙子他们。
韦青凤大笑说:“一场多么精彩的好戏呀,好戏该收场了吗?”
陶明耿一惊:“你,你们……怎么来了?”
韦青凤含讽带讥地道:“我们怎么不能来?大喜事儿,怎么不告知我们一声,我们来讨杯喜酒喝,来看一场好戏啊!要我把这场好戏的主角丑剧当众揭穿吗?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你玩的那一套花里胡哨的把戏,你所做的一切,什么能瞒得了我?”说着她把枪顶住了陶明耿的脑门,石牙子掏出枪顶住了他的后脑勺;言富、言荣用鹰眼盯住其余众人。陶明耿噗嗤一下笑了,说:“韦头领,石头领,你们这玩笑开大了啊,当着那么多的人,这样不好吧,咱能借个地方说话吗?”
韦青凤说:“不出去,我看你的老脸往哪儿搁,走!”
韦青凤与石牙子一边一个押着陶明耿从人群中劈开一条道,往村外走去,看客们像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有没看够的,跟着走出好远。陶明耿被押着来到上河桥头站住。
韦青凤开骂了,一句比一句尖刻,她骂道:“你他娘的真恶赖,日本人进中国,有人挺身而出,抛头洒血;有人慷慨就义,为国赴难;有人增砖添瓦,微献薄力。而你呢?却是浑水摸鱼,为所欲为地祸国殃民。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而你却专吃窝边草,恶赖至极,还不如我这个做匪的呢。日本人来了,就是把枪抵住我的脑袋,老娘但凡有一口气,我也要跟他狗日的日本人拼斗到底。你好歹是一方治安之长,一方的保护神,可你却做了什么?欺男霸女,拉鹰放鸢,监守自盗,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替日本人为虎作伥。日本人要‘三久’酒铺的酿酒配方,替日本人找花姑娘,瘸曜通匪盗牛等等,哪一出不都是你自导自演的把戏?红脸、黑脸你一个人唱完,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狼吞了,还是被鹰叼去了?你的心坏得流血流脓了吗?”
一阵阵疾风暴雨般的痛骂,陶明耿感到一阵阵狗血喷头,他一直低头受骂,最后结结巴巴地强言狡辩道:“冤枉啊,冤枉啊,这都是误会……”
韦青凤唾骂道:“孬种,敢做还不敢当。是不是你干的,你知我知天也知,这些缺德的事,非你莫属。我且问你,你诬赖陶明曜通匪盗牛,就是嫁祸于我喽,就是说,我把村里的大牲口都盗走了,是吗?你他娘的坑明曜还要带上我,你怎么向我交代?”陶明耿面不改色地说:“非我坑瘸曜,是村人说他通匪。我做之事,没有害你之意。再说了,你和他陶家并不是一锅馒头,你管这些事干什么?”一语未了,就当头挨了韦青凤一枪托,她大骂:“闭上你娘的臭嘴,我们不是一锅馒头,但我们吃过一锅馒头,陶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非管不可!”
陶明耿继续强辩道:“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在为你好,我做什么都是为你考虑,你不能永远占山为王,来到民间,需要有家有田。如果陶明昭陷在日本人手里回不来,如果瘸子被处死,他们的家产咱们三七开,你七我三,怎样?”
韦青凤连连冷笑道:“好哇,终于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了,可惜我并不领情,有我在,你休想!”
一阵啪啪响声,把枪推上了子弹,顶在陶明耿的太阳穴上,“你最好别惹老娘发毛,我现在就崩了你,此上河桥就是你的奈何桥,我这就送你上路!”枪栓又嘎巴嘎巴响起来,陶明耿依然无惧,不以为然地说:“我真的是为了你好,还有咱的……”
韦青凤厉声喝道:“闭嘴,你最好随我去解救瘸曜,他要是死了我就拿你陪葬,走!”
陶明耿为难地说:“他既然入了宿州大牢,哪里是我能管得了的?”韦青凤说:“我不管,既然是你送进宿州大牢的,我就只管向你要人。”陶明耿继续抵赖道:“不是我把瘸曜送进宿州大牢的,是一村老百姓送他进去的。我岂能奈何他?”
韦青凤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她拔出佩刀照着陶明耿的小腿肚子削了一刀,当即就擦掉他的一层皮肉。再次喝问道:“你去不去!”陶明耿痛得浑身哆嗦,他知道韦青凤发起疯来像魔鬼,生吃活人都有可能,他终于惊惧了,软下去了,当即带着她去了宿州县城。
一番周折,陶明曜终于被救出了牢笼,韦青凤亲自走上前去扶着他,让人看到了一幅动人的画面:明曜被折磨得更加瘸了,走起路来摇摆得像一只鸭子,韦青凤搀扶着他坐上一辆黄包车,明曜幸福得发飘,像孩子一般,似乎很难为情、又似乎很享受的样子,把头倚在韦青凤的胳膊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