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李两家再续秦晋之好,大婚重新定在九九重阳节。
夜深沉,月如钩。月光洒进小窗内,照得一人辗转难眠,这人是文涛。中秋节过后,文涛从宿州城回家一趟,听说了椒红的婚变,他揪心般的痛苦,他想:自(删除)自己纵然与椒红立了磐石之约,但造化弄人,被迫分离。如今,明明知道红妹想嫁的人是他,但他自己却无权去争取,无能为力去斗争,更无力去拯救心爱的人跳出痛苦的深渊;他仿佛听到了红妹心碎的声音,也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却毫无办法。夜不能寐,心如焚,罢罢罢,去吧,去吧,远离这伤心之地。于是,文涛收拾了东西,踏着月色,连夜返回了宿州城。
夜深沉,月如钩。另有一人夜不能寐,那人是椒红。婚姻的枷锁像大山,一山放过一山拦,几经挣扎,已经伤得体无完肤。她对文涛思念,怨艾,忧愁,千头万绪,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花儿一般的年龄,若这么屈服于命运的安排,然后默默地枯萎,凋零,岂不憋屈?她想起灵心给她念的普希金的那首诗——“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她镇静下来了,走到小楼窗前,看向窗外,一直望到村子西头的小路。那条小路直通向西南方,临涣镇与宿州县城都在那个方向,有人赶着毛驴车来来往往,那些过往的车辆有卖粮的,有卖酒的,有卖陶瓷器的……她望着月光下的小路,陷入了沉思。
次日晨,椒红早早起来对镜梳妆,描眉画唇,还哼着《牡丹亭》里的昆曲小调:“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巧儿惊喜地说:“小姐,今天好心情!”椒红嫣然一笑。巧儿下去端饭时,告诉果香说:“小姐今天心情可好啦。”果香上楼来看女儿,当她看到女儿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还在那里香甜地吃着东西时,她惊喜地问:“红儿,今儿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椒红羞答答地说:“那日我隔窗望见李家公子,想不到他竟然长得玉树临风,还颇有风度呢!”果香喜道:“啊,你看中啦?太好了,这么说,你不反对这门亲事了?”椒红羞涩地一低头说:“不知道!”便起身跑回里间,还倚门回首,故作羞涩状。果香呵呵大笑,喜得拢不住嘴,下楼去告诉明昭这个喜讯。
女儿那么快改变主意了?明昭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仍让言来盯着她,严禁她出门,但防备之心确实有一些松懈了,又允许言朗与仲辉上楼来找椒红说话、打牌。
这天,言朗与仲辉一上楼,椒红就揪住了仲辉的耳朵,边揪边用粉拳擂他,仲辉疼得哇哇大叫,说:“红妹,手下留情!哎呀,哎呀。”言朗看着得意地大笑。椒红放开仲辉又去追打言朗,言朗边躲边讨饶说:“红妹,饶了我吧,我都是为你好!”椒红故装生气地说:“天下有这么埋汰人的吗?我问你们俩,我长得有那么丑吗?”仲辉指着言朗说:“是他出的馊主意!”言朗说:“什么呀?也有你的份儿好吧。要不是我俩,你这棵好白菜,早就被那头猪拱啦!”椒红脸一红,追着言朗打,边打边说:“那也不能那样贬排我啊!”巧儿看着他们在闹,咯咯咯欢快地笑着。
椒红让巧儿给他们倒茶。他们开始在一起打牌。言朗说:“李文璇那个混蛋,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六亲不认,重色薄义,可千万不能嫁给他啊!”椒红故作生气地说:“你们俩一会贬排我,一会贬排我的未婚夫,试问你们是何居心?”
石仲辉简直不敢相信地问:“什么,你的未婚夫,你说的是哪一个?”言朗也感到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指的是李文璇吧?”椒红耸耸纤肩,说:“指的是他又怎样?不是他,又能是谁呢?”仲辉说:“那么快你就变节了?”言朗跳起来说:“难道你变节倒向李文璇了?若是那样,我第一个不乐意!”仲辉说:“我也不乐意!”椒红冷哼一下。仲辉说:“你是逗我们玩的吧?”椒红说:“我有必要逗你们吗?”言朗说:“啊,你当真变了?那,那李文涛呢?你,你们,那么多年的真情,说放弃就放弃了?”椒红说:“不是我放弃他,而是他放弃了我。”言朗说:“照我分析,文涛那是万不得已。此时,你不可以放弃他。无论如何不能嫁给李文璇。”“我不嫁给李文璇那我嫁谁去?”她看出仲辉与言朗眼里的失望与愤怒。
言朗说:“真想不到,前一日,还为了文涛要死要活,绝食上吊,翻墙逃跑;今日却要倒进敌人的怀抱,大概是看上了人家的风流潇洒,或图人家富贵有钱,真是女人心大海针,难以捉摸。”仲辉说:“你这人真没意思。”椒红怒了:“我没意思,你们眼瞎了吗?看不到我此时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插翅难飞?看不到我像牢狱里的囚徒,任人摆布?看不到我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剁吗?”言朗仲辉一时哑口无言。
仲辉说:“不到最后的关头,并不是没有转折的机会。”并说,“我这里有一计……”言朗说:“别听他的,出的尽是馊主意。”仲辉斥道:“就你的主意不馊,你出啊,你出,静听高见。”言朗说:“我出就我出——”此时言来上楼来了,目光灼灼地问:“你出什么?”椒红说:“该我出牌了,他俩耍赖!”三人忽然哈哈大笑。巧儿端来茶,高兴地问:“又有什么开心的事?说给我听听,我也乐乐。”言来轰他们俩走人,临走时,仲辉扔给椒红一副好弹弓。
走出大门,言朗问:“仲辉,咱真要把这桩婚姻搅黄呀?”仲辉说:“怎么,你反悔了?同情那小子了?”言朗摇头说:“哪里,我同情他干什么,万一,再不成,咱又害了椒红!”仲辉说:“哪那么多万一……”
这天,言朗与仲辉又来了,他们送来一个大布娃娃,椒红一见欣喜万分。他们还带来一只野鸡,交给厨房烹熟了,言来、言富也到绣楼上,大家一同吃肉,喝酒,切磋武艺。
转眼间,婚期将至,陶李两家来往密切,准备婚礼,忙忙碌碌。看椒红仍是一副喜滋滋的面容,明昭果香都放开心态。椒红闲来无事,一天到晚,打弹弓。凤仪楼西墙那边种着几棵枣树与柿子树,椒红就对着枣树与柿子树不停地打弹弓。
九月八日的傍晚,贺喜的亲戚朋友陆陆续续地又涌来了,挤满了院子。李家的聘礼车来了,此次聘礼之丰盛与绚丽,终于让众人大开了眼界,饱了眼福,都啧啧称赞。椒红的嫁衣是最上好的石榴红绸缎,绚丽得直晃人的眼睛。椒红也高兴地招呼着表姐妹等女眷们来欣赏。
掌灯时分,椒红对巧儿说:“快把新嫁衣拿来,我要提前试试,这么漂亮的嫁衣,一辈子只能穿一次,多可惜呀。今晚我要穿着嫁衣睡觉,过足新娘瘾!”巧儿兴奋地说:“好啊!”便拿出美丽的石榴红嫁衣让椒红穿上,并且盖上红盖头。椒红在屋子里旋转起来,像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翩飞舞,美不胜收,巧儿拍手道:“小姐,你简直比那月宫里的仙子还美呢!”椒红掀起红盖头,烧红烛,照红妆,无限惋惜地抚摸着华丽的嫁衣,心事重重地想:过了今夜,明天我走的路,但愿让我无怨无悔。便穿着嫁衣,盖上红盖头,合衣躺下。
九月九日的清晨,东方的天空燃起一片彩霞。果香早早上了楼,见巧儿还在熟睡,便喊起巧儿,巧儿一跃而起,去穿自己的一身新衣服,急切间却找不到了。巧儿奇怪地咕哝道:“咦,我的新衣服哪里去了?”果香问:“你的新衣服,谁能拿去穿不成?肯定是你自己乱放了地方。”巧儿说:“不对呀,我明明放在我床头上的,没乱放呀!”果香说:“快喊小姐起来吧,要起来梳妆喽。”巧儿便走进椒红的房间喊小姐起床。喊了几声不见动静,巧儿说:“小姐,新娘子,不能睡懒觉哦。”便小心地掀开红盖头,这一掀不要紧,巧儿失声大喊:“啊,不好啦,小姐变成了布娃娃!”
听到喊声,果香三步变作两步,掀开锦被,看到躺在床上的竟是裹着一身石榴红嫁衣的大布娃娃。便一屁股坐到地上,骂道:“这个死妮子,临到跟前,她又出症了,坑死你老子娘了呀!”她让巧儿不要声张,悄悄地把老爷叫来。明昭一听,也傻眼了,这如何了得?他让巧儿悄悄叫来言中兄弟和言来兄弟,上楼关上房门,偷偷商量对策。
言来扑到西窗口一看,从窗户下垂下一条床单拧成的绳,这条绳的下端一直垂到枣树与柿树的枝桠之间,言来立刻明白:椒红是顺窗而下,再攀着枣树柿树翻墙而去的。言来下楼却正好遇到仲辉与言朗来到了楼下。言来劈头就问:“你们把椒红拐哪里去了?”言朗大叫:“什么,椒红不见了?”明昭紧张地说:“别声张,让李家人知道了就糟啦!”言来捂住言朗的嘴,把他逼到墙上说:“别嚷嚷,否则我撕烂你的嘴!”那边言富如此这般也控制住仲辉,把他们一起押到小楼上,秘密审讯。仲辉说:“此次椒红出逃,实属与我们无关,再屈赖我,我可不依了啊。”言朗亦如是说。
椒红到哪里去了呢?明昭分析,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有两个:一是,可能去了临涣镇,找蓝灵心;二是去了宿州城,找言久与文涛。于是,便派人分头去找椒红,言来三兄弟载着言华骑马直奔临涣镇,仲辉与言朗骑马载着言中直奔宿州县城。
言来兄弟三匹快马像风一样向临涣镇疾驰而去。临涣镇,乃数千年古镇,秦朝时又名铚城,淮北古茶镇。言来兄弟第一次(删除)来到临涣镇,见街道开阔,商铺林立,各茶楼在开门纳客,当时正值早饭间,卖早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买早点的,熙熙攘攘。这里有闻名遐迩的马蹄烧饼,还有当地有名的油茶,喝起来,黏而不腻,滑而浓香;喝后齿颊存香,余味绵绵。言来在人群中用眼逡巡,但见一人舒展双臂,犹如如(删除)白鹤亮翅一般,一手托起滚圆的筒,一手虚掌鸭壶嘴,对着桌上的大碗,一倾腰,一注如瀑,恰到好处一碗,不多不少,不漫不溢;再腰一挺,收住双臂,嘎然而止,整个过程干脆利索,像一个完美的舞姿。那人一回头,竟是苗宏仁。
言来一把抓住苗宏仁的胳膊,劈头问道:“见到椒红没有?”苗宏仁痛得呲牙裂嘴,说:“兄弟,你说什么?椒红大小姐不是呆在她的绣楼里吗?怎么会来到这里?”言来抓住他不放,说:“少说废话,快带我去见蓝灵心。”苗宏仁挣扎着说:“兄弟,你看,我正在卖早点呢,走不开呀。”言来强硬地说:“走不开也得走!我要即刻见灵心!”
苗宏仁说:“我们不知道椒红小姐……”言来说:“别啰嗦,快走,否则,我一把抓碎你的肩膀,你信不信?”苗宏仁心里骂道:哼,真她妈的野蛮!他说:“我把这锅烧饼烤好,再带你去好吧?已经放进炉子里的,万一煳了,我就赔了!”他拖拖延延,把烧饼一一夹出,摆在箩筐里。当他看到一辆黑色的外国轿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他才爽快地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见灵心。”苗宏仁带言来兄弟到了自己的住地。刚刚到门口,他就大喊,“灵心,快出来,来客人了。”喊了几声,才听到灵心的声音,说:“别忙,我在为孩子换尿布!”等了好几分钟,未见人出来。言来即便是火燎毛的性子,也不好硬闯进去。
灵心出来了,还在一边拧着湿漉漉的头发。她见了言来兄弟,惊讶地说:“呀,哪阵风把你们仨兄弟吹来了?真是稀客!娘家人,欢迎,欢迎!”她一眼看见了后面的言华,言华看着头上冒着湿气的灵心,面如桃花,简直眼睛都看直了,灵心脸一红,背过身去。
言来单刀直入地问:“你把椒红藏到哪儿了?”“这……言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话从何说起?”灵心平静地反问道。言来说:“今日是小妹的大婚之日,她却逃走了。她当真没来这里?”灵心一脸无辜地说:“不信,你进屋翻,把我们小屋翻个底朝天好了。”灵心弯腰抱起一个约半岁大的孩子。言来兄弟进了灵心的小屋,灵心爽快地把各道门都打开给他们看。言来兄弟搜查一番无果,便无奈地摇摇头,打马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