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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一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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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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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原》连载

第一十九章 隐情若现

六月初,西南风劲吹,三两场风,就把小麦吹得醉熟了。望去,蓝天下,原野里,一片金黄,麦浪滚滚,布谷鸟在蓝空中啼出血,催促人们割麦插禾。天下的农民早行动起来了,纷纷磨镰提刀,抢收小麦。可是,刚刚收割两天,西南风调转风头,黄淮大地吹来了东南风,大雨一场接着一场地下起来,北方的黄河似乎接到了信号,不失时机地南窜而来,一夜之间,田野里麦垄里灌满了白花花的大水。金黄色的小麦,经水一泡,由黄变黑,都纷纷出了芽;虽然勉强能吃,但蒸出来的馍馍失去了香甜味儿和软韧性,老百姓失望地说道:煮熟的鸭子竟飞了!

阵风忧心忡忡。杨氏叹息道:“忙两忙,三两场。一碗水半碗泥的黄河水呀,你啥时能开恩、睁眼,顾念百姓呀!”

阵风宽慰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今年咱们多添了几亩地,可以多收三五斗,不至于挨饿!”

缠绵不休的雨下了多天,终于收住了匆匆的脚步,太阳终于肯露脸了。没等麦垄里的水晾干,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去收割那些发了芽的麦子。这会儿,大家都忙得发了疯,怕老天再变脸呀。为了抢收,文海带着彩儿回家帮忙。

这些日子,彩儿在口子街学了些新潮式的穿着打扮,头倭堕髻,身穿旗袍,翘屁股露大腿,在秀英面前,自以为很标致,很得意,显摆一番;而在秀英眼里,她那穿得什么啊,丑死啦,在心里笑话她。杨氏一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彩儿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吃懒做,大家再忙,她依然是那副懒散倦庸的姿态。杨氏看不惯,但也实在拿她没法,只好懒得搭理她。农忙时节,秀英忙得连两个孩子都顾不及,只好交代彩儿:等米儿、麦儿醒来的时候,请你来给俩孩子穿穿衣服,喂喂饭。彩儿心中欢喜,便满口答应下来。因为她有她的打算——正好一窥她心中的那个神秘的处所,见见她心中倾慕的人儿。

彩儿一大早精心打扮一番,来到大院里,一进门,就见文江在院子里低头磨镰刀,便喜出望外,心儿咚咚直跳。但她表面上很斯文地说:“大哥,我来看看米儿、麦儿醒来没有。”文江猛地抬头,就见彩儿花枝招展地站在面前,低头摆弄手里的手绢。文江感激地说:“唔,还没醒呢。你进屋坐吧,可能还要等一会儿。”又低头自顾磨镰刀。彩儿没话说,只好扭身进屋。

彩儿进屋,用眼睛逡巡房间,总想挑一个纰漏拿出来好去笑笑秀英。但见房间里,几件破衣柜、旧床铺,却显得井井有条:衣物、单的、棉的都折叠得整整齐齐,排放得层次分明;床底下,布鞋、草鞋、毛窝鞋摆放得一行行;地面上扫得一尘不染。不大的房间里,显得干净利索,空旷有余。彩儿在心里与自己房间作比,想到自己的衣物,鞋袜这里一团儿那里一堆儿,乱糟糟的,不由得脸红了,心里又佩服又妒忌地想道:“哼,人丑活儿不丑,难怪,有人拿她当活宝!”

彩儿又折回院子里,没话找话儿说:“大哥,你的鞋是谁做的?”

文江一笑,说:“除了你大嫂,还有谁能为我做鞋?”

彩儿端详一会儿说:“哎呀,照我看,这鞋脸儿挺俊的,但鞋前口开得有点太大,就大煞了风景。我说呢,大嫂总不是万能的,总有一漏。人俊出俊活,人丑就出丑活,做活跟做人是一样的。大嫂人是好,但就那长相……呵呵,大哥,你觉得你们俩般配吗?”

文江不知彩儿何意,便答道:“怎么了,你大嫂太优秀了,你觉得我配不上她吧?”

“大哥,你真会说笑话,我初次见大嫂,我以为你们俩不是一对儿呢,她看上去,要大你十岁,真真是,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下泥,真的不配。”

文江忙解释道:“你大嫂生了两个孩子,操劳过度,累的,摔打坏了身子。你不知道,相当年,你大嫂可是个美人胚子呢,身后拖两条大辫子,细腰一握,走起路来,扭呀扭的,如风摆杨柳,可好看啦!”

彩儿听了哈哈大笑,说:“就她?哎呀呀,我可知道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啦,我算是见过了。我说大哥,若说,你是那戏台上的杨宗保,她充其量是那烧火的杨排风,我便是那挂帅的穆桂英。若是你扮那征西的薛仁贵,我便是那苦守寒窑,痴等你十八年的王三姐。”

文江听她说话走扯儿,便抬头看她,但见她脸生红潮,花眼生情,笑意泛淫,他吓了一跳,忙低头说:“林妮,别走扯儿了,听听米儿麦儿醒来没有,我要下地了。”然后站起身来拽步走开,留下彩儿独自愣神,她痴痴地望着文江俊逸的背影远去,才肯走进屋里去照看米儿、麦儿。彩儿给米儿、麦儿穿好衣服,领进二院里,交给文秀喂饭。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里,揽镜自照,脸儿火烧满霞,艳若桃李。她恨文江,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么娇美的人儿却不来赏……

大水过去,村里受灾最严重的要数三黑与吕胜利两家。文江组织村里的党员与积极分子先去三黑家帮忙。连梅芳,绿云,红梅等几个姑娘也来了,大家没想到的是吕敬兰竟然也来了,村里人都厌恶吕秤砣和他儿子吕敬飞,但没人厌恶他女儿吕敬兰。三黑和他爹李阵平非常感激大家,尤其是三黑看到红梅来帮忙,激动得脸儿都红了。

文江带人去帮助吕胜利家收割麦子,秋生对文江耳语几句,文江无可奈何地摇头走开了——都是因为文江和白梅当年闹婚变,到现在吕胜利对文江仍有介怀。

文江闷闷不乐地回到家,碰到林彩儿无故献殷勤,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送衣物。一连多日,文江一单独在家,就被彩儿堵在门口纠缠,他想发火,但又碍于情面,不便发作。

忙活了一个多月,终于把麦子收好。麦子刚放到囤子里还没焐热乎,催租子的就进了门。吕秤砣带着账房先生还有小乙进了门,账房先生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一阵,然后说:“你们三家租地20亩,按每亩收粮三斗,每亩免半,需实交租共四十斗。自留地九亩六分,每亩需交一斗五,需实交十四斗四,零头去掉,共需交租五十四斗整。”

吕秤砣挤出一堆笑纹说:“怎样,阵风大哥,没算错吧?考虑到你和东家是近门,零头该去的去了,还算够意思吧?”

阵风磕磕老烟袋说:“其实,今年小麦欠收,又遭水淹,你们是知道的。在好年成的时候,一亩地或许能收到三斗麦子,在欠收加遭水淹的年成,一亩地收不到三斗粮呢,有的地,靠河边低洼处,连二斗都收不到。大姐给的那块自留地,论说不该交租子的吧?自留地,自留地,怎么还要交租子呢?还是再减免些吧。”

吕秤砣眼珠子一白,说:“减免不了。自留地,已经少交一半的租子,还要减免哪去?”文江质问道:“以往没听说,自留地交那么多租子的,今儿个,为什么要交那么多了呢,什么时候新规定的?”吕秤砣眼珠子又一白,揶揄道:“不知道,以前与现在,多与少,我说了不算,就是东家说了也不算,这是国税,要问你到县府问去!别难为我和账房先生!嗤——”

说过带着账房先生迈开短腿走开了。剩下阵风吞云吐雾,困坐愁城。辛苦一年,打下的麦子,未来得及给孩子们做一顿白面馍馍吃,就要白花花地流进财主家的粮囤里了,心里真是万般不舍,但又万般无奈。文江磕头挣来的绿豆湾那块地,指望多收三五斗,冬天里,全家指望它能吃上一冬的驴打滚的花卷儿馍馍,也要成泡影了。阵雨阵雷此时回来了。他们看到大哥的愁容,也在叹气,阵雷则一锤砸在墙上,好像在质问老天:“岂有此理?”秀英笑说:“今年盼着明年好,破褂子改成破小棉袄——没啥变化!”杨氏叹息一声:“自古道,阎王不怕小鬼受罪,没吃的也要交皇粮!”

阵雨与文江扛着粮食麻袋一趟趟送去梧桐苑。三黑、秋生、立冬等众乡亲都在送交租子。文江站到囤子上,帮助众乡亲把粮食倒进财主家的大斗里,然后再倒进粮囤里。隔壁有人讲话,是小乙的声音:“拿把尺子量量。”吕秤砣说:“拿那把黄色的吧,那个短二分的。”文江脑子一激灵,想起当时丈量土地时,就是一把黄色的尺子,文江走进里间,吕秤砣与小乙一时慌乱起来,正想躲避,文江赶过去,一把夺过吕秤砣手里的尺子,手又被钉子划一下,他脑海里回映出当时丈量土地的那一幕,他也是夺过一把黄色的尺子,也是被尺子上的铁钉划一下的。文江端详着这把尺子,又拿了另一把尺子一比较,果然短了二分。

文江笑道:“猫腻都在这里了!”便大踏步走出去。对着人群大喊道:“乡亲们,我发现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大家停下手里的活儿,都聚拢过来。文江举起手里的尺子,吕秤砣想拦住文江,却拦不住,他便奋不顾身地去抢尺子,文江把尺子举过头顶,吕秤砣再跳跃,也碰不到。文江说:“这把尺子你们有印象吗?咱们的自留地亩数都长了几亩几分是吗?”大家纷纷说:“是呀,是呀,有自留地的几家,都发现自留地的亩数长多了,俺也奇怪,地还能自己长吗?”文江朗声说道:“地亩长了,奥妙都在这把尺子上呢,这把尺子比正常尺子短二分!”

啊,原来是这样!乡亲们愤怒了,像潮水般涌过来,围住吕秤砣要他说个清楚。三黑揪住了吕秤砣说:“你给大家说说清楚!”秋生也对他推来搡去,吕秤砣像个陀螺一般转动在众人面前。此时,李阵星撮着碎步走来,当他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故作惊讶地说:“有这事?某实不清楚啊,是县度量局里来人量的,尺子也是从局里带来的!”他对文江说:“是哪把尺子?拿来我看看。”文江把尺子扔给他,谁知尺子一落到他手里,他一把把尺子折为两截。

“原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既然不清楚,为什么把尺子折断?既然是县度量局带来的尺子,为什么在你家放着?”说话的是阵雨,阵雨说话不多,出语如刀。

“这……”李阵星额头冒汗了。

“是呀,说说清楚!”大家嚷嚷着。

李阵星说:“这尺子是县度量局的,人家忘在我家里了。不信,你们问去。”

阵雨问道:“我们到哪里问去?让我们问谁去。你倒说个清楚。”

大家附和道:“说个清楚!”“说个清楚!”

李阵星的脸拉下来说:“我也不认识,我也说不清楚。”

阵雨道:“既然说不清,我们拒绝交租。本来遭了水,粮食欠收,大灾之年,该减租减息,我们反倒要多交租子。岂有此理?”

乡亲们一听,齐嚷:“拒绝交租!减租减息!”群情沸腾起来。

李阵星说:“阵雨兄弟,我一向待你不薄,你想带头造反吗?”

“谁说减租减息,就是造反?”阵雨质问道。

李阵星故作威严,高声道:“已经减租减息了,照之前说好的,每亩少交半斗。你们还想得寸进尺吗?”

阵雨说:“哼,弯弯就在这里,每亩少交半斗,自留地每亩多出二分,反而多交了呢。你把俺们当傻子耍不成?”

突然,有人大声说道:“跟他们废话什么,兄弟们,上!”李阵辰带了一群乡练团的人从天而降,猛地扑了过来,大打出手。乡亲们一时慌了手脚。阵雨、阵雷大喊:“乡亲们,不要慌乱,抄起家伙,跟他们拼了!”乡亲们纷纷抄起木铣,钢叉与乡练团的人对打起来。小乙、吕升像乌龙搅海,肆意地挥起铁棒,疯狂地打将过来,乡亲们处于劣势之中。正在混战之中,碰巧,言来兄弟骑马路过,他看到文江以及二舅都被卷在打斗的漩涡里,便扑了上去。言来遇到了吕升,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吕升用蛮力,言来会武术,几个回合,言来一个铁掌拍在吕升头上,吕升竟然血溅当场。言来一时愣住,说:“哎呀,我还没打过瘾呢,怎么就倒下了?这么不经打啊!”言荣一见吕升的头在流血,便说:“大哥,咱闯祸了啊,大爷知道会骂咱的,快走吧!”言来兄弟丢下吕升,骑上马像被大风刮走一样消失了。大家并不明白怎么回事,回头发现吕升已倒在地上,血流满地,便纷纷扛起自家的笆头或麻袋一哄而散,租子也不交了。吕秤砣扑倒在吕升的身上,大喊:“我的侄儿呀——”

李阵星怔在那里,李阵辰顿脚道:“嗨,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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