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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上，阵雨、阵雷突然莅临识字堂，看到眼前农民学习的热情，了解到他们工作斗争的情况，大为感动和赞赏。阵雨建议把识字堂改为李子园农民会所，秘密成立以文江为中心的共产党组织，加强农民的组织性与斗争性。文江又秘密发展一批党员，连红梅、吕敬兰都加入了。
阵雨一直放心不下文雪的事，回到家中，知道儿女的婚事都已办齐，甚是欣慰。但见杨氏脸上布满了愁容，便问其因，杨氏说，她对文海的媳妇很是失望，儿媳好吃懒做，远不如秀英那般贤惠能干。阵雨安慰说：“小孩子年少无知嘛，耐心地慢慢调教吧。”文海得知爹回来了，忙带着彩儿回家见爹爹，彩儿心有所惧，对阵雨喊一声“爹”就躲进房间不出来了，连晚饭也不敢来吃。
阵雷回到家，与王氏谈论文涛的事情。他说：“涛儿渐渐地长大了，该给他张罗一门亲事了。我常不在家，顾及不了他，全赖你了。”王氏叹息道：“唉，涛儿心里还是放不下椒红。”阵雷说：“他知道椒红订婚否？”王氏说：“我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吧？他听说椒红已许配给财主的儿子，他简直受不了。”阵雷也无奈地叹息：“唉，姐夫看重的是门当户对啊，无奈咱家与他家贫富悬殊，劝涛儿理智对待吧。”
王氏把椒红已订婚的事告诉了文涛时，文涛当即就跳起来说：“啊，红妹订婚给李文璇了？我，我，我去找她去！我要当面问问她，她乐意吗？她甘心吗？”王氏赶紧把他拉回房间锁了起来，对他说：“你傻啊，椒红不乐意不甘心又能怎样？这都是你姑父的主意。我知道，你和椒红自幼青梅竹马，心心相印，可咱与她家门不当户不对，咱高攀不起人家哪。”说着便抹起眼泪。文涛知道娘很为难，便冷静下来，他从颈下掏出那一颗绿色的玉蝴蝶，那一幕幕美好的往事纷至沓来。想到将来，他不禁默默垂泪。一夜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次日，他心里揣着一团乱麻返回学校。
夏日的脚步踏进中原大地的时候，椒红也怀揣着一团乱麻踏进了蓝灵心的新婚之家。
言中，言华先后被迫举行大婚，灵心伤心欲绝，便跳河自杀却未遂，在她看破红尘绝望迷茫的时刻，苗宏仁走进了她的生活。
苗宏仁是东西两村公认的俊逸小伙，自幼与灵心同学。他对灵心早就心生倾慕之情。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苗宏仁撞到了正在约会中的灵心与言中，他伤心地离开家，去投奔他大伯。他大伯在临涣街开一家小吃部，卖大碗油茶与临涣烧饼，苗宏仁便去那里帮大伯照顾生意。在那时那地，苗宏仁积极参加了各种集会活动，还参加过抵制日货的罢市游行示威，所以有机会接触到革命思想与革命党人。此次回家，听说言中与灵心被棒打鸳鸯散，灵心自杀未遂。苗宏仁闻讯，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便托媒人对灵心策马力追。可灵心已经万念俱灰，发誓道：“此生我谁也不嫁！”苗宏仁急了，他从池塘里折下一朵荷花，直接闯进蓝媒婆家，到灵心面前，单膝跪下，大胆求婚道：“嫁给我吧，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灵心听了内心一震，她见苗宏仁身材魁梧，阳光帅气，尤其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一眼能看到他坦荡诚挚的心里，看到他的忠厚诚实的为人，灵心那颗一度枯干的心灵再度荡起涓涓涟漪，于是苗宏仁最终抱得美人归。
灵心出嫁后，椒红就难得与她见上一面。这日，椒红从学校归来，满腹心事，无处倾诉，便特意去苗家湾看望灵心。苗宏仁家的小院子里，长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梢头依然在燃烧着并蒂红花，院里院外，青石小路，室外碧纱门窗，室内一顶粉色鸳鸯帐，里里外外皆显得整洁而温馨。
灵心端来一杯菊花茶放在椒红面前的小茶几上。椒红见灵心已经是一副新婚少妇的妆扮，两条大辫子换成云鬓堕髻，更显妩媚温婉。椒红急切地问：“他对你好吗？”灵心低眉说：“还好吧。”椒红一笑，问：“你还怨恨我大哥吗？”灵心鼻子一酸，但马上平静下来，说：“怨有何用？女人总要嫁人的，嫁给谁都一样了。”椒红叹气道：“我大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男人总要娶妻的，去了那个最想娶的人，娶谁都一样了。我知道，你们这都是出于无奈，一种屈服于命运的话！”灵心幽幽地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一计无情棒，打得鸳鸯散，哪一个不屈服于命运，也别无他法啊。”
一句话勾起椒红的伤心处，泪花在她眼里打转。“原来我挺羡慕你和大哥能婚姻自主，配得好姻缘的，谁知命运的变数这么快，也许怪二哥的横插一杠，也许……”椒红愧疚地说。灵心摇头道：“怪谁都没有用，要怪就怪我们两家贫富悬殊，门不当户不对。我娘是媒婆，她最清楚这一点，自古及今，没有人能跳出这个圈子。用宏仁的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婚姻的自由，要建立在经济对等的基础上。不平等的经济制度不打破，婚姻就没有平等。”
椒红说：“门当户对又怎样，经济对等又怎样？我大嫂二嫂的婚姻可谓门当户对了，可是，大嫂孟氏人长得高鼻大眼，为人也不错，也是沉默寡言之人，但大哥与她无共同语言，关在一个屋子里，一天都听不见他俩说一句话。用娘的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沉默人，一对闷葫芦！而二嫂郑氏呢，人长得又矮又挫，用二哥的话说，她就像一个大蒜头。入洞房那天，二哥掀起她的红盖头，当场就把人暴打一顿，然后甩袖而去，到现在也没回家一趟。听说他到学校跟一个女学生胡来，被我爹打了一顿，他更是浑得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公开娶了那个女学生做小了。为这事家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唉，大哥、二哥的婚姻一开局，就预示了婚姻的不幸。”
椒红继续痛心地说：“自古及今，天下女子为情所苦为情所困，都是为什么？我自从知道被爹包办了婚姻，我就反抗，已经斗争好久了，我要解除婚约，爹娘就是不松口。我一想到我被包办了婚姻，我就感到窒息，我决不会嫁给那个李文璇的，我连他是黑的白的都没见过呢，我坚决不会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灵心说：“既然你心里有了目标，就要鼓起斗争的勇气，大凡女子都是为情奋不顾身的。宏仁在临涣集接受了不少先进思想，他的思想也感染了我，他鼓励我要不断读书看报，所以外面的世界，我多少是知道些的。原来我们崇拜的那些女子勇于冲破家庭的束缚，走向外面读书，和男子一样抛头露面，著书立说，扬名立万，还勇于自由挑选意中人，诸如丁玲、庐隐、萧红、石评梅、林徽因等女士，像一串耀眼的明珠，熠熠生辉在男权世界中，令人刮目相看。你该向这些女子学习才是。前日，我读了一篇叫《蛾》的文章，是一位女士写的，她说：‘女人对待爱情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明知扑上去，有死的可能，但仍然是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只要有目的，便不算胡闹。面对这不完全，不如意的人生，谁没有怨，谁没有恨，谁没有悔，谁没有怅惘？但只要为爱情，可以一切不顾……’天哪，这么直白的爱情宣告，这么大胆的爱情誓言，这才是一场轰轰烈烈而又勇敢的爱情哪，为爱燃烧，为爱牺牲，在所不辞！”
椒红抚掌笑说：“灵心啊灵心，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是多么佩服你啊，想不到你足不出户，竟知天下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看来，你改变得很大！”灵心羞馁一笑。椒红说：“这些女子的事迹，这些文章我也有所耳闻目睹，可是——我，我纵有飞蛾扑火的勇气，但我的目标呢？我心中的灯呢？但愿我心中那个目标屹立不倒，心中的那一盏灯，永不熄灭，我才可以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灵心警觉到她内心的隐忧，望着她美丽的眼睛，问道：“咦，你是咋的了啦？你那么漂亮，追求你的优秀男儿还少吗？你看，石仲辉，陶言朗，你喜欢哪一个？”椒红摇头，气恼地说：“那两个愣头青,哪一个我也看不上！”灵心故意问：“那你到底喜欢谁？”她偏着好看的天鹅颈假装不明白。椒红推了她一下，说：“讨厌。”灵心噗嗤一笑，说：“呵呵，谁不知道，你和李文涛，素有宝黛之情！难道他不是你心中的灯？”椒红忧郁地低垂了长睫毛说：“可是这盏灯，最近时明时暗，扑朔迷离，我猜不透他了！”灵心瞪大眼睛问：“咋的了，你们俩？”
椒红蹙眉说：“最近我也不明白，那灯火，时而明亮温暖，时而暗淡冷漠，对我忽远忽近的，让我感到模糊不清，就像春天的小草，遥看草色近却无，若即若离。”灵心问：“他知道你已经订亲了吗？”“可能吧，他已知道了。”椒红痛彻心扉地说。灵心说：“难怪呢。”
椒红苦恼地说：“可是，即使他知道了我订婚，也该明白我的心啊。我们自幼青梅竹马，早生情愫。那一对绿色玉蝴蝶——我们的信物——一直珍藏在彼此的身上及心里。可最近，他突然对我好像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多少次，我想单独找他谈谈，他见到我却故意绕道而行，躲躲闪闪的，与我说话时也是客客气气的，语气冷得让我无法焕发热情。但每次我回家的时候，他依然一路护送我到上河桥附近，才转身离去。我邀请他到我家里来，他却死活不肯了。以往他总是一路把我护送到家，吃喝已罢才肯回去的呀。到了学校，他又冷漠得跟我似不曾相识一般，不肯与我多讲一句话。可那次，在篮球场上，我崴了脚，他第一反应就是抱起我飞奔到郎中药铺，并着急万分地问郎中‘有大碍吗？’当看到郎中笑着摇头时，他也笑了。可我的脚好了之后，他又恢复到对我敬而远之的样子。你说，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啊？”
灵心说道：“好一个心热面冷的郎君啊。你没发觉，他在内心里关心着你吗？他依然是爱你的，爱得深沉，爱得火烈！”椒红惊喜地问：“真的吗？你，你怎么能肯定的呢？”灵心静心地分析说：“你不知道，大凡男孩子对待问题要比女孩更加现实，考虑得更加深远，更加全面。他知道你已经订婚，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只好把情感隐藏在内心深处，把自己的感情暂时压抑住。但一旦你的安全受到威胁时，他内心的情感就自然暴露无遗，这不证明他是爱你的吗？咯咯，傻瓜！”椒红捂嘴娇笑，垂下长长的睫毛，说：“他既然爱着我，却对我若即若离，我，我该怎么办？”
灵心鼓励她说：“刚刚谁还说，只要有目标，心里有一盏明灯，就敢飞蛾扑火的呢？你就应该去主动大胆地向他表明心迹，做出实际勇敢的行动，不就行了吗？”椒红又垂首娇羞地说：“我，一个女孩儿家，怪不好意思的。还有——”她不无担心地说，“那样的话——不知是什么后果呢？我心里没有底儿。”灵心说：“自古有凤求凰，亦有凰追凤的，只要心中有爱，就该勇敢如飞蛾扑火，不是吗？女人能得一心上人，一生足矣，值得拿命相搏。既然你们彼此相爱，就去把握机会吧。西方人追求爱情就来得大胆而无畏些，西方亦有美丽的爱情佳话，如那希腊神话与格林童话里，都有讲过，那些女主人公为获得爱情，宁愿丢弃翅膀的亦有，扒鳞去脚的亦有，失音丧命的亦有。我国古代不也有很多美丽的爱情故事传说吗？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此生不得爱，就身化双蝶，天上人间，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你为爱，不敢牺牲什么？这时候，真的需要飞蛾扑火的勇气啊。”椒红郑重地点头道：“说得好，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我要勇敢一把。”灵心说：“这就对了，你就应该那么做，一定要拿出飞蛾扑火的勇气，勇敢点，不怕！”
两闺蜜交心相谈，椒红把耿耿芳心都倾吐出来，从灵心这里获得满满的自信与勇气，欲辞别而去，却顶头碰到苗宏仁回家来。苗宏仁一见椒红便热情地招呼道：“老同学，进来再坐一会，我为你们带来了好吃的，吃了再走！”椒红见了苗宏仁有点忸怩不安，不好意思起来，说：“不啦，我就不打扰你们啦！”灵心一把把她拉回来，说：“来吧！”
苗宏仁专门为灵心带来她爱吃的马蹄烧饼，还特地打一罐油茶带回来。当打开罐口时，里面还冒着热气呢。他把油茶一分为二，倒进两只碗里，边倒边说：“这油茶与马蹄烧饼，是临涣镇的两大特产呢。”灵心拿来汤匙，喜滋滋地与椒红一起喝油茶、品烧饼。椒红喝了一口油茶到嘴里，感到滑溜浓香；咬一口马蹄烧饼，满嘴的酥焦脆香。心里暗暗羡慕灵心遇人之淑，嫁得如此一个贴心好郎君。心想：他们虽是农家贫贱夫妻，但也能你侬 我侬 地爱着，若得这般人间情爱，此生何求？
临走时，灵心送椒红到村头，椒红说：“没想到，你和苗宏仁之间能琴瑟和弦，看到你们这样，真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如此幸福美满，我真诚的为你而高兴，祝福你们啊！”灵心淡淡一笑，说：“祝你也会收获美满姻缘！”椒红涩涩苦笑，说：“但愿吧。”椒红伸出手来，于是两只纤纤玉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然后挥手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