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不顾村里人笑话,无怨无悔地为韦青凤的孩子当爹。他天真地以为自己 就是民间的牛郎,幸运地遇到了天上的织女下凡尘,赖汉子娶了天仙女,还盼望 这位仙女给她生儿育女,过上幸福美满的人间生活。
可近来,夜幕降临,一听到墙外响起奇怪的声音,韦青凤就告诉他:“快, 带着来儿去草屋!”明曜问一声为什么,但见女人立马瞪圆了凤目,他只得乖乖 地领着言来去了草屋。
夜深了。在隔壁,明曜听到那屋传来了喝酒声、打牌声和放浪的说笑声;甚 至还传来打架的声音,有人翻墙进进出出的声音。而次日一早,小院子里又安安 静静的,只有韦青凤在院子里练功。
这天晚上,一月如钩,村里人都渐入梦乡,韦青凤屋里仍然扬出阵阵说笑声, 明曜在隔壁倾耳细听,怎么有一个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他趋近去,手扒门缝偷 听他们说话。
女人问:“那件事怎么处理的?”
男人答:“他罪恶累累,乡里人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他死了,乡人无不 拍手称快。上面也不怎么太认真追查,所里委托我查此案子,我便就近抓了几个 喽啰当嫌疑人,结果又都放了,算是一桩无头案子,结了。放心吧,有哥哥在, 就没有摆不平的事!”
啊!明曜听了对话,心里犹如响起晴天霹雳。那血洗季老汉家的惊天大案, 难道与这女人有关?这,这女人果真是大马子、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大魔头嘛! 我还以为上帝赐给我一个七仙女呢,原来,她果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匪!更
可怕的是,这样的女匪就在我的身边!明曜哆嗦着身子继续偷听。
女人说:“哦,那就好!”
男人说:“你要好好地报答哥哥哦——”
女 人 哼 了 一 声 说 : “ 去 , 你 还 要 怎 样 报 答 啊 ? 贪得 无 厌, 讨 厌 —— 呵 呵!”“啪”的一声响。估计是他们在动手动脚,打情骂俏。
女人的笑声猛浪,风骚;那么软,那么甜,能撩拨起一个男人的色心,却也 能撩拨起另一个男人的怒火。明曜终于忍无可忍,他领着言来呼啦一下推开房门。 屋子里一股子乌烟瘴气——烟味儿,酒味儿,呛得他直流眼泪。半晌他才看清屋 里的状况:韦青凤发髻零乱,仪态倦懒,她在打牌;而陶明耿就倚在她的身边, 在吞云吐雾。见他来了,明耿尴尬得立即坐直了身子。而其他人全都视而不见, 仍各行其是,韦青凤依然咯咯地浪笑着说:“老娘又和了!”
见此情景,匹夫也敢发冲冠之怒,明曜大喝道:“夜深了,来儿要睡觉,还 不请各位客人散了?”韦青凤愣了一下,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继续打牌。明曜 更生气了,他拿出能喷火的双目看向陶明耿,说:“我说明耿哥,你怎么也在这 儿?”明耿被他的目光烫着了。平时明曜是怕着韦青凤和她的朋友们的;对明耿, 平日也是且战且退惯了的,但此刻他怒火中烧,什么都不畏惧了。
陶明耿不得不起身,笑着说:“哈哈,巧了,偶尔回家看小弟,有朋友约打 牌,顺便被带到这里来了。我是该走了!哈哈,哈哈……”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笑得明曜怒发冲冠,他气炸了肺,用一双可以杀死人的怒目死死地瞪着他,一直 把他瞪出门外。
正在此时,只听嗖嗖嗖,从墙外又翻进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来,旁若无人 地直接闯进门里。其中一人,一把将明曜搡出屋外,冷冷地说:“一边待着去, 别碍着老子的事!”又一把将言来提出门外。一来明曜正在气头上,二来他还仗 着韦青凤能给他撑腰,他便挺着身子又进来,怒气冲冲地说:“夜深了,各位客 人请回吧,这是我的家啊!”那黑衣人“嚓”的一声抽出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道:“你想找死,老子成全你!”明曜身子一缩,他拿眼看向韦青凤,谁知, 韦青凤的凤目对他射出冷冷的光,大喝:“让你滚,还不领着来儿快滚开!”明 曜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钢刀,只好愤然地领着言来钻进他的小草屋。
明曜仍然侧耳倾听着那屋的声音,他听到仍然有陶明耿的声音,他又回来了? 还有几人嗖嗖地翻墙进进出出的声音;又听到韦青凤骂骂咧咧的声音,继而又是 哧哧的笑声……
明曜的牛郎织女梦瞬间破灭。他在心里恨然骂道:“不要脸的女人,原来是 个骗子。你原说,非盗非匪,是个可怜的良家女子,哼,这不明摆着嘛,原来压 根就不是个好人,分明不就是个女土匪吗?任由这些野男人在家里决斗,竟然还 和大伯哥搅和在一起。哼,没良心的臭婆娘,我白养你和你儿子了,对我没半点情分,关键时刻向着外人!”他的恨气无处发,便想报复她,想把言来掐死。谁 知,他的手伸向那个细小的脖子时,自己先痛不欲生。他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犹如一股山泉般淙淙地流淌,端详着他稚嫩可爱的脸蛋,回想着他甜甜的喊“爹 爹”的声音,他终于下不去手。
其实,韦青凤在家里的做派,在小小村庄,早引起轰动,惹得众邻居指指戳 戳,议论纷纷。明曜一出门,邻居们就围起来拿他开涮,那个露骨,那个难听, 实在令他招架不住。
明曜一夜无眠。次日清晨,早早起来,见韦青凤在小院子里没事人似的练功。 明曜仗着胆子说:“大姐,我想好了,你——如今,还是带着来儿走吧!”
韦青凤立马停止了练功,略感奇怪地问:“怎么了这是,咱们不是过得好好 的吗?”明曜藏住愤怒与伤感,说:“你本来是天空中的老鹰,梧桐树上的凤凰, 在我这小家小院里憋着,实在太委屈你了。”
韦青凤说:“过得好好的,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没觉得。”
明曜说:“这么说吧,我的庙小,敬不起你这大菩萨。我本身是苦命人,消 受不了你给的福气。如今来儿渐渐地大了,你可以远走高飞了!”
韦青凤听他说得认真,便柔声说:“我在此几年了,也没伤害你,怎么突然 执意要撵我们娘俩走?”
明曜哼了一声,伤心道:“昨夜我差点被那帮人给砍了,还算没伤害我?而 且你向着的是外人!就算没伤害我,也伤到我的心了!”
韦青凤和蔼地说:“那些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若不喝退你,真不 知会发生什么。”
明曜想起她与陶明耿的谈话,猜想季老汉家的血案跟她有关,更加害怕,便 更加坚决地说:“大姐,我求求你还是走吧,你的做派,让我在村里已经抬不起 头了,我忍到如今,也就罢了,你走吧!”
韦青凤明白他的意思了,无可辩解地说:“唔——”
明曜坚决撵她走人——“你走吧!”“你走吧,大姐!”韦青凤又找托词: “来儿尚小,再过几年……”明曜说:“你走吧,你要不方便带来儿,来儿可以 先放在我这儿,我还帮你带着。”
韦青凤本是野性十足,见明曜如此决绝地撵她,她突然掐腰怒目说:“哼, 走就走!”欲待发作时,陶明昭急急惶惶地闯进小院子里,说声“兄弟——”欲 言又止,明曜抬眼看自己的大哥,大吃一惊,只见他衣着不整,头发凌乱,脸上 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人打了!
原来,陶明昭在口子街开一家恒久酒店,生意正风生水起的时候,他的供粮 大户李阵星突然变卦,不给他供应高粱了。原是李阵星的亲家赖长贵新开了一家 盛久酒店,截了他的和,把粮食都揽过去了,李家还不愿意归还他的预付定金。
他前去讨个说法,竟然遭到了赖长贵家丁的一顿殴打,还砸了他的酒店,并扬言 让他滚出口子街。他如此述说给明曜听,但他一直拿眼看着韦青凤。韦青凤一听, 气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对明曜大喝:“欺人太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 备马!”
韦青凤骑马直奔向龙脊山,她见到石牙子吩咐道:“晚上你带几个弟兄到口 子街走一趟……”
夜晚,口子街东关盛久酒店,他们正喝庆功酒。忽然进来几个蒙面人,不分 青红皂白,连人带物一起打,一起砸,一阵稀里哗啦,打得落花流水,砸得淋漓 尽致。再看那个气派而精致的盛久酒店,已是一片狼藉,里面的人一个个抱头鼠 窜。此时,警务所来人了,正是陶明耿,陶明耿抓住一个蒙面人,蒙面人露出脸 来,陶明耿一松手,那蒙面人一溜烟消失了。
赖长贵找到警务所长周凤山,嚷着要他彻查,一定要抓到打人砸店的行凶者。 陶明耿出面说:“查了,那些人可能是劫匪!啊,这年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 不要命的,赖长贵再横,但也怕匪,季老汉家的血案,尚是无头案,血淋淋的事 实摆在那里呢。”赖长贵一听,不敢再追究下去,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 出,自认倒霉。李阵星也在暗暗后悔,不该对陶明昭变卦反目。
陶明昭回到店里,重新收拾旧山河,把恒久酒店装饰一新,李阵星找到他, 要重修旧好,继续给他家酒店供应优质高粱。从此,陶明昭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又新开了两家新店,分别命名为“永久”“久久”酒店。他在口子街的商界里算 个人物,说话也渐有分量了,不久,被推举为商会副会长。在上河桥的几个村子 里,他的土地与财富渐渐跃居首位,后来还被推举为一乡保长。
韦青凤继续待在陶家,明曜再也不提撵她走的事了,她在桃花湾,继续过着 “入则为民,出则为匪”的悠哉日子。与明曜依然维系着那种“夫妻”关系,她 接连又生两个儿子,分别取名言富、言荣。把明曜喜得左搂右抱身后背。韦青凤 逐渐敢于走出大门,出入村里,每次出去,仍以黑纱蒙面,穿着艳丽的旗袍,戴 着璀璨的珠花,骑着高头大马,哗哗哗地纵马奔驰,一阵风地绝尘而去;回来时 又是一阵风,哗哗地一骑红尘奔至明曜家门,显示出高标逸韵的神采。到了晚上, 若是石牙子那些人来了,不消韦青凤吩咐,明曜尽管心里不情愿,但也自觉地领 着三个孩子默默地躲进他的小草屋里去。
韦青凤这个风一样的女人,言行出奇得简直出了格,但是她对村里倒是秋毫 无犯,前提是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她。但是村子里的人,一直看不惯她,众人在 背后骂她“大马子”,骂她“女妖”“狐狸精”“娼妓”等。而明曜更加备受人 打趣、开涮,成为一村的笑柄。韦青凤的三个儿子,龙羔子一般,个个生龙活虎, 见风就长。道宗老爷子说:“龙生龙,凤生凤,以后,这三人定能搅出一天风雪 来。”村里人则说:“明曜只顾疼那仨小子,他也不知,他那个熊样儿,哪一个是他锅里的馒头呢?”所以,每当明曜带着三个儿子在村里溜达时,人们就指着 仨孩子问:“哪一个是你笼里的馒头?”明曜低下头走去,不理会他们。明义继续调侃他,明曜忍无可忍,大怒,憋了半天怼出一句,“他们个个
都是我的孩子,他们都叫我‘爹’!”
明锐哈哈大笑说:“他们也可以叫我‘爹’,我不信,你笼里可以蒸出这样 的馒头!”明曜气得脸红脖子粗,想骂人,明锐便笑着转身欲跑。此时,韦青凤 正好撞到跟前,她对明锐说:“你怎么知道这些孩子不是他笼里的馒头,你看见 了?你家几个儿子,你就肯定都是你笼里的馒头?我看未必!你家里的,也不一 定是他妈的什么好货,都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货色!”一顿抢白辱骂,吓 得明锐不敢还声,灰溜溜地跑开了。从此,村里再无人敢当面拿这话打趣明曜。 明曜从此挺起了胸膛,抬起了头,无怨无悔地做起了三个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