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月与马小宝,言池与言超回转家来,陶明耿深藏不露的秘密,十恶不赦的罪行昭然若揭,但他依然毫不在乎,还是那样泰然自若,我行我素。他每日还提笼架鸟,喝美酒,吸大烟,过着优哉游哉的快活日子。
他原来在蔡里山的妻儿,也搬回村里住。他家里还有后娘,可他从来不过问后娘的事。他的妻儿从山里来,没田没地,他亦一概不问。他后娘只好安排他们一家几口住癞头瓢的房,种癞头瓢的地。
陶明耿一直自己单住单过,即使妻儿归来也不与他们一起生活。有人说,他私藏了好多银大洋,但他妻儿从未见过他的一个子儿。在村野生活,他早出晚归,满村满野地转悠,身上藏枪,腰里插刀。见鸟打鸟,见蛇逮蛇,山肴野味,美味不断。如遇村里人请他操办红白之事,人家都拿酒有肉地招待他。他的小日子过得依然是那么逍遥自在。
据言池、言超归来回忆当初被拐卖情景:是几个穿警服的人骑着马把他们卖掉的。明义、明锐一听就明白了,能做出卖孩子的勾当非陶明耿莫属,他们懊悔,当初还错怪了韦青凤。村里人说:陶明耿罪恶滔天,不杀不平民愤,必须马上动手,不然村里可能又要出大事。村里人纷纷地去告状,说他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于是“十恶”之人的罪证铺天盖地地呈现在公安局长石仲辉面前。
石仲辉看着雪片般的检举信,他默默无言。从感情的角度,石仲辉是对陶明耿怀有恻隐之心的,因为自小就与他打交道,人不亲情亲呢。况且他与陶言朗自幼一起长大,曾经形影不离,对于言朗的父亲,他在心里不免涌出一股浓浓的怜悯之情。
石仲辉在心里矛盾着。但让他逍遥法外,受害的老百姓不乐意,诸如桃花湾蓝媒婆亲自来状告他;明义、明锐也亲自来状告他;口子街里的王行好等人更是天天来状告他。
恻隐之情归恻隐之情,石仲辉还是暗暗地下了拘捕陶明耿的命令。但一想到拘捕陶明耿并非易事,上、下河桥的人谁不知道陶明耿的身手与手段?石仲辉又找来当公安干警的周坤来商量。周坤一听要抓捕陶明耿,他吃惊不小,说道:“陶明耿可不是等闲之辈,他那身手与手段,较之言富言荣还深不可测呢,咱们三八五十的也挨不上他的边儿呀。无论是文斗还是武斗,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弄不好,擒虎不成反被虎伤。他临死前,捎带上十个八个小命陪葬,都不当玩儿。据说,他手里还藏着一把日式手枪呢,从不离身。”
石仲辉笑道:“要是好办,我早就下令抓捕他了,还等来讨教你?你说,怎么办好?”周坤皱眉说:“此事,还是那句话,只可智取,不可硬攻。我想起来村里一句老话啦——小孩要哄,老人要请。咱们何不在‘哄’与‘请’上下功夫?”石仲辉拍手叫好,说:“具体怎么办,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你去执行去吧。”周坤瞪眼说:“你——你套我啊,你又想把皮球踢给我!”石仲辉亦庄亦谐地说:“你,你什么你,你不办谁去办?”周坤说:“你呀你,你赖皮,你是黏黏糕啊,粘着我就不放了啊!”两人哈哈大笑。
周坤再次回到了桃花湾。他先不打草惊蛇,而是不动声色地去串门,拉家常,至晚,悄悄地去拜见明亮、明义、明锐等人,与这几位农民维持会的领头人商议此事。明锐、明义一听说要法办陶明耿了,激动地摩拳擦掌地说:“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拐卖同乡兄弟的孩子,害得我们好苦啊,简直猪狗不如,我恨不得生吃了他!”周坤说:“千万不要声张,事情只能这么办……”
冬天,天上飘着微雪,严寒异常。陶明耿腰里掖着那把日式手枪,插一把小匕首,在村里慢慢走动,还张着眼睛东瞅瞅,西望望,希望看到一只鸟或一条蛇。就是冬天,他依然时常打鸟啖肉,荼毒生灵。他从不惮于杀生,从不放过一道美味。可惜,冬季来临,蛇已进入冬眠,他为找不到蛇的影子而抱憾。野兔在冬季也很难遇到,他只有向树上寻觅鸟儿的身影,可是,斑鸠这样美味的鸟儿也不常见了,他能见到的多数就是那些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麻雀。他便制作了一把弹弓,一边走一边寻寻觅觅地往各家屋檐上瞅去。
明锐、明义二人似乎随意地迎面走来,明锐好像突然发现了陶明耿似的,说:“哎呀,这不是明耿哥吗?我那里捉到一只野兔,交给了明亮嫂子煮着呢,此时该煮熟了。明亮哥已温好一壶老口子,还在惠风庐里摆好了一桌麻将,三缺一,正说要找你来呢,你竟自来了。走走,走,明亮哥在家都等急了!”他们二人一个搀一个扶,缠着陶明耿走去。
惠庐风敞开大门。陶明耿被“请”进去。桌上果然摆的有酒有菜,吴氏从锅里捞出热腾腾的野兔肉,一股肉香味儿迎面扑来。一闻到香味,陶明耿的口水都流出来啦。明亮把他按进一张软座椅子里,陶明耿毫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于是四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而后又打几圈麻将,让陶明耿赢得腰包鼓鼓的。但即使这样,陶明耿还是不肯放松警惕,只要面前有人,他就把枪掏出来握在手里。明亮看着他手里的枪说:“老哥哥,我还给你烧好一袋上好的烟泡呢,你尝尝。”陶明耿好久没吸到这么好闻的大烟了,心里一喜,便把枪放到面前桌子上,双手接过烟,美美地吸上一口,吐出一股烟雾,眯着眼在享受。明锐走到他身后,给他捏捏肩,捶捶背,嘴上说着他爱听的甜言蜜语,百般讨好他。明义则走过来给他续烟,用身子挡住陶明耿的视线,似乎随意地挪了挪桌子上的枪。见未引起陶明耿的警觉,接悄悄地把枪拿走藏在一边。明亮坐到陶明耿对面,亲热地与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家长里短。陶明耿舒坦地继续闭目抽烟,此时,明义绕到他的身后,轻轻而又麻利地用细麻绳绕住他的脖子,他和明锐猛地一齐发力,勒紧麻绳。等陶明耿发觉时,麻绳已经死死地勒住他的脖颈。然而,陶明耿毕竟是陶明耿,只见他顺地一躺,整个身子直直地飞出去丈余远,明锐、明义被他拖着匍匐着顺地滑行而去;陶明耿紧接着顺地打滚,眼看明义、明锐手里的麻绳抓不牢了,明亮大喊:“你们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一直藏匿在惠风庐里的马小宝灵龙甥舅俩和言池言超兄弟立即飞跃而出,扑到陶明耿身上,欲用绳索擒龙伏虎。但见陶明耿的身子灵巧地滚动起来,滚得像车轮子一般,横着滚,纵着滚,众人根本扑不住他。陶明耿缚着麻绳竟然站起来了,发疯般地跑出惠风庐。没想到的是,瘸曜拐着腿走过来了,陶明耿偏偏一头撞到瘸曜的身上,瘸曜被他撞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陶明耿一时刹不住脚,被瘸曜绊倒在地,跌个猪啃泥。此时,周坤一跃而出,大喊一声:“上!”从他身后涌出十几个身着便衣的公安人员,众人齐扑,按腿的按腿,压胳膊的压胳膊,村里人也涌来了,七手八脚齐上阵,犹如山中擒猛虎,涛中捉蛟龙一般,终于擒住了陶明耿。周坤手一抖,一把铮亮的手铐拷住了陶明耿的双手。
陶明耿细长的眼睛里喷射出寒光,如箭如锥,足以穿透每个人的心脏。他半是自嘲半讥讽道:“哈哈,老子终年捉鹰,没想到今朝却被鹰啄了眼!若不是上那几个老小子的当,哼,你们这些熊包都过来,整村的饭桶都上来,也不是我一人的对手!”他的话令众人不寒而栗,也不容置疑。周坤双手合拢做个抱歉姿势,语带嘲讽地说:“对不住了,明耿叔,您是前辈,您在濉溪口子一带,为警长多年,谁不知道您的鼎鼎大名?在您眼里,我们晚辈都是熊包,村人也都是饭桶,可是,你知道吗?拷在您手上的手铐,就是当年您拷别人常用的那把啊!”众人听出了周坤话中的意味,都轰然大笑起来,其中瘸曜笑得最猛浪,甚至瘸着腿在那里手舞足蹈起来,陶明耿如锥的目光刺向了瘸曜,瘸曜说:“瞅啥瞅?这时候,你再来欺负我啊?来啊,来啊!哈哈……”而明义、明锐的两家婆娘脱下了鞋子,要一起来抽他的脸,被周坤拦住了;明义突然拿来一串鞭炮,明锐拿火点上,于是,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响起来,村里人都弹冠相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