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凯正如热年糕一样粘着文涛讲话,突然戛然而止,扭头就跑,原来,他是看到了三哥李文璇了。他在心里有点怕三哥,因为他一来阵风大院里玩,三哥文璇就骂他傻蛋。所以,他见到了文璇,就赶紧跑出阵风大院。
到了家里,文璇就斜睨着他,文凯忙把头低下去,陪着小心地问道:“三哥,你为何这样看我,我咋的了?”这次,李文璇不但没责备他,反而打趣他起来,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问:“四弟,你整日介地呆在人家院子里,是不是看上那个美娇娘了?”文凯当即跳起来了,气愤地说:“三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看她长得好看,脾气又欢,谈话能谈得来,我可对人家没有二心啊!”
李文璇更笑了,说:“哈哈,还死鸭子嘴硬呢,我看,大概是有贼心没贼胆吧?”文凯更气了,脸都憋红了,跺脚说:“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我既没有那份贼胆,更没有那份贼心思。”李文璇笑弯了腰,说:“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呢,别装了,你若真的看中了,三哥哪日帮你抢过来,行不?”文凯瞪圆了眼睛,问:“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她是人,又不是什么物件,可以抢的,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要你看中什么都可以抢过来的?切,不和你聊了!”文凯吃完菜馍,随手把纸对地上一掷,扭头跑进屋。文璇在后面笑:“哈哈,你就装吧!”他低头拾起那张纸,仔细看起来,然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到的笑,他把那张纸仔细地折叠起来,揣在裤兜里。
一天,陶明昭与果香突然来到阵风大院,是特来找杨氏商量文娟与言玉的婚事的。
文娟在大姑家帮忙打理家务,忙完活,有闲空了就走进惠风庐里听老爷子说书。每每到了那里,总能见到言玉在老爷子那里习文写字,文娟倍加欣赏。他俩虽然不能像儿时那样随便拉手玩耍,但在心里都彼此欣赏。二人眉目传情的情景被目光锐利的老爷子看得清清楚楚,他就示意儿子明亮。吴氏也看中了文娟,看到她面如银莲,温柔沉默,勤快能干的样子,打心眼里就喜欢上了她。吴氏就去求果香保这个大媒。果香素来知道吴氏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在家里上欺老,下压小——她不但辖制着落魄的道宗老爷子,还时常虐待她的大儿媳田氏——大儿媳田氏是言青之妻,她自小是吴氏收养在家的童养媳。吴氏“调教”儿媳的基本方式是棍棒起,棍棒落,让人家受尽了窝囊气。吴氏求果香保媒时,果香正色说:“嫂子,言玉是我看在眼里长大的,他确也是个千里挑一的好男孩,可是,我家文娟更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孩。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我家文娟可不能受气,谁让她受半点委屈我可不依呀!”吴氏露出少有的媚笑,打手接掌地说:“哎呀呀,他婶儿,瞧你说的什么话?我给你下保证,我决不会给闺女气受的。那么一个雪娃娃,粉团团一般的乖孩子,我哪里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就等着瞧,看我往后怎么疼她吧!”吴氏在果香一番这般又许诺又打包票的讨好,果香便愿意为文娟保这个大媒。
今天,果香携陶明昭郑重其事地回娘家来与杨氏、阵风商量文娟的婚事。杨氏表态说:“你当姑姑的,看着好就好!”
午饭时分,李阵辰突然溜达着走进阵风大院,借口说:是来找文凯回家吃饭的。见了明昭便寒暄几句。饭后,李阵星也串门来了,他热情地招呼陶明昭,坐下不走,与明昭东拉西扯。
阵风见李阵星又来串门,心里想到,正好,我有一句话要当面问他,看他怎么说。就问:“阵星老弟,前些日子,你不是说不会再打仗了吗?怎么又打起来了呢?”李阵星干笑几声,说:“哈哈,噢哦,这个嘛——阵风大哥,你想啊,一家子亲兄弟还有吵嘴掐架的时候呢,何况两个政党呢?没事的,以前不也打过吗?打两天就又和好啦,没什么的。再说了,这是国家大事,咱小百姓管不了,是不是?咱照旧过咱的小日子,咱管那么多干啥?放心吧,两党又打起来,咱两家该好的,还是好!”阵风听他那么一说,无话可说,不由得心放宽了许多。
李阵星强拉着陶明昭,说:“走走,陶会长,到寒舍一聚,我有话跟你说。”明昭挣不过他,就随他进了梧桐苑里。李阵星神秘地问:“明昭老兄,你知道国共两党打仗,打到哪里了吗?打到什么地步了?可知未来孰胜孰负?”明昭摇头说:“打仗,不在咱中原地带,离咱家乡远着呢,咱过问这事干啥?你刚才不是还跟阵风才说过,国家大事,咱管不了那么多吗?日本人被咱打跑了,只要能保证我收到优质的高粱、小麦,让我能酿出优质的口子酒,做好我的生意,就行了。”李阵星摇头又摆尾地说:“明昭老兄,此言差矣。国家大事还是关乎咱百姓的生死存亡的。我问你,你想让国民党打赢,还是想让共产党打赢?就是说,你想让谁来坐拥天下?”陶明昭说:“我无所谓,国、共都是咱国家的,谁坐拥天下都一样,又不是日本人,叫咱亡国灭种。咱的天下,国、共谁来坐,都会让咱百姓过太平日子,都会让我酿出口子美酒,咱管那么多干啥?呵呵呵……”
李阵星摆手说:“非也。来,明昭兄,来看看这几份报纸,看看这几条新闻。”明昭问:“看报,这是何意?”李阵星解说:“你没注意到吗?早在30年代,共产党在西北延安,就提出一个所谓的土地政策,叫减租减息。你忘了,那一年,我为收租子,还跟村里的穷人打一架,你那位大舅弟,嗨……不说了,毕竟你们是亲戚。前些日子,那边又颁布了新的土地政策,把减租减息的土地政策,改为没收地主的土地分配给农民的政策;明确规定废除土地所有制,把地分给穷人。在所谓的解放区,这样的土地运动已经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他们把财主们揪出来斗,把他们家世代相传的土地分掉,分给那些穷人。啊呀呀,简直是步步紧逼,简直是翻了天呀!你还说,天下谁坐都一样呢,若是共产党坐拥天下,哪里有你我活的门路?”
明昭皱眉,疑虑道:“不会吧,共产党会把咱打拼打多年挣来的土地拿了去,分给穷人?”
李阵星说:“是呀,这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着呢!”
明昭说:“啊,这——这,是真的吗?”
李阵星说:“咦,你还不信,你问问我家小儿文璇,他从县城来的,见过世面,让他给你说说。”李文璇从里间走出来,客气地招呼声:“伯父好”。明昭尴尬地回应了一声。李文璇正经危坐,掷地有声地分析了当下国内形势,并信口雌黄地说:“共产党无异于邪教,他们宣扬共产共妻,蛊惑人心。千万要警惕,远离共产党!”明昭紧张了,问:“眼下,如何是好?”
李阵星说:“咱们这里暂时还算安静,眼下要紧的是,要安抚好村里的穷人,不要让他们受了共产党的蛊惑。天哪,那些穷人可是听风就是雨啊,若要是有那么一个人来蛊惑、宣传他们的所谓土地政策,再有那么一个人来带头闹事,乖乖,那可就翻了天啦,咱们这些人,将死无丧身之地!”
明昭以手拭汗,紧张兮兮地说:“倘若是共产党那边打赢了,坐拥天下,那结果不是一样的吗?咱也左右不了局势啊。”
李文璇冷笑一声,说:“伯父,这个不必担心。我党国实力雄厚,有飞机大炮和坦克,还有美国强大的国际支援作为后盾。而共产党那边,他们手里的武器都是一些叉子扫帚扬场铣,至多就是小米加步枪,哪里是党国的对手?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山穷水尽,毫无退路——这次绝无柳暗花明又一村留给他们啦。胜局在握定在我党之手。”
明昭的脸色开朗了,说:“那好,那好,那咱就不会被共产喽!”
李阵星顿了一下说:“不过,眼下,咱还要防止咱身边的共党分子捣乱,比如,带头闹减租减息,带头闹分咱的田地,他们穷人人多势众,一旦闹腾起来,咱就不好收拾。不等党国坐稳天下,咱的财产不保,咱的好日子也就不保了哇!”
明昭说:“咱身边哪里有什么共产党?”
李阵星说:“有啊,你的身边,你的亲戚,甚至你们家里就有共产党!”陶明昭震惊地问:“你说什么?我的身边有共产党,我们家里也有共产党?我怎么不知道?你别草木皆兵了啊。”
李阵星说:“你还不信?据小儿所查,你的大舅弟和文江就是,你家里嘛,你的女儿和女婿就是,还有你女儿的同学蓝灵心夫妇都是!”明昭大吃一惊:“啊!这——其他人是不是我不知道,我的女儿椒红,我是清楚的,她不可能是共产党,她能乐意分她爹的财产给穷人吗?她一个弱弱的女孩儿怎么是共党分子?不可能,不可能!”李文璇说:“共党分子都隐藏在穷人当中,你家千金或许是受了共党分子的蛊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你说,她会不会误入歧途?”明昭哑然了:“这——?”
李文璇恐吓道:“党国有令,肃清铲除共党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人!到时,清算起来,岂能饶过谁?”椒红可是陶明昭的心尖尖啊,他听说椒红是共产党,会遭到杀头,他紧张得直冒冷汗:“这——?”
李阵星拍拍他的肩膀,笑说:“也不是完全无路可退了。”明昭脸上露出乞求的神色,李阵星趁机说:“你以后少和你那位大舅弟来往,以避嫌疑嘛。还有,目前有一个大好消息,你可要抓住机会了。若抓住这个机会,你们家有共党的嫌疑或许也可破除,或许就有救了。”
陶明昭急问:“什么大好消息,你快说!”
李阵星说:“我听小儿说,最近党国可以买官做,你何不给你儿子捐个大好前程呢?”陶明昭问:“具体是怎么做的?”李阵星说:“据说,党国可以拿钱或拿物捐个县长或乡长当。近来就已经有人捐十几石小麦或高粱就当了乡长。”陶明昭问:“有那么好的事?”
李阵星说:“我儿文玑文璇都在县城警局里供职,咱有这个门路哇。眼下,周围各乡暂时没有缺,等一旦有了,就为你引荐一个。你看,你想为谁捐个前程?”
明昭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为言中捐了。你看,言华当了中学教师,算是体面的职务。老三言久,大学毕业,在县城党机关里文化局工作,也算很体面的了。只有言中,老实巴交的,只能帮我撑撑店面,管理个酒店。若为他捐个前程,在国家机构里当个一官半职,也算我家老林地冒烟了。多久有缺呢?”
李阵星说:“不急,我让两个小儿为你留心着,一旦有缺,就抢到手给你,咋样?”明昭拱手,千恩万谢。
李阵星说:“只要你舍得银子,就能帮你儿子捐个大好前程。最低的,也能当个乡长。不过当官,就要为党国效劳,为党国出力……只有这样,党国坐拥天下时,有功赏功,有罪治罪。若你家千金误入歧途,而你家言中却立了大功,综合一下,也会对你家将功折罪的,你说,是不是?”
明昭激动万分,抱拳说:“多谢阵星老弟的高瞻远瞩,你真是深谋远虑啊!”李阵星交代道:“回去给你的那位大舅弟说,千万别带头闹事,我们毕竟是没出五服的兄弟,收租子,我会给他们减去三成租子。你劝劝他,别和那些穷鬼搅和在一起瞎闹腾,没好处的。咱们是啥关系?亲的很呢,若听我的,以后有他的好处。”
明昭答应:“好说,好说,我一定劝劝他,一定照办。”这次谈话后,他们又重修旧好,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