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梅一舒的头像

梅一舒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7/20
分享
《桃李原》连载

第六十八章 风云变换

回到营地,文海赶紧给文涛弄些吃的,看着三弟的吃相,好像一个世纪都没吃过东西似的,他心痛得泪又下来了。

文涛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一边急不可待地说:“二哥,咱即刻回家吧,咱兄弟联手,回家为大伯大哥报仇雪恨!”文海却摇了摇头,文涛诧异道:“怎么了,你不想为大伯大哥报仇啊?”文海又摇了摇头,说:“也不是。”文涛不解地问:“那——是为什么?”文海慢里斯条地说:“报仇,若有可能的话,我即刻就回家报仇雪恨。可是,你冷静一下想一想,你我手里有枪吗?你不是说,我爹给咱大伯的枪被财主李阵星骗去卖了吗?正是因为咱大伯手里没有枪了,才被财主害死的。如果,咱此刻回到家,我们去找财主报仇,其结果会怎样呢?”文涛一听急了,说:“没有枪又怎样?那,那咱大伯与大哥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吗?”文海说:“大仇一定要报,但时机未到。你快吃饭,吃饱了,我带你去见周表叔。”文涛乖乖地听话吃饭。

接着,文海引着文涛去见周凤山。文海交代:“周表叔待人宽厚,不过,你也要当心,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得暴露身份。”文涛说:“记住了,二哥!”

周凤山较之以前,儒雅之中又多了一份军人的威严,见了文涛显得比较亲热,见了故乡人了嘛,又是亲戚,所以他显得很高兴,让兄弟俩进来后,马上关上门。他和蔼地询问道:“文涛,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到这里的呢?”文涛小心地陈述了大伯与大哥的悲惨遭遇,并述说了自己千里寻兄来到这里的经过。周凤山听后惊讶,深表同情地说道:“多少年了,你们两家还是纠缠着绿豆湾那块地,一直还在闹?竟然闹到这个地步!唉——真是个死疙瘩,解不开,终致闹出人命来了。我早就看出,你们家哪里是财主家的对手啊!”他摇摇头,继续说,“李阵星兄弟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啊,毕竟是没出五服的兄弟,哪里可以下毒手,把人家父子都打死啊?!过分,过分了!”说到这里,文海文涛都哭了,看着兄弟俩珠泪滚滚,周凤山也唏嘘不已。顿了一下,他说:“这下子,老弟兄几个都没了呀!唉,那家里还有男丁不?”文涛说:“有,还有小弟文波和一个三四岁的小侄儿抗胜。就他俩,也不知能否逃出财主的毒手。”文海哇啦一下大哭起来:“小弟啊——”周凤山赶紧安慰道:“得得,那俩还是个孩子,不至于吧,赶尽杀绝?结果……结果不至于会如此。先放宽心态,死者已矣,活者当惜吧。唉——”

兄弟俩终于止住了哭泣。周凤山看看文涛说:“哦,时间过得真快哇,一晃十年过去了,不想,今日你已长大成人啦,哈哈……你祖辈总出大高个!”一席家常话,让人听了亲切而温暖,文海兄弟俩放松地笑了。周凤山说:“我想想,给你安排个什么活儿呢?你写一行字,我看看。”文涛刷刷地写了一行字。周凤山拿起来一看,直夸:“哎呀呀,不错,你写了一手那么好的字!我这里正缺你这号人,你给我当文书吧,抄写文稿、电稿之类,好不好?”文海、文涛一听,高兴极了。文涛感激地说:“多谢表叔!”周凤山哈哈大笑,“罢了,你兄弟先回去休息吧!”

周凤山在淮河两岸忽南忽北忽东忽西纵横作战,文涛所见,他每每败北而归,他每次打了败仗归来,都气急败坏地摔军帽,大骂娘,儒雅风度里又平添了几分暴戾与狂躁。他总是大骂道:“他娘的这仗没法打了,越打越熊包!”文涛默默地听着,也不敢多问。晚上,休息时,兄弟俩闲聊,文涛对文海说:“最近周表叔总爱发火,骂娘。”文海说:“难怪他发火,最近他总是打败仗嘛。上将瞎指挥,下面死一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周表叔再有能耐,也不顶用啊。”文涛好奇地问:“这个军团的上将不是赫赫有名的薛岳将军吗?怎么就熊了呢?”文海小声地说:“你不了解,自去年初,薛岳将军就已经不在我们这个军区了。”文涛继续追问:“啊,怎么回事?”

文海说:“我也说不清楚,你最好别多问,以后慢慢了解吧。据说在鲁南战役,薛岳将军就被撤了。我们这个师部,尤其是周表叔,那个气呀,就在那之后,时常听见他骂娘。部队下面反战情绪高涨。国统区各省的灾荒严重,杂牌军开始动摇,纪律松散,强抢百姓。你那天看到在镇上公然抢烧饼不给钱,还打死林彩儿的丈夫的,就是一些杂牌军军人。”

“哦,原来这样!那周表叔部下怎样呢?”文涛问道。文海肯定地说:“周表叔军纪军风还是比较严明的。”文涛欲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薛岳将军离开后,后来怎样了呢?”文海就挑他知道的说:“后来,更不妙了,自刘伯承邓小平带领解放大军进入大别山,国军,连表叔这个团也被派去围追堵截了,回来之后,就听表叔感慨地说,风水轮流转,形势大逆转,无力再回天!现在,解放军的三个大军成品字形占据中原,就像三把尖刀插进来,把国军割得七零八落,打破了国军在中原地带的整个防御体系,首尾照顾不周了。”文涛听了很是振奋,他不由得赞道:“哦,真精彩,后来呢?”文海说:“睡觉吧!注意了,你在周表叔面前,用眼睛只管看,用耳朵只管听,但千万别用嘴巴说,别发表任何意见哦!”文涛连连答应道:“哦,知道的。”

这天,周凤山又一次打了败仗回来,关上房门,又是发了一通火,骂了一气娘,然后自言自语地念叨:“沧海桑田啊,今非昔比喽!这些人早晚会被那些虎狼之师分割掉,关在一个一个栅栏里,被一口一口撕烂、吃掉,包括武汉和南京!”文涛不敢吭声,只专注地抄写稿件——他在周凤山面前,总是装哑作聋,或一问三不知。周凤山默默地盯着文涛看,盯得文涛心里直发毛。周凤山突然和蔼地一笑,说:“文涛啊,看来,军队的伙食养人啊,你刚来的时候,又黑又瘦,你看,现在的你又白又嫩,多标致的后生啊!”文涛笑了,原来他在欣赏他的容貌。周凤山又问道:“你原来在家是干什么来的?”文涛小心地答:“在家啥都干,农忙时,帮着家里干农活。冬季农活不忙时,就到宿州医院里帮忙,搬运、管理药物。”

周凤山点头说:“哦,那好嘛。你从百姓的角度,怎样看待战争啊?”文涛低头答:“不知道啊,表叔,我不懂打仗。”周凤山又问:“你猜猜国军与解放军哪边能赢啊?”文涛摇摇头说:“我猜不到。”周凤山苦笑说:“呵呵,你说,从实力上本来是我强彼弱,今天已经倒过来了,人家那边打得国军满地乱跑!”文涛在心里暗喜,但他故作懵懂地问:“表叔,我真弄不懂,为啥世间要打仗啊?”周凤山吸烟,喷出一圈烟雾,若有所思,又摇头,说:“究竟为啥非要打仗,自古及今,小百姓是不明白的,只有肉食者最清楚。我常常想,我当初为啥要参军入伍呢?唉,想当年,我在咱口子街当警务所长啊,你也记得吧?”文涛点点头。“那时,小日本侵略中国,警察局上下也是一团腐败,乌烟瘴气,好多人见了鬼子如老鼠见猫,可是敲诈勒索百姓起来,倒勇猛如虎。那时,正值你们家和李阵星家打架,打死了陶言来,贫苦农民和李阵星家,以及陶李两家,闹得不可收拾,我有心秉公处理案件,可是李文玑总是来信来电地指手画脚地瞎指挥,我被上级压制着,屁都不敢随便放一个,一气之下,我弃官投戎,进了国民党大军。当年,为了爱国,为了打日本鬼子,不惜流血牺牲啊。我参加了万家岭大战,无数的中国好儿郎浴血奋战,数不清的战友都死了,血河尸山,但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谁眨巴一下眼睛谁都算孬种!人死得越来越多,但兄弟们却越战越勇,越打越带劲。大家都在想,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你没有参战,你不知道,那个同仇敌忾的氛围,多令人激昂慷慨和自豪啊!终于取得了万家岭大捷,活着回来的人,那个自豪啊,欢呼雷动!后来随薛岳将军带领的大军参加长沙保卫战,一想到对面是日本人,那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战士们心中杀气白虹贯日,气冲斗牛,人人皆舍生忘死,奋不顾身,毫无畏惧,一口气杀他个三天三夜也不解恨……”周凤山说得激动起来,吸了一大口烟,咳嗽一阵,转下的口气就黯然神伤了——他幽幽地接着说:“现在,一上战场,我却害怕了,我指挥作战,喊一声:开炮——那一刻,我的心都在颤抖,在流血。因为喊开炮的时候,呼啸的炮弹,弥漫的硝烟,就意味着一个个鲜活如你般的生命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边人的中间或许就有我的骨肉同胞。你知道吗,我的两个弟弟,还有妹夫就在对方的军队里!也许,我喊开炮,我这边一个炮弹过去,打死的或许就是我的亲弟弟哇……”说着,周凤山动情了,大颗的泪珠砸了下来,虎躯在震动。文涛走到跟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文涛心里想:原来,国民党军队里,不仅广大士兵有厌战情绪,连表叔这样的高级军官也厌战情绪高涨啊。在他心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也许,我来这里,来对了,假如,我能做些什么,把表叔争取到解放军阵营里,那么就算我为我党我军做件大好事了!

一天,周凤山忽然接到命令,呼啦一下把军团拉到山东、苏北徐州;呼啦一下又一路向南到了宿州城之北的双堆集地区。周凤山的部队一下子又归为黄维兵团下的110师指挥。这样的风云突变,这样的纵横捭阖的千里大行军,文涛是平生第一次经历,他有点兴奋,令他兴奋的是,一夜之间他回到家乡啦。那熟悉的宿州城就近在咫尺。但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家里情况如今怎样了?尤其是椒红怎样了?一别一年多,思念成伤,他想趁夜黑,跑出去,摸进宿州城里去看椒红,此地距离宿州城只有18里路,一夜跑个来回没问题。但是,他走出帐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士兵们在挖战壕,四周的堆土如山,一夜之间,营地犹如置身崇山峻岭之间。这里满眼是战地风物:“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意境犹如他想象中的古战场。这里没有花香鸟鸣,只有愁云暗月;能听到的是近处的鼓角争鸣,远处的炮声隆隆。眼前的士兵、将士,都灰头土脸,忍饥挨饿,慌乱如热锅上的蚂蚁。这里看不见高昂的斗志,听不见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只有满地白霜,乌鹊南飞。回到帐内,见周凤山在喝闷酒。他边喝边吟:“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文涛随口对:“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周凤山醉眼迷离地说:“来,与尔同销万古愁!”文涛问:“表叔,不知今日为何如此愁闷?”周凤山反倒看着他呵呵大笑说:“你心里就没有事吗?你就别瞒着我了!”文涛吓一跳,他的心忽地提到嗓子眼了。周凤山说:“你能不愁吗?你的愁就写在你的小脸上呢,你看你那对眉毛都拧成疙瘩了!”哦,他说的是这么回事啊。他的心忽地一下又落地了。周凤山如吟诗一般地说:“咫尺天涯,家有古稀老母,下有束发小儿,一别十年,今过家门而不入,是为哪般?想到母亲依门盼儿归,儿却要马革裹尸还,这是何等的人间凄惨悲剧!”文涛问:“表叔,你怎么那么悲观啊?”周凤山凄然一笑,说:“小子,你看看外面战地工事,这叫什么?这就叫自掘坟墓。我们呆的地方,像什么?这就是瓮,一个成语知道吗?瓮中捉鳖。不要几天了,对方的大军就在四面八方,一旦兵临城下,我们就像瓮中之鳖,就要被人给活捉了。百万雄师,两军对阵,一旦厮杀起来,泥沙俱下,玉石俱粉,在劫者难逃。而后,送回家的骨灰不是我的,就是我胞弟的,你说,能不愁吗?”

文涛思谋:表叔的厌战反战情绪愈加明显,我更不想陷入其中,玉石俱焚,我还有大仇未报呢。我若能离开这里,并能帮助表叔、二哥也冲出藩篱,这不是一步活棋吗?但如何能做到如此呢?这要有严密的逻辑构思,制定行之有效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方可。他暗暗思谋起来。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