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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一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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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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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原》连载

第八十六章 壮士悲歌

建国后的次年,来枭晓被任命濉溪县县长,而文涛被调到萧县担任县长。石仲辉担任公安局长,周坤则在石仲辉手下任公安干警。言久被分配到四川成都担任文化部长,他已经携妻带子前去赴任。口子东关老城的“三久”口子酒店,由私转为公,变为国营企业口子酒厂,由李文海担任副厂长。而陶明昭由于思想开明,乐于奉献,急流勇退,回家后成为一名光荣的公社社员。

陶言华死在狱中,由言富言荣帮他收尸体,送回家来。之前,言中服法之后,言华言富言荣都暂时被收进监狱里蹲着,言华到底没有熬过来,便死了;言富言荣坚挺着遇到了大赦,暂判释放回家务农,劳动改造。当言华的尸体送到家的时候,病榻中的果香咽下最后一口气。文海、文涛回来帮助姑父办丧事,把他们都埋葬下地,依傍在言中的坟墓旁。那天,枯叶凋零,大雁哀鸣,在秋风萧瑟的暮秋里,走来一位穿白衣的美妇人,还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她走到言华的墓边,对陶明昭说道:“这是格冲,是陶言华的儿子!”然后就扬长而去。她就是董琳儿。小男孩撕心裂肺地喊叫:“娘——”陶明昭一把把孩子揽进怀里,泪流满面,仰天长叹:“天哪,这才叫祸不单行啊!”不久,沉浸在悲伤忧困之中陶明昭也病逝了。

言富言荣在家帮助父亲明曜养着言中的两个孩子格霆与格菲以及言华的两个孩子格致与格冲,他们在家务农,和村里人一同下田干活,一如寻常百姓家。

看到言富言荣毫发无损回来了,广大群众如蓝媒婆、祁镜的娘、苗宏仁的娘等心里上受不了,说他们兄弟俩本是山匪大盗,杀人如麻,怎可让他们逍遥法外?他们犯下了滔天罪行,怎可让他们与乡人并肩劳动,这不是让人与狼共舞吗?这让逝者何以瞑目?不杀二人,天理难容!不杀二人,民愤难平!

状告言富言荣的信雪片一般飞进县公安局。石仲辉很为难,便打电话上报给负责肃清工作的县长来枭晓。来枭晓了解言富言荣的,曾经号称黑白无常,本领高强,对于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民愤很大。也了解到,他俩很讲江湖道义,知道他俩和文涛之间的特殊关系。他便打电话讨教文涛,如何处置二人。文涛接到电话后,沉默了一会儿,他就知道言富言荣早晚躲不过这一劫。

回想,言富言荣虽然出自于土匪窝,生性冷酷,但也是性情中人,他俩既念亲情也讲江湖道义,他们从未亏待于他。二人从骨子里忠于他,敬重他,多次无私地帮助过他。他们对抗日效过力,也为解放宿州立过功;但这一切都难洗刷掉他们当年在城南乡屠杀革命群众的罪恶,他们的双手确实沾满了众多乡人的鲜血!文涛因此发一声深叹:可惜了!可惜什么呢?人做事,天在看,民在判,历史会把一个人钉在什么柱子上,是功在千秋,还是遗臭万年,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的,而最终审批的是民心,是悠悠之口,所以,文涛打电话回复来枭晓说:“尽管我与言富言荣私交深厚,但也不可包容他们的滔天罪行。他二人有功亦有罪,属实;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望老同学堪明情况处理,既平民愤,又犒功臣!”

来枭晓明白了文涛的意思,他便指示石仲辉下达拘捕言富、言荣之令。

但拘捕言富言荣谈何容易?石仲辉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在龙脊山上的那段时光里,他和言朗每与言富言荣打交道,无论智斗还是武斗,从来都没有打过平手,从来都是他俩的手下败将。如今要抓他兄弟俩,真是难煞石仲辉也。石仲辉只好去找周坤商量,周坤说:“还用说吗?只能用智取,不可强攻。抓捕他们俩不使出玩龙捉虎的功夫,岂能降住他们?”石忠辉说:“那你去吧!”周坤吓一跳,反问:“你怎么不去?我岂是他俩的对手?”石忠辉说:“我们自幼在一块长大的,抓捕他俩,我下不了手啊。”周坤说:“我还下不了手呢,他们杀苗宏仁与祁镜时,我都在场,若不是他俩故意放我一马,我比他俩死得还早呢,好歹我要念他俩的不杀之恩吧?况且,你们自幼一块长大,身手都不凡,而我则是差远了去了。还是你亲自去吧!”石忠辉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说:“我去不了……还是你去吧。”周坤恍然明白一件事,说:“哦——原来你是考虑到,据说,你和言荣是一个锅里的馒头呢,哈哈——”石仲辉正色道:“这——都是有些乡人胡扯的,况且这是父辈们的事,我哪里知道啊?但凭我对韦头领的敬畏之心,对言富言荣的发小之情,我也不能去用绳锁戕害我们的曾经,所以——还是你去吧。完成此任务,我当以美酒接风,还给你记大功,怎样?”

周坤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呵呵,你只要请我就没安好心!不过,照你这么说,看来,你具有一副厚德,一副仁心呢,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走喽。”石仲辉笑了:“呵呵,我备一瓶好酒等着你,去吧,啊,这是命令!”周坤无奈地呵呵地嘲讽他:“好大的口气呀,还还这是命令呢,好吧,谁要你官大一级呢,嗨——”于是周坤悄悄地来到桃花湾潜伏起来,夜晚才去找明亮、明锐、明义商量对策。

七月的天气,暑气闷热难耐,多半是阴雨天气。农村人闷在家里无事,百无聊赖,突然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社员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公社的宣传队送戏下乡,要到咱桃花湾演出。请社员同志们到村中央高台子听戏,看演出!”

噢,看戏去喽——村民哄动起来。言青走到明曜门前,喊:“曜叔,搭戏棚子还缺一张箔,队长要借您家的箔使用呢,待会请您把箔送到高台子,行不?”言富出来了,说:“我爹的腿脚不利索,我代他送箔去吧!”言青说:“那感情好,多谢老弟啦!”

一说看戏,缺少文化娱乐活动的农村人都兴奋地涌到村里一块高地,称为高台子。言富扛着卷成席筒状的高粱秸做成的箔走在人群中,他的身后跟着言池言超马宝儿灵龙等一些年轻人;到了高台子,言富弯下腰、双手仍紧紧合抱着箔,准备把箔放下地,此时,马宝儿与言池言超等一拥而上,用胳膊粗的缰绳把言富连箔一起捆起来,捆绑成一个长柱子。

当时,言荣也远远地跟来了,但他眼尖腿快,他看到势头不对,只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周坤先将言富送到濉溪看守所拘留着,然后回村发动群众寻找言荣。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依然不见言荣的身影。奇怪了,他难道逃到村外了?不可能啊,事前他在村子各个路口早已布好了哨兵,他绝无外逃的机会。他在村子的关键之地,大堤上下、豆田、玉米地里、高粱棵里等处,每一垄田地里都布置站两个人,就像梳头发一般,梳理每一处,连一只蚂蚱都不放过,但仍是找不到言荣。

傍晚时分,伏蝶声四起。周坤与言青在村池塘边吸烟纳凉,眼睛仍不忘搜寻目标。池塘里的荷叶长势旺盛,阔大碧绿的荷叶铺展开来,高高地擎举着,覆盖着下面幽绿的水面;粉艳的荷花点缀在碧绿的荷叶之间,这里一朵那里一朵,像一盏盏明灯,熠熠生辉,空气里飘荡着一阵阵的清馨芳香。清风过处,荷叶卷舒灵动,引诱着人的眼球。细心的周坤蓦然发现,荷叶中间有一根光杆藕梃子,上无藕叶,但藕梃子上端,微微露出水面,在不停地往外冒水泡,在水面上荡出一圈圈的涟漪,异常的清晰。周坤反复地观察那里,并与四周情形相比较,他感到那里有蹊跷,他猜想,那里或许有一条大鱼,或许……他捣捣身边的言青,言青看了一会,恍然大悟似的,默默走开了。

过了一会,池塘边突然涌来了几十个后生,把小池塘团团围住。言青带着言池言超等几个年轻人每人拿一张撒鱼网,蓝灵龙也在其中,大家都在池塘里撒网捕鱼,当灵龙拉网时,发现网里非常沉,以为捕到一条大鱼,大家喊着号子一起用力帮他往上拉,拉出的竟然是一个人,是言荣!大家隔着渔网就用麻绳将他牢牢地捆个结实,捆成一个粽子。原来,言荣一直躲在荷塘里,把全身隐没在水下面,嘴里含一根藕梃子用来呼吸。听后,大家都感佩他的手段之高明。

经开大会公审,判言富言荣死刑,先关押进宿州大牢,不日执行,群众欢呼雷动。可是,恰值庆祝第二个国庆节,再颁布大赦天下之令,正像文涛所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兄弟俩被改判无期徒刑,发配到青海刚察县劳改农场劳动改造,永世不得归还。

言富言荣又被送回濉溪看守所。在濉溪县的看守所里,文涛、石仲辉、周坤都来了,他们摆一桌酒菜,为言富言荣送行。文涛端起第一杯酒,举杯说:“我们哥几个,多年来,在公事上是亦敌亦友,但我们在私交上一直是好朋友,今天为我们的曾经干一杯!”

文涛又端起第二杯说:“这些年我们经历了多少是是非非呀,我们身边多少人走了,可我们还活着,感谢上苍让我们再次相聚,来,为我们的今天干一杯!”

文涛又端起第三杯说:“二位大哥其实是慷慨壮士,我们曾经合作很好,也多次有恩于我,我没齿难忘。明日相去千里之外,此去天遥地远,请多多保重,来,为你们的明日干一杯!”

三杯酒下肚,言富的眼圈也红了,他双手戴着沉重的镣铐与铁链,给自己又满上一杯,说:“文涛兄弟,你是个心里能装山能藏水的人,当初,愿意与你合作,甘心忠于你,就感于你瞧得起我们,你从骨子里敬我们一尺,我们就从骨子里回敬你一丈。要知道,我们出身于匪,在常人眼里,我们是上不了台面的反面人物,他们不是怕我们,就是鄙视我们。而你不是。你来到我们身边,把我们推向抗日的舞台上,好歹让我们为国人做对了一次,我们心中唯有感激之情。可是,在城南乡时,我们俩真正成了人们眼中的黑白无常,成了乡人的索命鬼,这次我们对于乡人做错了一次。但那也不是我们个人的错,为其主,听人谋,人在世上走,人的命运可以用你们文化人的话来说,就是随着舞台的变动而变动,天知道是谁让我们这些人这么做的呢?或许这就是命吧。人生就是一场豪赌,我大哥赌输了,我们俩也就赌输了,愿赌服输,今日纵使乡人把我们凌迟活剐,死去打进十八层地狱,我们也无所怨。我俩一生只结交了你,内心深处佩服你,以你为友,恩怨情仇此生皆不相忘,来生相报吧。来,我们干一杯!”

周坤眼睛里蒙一层模糊的云雾,也举杯说:“我曾蒙二位不杀之恩,恩怨情仇,前尘往事,都不说了,来,干一杯!”

言富说:“其实呢,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古训我们没有忘记,苗宏仁兄和祁镜等等同乡人,我们本来也是不忍杀他们的,但是,你知道,当时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毕竟我们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我也不必为我们的行为百般抵赖,做都做了,感恩或仇恨,不屑计较了,我们只等一个结果,别不累述。”周坤说:“我知道……”

石仲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别说了,以前的恩怨情仇都不要再提,来,最后为我们弟兄的此时此刻干一杯!”

言富拍拍石仲辉的肩膀说:“老朋友啊,当初我们在匪窝里混的哥几个,都数你混得最好,言朗死了,我们俩如今落得如此这般,唉,人生真是一场戏呀,哈哈哈……祝贺你,来干一杯!”

言荣同样是一身铁链,他端起酒杯说:“我早说过,我们兄弟俩放在谁手里都是一把利剑,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那一刻到来时,我们这把利剑就该放哪儿就放哪儿喽。呵呵。”他破天荒地笑了一声,突然朗声唱起来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唱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他又说道:“这歌是历史舞台上,只配荆轲这样的壮士唱的,今日,我就借荆轲壮士之歌,以表我之心,大丈夫在世,混到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死则死耳,无须惺惺之惜,感谢你们,感谢政府,不杀之恩,来,干了这一杯,我们即刻上路!”

几人同举杯,齐声说:“来,干杯!”

大家碰杯,举杯豪饮。此时,发现门外有人来了,言富突然惊叫一声道:“爹,你怎么来了?”“啊,我——来,来——送,送你——们……”这结结巴巴说话的人竟然是陶明耿,他激动得哽咽了,他以为言富此时肯认他为爹了,但他发现言富的目光却是对着他身后面的人说的,他转脸一看,不知何时明曜已站在他的身后。言富兄弟起身走过去,双双在明曜面前跪下了,明曜哭得已说不出话来,一双粗大的手掌只顾擦泪水。言富说:“爹,多谢你的养育之恩,儿不能尽孝了,从今之后您要多保重!”言荣说:“爹,您养儿一场,爹的大恩大德,儿至死难忘!”兄弟俩嘭嘭地跪地磕头,明曜一把抱着兄弟俩呜呜地哭,兄弟俩也哭了,真是又破了天荒!陶明耿艳羡而妒忌地站在一旁干看着。明曜抽泣着交代道:“到了那边听话,一定要好好的啊……”

来了两个荷枪的警察把二人押走了。当日夜半,言富言荣就被押着上路,向大西北而去。可是,当走到甘肃河西走廊之西的茫茫大沙漠中时,他们突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因为拒捕,双双被押送人员开枪击毙。

来枭晓把电话打到文涛那里,文涛沉默半响,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无奈地扶额叹息:“唉,人生如此……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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