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麦子黄,蓝天里的布谷鸟在“布谷,布谷!”啼鸣得更加殷勤了,随着布谷鸟清妙的空啼声一声紧似一声,惠风也加紧了吹送,麦浪滚滚,层层卷来,无边的金海,波涛汹涌澎湃,澎湃着淮北大平原的人们的心潮,澎湃着收获者饥渴的心声。黄淮大地的农家人都能听到麦穗儿在风中互相摩擦时发出的窃窃私语声,好像在催促他们赶快收割,入囊为安,与布谷鸟儿,心有戚戚。庄户人家已听懂了大自然的语言,于是都心急火燎地开始磨镰霍霍,备铣备叉,套石磙落石,准备打一场抢收之战。
可是万恶的日本人却要在这片美丽的地方布置一场血腥的大厮杀。早在阳历的5月16日那天,国民党刘汝明部和日本松井次郎部在濉溪口子北面的渠沟地域相遇,展开一场大厮杀,双方伤亡都较大,松井次郎竟然丧命于这场战役。战后刘部继续南撤。从口子街里撤出的井一余部与松井次郎余部相汇合,这支部队的司令叫中左野田,他根据井一余部的报告,知道此地相山一带有抗日游击队,他们便停留下来,一来在此地搜捕游击队,二来报复当地百姓,发泄兽欲。
渠沟当地百姓听说日本人来了,已经四处逃散藏匿起来。但是狡猾的日本人找到了村联保主任房百楼、保长周学信假言诱骗道:皇军并不杀老百姓,只是来与共产党的八路军争夺地盘的;皇军对占领地盘的老百姓不仅不杀,反而还会大大的保护,所以,乡亲们没必要害怕、躲避皇军,赶快让乡亲们放心地回家收麦子吧。保长周学信信以为真,当真就自制一面小太阳旗,与房百楼一起,边摇旗边沿村喊话:“乡亲们,皇军不杀人,是来争地盘的;不但不杀人,还会保护咱老百姓呢!”“乡亲们,没必要躲藏了,放心地回家吧,麦子熟透了,赶快回家收麦子吧!”躲在暗处的百姓一听,都按捺不住着急的心,急切地想冲出去回家割麦子。
相山游击队关潼大队长焦急万分,为了不让百姓们上鬼子的当,就必须派人进村子里去阻止百姓回家。阵雨、阵雷与祁镜等带领一支游击队员下山,他们乔装打扮一番:有的头扎白羊肚手巾,有的头戴草帽,有的嘴里含着旱烟袋……乔装成百姓,纷纷挨近村子附近周围。他们见到躲在山坳里、树林里的百姓,就宣传:“日本人不讲信用,没有人道,善于伪装欺骗,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鬼子杀人不眨眼哪!”“千万不要上鬼子的当,千万不要急着回家啊!”阵雨带领游击队员对百姓再三警告,苦口婆心地奉劝,可是百姓们眼看麦子已经成熟,明晃晃地泛着金子的光泽,诱惑着他们的心。民以食为天啊,百姓心急如焚,满怀着侥幸心理,宁可相信保长的话,也不顾游击队员们的劝阻,便一窝蜂地跑出来,不顾一切地跑回家抢收麦子去了。
这天下午,死了指挥官的日寇在抗日部队撤退之后,突然来到渠沟。日寇窜进村子里,到处搜索,说是搜索游击队员的。他们甚至把藏在麦草垛里、麦地里的百姓都搜出来了,把他们赶到渠沟街上,几百名日军全副武装、团团围住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然后把他们带到街北面两间作厕所用的墙框子中,先挑出五个人,让他们指认谁是游击队员。百姓们拒不指认,五人齐说:“太君,俺们都是村里老百姓,这里没有游击队员。”日本司令中佐野田狞笑着,逼迫这五人一排趴下,然后他刺刀一挥,一群日本兵嗷嗷叫着,端着刺刀,从每人背后猛刺几刀,刺刀从五人的后背直穿过他们的前腹,顿时血流成河。五个刚刚还是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眨眼间消失了!日军又逼迫另外五个人过来,将前面五人的尸体堆放一起;再逼迫这五人指认游击队员,五人同样拒不指认,于是同样地又被刺死;以此类推,五人五人地被刺死,最后连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也没有放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强敌面前,在无可退步的底线上,就是最柔弱者也会发出愤怒的吼声,绝地反击。阵雨阵雷当时就站在这些百姓当中,他攥起了拳头,手伸进腰里,此时有只大手按住了他的手。突然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拾起一块断截砖头,大骂:“狗日的小日本,你们骗人,杀人,没人性,老子跟你们拼了!”他对准一个日军的脑袋砸过去,还真的把这个日军砸得脑浆迸血,扑倒在地。联保主任房百楼与保长周学信也跳起来了,大骂道:“你们日本人真不要脸,你们不是说过不杀人的吗?你们骗人,杀人,不怕天打雷劈吗?”话音未落,几把刺刀一齐插进他们的身体,顿时血流如注。阵雨、阵雷忍无可忍,挣脱了一位老农的手,欲从后面跳出去。突然,墙头外面有人放鞭炮,噼噼啪啪,好似枪声大作,同时有人大喊道:“游击队来啦!游击队来啦!”日本人哗啦一下子冲了过去。阵雨、阵雷趁机跳出墙头,他们知道,那喊叫的人是祁镜,他欲掩护他们撤离的。
天黑了,为数不多的游击队员与众多的日军展开了肉搏战,斗争异常惨烈。天快明的时候,游击队员已牺牲了大半。祁镜在一个破墙头框里与三个日军相遇,三个日军端起刺刀嗷嗷地扑了过来,祁镜忙猫腰从一个死了的日军身上抽出一把刺刀,与三个日军展开了白刃格斗。三个日军虽然个子小,但是他们跳跃腾挪相当利落;而祁镜身高腰细,一人对拼三人,一开始还占上风,瞅了一个机会,他长腿一踢,将刺刀插进一个小日本的胸膛里;可是另外两把刺刀同时朝他刺来,他躲闪不及,被刺中大腿,他把身子一旋,带着满腿的鲜血继续英勇战斗。他的刺刀频频舔嗜着小日本身上、腿上的鲜血,可是,他身上流的血也越来越多,体力渐渐不支,眼看就要倒在日本人的刀下。危急时刻,言富、言荣从天而降,他们俩手起刀落,像砍瓜切菜一般,一人一个,砍倒了两个日本人,救下了祁镜。
自从韦青凤与石牙子死后,龙脊山里一直沉浸在一片悲愤之中。这几天文涛也感到心神不宁,总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催动言富下山一探情况。言富弟兄与石仲辉正恨日本人恨得入骨,一心想要寻机一报家国之仇,文涛一提议,就一呼百应地赶来了,这才及时地救了祁镜一命。
夜幕裹着大地,风里夹着呜咽。墙角、街边不时地能见到倒地的尸体:时而是村民的,时而是日军的,时而是游击队员的。文涛每见一具尸体都心惊胆战。他在暗夜里急急地寻找着他爹阵雷和二伯阵雨的身影,心里一直在祷告着什么。
其实,当祁镜与日军进行白刃格斗的时候,阵雨与阵雷也与日军展开一场你死我活地殊死搏斗,不过他们遇到的是日军的主力,是劲敌。日军像追赶一群麋鹿一般追赶堵截游击队员,最后把阵雨兄弟包围住了。兄弟俩临危不惧,日本人朝他们喊:“缴枪不杀!”他们俩拒不缴枪。十几个日本人拿着长长的刺刀围拢过来,阵雨阵雷兄弟俩急忙就地捡起一把刺刀,与日军展开白刃格斗。他们一人对付七八个日军。他们俩的身材都是高大魁梧型的,孔武有力,每人砍倒四五个日军。尽管他们也身中数刀,浑身鲜血,但依然虎虎生威。激战之中,兄弟二人皆身负重伤,他们的胳膊被一群日本人戳穿几个洞,鲜血直流,兄弟俩举起钢刀杀鬼子的坚实有力的臂膀渐渐垂了下去,小日本群起而上,欲杀了兄弟俩。野田狞笑着说:“抓活的!”有几个小鬼子一拥而上,抓住了兄弟俩。野田走近兄弟俩,仔细地看了看二人,说:“一直以来,相山游击队像神龙一般,只见其尾不见其首啊。今日得见,幸会!我们大日本是佩服英雄的国度的,我们更佩服英雄的中国人。请不要误会,我们进入中国,其实是来帮助你们的,是来帮助你们中国人摆脱贫穷与愚昧的。但是呢,你们这些愚蠢的中国人就是不领情,还拼命反抗,真是亏了我们大日本的一片好心哪。如果你们当中的人能放聪明一些,为皇军效力,帮助我们大日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皇军不会亏待你们的,怎么样,我们合作吧?”
面对野田文质彬彬的手势与笑脸以及振振有辞的恬不知耻的话语,阵雨、阵雷怒目而视,阵雨大怒道:“住口!大言不惭,明明是小小的小日本,却一口一个‘大日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日本人明明做着最卑劣的事,却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手上笑脸献花,脚下却踢出钢刀背后杀人。你们明明是来侵略,却说是‘进入’;明明是来虐杀强掠,却说是‘友好帮助’;我们的文明与宽厚,却被你们当作软弱与愚昧来践踏;而你们的野蛮无礼,却说成是英雄与骄傲;你们嗜杀成性,却说成‘好心’;你们用钢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践踏我们的国土,蹂躏着我们的国民,掠夺我们的资源……做尽了欺师灭祖的恶事,丧尽天良,应该天诛地灭,你们知罪否?虽然你们能逞威一时,得意一时,但试问,你们能征服我们不屈的国魂吗?你们想建立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也不想一想,弹丸之地,蝼蚁之国,妄想蚂蚁吞大象,就是你们有那么大的胃,可有那么大的嘴吗?一切都是做梦!哈哈哈——”
“哈哈哈哈……”阵雷也学着二哥发出一阵阵冷笑。鬼子怒问:“你,你又在笑什么?”阵雷说:“我在笑二哥说的太对了,你们小日本就是欺师灭祖,想我巍巍大唐时代,你们小日本来到我大唐,奴颜婢膝,求学我大唐文化,请问,至今你们的文字、建筑、服装等等,哪一样不是从中国学到的?时至而今,你们却厚颜无耻地说是来‘帮助’我们的,还说我们中国人不领情。是,我们中国人岂能领你们的情?还妄想吞并中国,建什么‘大东亚共荣圈’,真是坐着飞机吹喇叭——想(响)得高,屎壳郎戴花——臭美!哈哈哈——”
一阵阵疾风暴雨般的奚落与冷嘲热讽,把野田那张白净的脸儿气得又红又涨,涨成猪肝,他怒不可遏地拔出刺刀,问道:“你,你们就不怕我砍了你们的脑袋?”阵雨哈哈大笑道:“我说了,你可以杀了中国人,但你征服不了中国人不屈的国魂!”野田拔出刺刀当胸刺了过去。阵雨,一个英武的游击队员,一个中国不屈的灵魂倒下了!阵雷长嘶一声:“二哥——”撕心裂肺,他目眦张裂,大骂:“小日本,海盗的遗族,倭寇的谬种……”他的眼珠里瞪出了血,势吞山河,似乎一口能吞下一个小日本,野田被他的气势所摄,胆颤心裂,再也不抱希望去劝降他,就直接拔刀就刺。阵雷,又一个不屈的中国灵魂倒下了,伟岸的身躯像一棵大树,轰然倒下,其势可以砸倒一片日本人!
而后,野田像发疯的魔鬼,驱使日军窜进村里,对渠沟百姓进行野蛮地报复,大屠杀开始了——他放纵日军在渠沟街上放火,抢掠糟蹋家畜家禽,任由日军杀人,杀了之后堆放一堆,泼上汽油焚烧,除了大屠杀,还到处奸淫凌虐……像这样的放火、杀人、糟蹋老百姓的家禽家畜的暴行,前后持续约两个小时。离开时,将60岁的老农赵万江抓去带路,随后又将其杀害。这次日军没开一枪,在渠沟就杀害了200多人,还有20多名妇女被糟蹋致死。这就是震惊淮北大地的“渠沟大屠杀”。
当游击队长关潼率队赶来时,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已经渐熄,他们与游击队支应一下,作过孽,犯过滔天罪恶之后就仓皇而退。游击队员看到渠沟街上到处是狼藉一片:到处是家畜家禽的尸体,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男人的尸体和被折磨而死女人的尸体,还有幼小的孩子的尸体……惨不忍睹,游击队员个个义愤填膺,肝胆欲裂。
文涛、言富等人终于在一个屋框里找到了阵雨、阵雷的尸体,兄弟俩几乎是肩并肩地躺在一起的!当时可能是阵雷拼足力气爬到二哥跟前而后合上眼睛的。文涛见了,当时就是一声长嘶,心裂血喷,一个倒栽葱就倒下去了!
关潼大队长匆匆赶来,又是掐人中穴,又是拍胸脯,好不容易把他叫醒。文涛醒来放声大哭。一声“爹——”,一声“二伯——”地哭叫,一声声的哭叫啊,捶足顿胸,以头抢地,打滚指天,令人揪心。谁说男儿不泪弹?一声声恸哭,地崩山裂,风泣云悲,千山为之肃容,万木为之噤声,流水为之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