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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一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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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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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原》连载

第一十八章 十八相送

椒红回到家,又向母亲提出解除与李家的婚约,又遭拒,便赌气提前回校。每次回校,都是由言来骑马护送她到街头,文涛早就站在溪河大桥头上迎接她。椒红见了文涛,内心里是喜忧参半,心事重重。

这次椒红带来好多好吃的,大包小包提着,文涛一把把地都抓过去,提在自己手里,替她提着。椒红说:“我带了些好吃的:有馒头、酱花生、干豇豆,还有咸鱼干呢,待会分给你一半。”文涛客气地说:“不用了,红妹,这些留着你自己吃吧,谢谢了!”一听“谢谢”二字,椒红的心立刻就跟掉进水井里似的,凉了半截,灵心鼓动她的话,让她欲言又止,如鲠在喉,极不自在。到城隍庙拐弯处,就是学校了,文涛赶紧又把大包小包还给她,椒红拣出几样送给他,他拒不接受,推让中,椒红有些恼了,文涛才肯勉强接受,又说声“谢谢!”椒红气得一跺脚说:“请你务必把那个‘谢谢’二字省掉!”文涛抿嘴一笑,一溜烟跑了。椒红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后悔刚才没有勇气说出什么,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我早晚要对你说……”

学校男女同校不同班,不过,在校园里,在食堂里,在运动场上男女可以自由走动。

运动场上,男生在打篮球,围观者有男生有女生,打篮球的男生个个生龙活虎,奔腾跳跃,而当后卫投球的总是那个身材颀长者,女生们在尖叫喝彩,其中有一人总是脉脉含情地静静观望,而那身材颀长者蓦然回首,四目相对时,总会砰然一下,火花四溅,真情在偶遇中自然迸发。

突然,一个猛扑,一个转身,颀长身材者潇洒地一个抢球动作,跟一个奔跑者撞个满怀,两人同时倒地,颀长者的膝盖抢破了,殷红的鲜血登时滴落下来!一女生一声尖叫,穿过人群,冲到他面前,拿出一方藕粉色的真丝手帕,迅速去为他包扎,颀长者不好意思地推开她,口里大声说:“不用了,谢谢!”女生还是不顾一切地把她那方美丽干净的手帕缠住了他的膝盖。

两天后的晚上,一场风雨过后,晴日方好。初夏的夜晚,繁星点点,晚风阵阵,吹在人身上、脸上,清凉而舒服。借着微光,椒红与朱茵走到一个荷花池边,此时,圆圆的荷叶铺满了池塘,荷花有的袅娜地打着骨朵,有的含苞待放;粉的娇艳欲滴,白的透洁生辉。这里徐徐清风,缕缕馨香,直透心脾。椒红与朱茵不由地驻足,欣赏着这片美丽的景致。椒红启唇吟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朱茵便接道“映日荷花别样红。”

朱茵说:“咱们就以荷为题,对对子怎样?”

椒红说:“好啊,好啊,把古诗句带‘荷’字的说出来,还要与此时良辰美景相符,后者对出下句,并说出出处,对不出者请客。呵呵!”

朱茵一拍巴掌,跳着说:“好,一言为定。我先来——”随口吟出“荷叶罗裙一色裁——”

椒红接道:“芙蓉向脸两边开。采莲曲[唐]王昌龄。”

朱茵吟:“碧荷生幽泉——”

椒红对:“朝日艳且鲜。唐李白《古风》。”

朱茵吟:“棹移浮荇乱——”

椒红对:“船进倚荷来——出自隋朝殷英童的《采莲曲》。”

朱茵对她竖起大拇指。椒红说:“该我先来了——荷风送香气——”

“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她们俩面面相觑,因这不是她们俩吟的,这个声音来自她们的身后。她们俩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突然走来了俩人,那是两个身材颀高的少年,一个是文涛,另一个是甄桐,接口吟诗的是文涛。在椒红听来,文涛好像是心有所指,他是借诗抒情传意,她便痴痴地望着他,定定地伫在那里,动弹不了。看到此情此景,朱茵与甄桐知趣地悄悄溜了,醒悟过来的文涛也想走,椒红猛地想起灵心鼓励她的话:“你就应该那么做,一定要拿出飞蛾扑火的勇气,勇敢点,不怕!”椒红忙喊:“涛哥留步!”

椒红的心咚咚地猛跳起来,面对最熟悉的人,却忽然感到陌生起来。但她终于鼓起勇气,抓住文涛的手问:“涛哥,膝盖好了没有?”她突然又感觉自己太冒失了,便触电般地把手缩回来,此时的他们,毕竟不再是儿时两小无猜的时候了。她难为情地左右环顾,确认没有其他人,才稍稍释然,但她的脸颊发烫,她想:自己是不是犹如这眼前的芙蓉一般娇羞?

文涛爽然地说:“好多了,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还你的真丝手帕,我已帮你洗干净了。”脸上露出洒脱而坦荡的笑容,显得那么率性,那么俊逸,雪白的牙齿在星辉下熠熠生辉。优美的头颅,矫健的身姿,都映照在如水的地面上,投射出一个清晰的美少年的剪影。椒红低头,醉心地欣赏着这剪影;抬起头,看到他仍在笑,那是椒红最为痴迷的笑容。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心,在狂跳;情,在起伏,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静默,静默,清风徐徐,荷香缕缕,星星眨着眼,夏虫在呢哝,突然,文涛说:“红妹,我要走了——”

“啊,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椒红感到很惊诧。

“宿州县城!”

“为什么?在这里读书不是好好的吗?”

“那里需要我,是三表哥让我去的。”

椒红再一次诧异了,“什么,是我三哥让你去的?他为什么不让我也去,只让你一人去?”

文涛小声说:“三表哥和我通信说,近日日本人已经进逼到我热河省,对我中华大有蚕食鲸吞之势。中国需要众多有志之士去抗日,去保家卫国,我辈热血男儿,义不容辞。故此,我意欲前往,甄桐也愿同往。”

椒红说:“既然如此,我也愿同往。”

文涛摇头,椒红焦急地说:“怎么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去,我不可以抗日吗?”

文涛说:“因为你已经不是自由身啦!”文涛的表情是萧瑟的悲凉,无奈的绝望,甚至是痛苦的怅惘,总之,是很复杂。而椒红的内心感受更是复杂,由于焦急、痛苦、懊恼,她的泪水骤然堵住了她的鼻腔,使她欲语泪先流,文涛惊心地问:“红妹,你没事吧?”半天,椒红才抑制住激动的情绪,说:“是的,我已经不是自由身了,我已经定了婚,我被束缚在封建婚姻礼教的柱子上了,身子不得自由,是吗?但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吗?我的命难道就这样定了吗?不,不,我、我不甘心,我绝不会就此认命的!”

文涛说:“可是,这桩婚姻是姑父与大姑为你谋的幸福,门当户对,天配良缘,你现在是富家小姐,嫁过去就是富家太太。此生夫复何求?”

椒红急得直跺脚说:“住口!别人不知我,难道你也不知我的心?我要什么门当户对,我要做什么富家太太?我要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我要的是琴瑟和鸣凤求凰。此生此世,我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人懂。你懂的吗?”

文涛摇头说:“红妹,别耍小孩子脾气。一生荣华富贵,也是人生的追求,好多人一生追求尚不得呢。你应该体谅姑父与大姑的拳拳父母心,他们是为你好!”

椒红打断他说:“别说了,我只问我的心,我只要求有人懂我。你——你好像变了!哦,你还记得否,我们曾经的誓言?”

文涛摇头,然后低头沉默。椒红恼了,说道:“原来,我夜夜情思,天天念叨,却原来是一厢情愿;有人全然不顾我的一片心,真是‘多情反被无情恼’,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若如此,倒不如,托身这荷池,也倒应了那“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心思。死了与荷花作伴,出淤泥而不染,落得清清白白,也比留在这不分清浊,不分好赖,无情无义无心无肺的世界强!”她作势欲跳,可把文涛吓坏了,他一把拉住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近距离地盯着她娇嫩的脸颊,在星辉皓月的辉映下,这张脸越发显得姣姣如初出之莲,皎皎似明月之辉,由于激动、气愤,已是泪光点点,有几分婉然的妩媚,又有一层巾帼的英气。她秀发披散,犹如一只发怒的孔雀,抖动着美丽的羽毛。文涛求饶似地说:“红妹,咱们别互相折磨了!”椒红惊闻,愈加恼怒,反问:“哦,什么?你以为我在折磨你?曾经的铮铮誓言,你都把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对你夫复何求?罢罢罢,好吧,很快咱们就不用互相折磨了——对了,我给你的玉蝴蝶呢?”

文涛迟疑着,未回应,椒红愤然地说:“我就知道,你早已把它给扔了!”

文涛不置可否,却反问她:“你问玉蝴蝶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把它收回去吗?”

椒红珠泪婆娑,决然地说:“是的,我要收回去!我连那誓言也收回去!你不是说,我们是在互相折磨吗?把那只玉蝴蝶还给我,一了百了,咱们再也不用互相折磨了!拿来吧。”椒红催了几次,文涛迟疑着,站着不动。椒红冷笑一声说道:“哼,我就知道你拿不出来。你把玉蝴蝶连同那句誓言都丢得一干二净,可笑我,还傻傻痴痴地在心里供奉着人家!为了人家甘愿做扑火的飞蛾。可笑啊,可笑!今天,我只愿守着这只玉蝴蝶与誓言,共赴莲花池。”说完,她再一次扑向莲花池。

文涛又吓一跳,一把抱住椒红,喊道:“红妹,你看!”他解开长衫的领扣,缓缓地,缓缓地,提出一只莹然碧绿的玉蝴蝶。椒红惊愕一刹那,马上从玉颈上提出另一只莹然碧绿的玉蝴蝶,两只玉蝴蝶,在星辉中,在皓月下,熠熠生辉,比翼欲飞。此时文涛随口吟出:“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可是,椒红一把抓住文涛手里的玉蝴蝶,恨恨地说:“晚了,心已死,还要这强求的誓言有何用?你还留着这玉蝴蝶做何用?还给我!”文涛死死拽住手里的玉蝴蝶,痛嘶道:“我不给!我发誓,若你嫁人,此生此世,我不婚不娶,愿意守着这只玉蝴蝶,孤独终生!”文涛说过,珠泪滚滚。椒红的脸犹如一轮冲破乌云的明月,瞬间一碧万顷,皓月千里,脸庞上现出一抹带泪的笑靥,但仍佯怒道:“你——尽来呕我……”她拿出那方真丝手帕,为他揩泪。

文涛笑了,笑得那么释然,那么意味深长,他悠悠地说:“我哪里敢忘记那句誓言,一诺千金,至死也不会忘的。红妹,你难道不知我意?”椒红不由得把脚尖微微地挨近他。

文涛此时的心里,像风雨过后的天空,变得蔚蓝碧透,纤云不着。自知道椒红订婚后,他没有开心的笑过,贫穷的家境,让他明白,他无法跟李文璇竞争,面对椒红的款款柔情,他冷漠之,淡化之,在心里筑起一堵自卫的墙,他压抑着自己,强制着自己,把爱情化为亲情,以求得心理上的轻松。今天,他与椒红来了一次心灵上的正面撞击之后,彼此剖明心迹,心里那道自卫的墙轰然坍塌,整个人轻松愉快多了。

不过,他马上不无忧虑地说:“看,起风了,我们回去吧。我们要面对意想不到的风雨。我就要离开了,你要小心!”

椒红说:“嗯,面对什么样的风雨我也不怕,只要有你站在我的身后。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文涛说:“快放暑假了,不久就走,不会太长。”

椒红说:“到时,我送你!”

绿草萋萋,野花点点,彩蝶翩翩,文涛启程去宿州城。椒红一路相送,送至十八盘,文涛一再催促:“红妹,就到这里吧,回去吧,再远,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

椒红任性地说:“不,我还要再送!我要赛梁祝那样来个十八相送。”

文涛说:“已经到十八盘了,倒应了十八相送呢!”

椒红说:“咦,这里有个亭子,旁边还有一个荷花池,看那莲白如雪——送君别去花如雪。”

文涛马上对道:“赠我明珠心似月。”椒红非常满意文涛的文思敏捷。她又指着面前的莲花吟道:“水中花乃眼前花——”这是一句典型的情诗对子,文涛接道:“眼前人是——”吟了一半停下了,椒红水灵的大眼睛似恼似喜地望着他,他捏捏她翘翘的小鼻子,吟出“眼前人是——心上人!”

椒红醉了,满脸桃红,椒红又道:“天长妾当如蒲苇。”

“地久吾当如磐石!”文涛吟。椒红娇羞地眯起眼笑道:“涛哥,你先去宿州,我很快就会与你相会。”文涛说:“好,一言为定,我等着你的到来!”直到古道边,长亭外,夕阳落到山外之山,二人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椒红回到家,再一次跟母亲商量:“娘,我不想嫁人,我要去宿州读书!”果香说:“啊,去宿州读书?女孩子家识些字就够用的了,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椒红说:“娘,新时代的女性不能只满足识些字就行了,女性想要独立,就要像男儿一样,读书,做事。涛哥都去宿州读书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去宿州读书?”果香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她说:“孩子,你是为文涛而退婚吧?”椒红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已眼含热泪,说道:“娘,女儿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何不体谅女儿的眷眷之心呢?”果香叹了口气,说:“唉,知女莫若娘。我知道,你和涛儿自幼青梅竹马,可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啊,你还小,你不懂。”椒红说:“只要能跟涛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果香叹气摇头。椒红扑通跪下,说:“求娘成全我们。”果香无奈地说:“我说了不算,你跟你爹商量去吧。”椒红跟爹提退婚的事,陶明昭闻之大怒,从此把女儿关在家中,不准她再出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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