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爆发后,阵雨、阵雷回到家,跟大哥阵风辞行说:“我们去卫国,你在家保家,我们走了,家就交给你啦!”他交代文江把农民协会改成农民抗日协会,领导民兵好好抗日保家卫国。他嘱咐道:“要发挥共产主义精神,先人后己,万事好做。切记,切记!”文江慎重点头。阵雨喊大哥阵风一同进入后院一间密室里,他交给大哥一杆老猎枪道:“大哥,你要记住,无论生活怎样艰难,你要时刻紧握住这杆猎枪!它能保住咱全家人的性命,也能保住咱全村穷人的性命,谨记!谨记!”阵风紧紧握住老猎枪,郑重点头,然后像命一般珍藏起来。
阵雨临走时跟妻子杨氏道别:“我走之后,山高水长,不知后面如何,你要协助大哥管好这个家!”杨氏泪如雨下,说:“你多保重,鬼子不能不打,但我要你活着回来。家,你就放心吧,我会撑起来的!”阵雷也对妻子王氏进行一番殷殷交代,然后兄弟俩消失于茫茫暮色中。
大自然是爱美的主儿,春日里以桃李装饰,以牡丹芍药斗艳;夏日以碧绿色打底儿,以青山绿水作屏风;而今已到秋日,又一把扯去绿色,换上浅金淡黄,铺开无垠的五彩壮锦来亮闪人的眼睛。
进入秋季,农家无闲日。八月中秋过后,农家人开始掰玉米,掰了玉米割豆子,割了豆子起红芋,起过红芋耩麦子,如此按序就班,环环相扣,农民们就这般埋头田间,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干苦熬。
一大早,文江一手拿着窝窝头,一边啃着,一边用镰刀砍着红芋秧。下午,文江抽空儿到三黑家召开农民抗日动员会,宣布改立农民抗日协会,大家推举文江为会长,选三黑与丰收为副会长,建立了抗日组织。文江约定,协会有敌情时带领民兵战斗,没敌情就组织互帮队忙农活。这个秋季,抗日农协会就发挥了重要作用,文江指挥有序,先帮助家里劳力少的人,先到文良、立冬家去帮忙,再则红梅、三黑家,及其他人家,连吕敬兰家也未忽略,最后才到自己家。各家顺利地忙完了秋收,然后再忙秋种,把麦茬红芋犁起来,挖地窖窖起来;最后迅捷地把各家小麦播种到地里,头年的大活儿算是已告一阶段。
文江一人帮完了这家帮那家,像陀螺一般忙碌着,再忙碌他都不怕,怕的是一些闲杂事令他犯难和烦忧。
文江在工作中历练,不断成长、进步,在他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增长了才干,还提高了口才,变得能说会道,帅气的外表上又添几分睿智和机变的锋芒,整个人身上愈发散发出无穷的魅力。当他在抗日农协会上侃侃而谈时,吸引着下面女孩子那一双双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那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的目光,那眼神里似乎并非只有单纯的崇拜,还有艳羡和迷恋……以及其他,他一时猜不透。最近他发现红梅看他的眼神尤其不正常,但是他不敢多想,他尽量避免与她单独接触,然而红梅总能够创造出与他独处的机会,如在他犁红芋的时候,红梅总是拾得最快,跟上去,及时地递上一方手帕给他擦汗;当他干活累了,歇息的时候,红梅总是能及时递上一壶水,为他解渴……总之,每当他需要的时候,总是红梅及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其真诚让他无法拒绝。文江心里感激之余,也平添了些许烦恼:他感到他的心,就像风过之后的湖面,虽然没有浩瀚的波澜,但也卷起层层涟漪,撩起不必要的情丝,这个时候他非常不情愿有这样的情愫。他有时想,也许自己多想了,也许红梅仅仅是出于一种革命战友的情谊。
他发现三黑对红梅很上心,红梅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红梅干活,他抢着替她干;红梅扛不动的东西他挺身而出,替她扛;红梅汗流满面时,三黑便拿草帽儿给她扇风。文江便心生一计,他瞅着机会,对三黑说:“三黑,想找媳妇了吧?”三黑羞馁地嘿嘿直傻笑。文江故意逗他,说:“你看中谁了,你说,是敬兰,是雪林,是绿云,还是谁?”三黑巴望着文江继续往下说,文江却故意不往下说了,三黑嘟着嘴摇摇头。文江故作惊讶地说:“难道这些好姑娘你都看不上?还是心里另有他人?说出来,哥帮你牵线。”三黑扭捏地说:“也不知人家可喜欢我。”文江说:“是敬兰还是雪林?”三黑又嘟着嘴不吭,文江说:“你看红梅咋样?”三黑咧开嘴,嘿嘿地笑了。
次日清晨,文江冒着浓浓的雾气在割芦苇,准备用芦苇去圈粮囤。突然,他感觉身后有轻微的动静,转身一看,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何时,红梅已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身后。红梅见文江,脸一红,说:“我来帮你收拾芦苇吧。”趁此,文江就把准备好的话对红梅说,他说:“红梅,哥给你找个婆家好吗?”红梅低下头半天不说话,文江问:“咋样啊?”红梅说:“我心中已有人了。”文江问:“哦,他是谁?”红梅又沉默不语,文江说:“你说出来,哥给你牵线。”红梅似乎攒足了勇气说:“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文江大吃一惊,他赶紧岔开话题说:“是有人看中妹妹啦!托我帮你们牵线呢。”红梅问:“谁?”
“三黑!”文江看定她说。红梅说:“给三黑说,我不同意!这辈子除了我喜欢的人,我谁也不嫁!”她大胆地抬起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视文江的眼睛,深情地说:“文江哥,你尝过爱得发疯,被爱的火焰烧灼的感觉吗?这些天,我的心每天都像被火烤着,被油煎着,所以,我不顾女儿家的羞涩,提出这个要求,你答应我……”说着,她向文江靠近来,文江吓坏了,大喝道:“停!这是不可能的!”红梅怔住了——原来三黑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们的身后,红梅羞态难掩,便捂着脸跑开了,消失在白茫茫的浓雾里;三黑气恼地一跺脚,发一声“嗨‘’也消失在茫茫浓雾里,只剩下晕懵了的文江尴尬地在那里发愣。红梅不再出现在农协会上,三黑也躲着不见身影,这让文江很为难。
还有一个烦恼,是来自吕敬兰那边,她思虑单纯,不慕虚荣,不像他爹和弟弟那样一味地谄媚财主。可重手小乙,早已看中了她,她不予理睬,小乙见她整日地黏在文江身边,便在背后造谣:李文江在地下与多个女孩子大搞不正当关系。漂亮男子风流事,他这么一说,村里就有人添油加醋,嚼起舌头来了;吕秤砣知道了,三番五次地来找文江的麻烦,扰得文江万分苦恼。
然而,令文江最怕最烦恼的是家里的那位,整日如狼似虎地在盯着他——这些日子,每天清晨,秀英一起床,文江就不敢怠慢,也跟着起床,下地。这天下午,文江在家里圈粮囤。当他出门到院子里拿绳子回来之际,突然被彩儿堵在了门口。彩儿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笑容可掬地扭了过来,说:“大哥,几天都没见到你啦,人家真担心你呢!”文江板着脸说:“我在家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去担心文海,反来担心我?”文江一副冷冰冰的,希望她知难而退,但彩儿毫不退却,她喜滋滋地说:“大哥,你看,我为你缝了一件长衫,你试试,合身不?”说着,拿起衣服就往文江身上套,文江吓得后退一步,说:“不可,我不要你的什么长衫,你拿去给文海穿去!”
彩儿白了一眼,说:“就他?那五短身材,哪里配穿这样的长衫!”文江生气了,说:“我兄弟哪里差了,他哪里不配穿长衫了?”彩儿噗嗤笑了,说:“哎呀呀,还真护着自家兄弟呢,唉,你的情丝能有一分用在我身上,这辈子,我也不白活了。”文江板脸说:“快让开,我还要下地运红芋呢!”彩儿两臂伸开,把住门框,说:“你不试穿一下,我就不让开!”文江又急又气,又不敢声张,实在没法,只好勉强穿上长衫,刚刚穿上,就说:“行了,我试过了,不合适,你拿走吧。”说着就要脱掉。可是彩儿坚持说:“你没扣扣子呢,怎么就说不合适?”便伸手来为他扣扣子,文江便躲闪着不让她靠近,彩儿就像条蛇一样,缠住了他,娇喘吁吁地非要为文江扣扣子不可,并央求道:“大哥,难道你看不出我的一片心吗?你就是一块石头,我如此待你,也该焐热了吧?”文江臊得脸涨得像猪肝似的,简直要喷出血来。他用力推她,口里骂道:“放肆,你该好好用心伺候的是我兄弟文海……你快放手,我不需要你这样待我!”彩儿就像一根藤萝一样紧紧缠住文江不放,哪里顾得文江在说什么。
文江无可奈何,生怕有人发现。此时,合该有事,只听院外的大门“咣当”一声,大门迅疾被打开了,一个人迅疾地闪进院子里来,正是荣秀英!文江吓得魂飞魄散,呆呆发愣。可彩儿仍不肯松开文江,横瞪了一眼秀英,示威般地挨在文江胸前,继续为他扣扣子。这一切,让秀英看呆了,看懵了,但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她细腰一扭,跌跌撞撞,摸出一把镰刀。吓傻了的文江大脑一片空白,但当他看到秀英手里的镰刀时,他的大脑马上恢复了意识,他用力甩掉了彩儿,飞奔过去夺秀英手里的镰刀,秀英已经举起镰刀,对准自己的眼睛就要扎下去,边扎边说:“等我瞎了眼睛,就再也看不见这事儿了!等我瞎了眼睛,任由你们怎么作去!”文江拼了性命地去夺镰刀,秀英岂肯愿意放手?文江急切中抓住镰刀头,镰刀割破了他的手,鲜血直流,他也毫无知觉。他抱住秀英的双臂,使她动弹不了,此时,才发现秀英的裤子上血红一片,明白了她为什么突然跑回家来。
镰刀终于被夺下来了。面对疯狂了的秀英,文江感到,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什么,他也不想说什么了,他对秀英说:“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看好孩子们,我去了!”他拿着那把镰刀,头也不回地钻进堂屋,“咣当”一声关上房门。此时,临到秀英傻眼了,她发疯地扑到大门上,又喊又叫又求,哭声震天。但里面毫无动静。秀英跑出大门,大喊:“救命啊,救命!”此时,文海恰好回到家,他听到大嫂在喊救命,急忙跑过来问:“咋的了,发生什么事了?”秀英急火地说:“啥也别问了,快,撞开门,救救你大哥!”文海后退几步,猛地撞开大门,他们跑进屋去,文江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