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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一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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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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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原》连载

第三十八章 苇塘枪声

杨氏与王氏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拉着家常。文涛进来了,王氏看见他的褂子胳膊肘处烂个口子,便让他脱下来,为他缝补。二娘说:“难得见仨儿在家呆着呢,你在宿州上学,听说日本人轰炸宿州那些日子,你娘还有全家都担心哪!”王氏说:“是呀,那些日子,我的心像在油锅煎,天天悬在嗓子眼里,天天哭天抹泪的,想着今生再也见不到儿的面啦,你二娘知道,你再不回来,娘的眼睛就哭瞎啦!”说着不禁哽咽抹泪,文涛劝道:“好了嘛,娘,我不是好胳膊好腿地回来了嘛?没事了。”

二娘杨氏接道:“是呀,儿是娘的心头肉,儿走千里母担忧哇。你总算回来了,你娘的心大安了。可是,唉——”她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探寻地问文涛,“仨儿,外面的情况是咋样的?口子街又是咋样的?你二哥、二嫂陷在口子街里,安全不安全啊?这回子又轮到我天天担心啦!”文涛蓦然发现二娘满脸憔悴,竟有一丝白发早生两鬓。二娘接着说:还有你二伯和你爹,多久没回家了啊?他们生死未卜的,也让人担忧!”王氏说:“可不是嘛,二哥和他出去快有一年啦!哎哟,二嫂呀,你不说我还没感觉,你一说,我的这心哪,马上担心得要死。听说日本鬼子凶残得很,见中国人就杀!他们到如今也没个音信,不知死活,可怎么办呢?”文涛看见娘和二娘担心害怕的样子,心里难过,他想起椒红在信中告诉他姑父都陷在东关老城,她与大姑也在担忧受怕,激起他的愤慨与勇气,他决定进入口子街去一探究竟,但他不敢在母亲面前说出来,只好暂时安慰母亲和二娘说:“没事的,二娘,娘,你们都不要担心,姑父与言中表哥也陷在口子街里,言青大哥已派人去口子街打探消息了。”杨氏与王氏一听,面露喜色地说:“那就好,咱就等消息吧。”

次日,文涛见了大哥文江,告诉他欲去口子街的决定,并向他打探口子街的现状,文江说:“今年4月中旬,日本人就占据了口子老城,白梅都带着孩子来乡里逃难了。据她说,日本人纵火焚烧东关、南关民房200多间,烧掉店铺60多家,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富庶的千年老城,变成一个大坟堆!咱们的姑父的店铺都在东关石板街那儿,估计都陷落了。你二哥、二嫂多日没有消息,二婶着急得偷偷抹眼擦泪的哭呢。我本想去口子街里探个究竟,一解二婶之忧,可是,村子里的一摊事,我放不下,走不开。听说,十八盘、龙潭湾那俩村都遭到了日军的扫荡,口子街以东一带也遭到了袭击。”

文涛说:“大哥,口子街就让我去吧!”文江想了想说:“我去吧,你还小,三婶是最心细的,你去了,她会担忧害怕,怪我这个大哥照顾不周。还不如我去呢,你在家替我带好民兵,看好农协会吧。”

文涛坚定地说:“不,我去,我带不好,你留下!”兄弟俩正在争执,文娟、文丽俩小姐妹气喘吁吁地跑来,说:“俺们、俺们看见日本人啦!”紧接着,就听见有鞭炮的响声,连响三声。文江跳了起来,这是民兵站岗放哨的信号:见了日本人,就放鞭炮报警!原来,文娟、文丽俩小姐妹到麦田里摘麦穗,以备午炊——好多农家都是这样,麦粒刚刚上饱米,就急不可待地摘来充饥,毕竟牙齿好久不沾粮食了。就在俩小姐妹摘麦穗时,见一队小矮人,排着整齐的队列,打田头走过,每人肩上挎着一杆枪。两小姐妹意识到碰上“坏人”了,常听大人们说小日本长得矮小,她们猜这些人可能就是日本人。机灵的文娟拉着文丽趴在麦田里,一动不动。等那些人昂头走过之后,文娟拉着文丽一路小跑,回家来向大哥报信。

文江忙跳起来说:“我带领民兵抵御鬼子,三弟,你到农协会里通知村人躲避起来。”说着迈开长腿跑出去。文涛跑了几步又立定,他自言自语地说:若大哥这边民兵抵御不了鬼子怎么办?对了,内外联合!”他也箭一般地跑出去,他一口气竟然跑进了梧桐苑,顶头碰到李阵辰,文涛大喊:“日本人进村了!”李阵辰大惊,说:“日本人进村了?呵,你大哥那些民兵不是很厉害吗?让他们打日本人去,你跑我这里干啥?”文涛说:“你们乡团联防队应该和民兵队联合起来打鬼子!”李阵辰头摇得像拨浪鼓,蔑视地说:“哼,我们乡团联防队岂能和那些乌合之众联合?”文涛跺脚急道:“阵辰叔,你别糊涂,你没听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大敌当前,就要一致对外。为救一国,全国各阶层的人都能团结起来联合抗日;为保一村,联防队和民兵怎么就不能握手言和,化敌为友?日本人进村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李阵辰听了一震,回过味来了,他拍拍文涛的肩头说:“好,有道理。”他转头扯着嗓子大喊:“小乙,带队,出发——”

文涛说服了李阵辰之后,又箭一般地跑到农协会里,他拿起那面铜锣拼命地敲起来,边敲便喊:“鬼子进村了,大家伙赶快躲避起来啊——”他这一敲一喊好比在村里扔出个炸弹,全村老少弱小都急忙行动起来。最后文涛又转身跑回家,一进院子,他顿时愣住了,他被眼前的景象逗乐了,除了大伯和文波之外,其他人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娘儿们与大小姑娘们,全部都用锅底灰把脸涂得像包黑子一样,漆黑的脸上只剩两只眼睛熠熠生辉。文涛感到又好笑又心酸。

大娘发话说:“咱们女人,钻到床底下,柜子底下躲着!”三娘看向二娘,二娘说:“藏在床底下,万一鬼子来了烧房子,不照样是死?不如,躲到场里麦垛子底下和豆草堆里,比较安全。”大家争执不下,不知藏哪里是好。

大伯说:“你们说的都不安全!”

“哪里安全?”女人们异口同声地问。大伯阵风说:“藏芦苇丛里去!文涛,快,帮我把咱家的船抬出来,咱们乘船到绿豆湾芦苇荡里躲起来!”文涛急忙与大伯一起把一只木船从粮仓里抬出来,再顺着地拖,一直拖到河边,全家人急惶地都上了船;大伯用竹篙撑着,顺河而下,向绿豆湾那片最浓密的芦苇丛划去。

风雨欲来风满楼。绿豆湾河面上青青芦苇,一望无际地铺展开去,像绿色的汪洋,此时,狂风大作,掀起碧浪滚滚,波涛汹涌,犹如大海的涨潮;密密的苇叶,像无数把宝剑,剑拔弩张,随时要刺破敌人的胸膛。河面上霎时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村民们乘船来了,每一家的船只都想往芦苇荡的最深处里扎。阵风立在船头,把船撑到绿豆湾的一处芦苇最深的地方泊住。一会儿,吕胜利家、吕得利兄弟家的小船,李阵平家的小船和其他家的小船陆续划过来,停靠在阵风家的船之旁。突然一只大船呼地一下横冲直撞地过来了,把其他小船挤到了一边,甚至有几只小船,差点被撞翻。文涛定睛一看,是财主李阵星一家,撑一艘大船过来了。文涛向财主家的船中望去,其中有李阵星兄弟的两家人,还有赖长贵的家人。看他们的光景,文涛抑制不住地想偷笑:平日里,财主家的家眷涂满胭脂水粉,个个艳若桃李,灿如牡丹,而今,也是个个脸上涂满锅灰,满船的男女老少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人种肤色,满船的眼睛像夜幕里的星星在闪闪烁烁,透着惊恐,流露出慌乱。

大船撞到阵风家的船舷上了,还继续往里挤,文涛大喊:“阵星大爷,快停住,你家的船撞到我们的船了,再往里挤,我家的船就要翻啦!”李阵星摇着扇子从船舱里踱出来,先是看看,然后慢理丝条地说:“贤侄,不要惊慌,我们家的船大嘛,没办法,你们家的小船,挪个窝,让我们进去,不就行了?”李阵星从来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礼貌周全,让人舒服,可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灌迷魂汤,甜甜蜜蜜地上他的当。

可是阵风深知他的套路,他接话说:“怎么说话呢?让我们家的船挪个窝,上哪挪?难不成让我挪出去,让你们到里面去,是这个意思吧?”李阵星的心思被尖锐地揭露,他依然不恼不怒,仍是用那种口吻说:“阵风大哥,我家船大人多,挪动不便;你家船小挪动起来方便。你让一下,让我们到里面去,若鬼子来了,要跑的话,你家船跑得会快些,方便些,不是好事吗?”

阵风被他的聪明逗笑了,说:“若是鬼子来了,你们就不跑了吗?何须往里扎?把那么好的事留给我?多谢好意了,留着方便,让给你吧,我们的船不想挪了。”

李阵星计谋不成,便把扇子一收,回到船舱。赖长贵走过来,他嚣张地说:“还用得着跟他们客气,废话一番?开动大船往里冲就是,直接把他们挤出去,再不好把他家的小船撞翻,让他们去喂鱼鳖去,活该倒霉!谁让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开船!”他手一挥,命下人开船,大船忽地又直冲过来几丈远,眼看阵风一家就要被撞翻,掀进河里,文涛正要过去跟他理论,说是迟那是快,阵风摸出一杆老猎枪来,朝天砰地放了一枪,震得绿豆湾芦苇荡的水都晃动起来,惊得藏匿在芦荡深处的野鸟四处急飞鸣叫,吓得天上的云都惊恐发颤。赖长贵被惊吓着了,他大张着嘴巴,苍白了脸,颤抖着,回退着说:“你,你,你竟然有这大炮仗!”他转身手一挥,让人调转船头向别的河湾里迅速扎去。

看到李阵星一家的大船仓皇而去,灭掉赖长贵的嚣张气焰,河面上的老百姓都拍手称快,大出一口恶气。这一声枪响好像是引子一般,引来了更多的轰隆轰隆的声音,犹如雷声大作,响声大约在河南头季老汉的水牢处。人们惊惧不已。文涛惊叫道:“啊,是枪声!鬼子真的来了,打起来了!大爷,给我枪,我去打鬼子!”阵风一手抓住枪,一手拦住文涛,说:“不可,仨儿,使不得!”王氏也过来紧紧抱住儿子不放。枪声响了约半个时辰,渐渐消停下来。

夜幕降临,虽是初夏的天气,芦苇荡中依然是夜凉如水。逃难的人们开始感到又冷又饿,小孩子熬不住,有的哭了起来,小文波也直叫肚子饿。文涛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感到愤懑惆怅。

在芦苇荡里躲了一夜,次日黎明,芦苇荡里静悄悄,红日蓝天高照,忽然外面传来兴奋的喊声:鬼子全部被消灭啦,乡亲们可以回家啦!大家一听都长出一口气,兴奋地纷纷撑船回家。文涛一到家,文江就兴高采烈地说:“三弟,你立了一大功啦,你劝李阵辰带联防队和民兵联合起来,包围了鬼子,游击队赶来了,才得以顺利地歼灭了鬼子。李阵辰到处夸你,说你年龄小,主意高!”文涛说:“大敌当前,就须内外联合,一致对外嘛!”

室内,阵风抚摸着手中的猎枪,耳边响起了阵雨的话:“……须要时刻紧握住这杆猎枪!它能保住咱全家人的性命,也能保住咱全村穷人的性命,谨记!谨记!”他深情地抚摸着这杆老猎枪,然后挂在床头墙上,视若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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