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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去教办室没多久，一辆牌照“A”字开头的白色轿车驶进镇大院。
很快，轿车就停在办公楼前的广场边。司机首先下了车，这是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小伙，一边客气地四处让烟，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询问何大壮镇长的办公室在哪儿。
接着，又从车上下来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身材瘦削的小伙肩上扛着一台摄像机，另一个戴眼镜的小伙空手跟在后面，那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孩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公文包。
在胖小伙的带领下，四人向何大壮办公室走去。
见到车上下来的三个人，尤其是看见那台摄像机，广场上闲谈的人们顿时紧张起来：看这几个人的装扮，应该是大地方的记者，如果是来采访何镇长的先进事迹还好，如果是来调查问题的，那就大事不妙了，还是尽快躲开！给胖小伙殷勤指路的两个年轻人，伸了伸舌头，呲溜一下跑开了，其他人也赶忙回了办公室。
此时，何大壮正坐在办公室里，狠狠地抽着香烟，愤愤地纳着闷气。原来，何大壮刚把账单和结余的三万块钱交到财政所后，就被被县纪委调走，并且审贼似的核对盘问老半天，单是收了两千块钱，却没放了康富云一事，就问得他破绽百出、如坐针毡。后来，调查人员又找到徐永胜等人，反复问询核实，亏得何大壮作了周密安排，关系又比较铁，才算没有露馅，勉强应付过去，吓得他心惊胆寒、魂飞魄散！很快，王召林就被公安局带走，关进了看守所！何大壮打听一下，果然是因出卖准生证牵涉出的经济问题，听说还挺严重的，弄不好要关上三五年！何大壮哪敢怠慢？慌忙找从林牵线，带上五千块钱和两箱茅台拜见了陈云山。但听陈云山的话音，有秦俭从中作梗，即使不被撤职，也少不了受处分。
何大壮十分头疼：镇长的职位能不能保住？是否影响以后的升职？唉，如果不是李成梁捣乱，这事已经掀过去了！自己跟李成梁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怎么老是作对？有李成梁在，这个镇长还怎么当下去？……
何大壮正烦着呢，只听虚掩的房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弹了弹烟灰，呸地吐了一口浓痰，没有理睬。
过了一阵，敲门声又轻轻响起。
是哪个不知眉眼高低的货色！就不能让人清净一会？何大壮没好气地喊道：“谁？想进就进，不进滚蛋！磨叽个啥？”
屋门旋即被推开，进来三男一女，正是刚才下车的四个年轻人。他们一进屋，就被满屋浓烈的烟气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何大壮一看这个阵势，知道应该是大地方来的人，赶忙丢下烟蒂，热情地迎上前去，一一握手致意，又打开门窗通风。
胖小伙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何大壮镇长？”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胖小伙掏出证件，递给何大壮说：“我们是省报社的记者，想对何镇长做一个调查采访。这是我的工作证、采访证，请何镇长查看一下。”
其他三人也掏出证件，递向何大壮。何大壮接在手中看了看，又递回去笑道：“欢迎欢迎！请各位去会议室就座！”他看得出来，这几个人实在受不住浓烈的香烟味，一直连声咳嗽，便领着几人往会议室走去。
进入会议室后，胖小伙对正在办公的小曹说：“同志，麻烦你回避一下。”
小曹微笑示意，识趣地走出办公室，随手把门带上。
扛摄像机的小伙打开镜头，调整之后，对准何大壮。
何大壮坐下之后，其他三个人坐在何大壮对面。女孩打开公文包，拿出笔记本和笔，把一个小型录音机递给戴眼镜的小伙。
看到这个阵势，何大壮联想到县纪委的问询，不觉有些紧张，于是攥了攥拳头，挺了挺胸膛，清了清嗓子，准备用心对付。
胖小伙道：“何镇长，报社接到人民来信，贵镇发生一起引产事故，镇政府应该担责，麻烦你配合一下，解释几个问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还没完没了了！何大壮心烦意乱，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记者同志，你们好！欢迎来青龙镇指导工作！对于这个引产事故，我了解得比较清楚。孕妇叫康富云，她没有准生证，属于计划外怀孕，按相关计生政策，必须终止妊娠，胎儿已经七个多月，引产本就危险，她又极力抗拒，事后出现大出血，死在卫生院里。事故发生后，虽然计生办没有丝毫责任，但镇党委政府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积极协调处理，并拨付五千块丧葬费，康富云的家属收下丧葬费后，签订了调解协议，死者也已经火化，正准备发丧。你说的人民来信，应该是调解之前的，现在已经处理好了，请你们放心！协议还在我办公室呢，要不要拿来？”
女记者重重放下手中的笔，责问道：“何镇长，康富云一尸两命，才补偿五千块钱？老百姓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另外，何镇长收康富云的两千块钱做什么用了？根据是什么？”
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连罚两千块钱的事都知道！何大壮满脸通红，心脏嘭嘭乱跳，嗫嚅道：“那——两千块钱，是——罚款……”
女记者眼圈通红，愤然说道：“康富云又没超生，凭什么罚款？”
何大壮“这——这——”地接不上话来，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却发现并没有汗。
眼镜男提醒女记者注意做好问询记录，而后问何大壮道：“请问何镇长，康富云已经三十多岁了，第一个孩子又溺水而亡，应该优先发放准生证的，为什么没发准生证？凭什么认定她是计划外怀孕？”
何大壮感觉这是王召林的责任，跟自己关系不大，便轻松答道：“是应该发放准生证，但她所在的王阁村党支部书记王召林在分发准生证时，以权谋私，索取贿赂，准生证发放不太合规，所以漏发了。而按照政策规定，只要没有准生证，就属于计划外怀孕，必须引流产……事故发生后，我们对此十分重视，王召林因为违法乱纪，已被隔离审查了。”
眼镜男追问道：“王召林持续多年出卖准生证，作为主管计生工作的镇领导，你非但不予制止，反而为虎作伥，亲自抓人罚款，粗暴实施手术！请你反思一下，在这场悲剧中，你这个镇长充当了什么角色？存在哪些问题？”
何大壮有些恼恨：你虽然是省里来的，但也就是个记者，有啥权力责问我？他不敢反驳，便避重就轻地答道：“基层工作比较特殊，我虽然主管计生工作，但全镇几十个行政村，七八万人，哪能顾得过来？所以，计生工作主要是行政村负责，我只是上传下达，从不过问具体事务……”
眼镜男打断何大壮的话，说道：“何镇长从不过问具体事务？为什么亲自安排抓人？为什么亲自收取罚款？接近十万的罚款，是按照什么标准收的？都花到哪儿去了？”
何大壮望着女孩笔走龙蛇，心脏如小鹿般霍霍乱跳，吞吞吐吐地解释道：“这个——这个——是这样的，罚款——是镇里的土政策，我只是代收，对！代收！用于计生人员的日常花销，对，日常花销！……”
眼镜男又截断何大壮的话头，责问道：“何镇长，计生工作是不是计生人员的本职工作？你们拿着国家工资，工作还不是应该的？凭啥再去罚老百姓的血汗钱？凭啥拿这钱吃吃喝喝？凭啥随便乱发辛苦费？春节期间，你组织三十多人搞计生工作，按现有工资水平，即使这些人都是计生人员，全年工资也不过六万块钱，为什么仅半个月时间，你就收了八万多块钱？凭的是哪条法律法规？是谁给了你肆意妄为、鱼肉百姓的权力？”
何大壮哪这样算过账？不觉浑身冷汗直冒，便想解开衣扣，手指却木麻木麻的，好久都没解开，抬头见几个人都逼视着自己，无法推脱，只有胡乱应付道：“收钱的标准——是镇里规定的，这些罚款并没有花完，剩下的两三万已经交到财政所，县纪委都审核过了。”
眼镜男一声冷笑，说道：“镇里规定的？有没有会议记录？按什么文件执行的？到底是镇里规定的，还是你这个镇长规定的？我们不是执法机关，没有查账的权力，但我们有知情权，会向县纪委了解情况的！何镇长，现在换一个话题。其他孕妇交一千两千块钱，你都放回去了，康富云交了两千块钱，你为什么没放人？是谁给了你草菅人命的权力？”
何大壮只能答非所问地说：“无论是罚款，还是做手术，我们都是按上级政策来的……”
眼镜男责问道：“巧借冠冕堂皇的国家计生政策，攫取百姓的血汗钱，逼死无辜的康富云，你就是这样为人民服务的？据说，周庄有个外号叫黑娃的村干部，两年之前，在你何镇长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生下第四个儿子，你非但没计划生育，反而堂而皇之地登门贺喜，喝得昏天黑地的！那可是第四胎！你怎么不计划生育了？怎么不执行国策了？请问，黑娃有没有准生证？有，是按哪家的计生政策发的？没有，何镇长明明知道超生，为什么没抓人罚款做手术？”
何大壮已经断定，这些材料肯定是康富宝提供的，那眼前的记者，是于跃进请来的无疑了！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于跃进会用这种方式对付自己！事到如今，无可推脱，也只有死不认账了，便抬起头来，装作理直气壮地答道：“哪可能有这回事？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黑娃，哪知道他是黑是白，是男是女？”
胖小伙忍不住插嘴道：“是吗？这就怪了！何镇长不认识黑娃，却推荐他做了县人大代表，介绍他入党，又借四万块钱扶持他养甲鱼，真是荒唐可笑！滑天下之大稽！你这个分管计生工作的，抓住应该生育的孕妇不放，却对生下第四胎的黑娃放任不管，这叫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何大壮脑袋嗡嗡乱响，再也无话可答，只能胡乱应付：“这个——这个——……”
胖小伙又质问道：“何镇长，你当着镇长，每年工资也不过两千块钱，老百姓全家一年怕都挣不千儿八百的，凭啥每人罚款两千块？两千块钱！四头大肥猪！六千斤麦子！罚了也不放人！你这叫什么？强取豪夺！鱼肉百姓！欺压良善！草菅人命！敲骨吸髓！嗜血成性！难怪老百姓都叫你何阎王！”
这哪里是采访？分明是血泪控诉！何大壮哪敢接腔，只有耷拉着脑袋装聋作哑。
眼镜男接着问道：“听说，计生服务站的医生都是干部家属，非但不是专业人员，有的连初中都没上完，像引流产这样风险很大的手术，你怎敢交给她们？”
何大壮环顾左右，见偌大的会议室，只有几名记者对自己虎视眈眈，审贼一般责问，自己连个帮腔的人都找不到，索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准备硬扛到底。
胖小伙紧盯着何大壮，沉声说道：“何镇长，我们来捋捋这个事故的前因后果：一，村里应该发给康富云准生证，或者因为钱没送到位，或者因为软弱可欺，总之，康富云没有拿到准生证，你对此不管不问；二，康富云没有准生证，只能四处躲闪，春节期间偷偷回到娘家，王召林一报告，你就立马抓人；三，康富云家人送给你两千块钱，你收了钱，本该放了康富云，却存心欺负她，强制做了引产手术，造成一尸两命的惨剧；四，春节期间，你收了十来万块钱的罚款——或者更多，本想中饱私囊，因为出了事故，动静闹大了，迫不得已，做个假账糊弄一下，吐出一部分钱。何镇长，是不是这样？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挖空心思鱼肉百姓，丧尽天良草菅人命……虽然打着计划生育的旗号，但你的所作所为，哪一桩，哪一件，是国家计生政策允许的？”
何大壮只觉耳边春雷滚滚，背上汗水涔涔，再也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睁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正在问询，只听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如海潮般从远方飘来，迅速由远而近，由小到大，伴随着拖拉机的行进声，乱糟糟的吵嚷声，似乎转眼之间，就扑到办公室门外。蓦然，砰砰哐哐的锣鼓声惊天动地，呜呜哇哇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几乎同时，整整齐齐的呐喊声直入耳鼓，连窗户玻璃都震得哗哗作响：“何阎王！滚出来！何阎王！滚出来！”
几名记者急忙开门出去，只见几辆四轮和手扶拖拉机停在门口，一辆四轮拖拉机的拖斗里站满乐手，正悲楚地敲打吹奏着；广场上挤满了人，最前面是两条高高举起的白布横幅，书写着苍劲有力的黑色大字：“阎王弄权荼毒百姓 农妇无辜一尸两命”；黑压压的人们，都跟着站在前面的一个壮汉高喊：“何阎王！滚出来！何阎王！滚出来！……”
很快，一群白衣女人踉跄着走到前面条幅下，面对办公楼齐刷刷地跪下，哭喊声悲怆凄厉，激荡在广场上空，身后男子肃然而立，泪流满面……
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中，有人从拖拉机上取下火纸，堆放在办公室走廊前，摆了好大的几堆。须臾之间，火光熊熊，浓烈的烟雾缭绕在广场上空。
今天正是逢集日，吊丧的人们周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都在低声细语，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仍有好多人不断涌向广场。
几名年轻记者哪见过这种场景？女记者顿时泪眼婆娑，把笔记本递给身边的胖小伙，跑下去搀扶跪在眼前、伏地痛哭、头发全白的那个老婆婆。
谁知不拉还好，女记者这一拉，老婆婆更加悲伤，浑身一阵乱颤，接着呕呕几声，喘不过气，发不出声，直挺挺地往后一仰，竟然昏厥过去了！
胖小伙和眼镜男见状，急忙冲上前去，一人按胸脯，一人掐人中，忙活好一阵，老婆婆才长出一口气，抬了一下头，很快又伏在地上悲泣不止。
旁边两名女孩忙走上前来，蹲在老婆婆身边，一人架着一条胳膊，哽咽着低声劝慰。女记者也蹲在老婆婆身后，哭得花枝乱颤，再也无法起身。
那个扛摄像机的记者，忙不迭地跑来跑去，东拍西拍。
何大壮脑子一片空白，心惊肉跳地，想躲在会议桌下，又怕被人瓮中捉鳖，只得壮着胆子，用羽绒袄的帽子遮住头脸，弯腰窜出会议室，从墙角往办公楼后面溜去。
胖小伙一直注意着他，赶忙追上，要他在笔录上签字。
何大壮抖抖索索地签了字，一阵风似的逃了。
好多镇干部从办公室跑出来看热闹。
眼见场面无法收拾，小曹急得头上冒汗，东一头西一头地寻找李成梁，却没人知道李成梁去了哪儿！
眼见何大壮已经开溜，李成梁又不在现场，躲在人堆的范家宜无奈走上前来，跟正在现场指挥的康富贵搭讪。康富贵是康庄的村民组长，慷慨仗义，好管闲事，在村中也算一号人物，是处理引产事故的主家代表。范家宜包过康庄的点，多次跟他和康富宝在一起吃喝，也算是老朋友了。
“康队长，怎么不见康富宝？”范家宜搭讪道。
康富贵答道：“大哥是支部书记，这样的请愿，他哪会出头露面？”
范家宜叹息一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也别太难过了。你是明白人，这事不能闹大，否则不好收场。”
康富贵擦了一把眼泪，悲愤地说：“范书记，如果想闹大，刚才就揪住何阎王，把他打个稀巴烂了，哪会让他轻易溜走？俺都是老实人，谁也不想闹事，是何阎王欺负人，让俺睁不开眼！俺也没别的要求，只要撤了何阎王，把钱赔到位，俺二话不说，立马带人回去！如果镇里不答应，俺就上县里告去！”
范家宜四下乱瞅，还是不见李成梁，便对康富贵说：“康队长，你控制住场子，我找李书记去！”
李成梁从教办室出来后，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心情分外舒畅，哪想到麻烦就在眼前？
刚拐上人民路，李成梁就听到镇大院的方向如庙会般热闹，也看到不断有人簇拥在一起，往镇大院涌去，顿时心里一紧，赶忙加快速度，来到镇大院门口，看见烟雾缭绕中乱糟糟的人群，听到悲悲切切的哭喊声，就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简单问了门卫几句，便一头扎进门卫室，电话告知秦俭。
从门卫室出来，李成梁见郑子钰带着几名干警，身穿制服，在大门外探头探脑。郑子钰看见李成梁，急忙过来打招呼，请示道：“李书记，何镇长要我们过来看看。眼下这种场面，家属情绪激动，我们出面处理，不更火上浇油？”
这么混乱的场面，何大壮怎么还敢让干警过来？李成梁不解地摇了摇头，对郑子钰说：“你们就别露面了，赶快回去吧。”
见郑子钰离开，李成梁赶忙奔过去，穿过围观的人群，进入场内。锣鼓声和呐喊声已经停止，在低沉凄婉的哀乐声中，几十位白衣女子伏地痛哭，有的高亢嘹亮，有的低沉嘶哑，有的无声悲泣，有的边哭边喊……全场笼罩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哀气氛。
小曹和范家宜等人看见李成梁，赶忙奔了过来，请李成梁拿主意。
李成梁轻轻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如何收场，看看情况再说吧。”
李成梁终于挤到前面，站在办公室的走廊上，想让大家冷静一下。
可是，面对悲悲切切的人们，李成梁扬了几次手，却都无力地放了下来，张了几次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众多白衣女人见终于有人出面，都放声大哭，一时惊天动地。尤其是跪在李成梁前面的几名白发老人，双手无力地拍打地面，嘶哑着嗓子声声哭喊，眼泪鼻涕顺着下巴流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李成梁怔怔地望着她们，脑海中渐渐幻化出白发母亲的形象，如果是自己姐妹遭此横祸，老母亲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顿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和痛苦，使李成梁感同身受，再也控制不住，面向众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走廊上，双手撑地，泪如雨下！
作为现场的指挥者，康富贵正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知道不可能一直哭闹下去，但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撤回去。按照既定安排，闹上个把小时之后，再跟党委书记李成梁交涉，把请愿书交给李成梁，要求李成梁交给县委，对何大壮撤职处分，辞退两位手术医生，足额赔偿之后，才能结束这次请愿活动。
一直不见李成梁，康富贵正不知如何收场，此时见李成梁终于出现，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谁知，康富贵还没想好如何跟李成梁搭话，只见李成梁面向众人，扑通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康富贵顿时急了，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何大壮造的孽，与李成梁没有关系！便急忙冲上前去，想拉李成梁起来，李成梁却执拗地跪着，只是仰起头来，示意康富贵不要拉扯自己。康富贵看到李成梁那滚滚而下的泪水，带着毫不掺假的悲哀，一如正在哭泣的一众亲人！顿时，身负重任的康富贵，眼泪也如开闸的河水一般奔流而下！他自己都搞不清，这从心底涌出的泪水，是为堂妹的含恨离世而流，还是为李成梁的与民同悲而流？
“大家都静下来！李书记回来了！李书记对我们跪下了！”康富贵挂着满脸的泪水，面对全场，声若洪钟地喊道，挥手让大家停下来。
哀乐声戛然而止！
哭喊声停了下来！
全场都寂静无声！
人们如入定一般，齐刷刷看向跪在走廊上的李成梁，记者的摄像机镜头也迅速对准了李成梁。
康富贵本来还想跟李成梁讨价还价的，但李成梁这一跪，他啥也不好意思再说，便站在李成梁身边，大声喊道：“各位亲朋好友，李书记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一定会为我们当家做主的！把请愿书交给李书记，我们绝对放心，今天暂时不去县城请愿了！”
说完，康富贵郑重其事地把按满血红手印的请愿书递给李成梁。
李成梁站起身来，翻看一下，朗声说道：“乡亲们，镇里已经汇报上去，县纪委肯定会认真调查研究，严肃处理的！请大家一定相信我们的党和政府！”
康富贵挥舞手臂，高声喊道：“各位亲朋好友，我们只想伸冤，不想闹事，这事交给李书记，我们绝对放心！请大家听我的口令，向李书记鞠躬致谢！”
说完，康富贵退到台下，面向李成梁。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众人向李成梁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意！
李成梁无法阻止，也只有鞠躬还礼！
康富贵走上前去，紧紧握住李成梁的双手，含泪说道：“李书记，拜托您了，谢谢！”
康富贵对李成梁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对众人喊道：“各位亲朋好友，我们回去吧！”
请愿的人们互相搀扶，缓缓撤离大院。
围观的人们也如风吹烟雾般四散而去。
广场空旷静寂下来，只留下片片鞭炮碎屑和堆堆火纸灰烬。
四名记者很快围住李成梁，拍下按满血手印的情愿书。
得知眼前的几名年轻人是省报社记者，前来调查引产事故的，并且已经采访过何大壮了，李成梁顿时收回放纵的情感，客气地把他们带进会议室，让小曹烧水泡茶，范家宜陪同聊天。
李成梁以洗脸为由，回到自己办公室，飞快地转动脑子，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事：一路是自上而下的记者采访，一路是自下而上的亲朋请愿，表面看来，两路人马之间似无联系，但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在镇大院无缝对接？联系到在省城工作的于跃进，李成梁暗自赞叹：这绝对是一出精彩的大戏，幕后导演确实高明！康富贵带着数百亲朋好友，来镇大院恸哭请愿，非但算不得主角，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算作令人伤心欲绝的背景；眼前的几名记者，才是为康富云伸张正义的主角！
在县党政办工作十来年，李成梁对省报记者的巨大能量太了解了！记者号称无冕之王，不但敢于仗义执言，而且能够昭示天下，让邪恶闻风丧胆，让黑暗无所遁藏，而他们又是正规的省字号记者，不啻于古代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这次的引产事故，虽主要是何大壮的责任，但何大壮是以镇长身份执法的，放在台面上说，只能算是政府行为。现在，几名记者所看到的，只是此次引产事故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如出卖准生证、随意罚款、强制引产等等，虽在青龙镇屡见不鲜，但在记者看来，简直无法无天；康富云数百亲朋伤心欲绝的请愿，又会激起记者发自肺腑的同情怜悯！而对县委县纪委的调查处理，记者却毫不知情，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了解这一点！好在还有自己这一跪，在赢得康富云亲属谅解的同时，也跟记者拉近了距离！否则，在请愿者离开的时候，这几名义愤填膺的记者可能就跟着离开了，自己甚至不会知道他们来过！如果他们带着满腔悲愤回到省城，把今天的请愿和对何大壮的采访宣扬出去，有文字有图像的，即使照本宣科，也会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对汉原声誉造成极大的损失。一定想办法把几名记者带到县城，让他们了解县纪委的处理情况，对此事做出全面而客观的评价！
想到这里，李成梁急忙给秦俭打了电话，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而后迅速回到会议室。
海阔天空地聊了一阵之后，李成梁真诚地说：“记者同志，对这个事故，我愿意不折不扣、有问必答地解释清楚。只是，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们是不是先吃点东西？”
李成梁的表现，已经赢得了记者的信任。他们相互交流一下，眼镜男点头道：“好吧！李书记，随便吃点就行，我们还要尽快回去。”
女记者跟着说：“吃饭可以，但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何大壮了，你不要喊他过去。”
李成梁点头同意，便让范家宜和小曹陪同吃饭。范家宜摆摆手说：“李书记，你们去吧，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奉陪了。”
李成梁知道范家宜打心眼里不愿蹚这趟浑水，也就不再挽留。
到了雪莉酒家，众人进了一个洁净雅致的包间，小曹去操作间点菜，李成梁陪记者聊天。
眼镜男问起农村的计划生育情况。
李成梁推心置腹地说：“记者同志，我从县城调来刚刚一个月，已经发现诸多问题，尤其是在计生方面。因为计生工作是基本国策，有护身符罩着，干部素质又不高，很容易失去控制，粗暴执法、甚至违法乱纪的行为时有发生，干群矛盾十分尖锐。这次手术事故，虽属于偶然，但也是必然，我已痛下决心，亲自负责计生工作，并采取果断措施，以计生工作为突破口，转化政府工作作风，加强干部队伍建设，努力培养一批执政为民的服务型干部队伍，切实减轻农民负担，借改革开放的东风，带领青龙百姓发家致富。”
女记者对李成梁的话很感兴趣：“李书记，你这个服务型干部的提法很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术语，而是一种崭新的执政观念，一种新型的工作思路，是为人民服务伟大思想在新时期的具体运用。只有变管理为服务，才能真正做到执政为民，如果何大壮能有你这样的素质，这起令人痛心的事故根本不可能发生！李书记，你是一名心系百姓、开拓进取的优秀干部，有你这样的带头人，青龙镇一定会风清气正，百姓一定能安居乐业！”
胖小伙也动情地说：“李书记，我看好你，也祝福你！但所有的改革，都以打破现有秩序为突破口，会遇到重重阻力，面对何大壮这样素质低下的干部，你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接着，胖小伙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李成梁说：“李书记，我认下你这个朋友。遇到任何困难，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会尽力帮助你的！”说完，又记下李成梁单位和家中的电话号码。
李成梁知道，自己是农村干部，对方是省报记者，双方差距太大，所谓以后联系，只是一句客气话而已，自己在县城工作时，多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不管怎样，对方毕竟消除了敌意，沟通起来就容易多了，便诚恳地说道：“谢谢你！对这次引产事故，我有深重的负罪感，所以悲剧发生后，我及时组织人员，克服困难，调查上报。县领导也高度重视，责成县纪委着手调查，严肃处理。现在，孕妇所在的王阁村党支部书记王召林，因为涉嫌违法犯罪，已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对其他责任人的处理，估计县纪委也应该研究了。午饭之后，我们可以去县委了解一下。”
眼镜男开口说道：“李书记，现在看来，你们对这个事故的处理，跟我们掌握的情况有所不同。要不，我们下午就去县城一趟吧？”
其他三名记者纷纷赞同。
李成梁也暗自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虽然色香味俱佳，但大家的心情比较沉重，气氛并不活跃。至于于雪莉送来的两瓶酒，记者不让开，李成梁也只是略略客气一下。
饭后，李成梁带着几名记者直奔县城。
众人来到秦俭办公室时，县纪委刚刚印发的处理通报散发着湿热的油墨芳香，已摆放在办公桌上。
秦俭跟几名记者客气地握手寒暄，问明来意后，随即把处理通报递给四名记者和李成梁每人一份。
事故经过记者已经知晓，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翻看处理结果。处理结果十分详细：对青龙镇党委政府全县通报批评；给予青龙镇党委书记李成梁党内警告处分，降为副科级待遇，主持青龙镇党委工作；给予青龙镇党委副书记、镇长何大壮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降为副科级待遇，暂时主持青龙镇政府工作；给予青龙镇计生办主任张振远党内警告处分；开除青龙镇王阁村党支部书记王召林的党籍，责成青龙镇党委撤销其党支部书记职务，对其涉嫌违法犯罪问题，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处理；责成青龙镇党委政府，解除镇计划生育服务站站长李志美、工作人员姜薇娅的聘任合同；责成青龙镇党委政府，立即成立事故善后小组，积极协调处理对受害者康富云的赔偿抚慰事宜；责成青龙镇党委政府，就引产事故进行认真反思，在党员干部中开展扎实有效的党风政风教育，全力整顿计生工作乱象，切实转变计生工作观念，迅速扭转计生工作作风，坚决杜绝违法违纪事件的再次发生。
李成梁长吁一口气，有了这个处理通报，县委就赢得了主动权！
女记者抢先发话：“秦书记，这样处理太不公平！对何大壮处分太轻，最起码应该撤职调离，而李成梁书记根本不应受处分！”
听了女记者的话，李成梁笑道：“谢谢你的关照！我认为这个处理是恰当的。作为党委书记，我对这个事故负有领导责任，必须严肃处理；何大壮镇长作为直接责任人，再重的处分都不能挽回逝者的生命，但党培养一名干部不容易，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他记者也认为对何大壮处分偏轻，不应该处分李成梁，但自己所讲的是个人感情，而县纪委依照的是党纪国法，孰轻孰重，他们自然明白，所以并没有穷追不舍。他们知道，只要李成梁还当着书记，青龙镇就会政通人和，百姓就能安居乐业！
几名记者询问对何大壮所收罚款的调查处理情况，秦俭说纪委已经认真调查核实，收支都没有太大问题，结余的三万余元资金也已交到镇财政所。
李成梁见几名记者不太满意，便补充道：“当然，罚款本身是存在一定问题的，比如自收自支、吃喝花费超标、票据不规范等等，但客观地说，这些情况在农村较为普遍。而且，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在计生方面，除上级规定收取的超生超生罚款外，绝不允许收取任何巧立名目的罚款！”
“李书记，我们相信你！”女记者由衷赞道，“今天上午，你跪向大家时，我就蹲在你前面的那个老大娘身后。你的当众一跪，使众多亲人的冲天怨气冰消雪融，使大规模的群体事件得以迅速解决！这一跪，跪出了人格，跪出了责任，跪出了担当，跪出了信任，我当即就泪如泉涌。就凭这一跪，我们相信你绝对会心系百姓的！”
李成梁红着脸应道：“记者同志，不要再提了，我那是向受害者谢罪……”
秦俭听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细问。
就这样谈了一阵，秦俭见记者能够接受这个处理结果，谈话也比较融洽，便让人叫来宣传部长林树晖，让他带着记者到县城及周边的几处名胜古迹转转，了解一下汉原的风土人情，晚上在汉原宾馆聚餐。几名记者见引产事故已得到顺利解决，又被秦俭和林树晖执意挽留，也就决定暂住一晚，同林树晖一道告辞而去，并挽留李成梁一同吃晚饭。
李成梁汇报了上午发生的事。最后说道，记者来访，群众请愿，看似互不关联，却又密切配合，幕后应该有人设计操纵，如果不是记者留了下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秦俭慈爱地看着李成梁，说道：“成梁，你做得很好！在处理引产事故上，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如果不是你提供材料，县纪委不可能很快掌握情况，更不可能及时研究处理。但这场事故毕竟是政府行为，县纪委研究处理方案时，你所付出的这一切，我没法端到台面上，对你如此处分，肯定不够公平。本来，我是想把何大壮免职或调离，给你以后的工作铺平道路，但——我现在船到码头车到站，已经很难起主导作用了……”
李成梁望着可敬的老领导，恳切地说：“秦书记，面对逝者，我所受的处分可以忽略不计，即使撤职，我也觉得太轻！无论何大壮走与不走，我都会努力工作，来弥补我的过失！”
两人就这样谈了一会，李成梁便要回青龙镇。秦俭也觉得李成梁不适合参加今天的宴请，便没有挽留，只是反复叮嘱李成梁做好善后工作。
李成梁通过县委办公室电话，安排小曹通知镇党政班子成员和张振远，今天晚上六点半钟召开会议，而后赶去公交车站，坐车回了青龙镇。
李成梁回来时，广场已被小曹安排人打扫干净，炮皮纸灰也都清理走了，但鞭炮火纸的气息依然挥之不去，赋予李成梁以沉甸甸的责任感。
六点半时，与会人员齐聚会议室，连何大壮也早早来到。
大家很期待李成梁带回的消息，尤其是何大壮和张振远。
李成梁没有提及上午发生的事，只是照本宣科地传达了县纪委对引产事故的处理通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个平平常常的事故，竟然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没想到县纪委处理得如此及时到位！他们的第一感觉就是，以后工作可得小心些了。
何大壮听到自己受到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降为副科级待遇时，有一种五雷轰顶、如坠悬崖的感觉。他原以为自己给陈云山送了五千块钱和两箱茅台，最多不过警告处分，哪知道处分这么重，是钱送少了，还是秦俭揪住不放？自己好不容易爬到正科，前途一片光明，都梦想着要当副县长了，却又被打回原形，三两年内无法升职，会错过多少好机会？这简直是毁灭人生的节奏！可恶的李成梁，你苦心孤诣地把我拽下来，自己不也弄了个处分？他双眼冒火，恶狠狠地瞪着李成梁，真想把手中的茶杯砸向李成梁那张瘦削的刀条脸，但他知道一旦出手，肯定连“主持镇政府工作”也砸没了，所以强忍下满腔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张振远则垂头丧气，面如土色。作为计生办一把手，他不怕虚飘飘的“党内警告”处分，却在乎妻子李志美的“解聘”！只有他知道，计生服务站虽然隶属于计生办，站长更不算是啥官，但真真假假的妇检、上环、引流产都有财政拨款，绝对是个富得流油的肥差，比靠吃罚款提成的自己挣钱都多！这一“解聘”，自己等于失去了大半的财源，而且看李成梁的架势，怕是以后不会再让计生办收罚款，那自己以后还怎么办？
一字不漏地宣读完通报，李成梁又按照文件精神，提出成立引产事故善后小组，并提议由自己担任组长，何大壮、范家宜担任副组长，张振远和王阁村所在的片长、点长、村主任等人作为成员。
何大壮霍地起身，冷冷撂下一句：“对不起！从今往后，我不再过问计生工作，这个副组长谁想干谁干！我胃疼，需要请一个周的假！”说完，抓起椅子，啪地往地上一蹾，旋风般冲出会议室。
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何大壮不想回家，便开车出了镇大院，往河岸酒家而去。本来，郑子钰约他去河岸酒家喝酒解闷，他怕开会耽误时间推辞了，现在中途退场心中焦躁，也只有去借酒消愁了！
何大壮到现在都不明白，李成梁对干部冷冰冰、凶巴巴的，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普通百姓下跪流泪！他对此无比愤慨：这样一跪，你李成梁成了众人交口称赞的“李青天”，让我这个千夫所指的“何阎王”情何以堪？我不辞劳苦负责计生工作，为此弄得身败名裂，你假仁假义取悦青龙百姓，反倒落个美名远扬！
望着吉普车灯雪亮的光芒，何大壮暗自恨道：也罢，我就来个冷眼旁观，把计生挑子撂给你李成梁，让你好好使使自己的本事！我倒要看看，你李成梁一不抓人，二不罚款，怎么搞好计生工作？出水才见两腿泥，等到青龙镇进了计生笼子，你李成梁被一票否决，方显出我何大壮的本事！
何大壮拒绝参与调解，李成梁感觉还好办些。会议结束后，他单独留下范家宜，商讨善后事宜。
范家宜说：“李书记，有了这个处理通报，对方的诉求也算有了答复，我可以从中协调。明天我先见见康富贵，谈得拢更好，如果谈不拢，你再想办法。”
李成梁没想到范家宜答应这么爽快，欣慰地说：“行！范书记，就这样办吧！咱最好能快刀斩乱麻，明天就把这件事处理好。”李成梁实在害怕记者返回省城后，于跃进不满处理结果，因而节外生枝。
范家宜笑道：“只要补偿到位，应该没有问题。李书记，抚慰金方面，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我好心中有数。”
李成梁说道：“我咨询过律师，像康富云这样的情况，补偿一般在三万元左右。但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三万解决不掉，可以适当增加一点，只要四万以内，你都可以全权处理。如果对方不同意，我们再行商讨。另外，何大壮给的那五千块钱也别再提了。”
第二天，一直到中午十二点，焦躁不安的李成梁，才终于等到范家宜带回的好消息。范家宜告诉李成梁，自己把处理通报拿给康富贵及康富云的丈夫公公等人，大家在不满对何大壮处分太轻的同时，为李成梁受到牵连感到愧疚。所以在经济补偿方面，自己一提出三万块，对方商讨之后，很痛快地答应了，并没有增加一分钱。他们都说，情愿的目的只是想替康富云伸冤，让何大壮、王召林受到应有的惩罚，根本不想讹政府的钱。
李成梁当即同意，并委托范家宜联系康富贵，迅速把补偿资金落实到位。好在，财政所刚刚收到何大壮上交的三万块钱，还没怎么支出。李成梁跟几名能够联系到的镇领导开个简单的碰头会，而后亲自去财政所签字取钱，让范家宜交给康富贵，总算把这事彻底解决了。
接着，李成梁电话告知了秦俭和省城记者。
知道自己交的有钱，何大壮整个上午都在东奔西跑，弄了一大把办公开支和加油修车的真假发票，中午一上班就急忙去财政所报销，却没想到李成梁捷足先登，已经取出那三万块钱，赔给了康富云的家属！
攥着手中的一卷发票，何大壮怒火中烧，简直要七窍生烟了：我何大壮千辛万苦罚来的钱，你李成梁凭啥一声招呼不打，转手就交给死者家属？噢，逼死人的账记在我头上，赔钱你跑得倒挺快！你拿着我收的钱做好人，把我搞成长了毛的妖怪！但想到昨天的记者采访和家属闹事，何大壮又脊背发凉不寒而栗，也想尽快把此事掀过去，而且自己已经请了病假，也无法责怪李成梁独断专行，不由恨道：罢！罢！这次我何大壮认栽！但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
欲知青龙庙会如何热闹，请看第十八章《青龙庙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