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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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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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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八十一章 体罚事件

普九验收之后,李成梁主持召开了全镇中小学校长会议。在要求各校巩固普九成果的同时,对教育教学工作进行总体部署,并正式任命崔志刚为教办室主任,康治国为青龙中学校长。

康志国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的就是学生纪律。

开学以来,广大教师忙于迎接普九验收,教学工作十分松懈,多数班级纪律较差,严重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

这天下午,康治国例行检查,发现几名学生躲在宿舍抽烟赌牌,其中一名学生正恶作剧般用烟头戳着学生的被单,已经烧出好几个小洞了。

这名学生康治国不但认识,而且是他介绍进邹汝诚的初一(2)班的!此人就是黑娃的二儿子周二宝,全校闻名的刺儿头,拉帮结伙,打骂同学,抽烟喝酒,勒索钱财,甚至偷看女生上厕所……早已臭名远扬,但却屡教不改。

康志国早就想教训周二宝了,今天正好逮个正着,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便把几名学生带到办公室,一番声色俱厉的严词训斥。却见周二宝晃荡着左腿,嘴角上翘,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几名学生也都四下乱瞵,不以为意。康志国愈加恼恨,真想在周二宝那张大脸上狠狠扇上几巴掌,但想到黑娃的蛮横无理,又是老家的党支部书记,终于强忍下来,把几人交给政教处调查处理,纪律处分之外,扣除班级量化分50分。

邹汝城得知消息,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周二宝一帮人带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批评教育一番,要求他们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按时进班,不准在校园内乱溜乱逛,更不准吸烟喝酒赌牌。

虽然周二宝依旧摇头晃脑嬉皮笑脸,邹汝诚还是摆摆手,让他们进教室了。

而后,邹汝诚坐在办公桌前,愁眉苦脸地,再也无心备课,只是唉声叹气!

最近一段时间,周二宝屡屡带人逃课,去寝室吸烟喝酒赌牌,邹汝城当然知道,但他只有默许甚至纵容。因为,如果让这帮人坐在班里,其他老师根本无法上课!特别是周二宝,从不听课,从不写作业,但也从不闲着,不是踢这个同学,就是打那个同学,或者接老师话巴,或者揪女生头发……加上诸多帮凶助纣为虐,弄得班里乌烟瘴气,其他学生根本无法安心学习。

自从接触到周二宝,邹汝诚才入骨入髓地认识到,什么“春风化雨”,什么“朽木可雕”,什么“人人成才”,什么“师道尊严”,全他妈都是骗人的鬼话!邹汝诚哀叹,因为一个周二宝,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三年,怕是非但划不了感叹号,而且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说不了哪天就会嘭地一声,炸得自己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刚开学时,因为声望卓著,邹汝诚当了初一(2)班班主任后,一些有门路的家长便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他班。邹汝诚也因此招收到不少优秀学生,如在小学毕业考试中位居全镇第一的玉龙和全镇第二的张玉华,让其他班主任颇多怨言,但他爱才如命,一个也舍不得放手。当然,班里也因此混进不少坏学生,比如因为迎接普九验收而动员复学的周二宝等人,还有其他十来个调皮捣蛋的坐级生和干部子弟。虽然明知道这些学生不好管理,但凭借几十年教学经验和突出成绩积累起来的强大自信,邹汝诚深深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哪怕学生是顽铁一块,自己也可以百炼成钢!

谁知周二宝一进班,就带头频频惹事,一贯奉行完美主义、想给教师生涯划上完美感叹号的邹汝诚,哪能容忍周二宝这样捣乱?他虽然被普九资料搞得焦头烂额,却还是频频抽出时间,处理周二宝惹下的祸端,对周二宝进行耐心细致的说服教育。但他批评也好,鼓励也罢,谈心也好,训斥也罢,周二宝总是油盐不浸水泼不进,这边刚出办公室,那边又继续违纪!邹汝城很快就怀疑起自己的教育理念,深切认识到“朽木不可雕”、“烂泥糊不上墙”绝对是铁定的真理。但却为时已晚,周二宝这个烫手的山药再也扔不出去,数十年教学工作不甘人后的邹汝城,不得不整天忙着为周二宝收拾烂摊子,时常弄得灰头土脸的!

周二宝今年十六岁了,比好多初三学生都大,家里有钱,人又能吃贪睡,所以又高又壮,加之肤色黝黑,因此绰号黑金刚。他借助黑金刚的名号,很快搞了个“四大金刚”组合,自封为带头大哥,又纠集一帮围着他们转的坏学生,把班级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在全校称王称霸,频频惹是生非,天天告状的不断头,让邹汝诚不得安生。而且,周二宝虽然坏事做绝,老师教的却一样不会:语文,他连名字都写不对,“周”字的左上角,他永远都要加上一点,变成门字框,而“宝”字右下角那一点,他从来就没点过,也就一个“二”还说得过去,划得像个等于号!数学,他连加减乘除的符号都弄不分明……每次打架,他都跑在最前面,上体育课总该可以吧,谁知他一步都懒得跑!所以,邹汝诚挖空心思,想找一点表扬激励他的理由,都比沙里淘金还难!

周二宝这个害群之马,让邹汝诚深深后悔当班主任的选择——其他几个跟自己大小差不多的老师,都已退居二线,优哉游哉地干点杂活,相当于坐等退休,甚至上班时间也能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自己却像困在陷阱的野兽,终日苦熬苦煎,却又无法挣脱!

周二宝虽然顽劣,黑娃却寄予殷切的希望。

跟其他家长一样,黑娃渴望儿子个个成龙。

但周大宝十岁才上一年级,还没上几天呢,就因为贪睡和怕写作业,死活不愿再进校门!哪怕黑娃把他锁进黑屋老半天,哪怕黑娃一脚把他踹出丈把远,哪怕黑娃拎着菜刀要把他剁成饺子馅……他都毫不屈服,终于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从此失学在家,再未踏进校门。

黑娃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周大宝,又把希望寄托在周二宝身上。虽然周二宝不该学的样样精通,该学的啥也不会,但黑娃依然决心用粗钢筋磨成绣花针的功夫,不计成本,不惜代价,把周二宝培养成才。所以周二宝屡屡坐级,同龄人都该初中毕业了,他才小学毕业。因为贪吃贪喝,又嫌离家太远,周二宝出了小学校门,咋也不愿去青龙中学上初中。黑娃折腾好久,终于灰心丧气,又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周二宝,准备把希望寄托在周三宝身上了。

周二宝在家蹲了一年,恰逢迎接省级普九验收,各村都要劝返十六周岁以下的失学儿童。而周二宝终日在家无聊至极,也想重返校园潇洒度日,又给了黑娃望子成龙的希望!于是,暑假开学时,黑娃多方打听,反复考虑,才找到康志国,把周二宝安排进邹汝城班,希望能借邹汝诚的妙手,把周二宝这块粗劣顽石点化成通灵宝玉。

为了让邹汝城和其他任课老师对周二宝严加管教,黑娃屡次三番邀约他们吃饭。邹汝城有严重的胃病,忌讳冷热酸甜,不食油腻荤腥,更不抽烟喝酒,所以竭力推脱。但黑娃锲而不舍,见康志国也邀不动邹汝诚,便让何大壮出面邀约,邹汝城再也抹不开面子,只得勉强参加。

李志鹏从不参加学生家长宴请,黑娃便邀请了何大壮、张振远、郑子钰和姜宇洲等人作陪,把饭局安排在河岸酒家。有这些青龙镇头面人物在场,邹汝诚等一众老师个个如坐针毡,几乎不敢吃饭,也几乎不敢说话。连康志国都诚惶诚恐地坐在外侧,全程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夹菜喝酒,感觉比训斥学生还累。

黑娃把周二宝也带了过去,说是要他给老师敬酒,并当面聆听康志国和邹汝城等人的教诲。

周二宝在家耳濡目染,早就学会敬酒,也很会敬酒。但因为周二宝到场,宴请非但不中用,还有了副作用:其一,邹汝城察觉到,周二宝非常害怕黑娃,在黑娃面前老老实实,黑娃也因此认为周二宝聪明老实,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够培养成才。所以,他不敢轻易向黑娃反映周二宝的在校表现,因为啥也不学、品行恶劣的周二宝,和黑娃望子成龙的期望落差太大。他也曾告过一次状,黑娃揍了周二宝一顿,周二宝却变本加厉,以此报复他的告密。其二,周二宝自恃邹汝城吃他家的嘴软,拿他家的手短(饭后,黑娃给老师每人一包中华,周二宝看得清清楚楚,但邹汝城转手递给了何大壮,周二宝却没有看到),因此对在父亲等人面前举止谦卑、毫无气派、甚至猥琐至极的邹汝城等老师,当即没有了敬畏之感。所以,不管是邹汝城苦口婆心的教导,还是声色俱厉的训斥,周二宝一概不以为意,甚至以故意对抗为乐。

跟玉龙一样,张玉华也是邹汝诚的关系户——邹汝城在省城教书的小儿媳(曾是邹汝城最喜爱的学生,恋爱也是邹汝诚牵的线),就是张玉华的亲姑姑。张玉华来自青龙小学,这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身材高高瘦瘦,长相清清秀秀,像是一株随风摇曳的玉米苗,俊俏挺拔,生机蓬勃。她聪明好学,成绩优异,每次考试都是青龙小学年级第一,全镇竞赛时,她不是和玉龙并列第一,就是屈居第二。而且,她从一年级就担任班长,爱说爱笑,开朗大方,对班级工作认真负责,敢管敢问,也很有管理方法。进入青龙中学后,邹汝诚便任命张玉华为班长,玉龙当了学习委员。

邹汝城对玉龙和张玉华都非常重视。他安排玉龙和张玉华同桌,开学第一天就把他俩叫到宿舍谈话。他热情洋溢地鼓励两人确立远大的人生理想,抓紧点滴时间努力学习,保证各科齐头并进,尤其注意学好英语,三年之后,都要以全县前三名的成绩进入汉原一中,考上清华、北大,再去美国的哈佛、耶鲁、麻省理工等名校深造,学成之后报效祖国,做三钱和邓稼先那样的科学家,成为祖国建设的栋梁之才!最后,邹汝诚推心置腹地说,自己视两人为金童玉女,准备竭尽全力把两人培养成才,也希望两人不要辜负自己的希望,成为父母、家乡乃至祖国的骄傲,成就光辉灿烂的事业,铸就幸福美好的人生!

听着三钱和邓稼先的故事,玉龙和张玉华都备受鼓舞和激励,决心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殷切希望,做三钱和邓稼先那样伟大的科学家!

谈话结束,邹汝城又借给两人几本书,其中就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自此,玉龙对邹汝城无比崇敬和热爱,与张玉华的关系也非常亲密融洽。两人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去邹汝城那里借书,邹汝城也不厌其烦地鼓励两人努力学习。

跟埋头读书的玉龙不同,张玉华作为班长,又是邹汝诚的亲戚,所以在努力学习的同时,班级工作也很能放得开,对周二宝这样的同学也敢于大胆管理。

谁知,没过多久,张玉华竟被周二宝算计报复,含恨离开青龙中学,让玉龙深感惋惜而愤慨,也让邹汝诚痛苦而无奈。

那是一个午后,周二宝带着一帮人早早进班,聚在教室后面闹嚷嚷地赌牌,好多同学凑上去看,班级很快乱成一窝蜂。

张玉华大声斥责,并以报告班主任相威胁。周二宝终于收了扑克,狠狠瞪了张玉华一眼,趴在座位上睡觉,但刚刚还亢奋着呢,哪能睡得着?

睡不着,又没事做,动来动去的,周二宝颇为无聊,便想搞点恶作剧。他一眼便看中了前排的小个子男生王紫逸,先是用钢笔在王紫逸背后画王八,再胡乱甩墨水。王紫逸的浅绿色短袖T恤很快就花不溜秋,惨不忍睹了。眼看王紫逸惊恐无助,而又不敢出声,周二宝更加放肆,一把捉住王紫逸,往王紫逸裤裆里塞废纸、装垃圾、吐唾沫、擤鼻涕……王紫逸眨着惊恐的眼睛,任由他们捉弄,而后委屈地蹲在教室后面的角落,瑟缩着无声抽泣。周二宝的众多手下见此情景,顿如打了鸡血般兴奋,拍桌子,打板凳,鬼哭狼嚎,惊天动地,带动一帮调皮的学生也跟着起哄。

正所谓法不责众,张玉华嗓子都喊哑了,教鞭摔得啪啪响,那些学生还是怪叫连连,丝毫不买她的账,气得张玉华趴在课桌上嘤嘤直哭。

突然,负责放哨的同学喊道:“大家注意,邹汝城来了!”

周二宝赶忙住了手,嚷道:“都不要乱了,回座位上去!”

打乱喧闹的众多同学纷纷回到座位,装模作样地看书写作业,王紫逸也赶忙擦了擦眼泪回到座位。

不一会,邹汝城神情威严地踱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见教室里非常安静,大家都在认真学习,感到十分满意,在教室转了一圈,便往教室外走去,准备继续整理普九资料。

就在这时,张玉华站了起来,气愤愤地说:“报告班主任,周二宝欺负王紫逸,扰乱班级纪律,还不服从管理!”

邹汝城十分生气,把周二宝叫到教室门口,声色俱厉地训道:“周二宝,你怎么又违纪了?为什么欺负王紫逸?”

周二宝收敛了笑容,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说:“我欺负王紫逸?我咋不知道?我一直在看书写字,屁股就没离开过板凳!班长仗着跟你有亲戚,诬陷好人哩。”

邹汝城知道周二宝狡辩,便喊出王紫逸,见他满脸满身花里胡哨的,愈加气愤,问王紫逸道:“王紫逸,你身上的墨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周二宝带人弄的?”

王紫逸惊恐地看向周二宝,发现他正拿凶巴巴的眼睛瞪着自己。虽然刚开学不久,王紫逸已经知道,即使告诉邹汝城,邹汝城也咋不了周二宝,自己还会因此遭受更加恐怖的折磨,哪敢说出真相?只是低头答道:“周二宝没欺负我呀,我身上的墨水,是我自己摆弄钢笔染的。”

看着王紫逸红肿的双眼,邹汝城知道他肯定受了周二宝的欺负,但即使周二宝承认,自己又能怎么着?对周二宝这样的坏学生,自己是打不敢打,骂不敢骂,批评训斥又起不了丝毫作用,实际上已经无计可施了。他暗自悲叹运气不佳,接下周二宝这样的坏学生,不但带坏了其他同学,捣乱了班级纪律,而且给自己惹来无尽麻烦,唯一的希望,就是熬到明年暑假,看能不能动员黑娃让周二宝留级了。

于是,邹汝城对周二宝苦口婆心教育一番,又安慰王紫逸一阵,让两人回到座位上,而后走上讲台,教育道:“同学们,我们要遵守纪律,关心爱护其他同学,尤其不能以大欺小。”

谁知,张玉华这次恼到心里了,呼地站起身来,说道:“王紫逸脸上身上的墨水就是周二宝弄的!他还往王紫逸裤裆里装垃圾!全班同学都看着呢,王紫逸被整怕了,不敢说出来!”

周二宝正趴在桌子上洋洋得意,见张玉华纠缠不休,霍地站起身来,用凶巴巴的眼睛盯着张玉华,梗着脖子说道:“张玉华,你别看我不顺眼,想诬告我!你说我欺负王紫逸,有啥证据?我啥时候往他裤裆里装垃圾了?有本事你去掏掏看!”

张玉华哪受得了如此羞辱?当即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邹汝城心疼张玉华,便批评周二宝道:“周二宝,要服从班级管理!马上跟我去办公室一趟!”他知道在全班同学面前,自己是咋不了周二宝了,还是带他去办公室,再做做思想工作吧。

周二宝却犟了起来,梗着脖子说道:“我凭什么要去办公室?我不去!这次就是张玉华冤枉我!除张玉华外,其他只要有一个同学能证明我欺负王紫逸,我就任杀任剐随你的便!”说完,周二宝用骇人的目光扫视全班,很多同学赶忙低下头。

一霎时,教室分外安静。

邹汝城有些进退两难了。

玉龙本来不想过问此事。他既不是班长,也不是组长,虽然当着学习委员,也基本无事可做,平日只是专心学习,对周二宝的打乱闹腾,早已具备强大的免疫力。但此时,他看到周二宝斜倚在课桌边,似笑非笑,挑衅似的看着邹老师,而张玉华却趴在桌子上,肩头一耸一耸的,哭得十分伤心,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正义感,猛地站起身来,说道:“邹老师,我可以作证,周二宝带头欺负王紫逸,还不服从班长管教!”

周二宝恍若在梦中,用力揉了揉眼睛,拎了拎耳朵,掐了掐腮帮,才知道这不是做梦:同在一个村子、从来不敢多管闲事、只知埋头学习的玉龙,今天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站出来跟自己公然作对!他大步来到玉龙面前,恶狠狠地说道:“玉龙,你真的看见我欺负王紫逸了?说话得负责任!咱俩可是一个村的!”

玉龙本来还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现在见周二宝如此盛气凌人,义愤之火再次爆燃。从小爱读侠义故事的他,心中本就激荡着不畏邪恶、敢打抱不平的英雄气质,在此情景之下,自然不会畏惧比他高出半头的周二宝,于是双手握拳,紧盯着周二宝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欺负王紫逸!”

周二宝从来没见过有人敢怼自己,恼恨至极,抬手就向玉龙脸上扇去。玉龙用胳膊挡住了,周二宝也被邹汝城喝住,叫去了办公室。

快要上课的时候,周二宝才回到教室。但嘴里哼着小调,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神情,没有一丝悔改之意,还示威般的向玉龙和张玉华翻白眼、吐唾沫。看来,邹汝城这么长时间的批评教育,根本没起任何作用,好多同学都为玉龙和张玉华担忧起来。

玉龙也小心翼翼地,提防周二宝报复。

谁知,从此之后,周二宝那帮人非但没有报复,也收敛了许多。他们到教室应个卯后,就成群结队地出去,在操场角落或者寝室内吸烟赌牌,不到上课不回来,渐渐发展到连上课都逃学,只是不敢缺邹汝诚的课。即使上课进班,他们也是趴在座位上睡觉,睡得沉沉的,不断流出的涎水,能把厚厚的课本洇湿好多页。但毕竟没找玉龙和张玉华的麻烦,也不再欺负班里的其他同学了!

不管如何,班级纪律因此好了许多,根本没人在教室打乱了,即使有时起点喧闹,张玉华稍一提醒,大家便立刻安静下来。张玉华也彻底恢复了自信,对班级工作更加积极主动、认真负责了。

邹汝城多次巡查,也发现班级纪律好了许多,虽然有其他班老师反映周二宝那帮人在学校内外惹是生非,邹汝城也只是批评教育,不敢严格管束。在邹汝诚看来,只要他们不在班里捣乱,自己就谢天谢地了,哪敢要求他们遵守纪律、努力学习?虽然这样纵容实属迫不得已,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熬到普九验收过后,自己能腾出空来,一天到晚趴在班里时,再要求他们进班吧。

又是一个午后,张玉华来到教室,往抽屉里掏书包。

突然,张玉华啊的一声惊叫,用力甩出手中的书包。漂亮的花布书包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啪的一声落在讲台上。

接着,张玉华哇哇大哭着往教室外跑去。前排的几名女生赶忙起身,往讲台下一看,也都嗷嗷叫着,拼命往外跑。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其他同学吓了一跳。

玉龙和几名同学赶忙涌到讲台前,只见张玉华的书包正面,被人用小刀划出几条长长的口子,赫然露出装在里面的一条红花蛇!那条红花蛇黑红相间,足有儿臂粗细,七寸部位被一条细塑料绳拴住,塑料绳的另一头紧紧地系在书包划烂的地方。因为绳子极短,红花蛇无法自由活动,只能蜷缩在开了天窗的书包里,痛苦而无奈地翻滚着粗壮的身躯,不时张开可怖的大嘴,露出满嘴的尖细牙齿。

“赶紧报告邹老师!”一名同学大声喊道。

玉龙清醒过来,赶忙安排几名女生去追张玉华,自己跑出去找邹汝城。

邹汝城正面对乱糟糟的各类资料,在资料室里愁眉苦脸地忙活着,连午饭都没顾得吃。

听闻此事,邹汝诚大吃一惊,赶忙丢下手中的活儿,往教室跑去。

教室空无一人,门外却如闹市一般,看热闹的同学挤满了走廊。

邹汝城挤入人群,走进教室,只见张玉华的书包还在讲台上,透过书包的刀痕,可以看见那条红花蛇从书包划烂处高昂着头,粗壮的身躯在书包里艰难地挣扎着,让人心生恐惧,而又无比怜悯。

邹汝城拎起书包带,挤出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资料室,轻轻按住蛇身,小心翼翼地解开拴在红花蛇身上的塑料绳,把蛇放了出来。红花蛇不知道挣扎了多长时间,已经行动艰难了,躺在地上,翻着肚皮,半天蠕动一下。

“红花蛇啊,这可不是你的错,但愿你能坚强地活下去。”邹汝城叹息着摇了摇头,现在已近深秋,天知道那些坏学生从哪里弄到这么大一条蛇?他把蛇装入塑料袋,骑车带着,来到青龙桥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把蛇轻轻地抖落水中,看着它缓慢而艰难地向水草深处爬去,才略微放心一些,急忙上了岸,骑车向张玉华家中赶去。

邹汝诚把蛇带走后,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心有余悸地小声议论着刚才的事。

玉龙发现,周二宝那帮课前极少进班的同学,此时也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装模作样地趴在那里看书写字,只有张玉华和追赶张玉华的几名女生还没回来。

上课了,这节是邹汝城的语文课。追赶张玉华的几名女生已经回来了,紧接着邹汝城也来到班级,玉龙却没有见到张玉华。

邹汝城表情凝重地告诉大家,张玉华由于惊吓过度,神经有些错乱,被家长带去医院观察治疗,估计得一段时间才能进班。

紧接着,邹汝城严词训斥放蛇的同学,强调这是一个不能饶恕的严重错误,一旦查出是谁干的,一定立即开除,绝不姑息。

当然没人坦白承认。虽然高度怀疑周二宝,但邹汝城翻来覆去地调查一番,始终找不到一点线索,这事只有慢慢掀过去了。

张玉华转学了。受此惊吓,她再也不敢来青龙中学,住了几天院、情绪稳定之后,便被妈妈带着,去爸爸打工的东莞上学了。

邹汝诚痛失爱徒,如割肉剜心般,心疼到无法呼吸,但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又实在咋不了周二宝,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玉龙非常喜欢既聪明又漂亮、既勤奋又活泼的张玉华,渴望跟她共同读书,共同进步,以至于多次梦中相见,都惊喜而又恳切地劝她回来,共赴美好前程,并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一生。梦醒之后,玉龙反复回想着跟张玉华相处的朝朝暮暮,回想着邹老师金童玉女的期许,回想着张玉华所受的惊吓,心里充满无尽的孤独、无尽的惆怅、无尽的愤慨、无尽的感伤!他知道,怕是此后很难再见到张玉华了,不知道两人共同许下的一道上清华北大、一道出国留学、一道回国当科学家的誓言还能不能实现?但无论张玉华以后的路怎么走,自己一定要努力去做!

邹汝城让玉龙当了班长。他告诉玉龙,坚持一段时间,待普九验收结束,自己就能腾出空来整顿班级纪律了。玉龙虽然不愿意当,但看到邹老师满含期待的眼神,只有点头同意了。

周二宝那帮人依旧不怎么进班,玉龙管理班级也不太费事。

就这样熬过普九验收,邹汝城腾出空来,能亲自看班了,便准备好好抓抓班级纪律。

谁知还没想好法子呢,周二宝他们就因在寝室抽烟赌牌,烧学生床单,被康治国逮住,不但受了处分,班级也因此被扣了50分!

毕竟才是第一学期,离初中毕业还早着呢,总不能这样乱下去!

邹汝城反复考虑,还是决定利用这件事,好好敲打敲打周二宝。

于是,邹汝诚抽出一节课时间,对同学进行思想教育和纪律教育。

他严厉批评了周二宝等涉事同学,要求同学遵守班级纪律,维护班级荣誉,不准迟到早退,不准吸烟打牌,不准喧哗打乱,不准乱串班级、乱串寝室。而后,他又告诉大家,因为普九验收而推迟的期中考试,下周就要进行了,大家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保证在期中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各科都要在年级中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文,一定要和自己带的(3)班争夺年级第一!最后又吓唬道:对于期中考试后十名的学生,自己将邀请其家长到校谈话。

不知怎的,说这话时,邹汝城总感觉周二宝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瞟向自己,似乎心怀叵测,不由心中阵阵发毛。

不管怎么说,邹汝城亲自看班后,周二宝那帮人比原来又老实许多。一来就趴在班里,虽然还是不学习,但不敢大声喧哗,也不敢出去赌牌;虽然还是抽烟,但都是在课间时间跑出去,偷偷摸摸地抽一根。

邹汝城的自信心逐渐恢复,感觉只要多下功夫,周二宝等人还是可以慢慢转变的。

但邹汝城很快就领教到周二宝强大的破坏力。

一周之后的期中考试,虽然玉龙以遥遥领先的成绩稳居年级第一,但有十来名学生,包括除周二宝外的另外三大金刚,全部交了白卷,把班级的各科成绩都拉到倒数第一!各科任课教师纷纷向邹汝城诉苦告状,埋怨话能装几箩筐。

邹汝城的语文当然也是倒数第一,跟他所带的、年级第一的(3)班平均分差了一二十!不但是他任教三十多年从未有过的丢人事,而且明年的职称晋升也因此泡了汤!

邹汝诚气急败坏地把这十来名学生喊到办公室,先是一通好训,而后调查核实,原来是周二宝捣的鬼!周二宝在考前纠集他们,下了死命令:“除了名字班级,谁要是敢在试卷上多写一个字,就罚他买十包阿诗玛!”这些学生本来就没怎么学,考也只是每科三十五十,甚至十分八分,又拿不出钱来买烟,干脆交了白卷。周二宝倒是认真考了,虽然连抄带蒙,七科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百分,但也轻轻松松地出了倒数十名,在五十来名同学中进入前四十名。而后,他果断认罚,大大方方地买了十多包阿诗玛,发给交白卷者每人一包!

弄清原委后,邹汝城气得七窍生烟,不但让这些学生写了检查,在学校大会上亮相批评,而且通知家长到校,一番诉苦告状,这些学生还有得好?每人都挨了家长一顿胖揍。于是,他们在痛骂邹汝城八代祖宗的同时,愁眉苦脸地找周二宝商讨对策。

周二宝还没想着怎么报复邹汝城呢,自己的麻烦倒先来了。

原来,邹汝城实在忍无可忍,虽然表面上对周二宝不动声色,但背地通知黑娃到校,把事件的前因后果述说一遍。

黑娃顿时火冒三丈,他只知道周二宝考进前四十名,感觉比小学进步许多,以为周二宝开了窍,高高兴兴地奖励他一百块钱,还准备请邹汝诚吃饭呢,哪知道周二宝整出这样的幺蛾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这还了得?他怒冲冲来到教室门口,喊周二宝出来后,三句话不说,就是一顿铁拳,打得周二宝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入学以来,周二宝以老大自居,走路都是前呼后拥横冲直闯的,现在又正在谈恋爱,哪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一顿胖揍!

更令周二宝难以容忍的是,因为惧怕爸爸,自己跪在教室门口服软告饶,对邹汝诚老老实实下了保证,表现出十足的狗熊气质,不但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况且,众多兄弟都挨了揍,吓得都快不敢跟自己混了,如果不好好整治邹汝诚一番,自己很快会成为孤家寡人,哪还有脸呆在学校?

是可忍,孰不可忍!自此,周二宝就对邹汝城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事后,邹汝城望着后面两排对自己横眉竖眼的学生,在沮丧万分的同时又伤心不已,知道已经很难说到他们心里去了,这一届,自己非但考不年级第一,能平安带下去就算烧了高香。他一时万念俱灰,悲悲切切地,主动在教职工会议上做了深刻检查,并郑重其事地提出辞去初一(2)班班主任和刚刚任命的教导处副主任职务。

康志国视邹汝诚为股肱,根本不同意他辞去教导处副主任职务。

至于班主任,康志国倒想调整一下,但哪有人敢接这个乱摊子?

这一切都在邹汝诚的预料之中,接到康志国的准信之后,邹汝诚本想埋怨康志国介绍周二宝进班的罪过。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他知道,康志国也是受黑娃所托,并非有意给自己找难题。

康志国不好意思地道歉道:“对不起,邹主任。我不应该介绍周二宝进班,给你找下这个麻烦。”

邹汝诚凄然摇了摇头,说道:“康校长,这事不怪你。即使你不出面,黑娃也会托其他人说的。”

康志国走后,邹汝诚热了个干馒头,就算晚饭了。

菜地里虽然长着大葱白菜,但他根本没有心思炒。

天色渐晚。猎猎的晚风中,邹汝诚呆坐在宿舍门口,望着昏暗迷蒙的天空,银发凌乱,眼窝深陷!馒头好似锯末一般,又干又涩,难以下咽;泪水倒如决堤江河,奔涌而下,连绵不断……

想当年,邹汝诚大学毕业之后,因为背着地主身份,不但没能留在省城市里,连老家都没能回去,被分配到离家三四十里的康庄小学,做了一名乡村教师。一晃三十年过去,包括市委书记黄春明在内,很多大学同学都当了大官。邹汝诚虽然教学成绩突出,在师生中声望卓著,但依然是见人矮三分的瞎瘪教师,在社会上毫无地位,老家不在汉原县的他,干了快一辈子,却没法调回去。直到普九结束,也才在李志鹏的推荐下,提拔为主持教导处工作的教导处副主任。

前些年,邹汝诚得知黄春明当了行署专员,感觉上大学时跟黄春明关系不错,也曾欣喜若狂,颠颠地跑去市里,谁知转了大半天,别说见到黄春明了,连行署大门都没能进去。在悲叹地位卑微之余,他又锲而不舍,在接下来的半年里,连续写了好几封信,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他这才知道官门深似海,现在的行署专员黄春明,已经不是大学时那个成绩比自己差了一截、老是请教问题的同学黄春明了。再无其他门路的邹汝诚,只有彻底死了调回家乡的心,踏踏实实地呆在青龙镇,如老黄牛一般,继续埋头苦干,从事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

因为离家太远,来回不便,邹汝诚除了拿回去一点工资,基本做不了家务农活。小儿子打小跟着邹汝诚上到初中毕业,又以优异成绩考进汉原一中、考进复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城工作,并由邹汝诚牵线搭桥,跟在省城教书的张玉华小姑结识相爱,日子过得还算美满,让邹汝诚颇感欣慰自豪。但大儿子就比较悲催了,在四五岁时得了急性脑炎,而邹汝诚的老伴当时刚生下小儿子,邹汝诚又不在家,所以耽误了治疗,虽然保住了性命,脑子却烧坏了,只知道傻吃傻喝,生活无法自理。这样一来,老伴既要种地做家务,又要照看残疾的大儿子,常年辛苦劳作,落下浑身毛病,虽然从头疼到脚后跟,却还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每每想到大儿子小时候的聪明可爱,邹汝诚都苦不堪言:如果自己当时在家,大儿子能及时得到救治,肯定也会像小儿子一样,能够考上大学,拥有光辉灿烂的前程,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样一想,邹汝诚便觉得欠下大儿子一生一世的债,咋也无法偿还的债!如果让邹汝诚重新选择,他是宁愿在家务农,甚至舍了性命,也不愿大儿子有一点毛病!

眼见退休的日子越来越近,邹汝诚满怀期待:退休之后,自己立马回家,帮老伴干点农活,好好陪陪大儿子,安安心心地度过晚年。农闲时节,也可以去省城带带孙子。没想到最后一届,偏偏遇到周二宝这样难以伺候的主儿!早知如此,自己咋也不会逞能,硬要当班主任!哪如看管图书室,不但不会跟学生闹气,还能轻轻松松地,看书练字写文章?

啃了多年的干馒头,今天却难以下咽,邹汝诚感觉泪水都要流尽了,馒头才吃下去一小半。他站起身来,晃动着僵硬的双腿,把馒头放进笊头,喝了几口已经冰冷的白开水,暗自劝慰道:自己争强好胜一辈子,到现在不还是个瞎瘪老师?算了!也该认命了!职称就别想了,名誉就别讲了,熬一天算一天吧。周二宝们吸烟喝酒赌牌,自己就装作看不见好了;其他教师埋怨诉苦告状,自己就揉揉肚子咽下好了;只要能教好玉龙这样努力学习的好学生,别让他们受到影响就行了!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周二宝很快就满血复活,公然挑衅邹汝城了。

这天上课,邹汝城往黑板上写字时,突然感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见是一个粉笔头,以为是同学之间砸着玩,碰到自己了,便强忍一口气,劝自己不必在意。

谁知,邹汝诚再次回头写字时,后脑勺又被砸了一下!他知道肯定是有意的了,十分恼火,回头看到,前面的一些学生直往后看,显然发现这件事了,难道是周二宝砸的?正上着课,自己又惹不起,还是忍一忍,撑过这节课再说吧。

好一阵都没有动静,邹汝城渐渐失去戒心,又开始往黑板上写字了。还没写几个呢,后脑勺又被砸了一下。这次力度很大,有些疼痛了,根本不像是粉笔头,倒像是小石子!

邹汝城无法再忍,转身问道:“谁砸的?”

闻听此言,前面的学生齐刷刷地往后看去。

“不是我!”周二宝嬉皮笑脸地接上了腔。

“也不是我!”其他三大金刚也都接着说。

一时间,同学们交头接耳,教室混乱起来。

望着周二宝挑衅的目光,邹汝城有些心虚气短,便咬牙忍住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大家安静下来!我多次说过,一定要遵守纪律,努力学习,可有些同学老是屡教不改……”

周二宝霍地站起身来,立马怼上:“邹汝城,你骂谁驴叫不改?你说话才是驴叫呢!”

后面的一些学生哄笑起来,其他学生都惊恐不安地望着邹汝城。

邹汝城见周二宝摆明了跟自己作对,而自己既不敢打,又不敢骂,除了息事宁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只有沉声说道:“周二宝,不要乱接话巴!下课到我办公室去。”

周二宝哪会轻易结束挑衅?坏笑着回道:“邹汝诚,你叫唤什么?我听不懂!”

邹汝城有些骑虎难下,便走下讲台,尬笑道:“周二宝,辱骂老师有意思吗?”

周二宝呼地站了起来,往邹汝城走去,怒喝道:“邹汝城,今天是你先骂我的好不好?老子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挨骂的!不就是个臭老师吗,妈的个逼,有啥了不起的?”

邹汝城实在下不来台。他教了三十多年书,包括文化大革命时期,也没有学生敢当面辱骂自己、自称老子的。但他左思右想,知道不能怎么着周二宝,只有色厉内荏地说:“周二宝,这是课堂,不要再捣乱了!”

周二宝存心挑衅,并不准备给邹汝诚台阶下,几步跨到他的身前,大声喝道:“邹汝城,既然知道是课堂,你凭什么骂人?早知道你这么差劲,我就不让俺爸请你!那些饭菜拿去喂狗,也比给你吃强!吃过饭,还要了俺爸一包烟,狗日的,见东西真亲,真不要脸!呸——”

邹汝城感到脸上先热后凉,而后缓缓下流,知道被周二宝吐了一口浓痰,当即气血上涌,再也无法忍耐,啪地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贴在周二宝肥厚的脸颊上,怒喝道:“妈的个逼,给我滚!”

话未落音,周二宝已抬手打在邹汝城脸上,比邹汝诚的那一巴掌响亮许多!

邹汝城哪能忍得了如此羞辱?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闪电般还击了一巴掌!

周二宝猛向邹汝诚裆部抓去。邹汝诚急忙转身,堪堪躲开,吓出一身冷汗。

周二宝一把抓起身边的板凳,高高抡起,猛击下去,狠狠砸在邹汝诚背上。

邹汝诚疼得一个趔趄,回身抓住板凳,鼻子上又挨了一拳,登时血流如注。

邹汝诚已经不顾一切,呼地一个左勾拳。周二宝往后一躲,正扫在颧骨上。

周二宝松开板凳,翻了翻白眼,两手往下一耷拉,身子一歪,瘫软在地上!

其他三大金刚又是拉又是叫。周二宝却无反应,就那么软塌塌地躺在地上。

望着眼前的情景,邹汝城脸色煞白,汗珠滚滚而下,呆在那里手足无措了。

玉龙见邹汝城惊慌失措,赶忙走上前去,试探一下周二宝的鼻息,站起身来,对邹汝城低声道:“邹老师别怕,周二宝呼吸正常,根本没事,肯定是装的。”

邹汝城当然知道周二宝是装的。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没见过扫到颧骨能晕倒的。但不管真晕假晕,自己都难以收拾!而且,周二宝越是装晕,情况也就越糟!

生怕周二宝讹上自己,邹汝诚脸色由白变黄,大把大把地抹着汗水,再也顾不上面子,俯下身去,一边探着周二宝的鼻息,一边颤声叫道:“周二宝,周二宝!快醒醒,快醒醒!你别吓人好不好?老师错了,老师错了!老师给你赔礼道歉,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无论邹汝诚怎么摇晃,周二宝始终微闭双眼,软软地躺在地上,既不动弹,也不答话。

很快,康治国来了,其他领导和老师也来了。在康治国的指挥下,几名年轻教师把周二宝扶上一辆三轮车,飞快地向青龙卫生院驶去。

康治国带着邹汝城,匆匆忙忙离开学校。

后面一节语文课,是由数学李老师上的。

周二宝本来只想故意找茬,闹到学校,把邹汝诚换掉,以显示自己的威风,重振四大金刚雄风的,却没想到这一装晕,不但邹汝诚,包括校长康志国在内,都吓得失魂落魄!

周二宝在颇为得意的同时,安然享受着康志国和老师的惊恐和抚慰,虽然好几次差点憋不住笑,却努力地闭着眼睛,强撑着一语不发,躺在老师的怀抱里,很快来到卫生院。

姜宇洲听说原委,不敢怠慢,赶忙近前查看。但他摸了摸周二宝的胸口,探了探鼻息,看了看面孔,把了把脉搏,随即笑道:“没事!这个熊孩子肯定是怕老师继续揍他,故意装晕。保证你们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开溜了。”

康志国心有余悸地说:“姜院长,这是周庄黑娃的儿子,你还是好好看看吧。”

“黑娃的儿子?”姜宇洲把脉的手像是火烧似的,赶忙缩了回来,说道,“那我叫杨医生过来,好好看看。”

杨医生检查一下,也不敢说没有问题,便说:“要不,先挂两瓶吊水看看吧。”

扎针时,周二宝疼得龇牙咧嘴,差点说出自己是装的,让医生别扎了。但他微微睁了下眼,发现爸爸妈妈已经来到病房门口,妈妈正抱着小宝向自己快步走来,吓得赶忙闭紧双眼,借助扎针的疼痛,继续龇牙咧嘴,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二宝,你怎么了?老师打你哪儿了?”黑娃媳妇很快扑到病床前,心急火燎地问道。

“我——,我——头疼——头晕。”周二宝忘了装晕,只是没有睁眼,断断续续地说。

见周二宝终于开口说话,康志国和邹汝诚都长出一口气。

“谁打的?”黑娃媳妇站起身来,对康志国瞪眼怒喝道。

“弟妹,你先消消气,消消气再说!”康志国赶忙劝道。

黑娃媳妇一把推开康志国,对站在他身后、战战兢兢的邹汝诚恶狠狠地说:“是不是你打的?!”

邹汝诚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头答道:“是——的,对不起!”

“怎么?把孩子打成这个样,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黑娃媳妇抬起右手,嘭嘭啪啪,几个雷霆般的耳光,打得邹汝诚两腮红肿,口鼻流血。

躺在母亲怀中的小宝,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邹汝诚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默默忍受!

“万春,你这是干什么?!”黑娃拉住媳妇,劝阻道,“人家邹老师帮咱管教孩子,也是好心好意,咱可不能不讲道理!”

“他打二宝是好心好意?”黑娃媳妇狞笑道,“那我打他也是好心好意!让他长长记性,知道我赵万春的儿子,不是什么猫啊狗啊,就可以随便欺负的!”

康志国赶忙站在邹汝诚身前,温声劝道:“弟妹放心,二宝应该没啥事。”

“没啥事?”黑娃媳妇瞪眼喝道,“没啥事你送他来卫生院干啥?没啥事你往家里打电话干啥?要我说,青龙中学就是个土匪窝,你就是个土匪头子!再敢多嘴,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扇?”

康志国尴尬地笑了笑,一时无话可接。

黑娃抱歉地说:“康校长,邹老师,家属本就是火爆脾气,又心疼孩子,你俩要多多包涵!”

黑娃媳妇不再理会康志国,质问身边的杨医生道:“医生,你给二宝挂的啥药?对不对症?”

杨医生惊恐地看了黑娃一眼,强笑道:“卫生院又没啥先进器械,我是按脑震荡开的药……”

黑娃媳妇又瞪眼喝道:“没做检查?出了问题怎么办?马上叫救护车,去县医院好好查查!”

黑娃劝道:“能有啥大毛病?在这里看看不就行了?”

黑娃媳妇斥责道:“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滚一边去!”

杨医生赶忙说道:“周书记,你还是带儿子去县医院吧,我是不敢再给他看了。”

姜宇洲已经赶到,见此事很难善罢甘休,也劝道:“要不,我现在去叫救护车?”

黑娃点了点头,跟随姜宇洲出了房门,杨医生也赶忙跟了上去。

黑娃媳妇对束手无策的康志国喝道:“你俩还不快准备钱去?”

康志国应了声好,赶忙拽着邹汝诚,逃也似的离开病房。

“康校长,怎么办?”邹汝诚惶恐无措地问道。

康志国掏出手帕,帮邹汝诚拭去脸上的血痕,恨恨骂道:“妈的个逼,黑娃媳妇才是真正的活土匪!你当时就应该躺在地上,也装作脑震荡,狠狠讹她一下!”

邹汝诚悲怆道:“教了几十年书,只听说老师打学生被讹,哪听说过学生或家长打老师有事的?”

康志国答道:“邹主任,对不起!遇到周二宝这样的坏学生和蛮横无理的家长,也真难为你了!”

邹汝诚求道:“康校长,我兜里也就三两块钱,先帮我从学校拿钱垫上,我带了钱就立马还上。”

康志国点了点头,说道:“邹老师,责任不在你,你也不要害怕。打官司告状,都由学校来扛!”

邹汝诚想到黑娃媳妇的蛮横,摇摇头说:“康校长,面对这样的家长,你和学校都扛不下来的。”

康志国当然明白此事,想了一下,说道:“要不,我回学校取钱,你去跟李志鹏主任汇报一下!”

“李志鹏?”邹汝诚诧异道,“他现在已不是教办室主任,连副书记都辞了,还能问得了这事?”

康志国凄然一笑,说道:“崔志刚倒是教办室主任,但他没啥大背景,在黑娃眼里屁都不算,我就更不用说了。李主任虽然辞了职,但他只要跺跺脚,青龙镇依然摇三摇,黑娃还是得给他面子。好在黑娃媳妇虽然胡搅蛮缠,黑娃还是挺讲道理的,这个事应该很好处理。”

邹汝诚也把希望寄托在黑娃身上:“不管周二宝如何顽劣,黑娃对他管束挺严,也挺尊重我的。”

说这话时,他俩根本想不到:此后,虽然还是黑娃媳妇抛头露面,主意却是黑娃这个笑面虎出的!

姜宇洲打电话叫救护车之后,去了门诊室。

黑娃不知如何处理,便呼了何大壮的BB机。

何大壮正在省城学习,很快回了电话。得知原委,想到邹汝诚是李志鹏上初中时的班主任,一旦闹出大动静,李志鹏肯定会插手的,那就有可能打乱李志鹏状告二壮的计划!要不,就让黑娃跟李志鹏好好斗斗!不由心中大喜,说道:“玉石,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邹汝诚这是打你的脸,千万不能饶过他!”

黑娃问道:“二宝都受伤住院了,我哪会放过他?关键是如何处理。我总不能揪住邹汝诚,痛打一顿吧?”

“那肯定不合适,”何大壮说道,“你是县人大代表,村支部书记,做事得考虑影响。你把二宝送到县医院后,负责看护二宝,让万春出头露面,带着三宝、小宝常住县城,天天去县教委,专找教委主任刘毅撒泼闹事,并威胁说如果处理不到位,就去县政府或者市里省里告状!最低也得要求给邹汝诚弄个纪律处分,降几级工资,再把他调到最偏远的红叶镇!县教委最怕学生家长闹事,肯定会以最快速度研究处理的。”他知道,邹汝诚本就离老家三四十里,如果再调去红叶镇,离家得有一百多里,李志鹏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再给黑娃撑腰打气,两人不就杠起来了?

黑娃喜道:“大哥,你这个主意不错!万春比我胆子大心眼多,刘毅肯定唬不住她!只是,我看周二宝像是装的,又不好像他舅舅一样弄出点明伤,能不能住进县医院?”

何大壮说:“只要二宝说头疼头晕,谁敢不让住院?而且,县医院的伤情鉴定中心是跟公安局合作的,我马上打个电话,给二宝鉴定个脑震荡,轻伤或者轻微伤都行,你把鉴定表交万春带着,走到哪掏到哪!再叮嘱二宝,见人就说头疼头晕,一定要让邹汝诚吃不了兜着走!”

欲知玉龙因何跟周二宝拼命搏斗,请看第八十二章《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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