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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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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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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六十章 祸起鸡毛

临别时,天顺邀约天伟明天晚上带着康雪梅和孩子去家中吃饭,想再好好聊聊。

天伟客气一下,也就答应了。

德诚挂念家里的牛羊,抱着熟睡的秋阳,提前回去了。

月光如水,树影似画,凉茵茵的微风轻抚面颊。

天顺和桂花两人走在村中小路上,心境比昨日好了百倍,偶尔相视一笑,眼神也柔情似水,有一种甜蜜蜜的热恋感觉。

就这样走了一阵,再开口说话时,两人尴尬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刚才那种美妙的浪漫情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桂花低声说:“雪梅姐把那五百块钱硬塞给我了。”

天顺说:“我知道。天伟、天雷、雪梅、玉斌妈,或者其他工人及家属,都是这样的犟脾气,宁愿卖猪卖牛,也不愿亏欠人情!教学楼的工钱,天伟肯定会还的,谁劝也无用。”

桂花白了天顺一眼道:“别说天伟了,你不也一样任性?”

天顺点头道:“这就是最传统、最纯粹的中国农民,纯朴善良,老实厚道,勤劳能干,坦诚相待,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所以才能抱团取暖,让建筑班成为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桂花反对道:“天顺,依我看,一个人是好是坏,应该跟身份无关。黑娃、何二壮不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哪一个不坏得流脓?李书记、李主任,都是当官的,心里却装着老百姓。”

天顺看了一眼桂花,不由赞道:“桂花,你说得很有道理。不管别人怎么做,咱一定要做个好人!”

桂花说道:“这大半年,经历了太多的波折,也让我明白了好多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爹丢了一条胳膊,雪莉失去两个亲人,天伟几乎倾家荡产,这些都是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而何二壮、黑娃这些坏人,为什么活得滋滋润润的?”

天顺叹了口气,解释道:“人生在世,谁家门上能挂无事牌?我认为,行善不必苛求善报,只须无愧于心就行,作恶肯定会有恶报,绝对贻害子孙后代!”

桂花说道:“恶报不恶报,咱小老百姓管不了,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明天晚上,你别忘了从素菜店里买点酒菜,我再杀只公鸡,炒些青菜、鸡蛋啥的。”

天顺答道:“天伟哥和雪梅姐啥没吃过?也就过来说说话,你看着办吧。”

又一天的辛苦劳作结束了。

随着夕阳落山,晚霞由红变黄,渐次消散,皎洁的月光不失时机地笼罩大地,洒下一片清凉。

其他工人都回家了,天伟和天顺一起,去康庄素菜店买了酒菜。两人边走边说,来到天顺家。

康雪梅也带着玉龙玉凤、拎了些昨天剩的肉菜来到了。玉龙做作业,玉凤逗秋阳玩耍,德诚喂牛喂羊,康雪梅跟桂花在厨房做饭。

清苦贫寒的农家小院,呈现出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

很快,饭菜端上桌来。桂花和天顺几经斟酌,杀了那只最肥最大、也最霸道的黄红大公鸡。桂花送给娘家爹娘一半,加上两只下蛋的母鸡,一块月饼,算是过八月十五的。留下的半只,用青椒土豆烧了老大一盆,放在各色菜肴中间,袅袅的热气裹挟着鸡肉的香味四处飘散,十分诱人。加上其他菜肴,摆满了小桌。

夜色朦胧,星月高挂,喧闹一天的乡村寂静下来。柔和的灯光照耀着简陋的小屋,大人孩子围坐在饭桌前,感到无比的温馨幸福。

康雪梅笑道,单是红烧鸡块就够吃的了。

桂花高兴地说,那咱都趁热吃吧。

天顺打开酒,给德诚斟了一小杯,便和天伟吃喝聊天。跟昨晚酣畅淋漓的鲸吞豪饮相比,今天随意自然的浅斟小酌,更觉暖心暖肺,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不觉间,大家就扯到天顺和天伟昨天晚上的讲话上。

康雪梅夸道:“你俩昨天说话真带劲,连我听了心里都亮堂许多。”

天伟敬了天顺一杯酒,说道:“空话谁不会说?做起来要难上百倍!如果没有天顺,我真不知道怎么挺过来。”

玉龙钦佩地问天顺说:“叔叔,你怎么能看那么远?”

天伟笑道:“别看你叔是农民,当年考过全县前二十名,咱镇的李书记都比他少好二三十分呢。青龙中学的好多老师,怕都没你叔水平高。”

天顺不好意思地笑道:“那都是老黄历了。不过,玉龙,你叔虽然当着农民,却依然没放弃读书。你从我这儿借的书,大都是我从旧书摊淘的。咱本就生活在偏僻的乡村,再不读书看报,不就成了瞎子聋子了?”

天伟说:“那我已经是瞎子聋子了——我虽然也是初中毕业,那些书我可看不下去。”

康雪梅笑道:“你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以后要跟天顺多学学。”

天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多国家政策,他知道得比我多,理解得比我透,我跟大哥谈话,跟读书一样有收获。咱都别客气了,互相切磋学习吧。”

桂花自豪地说:“天顺花钱很节省,就是买书舍得花钱。遇到喜欢的书,他都两眼放绿光,咋也得挑一本两本买回来。俺家就是太穷,如果有钱,买的书早就堆积成山了!”

玉龙点头说道:“叔叔,我也要向你学习,好好读书,做一个有本事的人。”

天顺鼓励道:“邓小平爷爷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咱们伟大的祖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就不能仰仗镰刀锄头了,要靠科学文化知识。叔叔这辈子没有上学的机会了,你和玉凤、秋阳,一定要好好上学,掌握科学文化知识。”

玉龙点头道:“俺班主任说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康雪梅叮嘱道:“玉龙,英语也要好好学,你叔叔当年就是因为怕英语才没继续复读。进了初中,科目多了,一定不能贪玩,不能偏科,也不要跟二宝那样的坏孩子玩!考了班级第一,还要想着年级第一;考了年级第一,还要想着全县第一。”

玉龙信心十足地答道:“我肯定能考年级第一,将来还要考全县第一,全省第一,上最好的大学,做最伟大的科学家!”

玉凤接着说:“我也要考全省第一,全国第一,上最好的大学,做最伟大的科学家!”

桂花夸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赶明儿,让秋阳也向你们学习!”

就这样扯了一阵,德诚数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叹了口气,对天伟说道:“天伟,我想跟你说个事,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去上工了。”

众人都吃惊地看向德诚。

天伟问道:“大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德诚笑道:“我身体好着呢。不过,现在不需要做饭了,我搬砖和泥都跟不上趟,哪能在工地吃闲饭?明年去青龙集建大楼,需要我看工地做饭时,我再过去。”

天伟望着德诚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想到德诚连工钱都没拿到,心中百味杂陈,劝说道:“大叔,你这条胳膊就是看工地丢的,别说少干点活,就是啥都不干,白拿工资,谁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德诚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干不了活,无论别人说不说,我都不会赖在工地的!在家带带秋阳,喂喂牛羊,给桂花搭把手,就不绊建筑班的腿了。”

桂花赶忙说:“大哥,就让你大叔回来吧!”

天伟愧疚地说:“大叔,对不起!跟我干了大半年,不但没拿到钱,反而害得你丢了一条胳膊!”

德诚笑道:“人生在世,谁能没有个磕磕绊绊的?不过那个何二壮你真得注意,我总怀疑,我的胳膊就是他找人打断的!他这个人十分阴毒,你现在跟他打官司,一定要防备着点。”

天伟吃惊道:“大叔,你当时为什么没说出来?”

天顺无奈地说:“报案时,你大叔提他的名字了,派出所不查他,咱有啥法子?俺家的猪明明是黑娃媳妇药死的,她却反咬一口,说我剥了她家的树皮,派出所抓住桂花和我,一顿审问,对黑娃却待如上宾,咱不也得忍着?咱当老百姓的,不出事时,总感觉自己就像参天大树,能够立地顶天,遇到麻烦,才知道自己就是无根浮萍,难挡雨打风吹!要不怎么让玉龙、玉凤好好学习?”

玉龙气愤地说:“叔叔,我一定要好好上学,学好本事,斗倒何二壮和黑娃!”

天顺笑道:“玉龙,玉凤,你们赶上了好时代,能够通过努力改变命运了,一定要有大格局,要面向未来,胸怀天下,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们可不值得你们放在眼里。”

玉龙点点头说:“谢谢叔叔!”

晚饭结束之后,众人又聊了好久,直到夜色深沉,康雪梅说玉龙、玉凤明天还要上学,不能休息太晚,众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第二天一大早。天顺吃了早饭,匆匆上工去了;德诚喂好牛羊,去田野里转转;秋阳躺在床上,依然甜蜜酣睡。

桂花在院中整理着韭菜、豆角和辣椒等蔬菜,准备送给于雪莉,再买些母亲三周年祭祀用的物品和待客的酒菜。

忽听院门吱呀一声,桂花抬头望去,只见巫婆一样的志伟奶,顶着满头白发,拄着一根枣木拐杖,仄仄歪歪地走进院子,干瘪凹陷的两腮,使人老是担心尖尖的下巴会被脚步震落在地,摔成碎片。

见志伟奶用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混沌昏黄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桂花虽在自己家中,也如坠冰窟一般,打了一阵寒噤,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慌意乱地往院外的道路看去,期盼着父亲赶快回来。

天顺娘服毒自尽之后,桂花一家便跟志伟奶有了隔阂,一直不怎么说话。

去年动地,桂花家租种村里的那九分紧靠路边水沟的机动地,跟志伟奶的承包地恰巧头抵头,中间隔了一条田间小路。小路通往里面的机动地和承包地,是村民来往的必经之路。

前几天,桂花去机动地的豆田除草,赫然发现,志伟奶的玉米本就种到路上去了,现在却又在玉米外面拦了密密麻麻的圪针枝条。这些带刺的圪针枝条,把那条窄窄的小路占了大半。村民惧怕志伟奶,谁也不敢动那些圪针枝条,又怕扎住人或板车,只有往桂花家的豆田里拐。一来二去,几乎把整条小路都滚到桂花家的豆田里,大豆被人踩车轧,毁了好几尺宽。

桂花既心疼又愤慨,照这样下去,怕是这几尺宽的豆田真的变成道路,连下季的小麦也种不成了!

志伟奶纯粹欺人太甚!

桂花越看越气,虽然知道志伟奶难惹,但也壮着胆子,站在志伟奶用枯树枝夹成的糟朽篱笆墙外,责问道:“大娘,您把圪针拦到路上,大家来来往往,把俺家的豆子都踩坏了。”

志伟奶正在喂鸡。她骨瘦如柴,不但弯腰驼背,双腿也弯成了罗圈,似乎拄着拐杖都迈不动步,但说话依然尖刻凌厉,抬头就抢白一句:“咋了?想找事?我把圪针插你地里了?”

桂花立马怯了阵,怏怏回了一句:“那倒没有,但你拦住了路,大家都拐俺地里去了。”

志伟奶头也不抬,直接顶了回去:“既然没插你家地里,找我干啥?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想让人家走你地里,你也插圪针吔。”

桂花当然没这个本事,蔫蔫站在那里,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可想,无话可说。

志伟奶也不理她,只是低了头,专心致志地看鸡挠食。

桂花只得闷头回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在院中推磨似的转着圈,心中像是窝了一团火,一张嘴就呼呼地往外冒热气。好不容易等到天顺回来,她急切地把此事告诉天顺,而后愤愤地说:“人常说人老心善,这个老巫婆却如此恶毒,七十多了还这样蛮不讲理,咋还不死吔!”

天顺自小到大,听惯了志伟奶的恶毒咒骂,看着眼里汪着泪水的桂花,虽然也很气愤,但又怕惹出事端,只有劝道:“算了,就一个地头,能收多少大豆?”

桂花恼恨道:“哪是几斤大豆的事?人常说老婆孩子不让人,田地边子不让人,她这样明明白白欺负人,谁能受得了?咱咋这么倒霉,不但跟这个老巫婆做邻居,田地又沾上了边!”

天顺劝道:“桂花,志伟奶都老成那样了,跌一跤都能摔成一堆白骨,你千万别招惹她!万一她磕住碰住气住,瘸了瘫了病了,随便找个理由,都能讹上咱!到时再小的麻烦,都抵得上三五百斤小麦大豆!”

桂花恨道:“照你这样说,咱就瞎这个老巫婆手里了?她踩咱头上拉屎,咱也不能动一动了?她气死咱娘的账还没算呢,凭啥再任她欺负?”

天顺见桂花不服气,急急斥责道:“桂花,不任她欺负,你能惹得起她?俗话说,宁跟好人打一架,不跟恶人说句话,这老婆子好记仇,跟咱又有疙瘩,你今天这一找茬,说不定她三两天内就要找个理由骂人!”

见天顺如此郑重其事,桂花想起志伟奶骂人祖宗八代的瘆人情景,不禁心中一凛,感觉乌云压顶日月无光了,忙说:“天顺,你这一说,我还真怪害怕呢!”

天顺宽慰道:“她这么老,说不定摔倒都起不来了,也不一定有劲骂人。只要不提名骂,哪怕站在门口,你都不要理她;即使指名道姓,你是能赶集就赶集,能上店就上店,去工地找我也行,就是不能跟她接腔!咱惹不起她,一定要躲着她!”

因为有了这场过节,桂花感觉站在面前的志伟奶,真像骷髅上蒙了一张松松散散、布满褶子的人皮,立马有一种大白天碰到鬼魅般的惊悚,几乎就要夺门而逃,却又绝望地想到,现在是在自己家中,宝贝儿子秋阳又在屋中酣睡,还能逃到哪儿去?

桂花只有强作镇定地站在那里,呆呆地不敢说话,又一次往志伟奶看去时,猛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这么怕她?人们常说,如果哪位老人让人心生恐惧,甚至能把孩子吓哭,那就意味着灵魂出窍,成了行尸走肉,在世间活不几天了。这个老巫婆该不会是灵魂出窍,快要下地狱了吧?

这样一想,桂花更加恐惧绝望,全身如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桂花觉得,时间好像凝固了,两人好像对峙了一生一世……

志伟奶盯了桂花半晌,终于开口道:“他嫂子,昨天杀鸡了吧?我看你家粪窑边有鸡毛,应该是只黄红大公鸡。”

桂花不解地应道:“是啊!大娘,怎么了?”同时不住地往门外路上望去,渴望父亲赶快回来,解开眼前的困局。

志伟奶往前迈进一步,枣木拐杖捣着结实的地面,发出清亮有力的当当声,沉声说道:“他嫂子,那你杀错了,杀错了——!你杀了俺家的大公鸡!”

怎么又是大公鸡!桂花想到母亲的离世,不禁头皮一麻——怪不得今早起来,听到乌鸦在杨树上呱呱叫,搅得自己心烦意乱,而又恐惧不安,原来是应了这事!自己哪会杀错?别说是自己,谁敢杀她家的鸡?怕是连人见人怕的黑娃媳妇,也得躲着这个老巫婆!很明显,这是应了天顺的话,老巫婆想找茬骂人了!

桂花顿感天旋地转,天昏地暗,甚至天塌地陷,怕是无论如何,自己都躲不过老巫婆的恶毒咒骂了!但怕归怕,自己绝对没杀她的鸡,不能任其诬陷!

对自己昨天宰杀的黄红大公鸡,桂花太熟悉了。它自小就身强体壮,吃得多,长得快,毛色又捋顺又漂亮,很受桂花和天顺的宠爱。只是会谈恋爱后,它那凶狠霸道、恃强凌弱的本性就显露无遗,令人难以容忍了。为了独霸家中的十来只小母鸡,它把其他几只公鸡欺负得不敢进院子,偶尔溜进院子吃点东西,也得左顾右盼地提放着它,傍晚要上宿了,也只能偷偷摸摸进院,缩头躲在屋角墙根,却也免不得鸡冠被啄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最近,它竟越发放肆,连刚学会走路的秋阳都欺负,竟然直接从秋阳手中抢食物吃,甚至去叨秋阳嘴角残留的食物,桂花稍有疏忽,秋阳就被它吓哭,因为惊悸过度,秋阳好多次从睡梦中惊醒,都哇哇大哭,无休无止。一来二去,桂花和天顺都感觉这只大公鸡没法再喂下去了。昨天,桂花跟天顺商量,决定杀掉这只最大、最凶、最强悍的公鸡,今天早起,天顺诱它进了厨房,费了老大的劲才捉住它,亲自宰杀之后,由桂花拔毛开膛的。而且,大公鸡的右脚脖上还拴着红线绳,这是桂花做的标记。志伟奶的鸡,比自家的其他鸡都瘦小许多,更别说跟这只最大的黄红大公鸡相比了。

于是,桂花惶急地辩解道:“大娘,我没杀你家的鸡,我杀的真是俺家的鸡,是俺家那只最大的公鸡。”

志伟奶并不辩解,只是说:“偷人东西,哪有自己承认的?”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桂花战栗不已,惊恐地瞅着志伟奶的背影,感觉枣木拐杖捣击地面的声音无比响亮,人却如幽灵般飘然而去,连双脚都落地无声!正觉得怪异,蝉嘶般的叫骂声已经破空而起,瞬间打破早晨的寂静,激荡着桂花的耳鼓:“你个王八媳子,你个骚逼女人,昨天杀了我的鸡!叫你不能生孩子,生孩子也没腚眼子!叫你早不死晚不死,正好死在八月十五!叫流着哈喇的傻子日死你!叫满头白毛的公公日死你!叫刚会走路的儿子日死你!叫全村的老少爷们日死你!叫全世界的男人日死你!……”

骂声一声高过一声,待志伟奶走到门前的大路上时,声音便像装了扩音喇叭,冲破迷蒙的薄雾,响彻全村的上空,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棱四下乱飞。

很快就有众多村民聚拢过来,但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谁也不敢往志伟奶跟前凑。

桂花手中的韭菜早已滑落,整个人也已瘫软在地——这个老巫婆虽然没有提名,但句句恶毒的咒骂,都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灾难,终于无可避免地降临到自己头上!

屋里传来了哇哇的哭声,桂花赶忙爬起身,扑进屋中,见秋阳已经摔落床下,正带着满身尘土蹒跚而行。她赶忙飞奔过去,搂过秋阳,紧紧贴在嘭嘭乱跳的心口上,才感觉有了依靠,不再像刚才那样孤独恐惧了。

躲进堂屋的桂花,根本不敢再出门口。她偷偷往外看去,只见人渐聚渐多,乱哄哄的,但志伟奶的骂声依然尖利高亢,让自己战栗,让自己恐惧,让自己绝望。志伟奶以前骂人,桂花认为与自己无关,所以都没怎么在意。今天,知道是骂自己的桂花,不愿听,不敢听,但耳朵偏偏不听使唤,一字不漏地全录制在心中!那骂声不但恶毒狠辣,而且下流无比,让桂花感到这辈子都没脸出去!桂花想一头撞死在地上,想抱着这个老巫婆投身火海,烧个粉身碎骨,烟消云散!但,她悲苦地望着怀中的秋阳,想到还有几个老人需要照顾,还有秋阳需要抚养,只有无奈地放弃拼命的想法,卑微而耻辱地大口喘息着,瘫坐在堂屋冰冷的地上,任由志伟奶高声痛骂。

阳光渐渐明亮,桂花也渐渐缓过神来,咬牙恨道:反正我没杀你的鸡,你骂得再多,骂得再狠,也都是骂你自己!每一句都是骂你自己!每一个字都是骂你自己!你这个老巫婆,有本事你就狠狠地骂!累死你这个老巫婆!气死你这个老巫婆!……

桂花正胡思乱想,骂声戛然而止,急忙抬头往外看去,只见志伟奶拄着拐杖,带人往粪窑边走去。桂花知道她是要向众人展示自己偷鸡的罪证,急忙抱着秋阳站起身来,冲到大门外。

果然,志伟奶正指着粪窑边的那堆鸡毛,对人说着:“看——,这些鸡毛都是黄红色的!百分之百是偷了俺家的黄红大公鸡,喂养大半年,哪根毛长啥样,是长是短,是圆是扁,我都清清楚楚!”

桂花抢上前去,辩驳道:“谁偷你的鸡了?别恶心我!我杀的是俺家那只最大的公鸡!你要骂尽管骂,上俺家来干啥?”

志伟奶号称“常有理”,哪容桂花如此顶撞?开口便是恶毒的咒语:“鸡毛都在这里了,还说没偷!我要是冤屈了你,让我活不过三天,死在八月十五!你要是偷了俺家的鸡,也让你活不过三天,让你全家活不过三天,大人孩娃都死光光!你敢不敢赌?敢不敢赌?”

没偷就是没偷,有啥不敢赌的?桂花不假思索地说:“赌就赌!全村老少爷们都在这呢,看看到底是谁活不过三天!到底是谁死在八月十五!”

志伟奶恶狠狠望向桂花,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不承认,我就继续骂!骂上三天三夜!骂上一年半载!看谁耳朵发热!看谁夜里睡不着觉!”

紧接着,志伟奶骤然开骂:“谁要是偷了俺的鸡,叫她断子又绝孙!叫她……”

大路上站满了村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

此时,德诚已从地里回来,从人群中找到志伟奶的婆弟周德广,说道:“老弟,你劝劝嫂子吧,为了一只鸡,至于这样骂吗?”

周德广摇了摇头,为难地说:“这老婆子恶了一辈子,这样无缘由地骂人,我也很难堪。可是,谁敢劝她?谁又能劝得了她?”

德诚急道:“你劝劝看吧,别让她骂了。她要鸡,我陪她鸡就是了。”

因为天顺娘的死,周德广总感觉欠了德诚一大笔人情债,便壮了胆子,上前说道:“嫂子,不就一只鸡吗?你都骂半天了,要不就算了吧?”

表面看来,志伟奶老当益壮,气势犹存,但她明显感到胸闷气短,头脑发懵,根本无法坚持长时间粗声大气地骂人,但降低声音,或者无端停下来,又影响自己一世的威名。否则,她也不会带人看鸡毛,借机休息好一阵了。

重新开骂的志伟奶,就像扎破的轮胎,努力鼓上一口气,很快就泄下去了,正暗叹年岁不饶人,再不是当年一口水不喝,也能骂上一整天的时候了,苦于全村没人敢劝,自己也不好自行休战,见周德广来劝自己,正好借坡下驴。于是,她连喘几口粗气,指着鸡毛说道:“不让我骂人,你赔我的鸡?”

周德广见自己说话中用,心中大喜,让德诚暗地逮一只鸡,自己送去不就行了?忙道:“赔!只要你不再骂,我负责赔你的鸡!”

志伟奶见周德广答应如此爽快,感到开价太低,立马反悔:“你赔也行!但我只要我养的那只黄红大公鸡,少一根鸡毛都不行!”

周德广气得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事我问不了,爱找谁赔找谁赔!”说完扭头便走,连德诚都没理,径直离开人群,回家去了。

志伟奶也借机停下,拄着拐杖,慢慢往家中走去。

众人见志伟奶悄无声息地回家,便都议论纷纷,志伟奶真的是年老力衰,没有以往凶蛮霸道了。

没有热闹可看,大家才想起今天已是八月十三,还要去走亲戚,或者招待客人,匆忙四散而去。

德诚接过秋阳,低声劝桂花道,那些咒骂就当被大风刮走了,别再伤心,赶快收拾东西赶集吧。

谁知,不过一盏茶功夫,志伟奶休息了嗓子,喝足了茶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又满血复活了!

只见她拄着拐杖,搬来凳子,坐在桂花门前大路边,又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地骂了起来。

桂花正在喂秋阳吃鸡蛋,听见骂声,不由心焦意乱,对德诚说道:“大,俺娘死在她手里三年了,这老巫婆咋就没遭一点报应?咱也年年给老天爷烧香磕头,老天爷咋就不能睁睁眼?”

德诚劝道:“桂花,她骂了一辈子,不都被大风刮跑了?现在她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还跟她计较个啥?咱又没吃她的鸡,她就是骂人累死,与咱有啥关系?你不是要赶集吗?抓紧时间去吧,我就在家里守着!”

此时,康雪梅得知消息,匆匆赶来,说要跟桂花一起去赶集。桂花擦了眼泪,拾掇好蔬菜,拉了板车,康雪梅从德诚手中接过秋阳,跟在板车后面,一起出了小院,在志伟奶恶毒的咒骂和凶狠的眼神中,目不斜视地走上大路,往青龙集而去。

德诚也随即锁上院门,去工地找天顺了。

志伟奶见桂花家没有人,又骂了好一阵,才停止咒骂,费力地站起身来,来到那堆鸡毛边,用拐杖拨来拨去,痛心疾首地说:“我都七十多了,养只鸡容易吗?这个骚逼女人,却还阎王爷不嫌鬼瘦,算计着偷我的鸡!鸡毛都在这里了,还说没偷?你没偷我的鸡,为什么要躲着我?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赔我的鸡,我就一直骂到死,看你这个骚逼女人能躲到何时?”

站在路边看热闹的人们,稀稀落落的,没一个人应声。

志伟奶并不看人,就那么拨弄一阵,嘟囔一番,拄着拐杖,搬了凳子,歪歪踹踹地回家了。

听了德诚的话,天顺心情沉重,却又相当平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因为何二壮的赖账,天顺已经够烦心的了,这几天又害怕志伟奶辱骂桂花,桂花难以应付,左眼皮一直霍霍地跳,心里也像长了草般,慌慌乱乱的,总感到将有祸事发生。本来,看似柔弱温和的母亲,性情纯粹而刚烈,容不得别人的丝毫羞辱,母亲的含恨离世,自然不能全怪志伟奶,但毕竟,志伟奶的恶毒赌咒是直接诱因!所以,天顺在无比怀念母亲的同时,对没说一句道歉话、没给母亲烧一张火纸的志伟奶,绝对无法谅解。天顺也敏感地觉得,因为母亲的去世,志伟奶对自己一家也深怀怨恨,偶尔碰面,她的眼神都如毒箭利刃一般,直戳自己的心窝,让自己不寒而栗。天顺甚至认为,志伟奶在路上插那些圪针,就是故意找茬的!桂花却不知深浅,主动去冒犯她,她怎可能善罢甘休?

天顺知道,自己杀错鸡的可能性,还没有彗星立马撞上地球可能性的亿万分之一大!很明显,这次又是志伟奶故意找茬骂人!温和善良的桂花,人前人后,连个脏字都羞于说出口,哪能受得了志伟奶的恶毒咒骂?千万不能再让母亲的悲剧重演!

事不宜迟,天顺把工地托付给周峰,对父亲说道:“大,这几天你还是来工地吧,不要待在家里了。”

德诚当然不愿意窝在家里挨骂,便叮嘱天顺说:“好吧。你找她儿子说说看,咱不敢跟她纠缠,也只能要鸡给鸡,要钱给钱!”

天顺笑道:“大,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周峰担心地说:“那个老太婆可不好对付!”

天顺故作轻松地说:“志伟奶不过想讹俺一只鸡。我找人说和说和,应该很好处理。”

周峰道:“你是不可能偷她鸡的。如果赔了她,这事反而说不清楚,变成她有理了。”

天顺叹息一声,说道:“谁敢偷她的鸡?可她硬要找茬咒骂桂花,我能有啥办法?说实话,我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唯恐桂花或志伟奶出了啥事。桂花明白事理,还好劝些;志伟奶脾气坏,年龄大,万一出了啥事,根本没法收场!但你越不敢跟她斗,她越要缠上你,想过个平安日子,咋就这么难?”

天顺回到村里,找到志伟奶的大儿子周天龙,央求周天龙帮忙说和一下。

周天龙还没搭话,周天龙的媳妇,也就是志伟妈就凑了上来,斩钉截铁地说:“兄弟,这事你可别找俺。你知道的,俺跟这老婆子已经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她根本不是人,你哪怕一砖头拍死她,一抓钩刨死她,丢乱葬岗里喂野狗,丢青龙河里喂王八,俺都不会说啥!”

天顺当然知道她们断绝关系的事——不单是天顺,全村人大都知道。

这事都过去十好几年了。当时志伟刚出生没多久,因为分家的事,志伟妈跟志伟奶闹了矛盾。志伟奶那张破嘴,一开口就骂志伟妈是千人捣万人日的婊子,志伟妈这个刚过门没两年的小媳妇,哪受得了这般羞辱?扑上去按倒瘦小的志伟奶,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周天龙说了好多家亲事,都因为母亲声誉不好散了,现在好不容易娶了志伟妈,自然得了妻管严,所以趴在屋里,只能装作看不见。但他两个还没结婚的弟弟周天运和周天柱根本不买这个账,见母亲挨打,扑上去按倒志伟妈,也是一顿拳打脚踢。同样是拳打脚踢,兄弟俩身沉力大,志伟妈挨得比志伟奶厉害多了,那张清秀滋润的俊脸,登时就肿成烂桃,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全身骨节没一处不疼,趴在地上老半天都起不来。志伟奶见有儿子助阵,长了气势,堵住门口高声痛骂。志伟妈气得要跳河,要喝药,要上吊,周天龙寸步不离,看了好多天,好在那时候农村的规矩挺整,三村五里都没个离婚的,娘家人也只是来到吵嚷一通,志伟妈捏住鼻子忍下这口气,算是留下来了。从此以后,周天龙更怕志伟妈了,一句高声都不敢说。志伟妈对外宣称,周天龙没爹没娘,没兄没弟,是从树杈子上掉下来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从土河沟里爬出来的,和疯婆子一家大人孩娃再无任何关系!这一闹掰,一直到现在都没和好。

天顺当然知道这事。但周天龙膻不膻是碗羊肉,无论志伟妈跟志伟奶来不来往,村里人还是叫志伟奶为志伟奶,还是把周天龙当成志伟奶的大儿子,自己还是要跟周天龙打声招呼。所以,周天龙夫妇对此事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把周天龙当做志伟奶的大儿子,得跟他打声招呼。要不,万一志伟奶出了啥事,周天龙怪罪起来,自己就亏了理。

离开周天龙家,天顺径直来到康庄的建筑工地,找到正在干活的周天运和周天柱两兄弟。周天运是这个建筑班的老板,周天柱在他手下做工。

周天运和周天柱比天顺大不了多少,小时候又是邻居,算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后来,兄弟俩陆续结婚,搬离了老院。天顺娘去世时,兄弟俩都怕牵连到自己,连一张火纸都没敢烧,跟天顺的关系颇为尴尬,竭力避免彼此碰面。所以,天顺准备做泥瓦工时,即使屡遭碰壁,也没想着去找周天运。

但今天,因为志伟奶的事,天顺只能找周天运兄弟调解。

周天运知道天顺的来意,但却装作不知情,带着猫戏老鼠的神情,听天顺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而后不冷不热地说:“天顺,既然你没偷,那俺娘骂谁偷鸡,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咸不淡的,你为啥要赔鸡?这不是成心找骂吗?”

周天运打小就不大看得起比自己矮小贫穷的地主羔子天顺,现在就更加讨厌了。

三年前,母亲只是赌了句咒,天顺娘就回家自杀了,又不是母亲打死、勒死的,纯粹是她吃不住话,与母亲何干?大嫂被母亲骂得魂魄出窍,又被自己痛打一顿,好多天都爬不起来,不也没喝药没上吊?母亲骂了一辈子人,赌了一辈子咒,为啥别人都没有事,就天顺娘喝药死了?还不是自己想死?但全村人却像讲经一般,议论好长时间,都说天顺娘是被母亲骂死的!搞得自己就像犯了罪,人不人鬼不鬼的,抬不起头来。但自己又能怎么办?人命关天的事,自己哪敢往前凑?一旦沾上自己,天顺要个三千五千的,自己岂不是自找麻烦?

今年,天顺刚刚进建筑班,活儿还没学会呢,就跟着天伟,带领四五十名工人,去青龙中学建教学楼,还没干两天呢,个个都像中了状元,眼睛长在头顶,不知天高地厚了!特别是天顺,听说都能代天伟发号施令了,还把老不死的爹弄过去看场子!你天顺有啥本事?还不是靠当镇党委书记的同学李成梁撑腰?李成梁只是你同学,不是你爹!人五人六的,显摆给谁看?最终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爹丢了胳膊,工人没拿到工钱,天伟又被何二壮骗了五万块,个个灰头土脸的,不也没见李成梁怎么着?

母亲咒骂桂花,周天运是知道的。今天早上,他上工之后,又回家拿东西,正好发现母亲坐在天顺家门前大路上,对着天顺家破口大骂,天顺媳妇连头都不敢露。他终于出了憋在心中三年的那口恶气,正感觉天高地阔、心旷神怡,天顺却不识时务地找了过来!

周天运见天顺带着令人恶心的笑,如苍蝇一般在耳边嘤嘤嗡嗡,在无比厌恶的同时,也十分解气:如果母亲骂了别人,我可能会过问一下,但骂的是你天顺,那就对不起了!骂得越难听,老子就越高兴!骂死你个狗日的才好!想让我去劝母亲?我吃饱了撑的?

见周天运冷冷地拒绝,天顺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二哥,如果这事与我无关,我肯定不会过问的。关键是,我虽然没偷大娘的鸡,但大娘硬说是我偷的,指着俺家的鸡毛,坐在俺家门口骂。”

周天运含沙射影地说:“俺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向心直口快,绝不会指桑骂槐的。她可不像那些不明事理的人,一句半句话就寻死觅活,喝药上吊的!我就不明白了,她坐在大路上骂偷鸡贼,跟你有什么关系?大路是你家的?她丢了鸡,你不让骂,这让别人咋想?”

天顺十分气恼和无奈,把周天柱也喊了过来,软中带硬地说:“一只鸡的事,没必要闹得天翻地覆吧?反正,我没偷大娘的鸡,如果你俩不问此事,大娘这么大年岁,万一出了啥事,我绝对不会承担任何责任!打官司告状我也奉陪!不管你们问不问,话我是说到了。”

周天柱得知事情的原委,不好意思地说:“天顺,俺娘脾气坏,好骂人,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待收工时,我过去好好劝劝她,左邻右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能动不动就骂人?”

天顺知道周天柱远比周天运耿直热诚,这事只有靠周天柱处理了,便感激地说:“三哥,谢谢!大娘如果真的丢了鸡,别管是啥情况,我赔她就是了。一只两只鸡,值不了几个钱,你替我做主就行了——我等你回话。”天顺知道,志伟奶铁嘴铜牙,一旦说丢了鸡,别管丢没丢,都不会再改口,自己不加倍赔她,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天柱摇头道:“回啥话?一只鸡的事,算得了啥?大不了我抓一只给她。天顺,我替俺娘向你道个歉,她就是老糊涂了,你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天顺分明看到,周天运瞪向周天柱的眼神,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简直能把周天柱烧成灰烬!

小时候比邻而居,长大后也经常见面,天顺跟周天龙弟兄仨都很熟悉,自然知道各自的秉性。周天龙老实本分,周天运阴险奸诈,周天柱直率厚道。天顺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周天龙肯定置身事外,周天柱能说句公道话。关键是周天运这个人,不但继承了他母亲的品性,而且,他媳妇跟黑娃媳妇娘家都在赵庄,还是远房同宗,周天运两口子因此刻意巴结黑娃夫妇,两家人走得很近,搅和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

人走背运,喝凉水都塞牙!何二壮赖账一事就够揪心的了,现在因为一滩鸡毛,又无端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怎么处理?结局如何?天顺咋也理不清楚,只有频频仰天长叹!

欲知桂花天顺能否躲避得了,请看第六十一章《避祸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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