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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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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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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七十九章 雷霆出击

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工作,汉原终于迎来省级普九验收。

青龙镇作为必查乡镇,已经敲定在星期二检查验收,抽查的学校包括青龙中学、青龙小学和康庄小学。

接到通知后,教办室工作人员迅速分工,包点到三所学校,督促指导迎验前的突击准备。

验收的主体当然是青龙中学,由李志鹏亲自负责。

迎验前的准备工作,用老师的话说,比收麦还辛苦,比过年还忙碌,比结婚还紧张!

工作日连天加夜不说,连星期天都要全员加班。老师按照资料员邹汝诚的分工安排,检查审核各项资料,入盒归档。康志国带着后勤人员修剪花木,打扫清理会议室、食堂、寝室和厕所,连教师宿舍前的菜地都整理得有角有棱、像模像样。

星期一全天都没有上课。老师在继续整理资料的同时,最后一次整理图书和实验器材,布置校园文化,处理作业教案。康志国继续带人做好后勤工作。各班班主任除了做资料外,还要带领学生清除教室门窗桌凳、内外墙壁的所有浮灰和涂抹痕迹,校园环境更是打扫打扫再打扫,洒水洒水再洒水,黑板报又重新出一次,标语、优秀作业和书画作品又重新贴一遍……

不光是李志鹏,连李成梁和何大壮等镇领导都天天过来,走马灯般转了一遍又一遍,像戴着放大镜一样,寻找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总能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

本来,何大壮星期一要去省委党校报到,可以不参加这次验收。而且从教学楼建好、陈云山视察之后,何大壮就没踏过青龙中学校门,也没指导过普九验收工作。但这次省级验收规格很高,省委负责科教文卫工作的于副书记亲自视察,省教委领导和市主要领导都要陪同前来,连刘志杰、陈云山等县主要领导都只能算是接待人员,作为名义上的青龙镇普九工程总指挥,何大壮哪会放过这个表功露脸的好机会?便以迎接普九验收为名,让参加学习的同事替自己请了两天假。

虽然刚刚经历种子风波,各自心知肚明,但何大壮跟李成梁、李志鹏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依然谈笑风生,和睦融洽地指导迎验工作。不知道底细的老师,根本看不出他们有任何矛盾。

在紧张忙碌之中,迎来了星期二。虽然活儿做得差不多了,大家依然早早到校。李成梁带着副科级以上的干部,再次巡查督战;何大壮挑选几十名年轻漂亮的包点干部,组成一个个接待小组;李志鹏督促康志国带人,对学校卫生进行最后一次检查督促。

从青龙集到青龙中学中心路,拉上一条条宣传普九教育、迎接领导检查的宣传横幅;大门口往里的道路两旁,摆上一盆盆盛开的菊花;道路两旁、寝室前后、厕所内外的地面,都蹾上横竖成行的石灰印;教室张贴得花花绿绿的,所有书本都装进抽屉,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连讲台上的粉笔盒都装满了新粉笔;寝室整理得一尘不染,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鞋子、毛巾、牙刷牙膏和脸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食堂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杂物都清理到一个隐秘的仓库里……

九点多钟,于书记在省教委鲁主任和市县领导的陪同下,莅临青龙中学检查指导普九工作。

李成梁和何大壮带领镇大小干部,在青龙桥边肃立迎接。

李志鹏安排学校领导,带领各个验收小组负责迎验工作。

于书记不辞劳苦,依次参观了教室、图书室、实验室、寝室、食堂、操场。每到一处,于书记都兴高采烈,赞不绝口。

参观结束,于书记十分满意,总结道,青龙中学校园布局合理,卫生干净整洁,教育氛围浓郁,师生状态良好,没想到一个偏僻的农村中学,竟然有这么好的办学条件,这些成果的取得,充分体现了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党和国家对农村义务教育的关心和支持,当然,也是广大教育工作者辛勤努力的结果。

在工作人员的提议下,于书记以学校大门为背景,跟各级领导合影留念。见于书记主动跟李志鹏握手合影,何大壮赶忙提出请求,也跟于书记合了影,并准备让摄影师放大之后,挂在办公室的墙壁上。

最后,于书记后兴致勃勃地来到荣誉展示室,在雅白点金的宣纸上,饱蘸浓墨,提笔写下“科教兴国 以人为本 普九教育 利国利民”的条幅,并郑重其事地题写题跋,盖上篆章,游龙戏凤般遒劲飘逸的行草,博得众人的阵阵掌声。

见于书记如此满意,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青龙镇的普九工作肯定顺利通过验收,不会拖全县的后腿了。

待于书记走出资料室,各验收小组陆续验收结束,向于书记等领导作了简单汇报,无怪乎是在总体比较满意的情况下,也有某些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些都是套话,基本等于验收过关。而后兵分两路,一组在李志鹏带领下,去青龙小学检查验收,一组在崔志刚带领下,去了康庄小学。

李成梁和何大壮陪着于书记一行,步行来到青龙小学。青龙小学虽然比不上青龙中学,但环境整洁,布局合理,氛围浓郁,秩序井然,于书记同样十分满意。本来他还准备去康庄小学看看,但刘志杰提醒说路况太差,时间也不早了,下午还要去另一个乡镇,还是尽快回汉原县城吧。

于书记便在青龙小学会议室休息等候。很快,青龙小学的验收结束,去康庄小学的验收组也回来了。

就这样,准备大半年的普九工作,半上午验收结束。

三所学校的教师都深感遗憾和失落,感觉验收太毛糙了,根本没怎么看老师花费大半年时间编造的种种辅助资料,就像自己精心绘制了一幅画图,客人却直接选择无视,只是欣赏裱糊的边框一样!但紧接着,他们又深感庆幸了:因为这幅画图看似精美绝伦,细节却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

其中,青龙中学的资料最为厚重,林林总总,装了满满几百盒。验收小组只是查看核对了适龄儿童人数、入学率和流失率,其中虽然有些水分,但验收组并没有深究。至于其他百分之九十几、反复修改数十遍的辅助资料,他们根本没看,也不需要看!

紧绷的神经忽地放松,老师都不太习惯,感觉这次验收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个黄粱美梦,醒来之后,还是要无休无止地做资料!

但真的就是真的!老师清醒过来,顿时议论纷纷,感觉县教委的胡乱指导太坑人了:那些瞎编乱造的辅助资料,半年前就不需要再修改,却还是改了半年多,连暑假都没闲着;学生年龄根本不需要造假,最终改了无数遍,却还是假到每个年级整齐划一,学生几乎是同一个岁数;班级根本就不用贴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却还贴了撕、撕了贴,弄得雪白的墙壁成了花狗脸……

验收组真正认真检查验收的,是劝返失学儿童,改善办学条件之类的实在货。而半真半假的劝返失学儿童工作,主要是村干部和各个小学做的;改善办学条件,包括修建教学楼、扩建操场、购买图书和实验器材等等,又都是上级投资的!

总结成一句话:老师这大半年,几乎等于白忙活了!看来,上级标准是科学的,下面纯粹是瞎折腾!

验收结束,送走于书记和各位领导,李成梁望了望正午的太阳,歉疚地对参加验收的镇干部说:“大家辛苦这么多天,按说应该犒劳一下的。但——,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们不能带头违纪。而且,我们身后还站着辛苦半年的广大教师……这样吧,下午可以不上班,大家好好休息一下。”

镇干部都感觉李成梁不近人情,面面相觑之后,又不抱希望地看向李志鹏。如果在往年,李志鹏肯定会好酒好菜地招待大家,但今年,李志鹏似乎被李成梁同化了……

李志鹏心不在焉,只是强颜欢笑,跟大家道别之后,和李成梁一道,驱车离开了。

李志鹏并不准备吃饭,他已经急不可耐,准备趁午饭时间,着手组织康雪梅、德诚、于雪莉、李盈盈的大哥和邵丽等人,把精心准备的材料签字坐实,下午就状告何二壮!但同时,他也有深重的隐忧:春华被害案过去这么久,证据又非常单薄;至于奸杀李盈盈案,更是一宗陈年积案,手头唯一的材料,就是康雪梅的那句证言!如果何大壮不插手,刑警队抓住这些蛛丝马迹,着力突破,肯定能够找出真相,依法惩治何二壮;何大壮一旦插手,刑警队稍有懈怠,何二壮这条泥鳅就会逃脱法网,很难受到应有的惩罚!

“师弟,我已经打听清楚,何二壮的三十万果然被项秋月骗走了,欠天伟的钱应该还不上了。”李志鹏叹息道。

李成梁虽早有预感,心里还是压上千钧巨石,沉声道:“师兄,我对此有心无力,希望你能帮他们走出泥潭。”

李志鹏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把此事告诉天伟了,他也同意我立即状告何二壮。但证据还是太单薄,我准备趁何大壮在家,对他敲山震虎,看能不能充实些新的证言!”

听了李志鹏的计划,李成梁担心地说:“你要跟老唐密切配合,切实注意保密!”

李志鹏点了点头,说道:“老唐说郑子钰下午去县城办事,我得抓住这个机会。”

见李成梁和李志鹏离开,众人只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自己找地方吃喝了。

几名跟何大壮关系亲密的干部缠上何大壮,说是要恭贺他去党校学习、前程远大之喜。何大壮欣然同意,带人来到河岸酒家,很快就电话邀约郑子钰、张振远和姜宇洲等人过来作陪。众人这两天累得够呛,又想到下午不需要上班,正好可以喝酒解乏,便彻底放松下来,一顿猛吃猛喝,各自酒足饭饱,回家休息。郑子钰也开着警车,回县城办事去了。

何大壮连日劳顿,又喝了不少烈酒,回到家中,阵阵困意袭来,往床上一躺,很快就酣然入梦了。

醒来之后,何大壮把躺椅搬到院中,喝着浓茶,吸着香烟,滋滋润润地享受着金灿灿的温暖阳光,得意地想:李成梁和李志鹏狼狈为奸,处心积虑地跟自己作对,使万亩中药材种植园项目胎死腹中,本来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却没想到让自己因祸得福,得到去省委党校进修的机会!按常规,参加进修班的人员,会被市委组织部作为后备干部登记在案,只要不出大纰漏,三两年内,就可以提拔为副处级,而且大都升任实打实的副县长甚至县委常委。只是,自己要想名正言顺地升迁,最好先当上镇党委书记,资历才算完整。听陈云山的话音,李成梁铁定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长了,自己顺利升任镇党委书记,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何大壮起身续了杯茶水,心想:自己的美好前程,都拜干爹所赐,但这么多天忙来忙去的,竟然没顾得跟干爹和温正浩联系!干爹现在已经升任县政协主席,连权势熏天的陈云山都对他敬重有加,虽然因为引产事件,干爹对自己颇有成见,但有二十年的交情在,又过了这么久,干爹应该气消了吧?自己明天就要去省城学习,还是给温正浩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如果干爹同意,今天晚上就请他吃饭,把张铁柱送的陈年茅台送过去!

主意已定,何大壮赶忙起身去了办公室。

电话中,温正浩不假思索地告诉何大壮,父亲已经不再参加任何饭局。

何大壮深感沮丧:温玉玺真的把自己当成外人了,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抛弃自己!以后只能依靠陈云山了!

直到下午,青龙中学召开普九验收总结会时,老师依然心绪难平,议论纷纷。

康治国要起身制止,李志鹏挥手阻止了。为了普九验收工作,这大半年来,老师们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牺牲得实在太多太多,现在验收顺利结束,老师痛痛快快地发泄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李志鹏何尝没有此感?但这些作假的辅助资料,都是县教委负责同志压住头做的,而且朝令夕改,不断自我否定,自己明知没用,也只能要求老师劳神费力做个不停!正所谓领导动动嘴,群众跑断腿,任你行动再迅速,也赶不上领导那张嘴,你是有苦没处说,领导是常说常有理!也许,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当然也是权力的误区!何大壮搞的万亩中药材种植园项目,不就如此劳民伤财?自己费尽心力,也才勉强阻止住!好在,自己马上就能解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再胡乱折腾了!而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向辛苦忙碌大半年的老师道一声感谢!

李志鹏站起身来,来到主席台下,面对全场老师,深深弯腰鞠躬!

会场很快静了下来。康治国赶忙走下主席台,把李志鹏往台上拉。

李志鹏直起身来,对康治国摆了摆手,他已经不准备再登上主席台了:就让自己站在台下,答谢之后,跟心爱的老师道个别吧!

老师们吃惊地看到,李志鹏话未出口,双眼已经汪满泪水!

李志鹏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开始讲话:“各位尊敬的领导和老师:为了迎接普九验收,大家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也遭受了太多的委屈。不管如何,省级验收总算结束了,大家也可以松口气,把精力放到教学上了。对大家这半年多来的辛勤付出,我代表学校表示衷心的感谢!对我在工作中做得不到的地方,我在此表示诚挚的歉意,请大家多多包涵!”

李志鹏又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没上过一天讲台,根本没有资格当这个校长。但面对普九验收的严峻形势,我不敢推卸责任!现在验收结束,我这个不懂教育的门外汉,再也不敢尸位素餐!尊敬的各位老师,我就要离开大家,离开已经爱上的教育岗位了!我已经向镇党委提出申请,决定辞去教办室主任和校长职务。按李成梁书记指示,我校暂由康治国校长负责。希望大家在康校长的带领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重振青龙中学的雄风而努力奋斗!”

很快,就传来纷纷乱乱的挽留声——

“李校长,你不能走!”

“李校长,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李校长,你即使只挂个名,我们心里也踏实许多!”

……

许多老师起身高声嚷嚷,一些多愁善感的女老师不断擦着簌簌流下的泪水。他们知道:这半年来的工作虽然苦、虽然累,但李校长一直陪伴着自己;不管自己有多少怨言、多少心声,李校长都能带着微笑静心倾听,而后悄无声息地处理解决;自己遇到啥难事,第一个想到的是李校长,自己遇到啥喜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李校长……

李志鹏挥了挥手,朗声说道:“请大家放心,我虽然离开教育岗位,但依然和大家同呼吸、共命运!大家在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跟我联系!再见了,亲爱的老师!下面的会议由康校长主持吧。”

说完,李志鹏再次深深鞠躬,而后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会议室。

午后温暖的阳光中,李志鹏的脚步异常坚定。他很快坐上轿车,对在车内等候的王威说:“先去派出所吧。”

跟温正浩通过电话,何大壮十分沮丧无奈。

客是请不上了,何大壮准备回家收拾行装。

还没关门呢,李志鹏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

何大壮觉得没必要、也没办法跟李志鹏一般见识,所以面带微笑,客气地说:“志鹏,坐!普九迎验工作辛苦你了!”

李志鹏却撕下伪装,开门见山地说:“何镇长,我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何大壮客气地说。

李志鹏正了正身子,缓慢而有力地说:“我已调查清楚,何二壮当初之所以造谣,就是因为,他才是推春华落水的真正凶手!有多人证实,他天天在兴财理发店偷窥于雪莉,出事那天,他见志学带着春华、秋实去捕鱼,便从兴财理发店往北,经岔道口拐进玉米地中的小路。谋害春华之后,又从那条小路,进入合作社西墙外的土埂,而后上了人民路,在路上的水洼洗了脚!”

“绝对不可能!”何大壮慌忙辩驳,“他跟于雪莉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谋害春华干啥?”

李志鹏答道:“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在此之前,他想强奸于雪莉,反被于雪莉踢伤了裆部,在家躺了好多天,你说有没有冤仇?”

何大壮想起何二壮第一次卧床养伤的事,吃惊地说:“真有这事?”

李志鹏一字一顿地说:“何镇长,你当派出所长时,发生在玉米地里的那桩奸杀案,也是何二壮做的!”

“不可能!”何大壮脸色蜡黄,惊惶地喊道,“绝对不可能,他根本走不着那条道!”

李志鹏起身就往外走,又扭头说道:“这是他要奸杀周天伟妻子时,亲口说出来的!还有,打断德诚胳膊的案子,也是他做的,那个‘老武’,就是你的堂兄弟何振武!”

何大壮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如在梦中,但依然下意识地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

李志鹏却已昂然走出门外。

何大壮愣在那里发呆!他知道,李志鹏素来不打诳语,这些案子十有八九是二壮做的!自己触手可及的美好前程,已经成为虚幻缥缈的彩虹,别说升任副处,怕是镇长也难当下去——仅害死春华一事,李志鹏就会紧抓不放,二壮给自己钱的事,肯定会抖搂出来!而且,李志鹏提到那桩奸杀案时,特意强调自己当时是派出所长,明摆着想牵涉到自己!想到这里,何大壮走出门外,仰面向天,流着绝望的泪水,真心后悔此生跟何二壮做了兄弟!

事已至此,也只有先找二壮问个清楚,再作决断了。

天伟送范艳华野兔的第三天,又送了一直打穿肚腹的野兔!

范艳华非常高兴,直夸天伟重情重义,何二壮却吓破了胆!

夜里关门睡觉,何二壮早早贴墙而睡,让范艳华拦在外面,连晚上上厕所,都得范艳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白天没法关门,他不敢出去,却又不敢睡觉,只有围着院子最里面角落处的桐树,老驴推磨般地转着圈,把长把斧头和抓钩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虽人在墙角,惊恐的眼睛却四下乱瞅,生怕天伟突然带人闯了进来,又怕墙角出现黑洞洞的兔子枪枪口……

魂不附体的何二壮,把范艳华视为唯一的靠山屏障,即使范艳华出去买菜,他也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赶快买菜,赶快回来!

范艳华哪受得了这等束缚?屡屡出言不逊,见何二壮只是笑脸相迎,渐渐看出端倪,知道何二壮肯定惹了祸事,已经吓破了胆,也就不忍再发脾气,但却心情沉重,急忙跟汪玲商量接下地摊的事。汪玲见剩的货值不几百块钱,放着占地方,卖又不好卖,便爽快地答应把地摊交给范艳华,卖何二壮一个人情。但她咋也不要那副金耳环,说是自己以后拿点内裤袜子啥的就行。范艳华感动得稀里糊涂,直把汪玲当作亲姐,手拉手头抵头屈膝谈心。至于那副金耳环,范艳华再也舍不得戴了,何二壮眼看着指望不上,说不定要独自带大两个女儿,真的遇到迈不过的坎儿,手头能换点钱的,也就这对金耳环了。

何大壮驱车来到时,范艳华正在收拾衣物,何二壮依然围着桐树转圈。

何大壮铁青着脸走进院中,对范艳华说道:“艳华,你出去一下,顺便把大门带上,我跟二壮说点事。”

何大壮大步走进堂屋,何二壮也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

范艳华见何大壮神情凝重,急忙走出院子,关上大门。

何大壮听到关门声,再也控制不住,双目圆睁,抡起巴掌,狠狠扇在何二壮脸上。

何二壮捂着发烫的脸颊,委屈地说:“大哥,打我干啥?”

何大壮恶狠狠地说:“打你是轻的,我真想宰了你!说——!你为什么害死春华?”

何二壮脑袋一懵,原来是这事!打死也不能承认啊!便装傻充愣道:“哪个春华?”

何大壮冷笑一声,沉声说道:“有本事你就死撑到底!李志鹏说你那段时间,天天守在兴财理发店偷窥于雪莉,出事那天,见志学带着春华、秋实去捕鱼,你从兴财理发店往北,经岔道口拐进玉米地中的小路过去,把春华推落水之后,又从那条小路,进入合作社西墙外的土埂,而后上了人民路,在路上的水洼洗了脚,好多人都看到了!说!有没有这回事?”

何二壮吓得面如土灰,几乎就要瘫软在地,央求道:“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你一定要救救我!”

何大壮又问道:“多年以前,在青龙河南的玉米地,那个小女孩被人奸杀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何二壮愣了一下,旋即想了起来,万分后悔跟康雪梅说出此事!

那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何二壮跟同宗的叔伯兄弟去乔楼村参加三姑奶奶的葬礼。吃过午饭,其他人先回去了,何二壮喝了不少酒,既无比困乏,又嫌太阳毒辣,就拽住何振武,准备在乔楼村后河边树阴下休息一会儿。但高亢的蝉鸣声吵得实在睡不着,何二壮便下河洗了手脸,顺着青龙河岸洋槐和泡桐的树影往家走。

来到青龙集西南角时,何二壮突然看到一个小姑娘弯腰割草,屁股兜得紧绷绷的,裤腰和上衣之间裸露的皮肤,如牛奶一样白嫩,又如丝绸一样细腻。眼看四周没有其他人,何二壮立马动了歪心思,急忙掏出五块钱,递给何振武,说自己渴得嗓子冒烟,让他去青龙集买两瓶啤酒一包烟。

见何振武屁颠屁颠地离开,何二壮赶忙向女孩走去,说道:“小姑娘,镰刀借给我用一下。”

小姑娘闻声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递过镰刀。

何二壮哪还沉得住气?顺手丢了镰刀,勒住小姑娘的脖子,把她拖进玉米地深处。小姑娘叫不出声,只有奋力踢蹬双腿。何二壮见小姑娘极力反抗,很快就惊慌失措,一直勒到没有动静才放手,却发现小姑娘已经没了气息!何二壮吓得魂不附体,慌慌乱乱地褪下小姑娘的裤子,草草奸污之后,眼见小姑娘伸展着手脚,脸色乌青中带着焦黄,舌头半伸着,双眼瞪得溜圆,神情十分恐怖,似乎化作厉鬼,也要报仇雪恨!

何二壮想合上小姑娘的眼睛,却咋也合不住。玉米地如蒸笼一般,何二壮汗如雨下,连衣服都溻透了,赶忙向外逃窜,想好好透透气,正好一头碰见何振武。他差点吓晕过去,接过一瓶啤酒,急急地说道:“我进去拉屎了。天气太热,咱赶快走吧。”

何振武却伸头往玉米地里瞅,嘴里嚷道:“那个割草的女孩呢?筐还在这儿,人哪去了?”

何二壮哪能让他进去?只能死死拉住,慌忙解释道:“那个女孩嫌热,早回家凉快去了。”

何二壮怕何振武往外乱说,不敢提醒,也不敢恐吓,回到家中之后,跟范艳华打声招呼,就带何振武去县建筑队干活了。虽然吓得要死,但想到大哥是派出所长,很难查到自己头上,也就没有逃窜,只是好吃好喝地笼络住何振武,直到把积存的工资吃干喝净,才找个借口,独自回来请大哥吃喝,又东扯葫芦西扯瓢地把话题引到案子上。何大壮说案子没查出头绪,刑警队也已经撤走了。何二壮才放了心,带何振武回来秋收,同时多次旁敲侧击,见何振武根本没把自己和女孩被害联系起来,也就彻底放了心。何振武也因此被何二壮收买,一直跟着他,直到现在还言听计从。

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何二壮又刻意忘却,渐渐如做梦一般模糊,即使偶然想起,心中也波澜不惊了。

现在,何大壮重提此事,何二壮知道年深日久,肯定找不到证据,倒不十分害怕,便开脱道:“我那时正在县城干活,哪可能跟我有关?”

何大壮已经想到,李盈盈被奸杀那天,正好举行乔楼三姑奶奶的葬礼,自己跟何二壮都参加了,饭后,何二壮跟何振武回去得较晚,如果不是因为兄弟关系,当时差点就怀疑到两人头上,既然李志鹏现在提到这事,铁定会查出来!于是冷笑道:“是吗?那天参加乔楼咱三姑奶奶的葬礼,你和振武回去时走的是哪条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李志鹏都提到此事了,我看你到刑警队怎么应付?”

何二壮当然知道,只要进了刑警队,自己肯定撑不过去,一旦查出两条人命,自己咋也活不了,顿时体若筛糠,汗如雨下,终于瘫软在地,搂住何大壮的双腿,仰面求道:“我错了!大哥救我!”

何大壮恨不得一脚踹死何二壮,严词训斥道:“杀人重罪,又不是赌牌嫖娼,谁能救得了你?何况,李志鹏还说你带着振武打断德诚胳膊,对于雪莉和周天伟妻子强奸未遂!你干的都是什么事?”

何二壮抹了把冷汗,眼见求饶无用,说话就软中带硬了:“大哥,你一定得救我!如果我撑不住劲,怕是会说出你从傅德生和我手中拿钱的事!到时候,不要说当镇长了,你进去都有可能!”

“你这个无赖,枉我对你如此关照!”何大壮低下头来,咬牙恨道,“竟敢说出这种混蛋话,就不怕天打雷劈?”

何二壮继续说道:“即使你不承认,大嫂也扛不住!大哥,你把我送出去吧,我保证逃得远远的,谁都找不到!”

何大壮冷笑道:“晚了!李志鹏是什么人?他既然敢跟我摊牌,肯定把各种后路都堵死了,哪可能让你逃出去?”

何二壮求道:“大哥,你在公安系统干了这么多年,一定有办法救我。只要能保住这条小命,我啥都不会乱说!”

何大壮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何二壮突然想到,打断德诚胳膊一案牵涉到何振武!如果抓住何振武,一通乱审,说不定就会坐实那桩奸杀案,自己就在劫难逃了!赶忙说道:“大哥,何振武知道那个女孩的事,你一定要送他出去躲躲!一定!一定!”

接着,何二壮拿出门面地皮的合同,递到何大壮手中,低声说道:“大哥,把地皮卖了救我!”

正说话间,只听大门吱呀一声,两人慌忙抬头,见是派出所指导员老唐带着两名干警走了进来!

何大壮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老唐笑道:“何镇长好!有几个案子可能牵涉到何二壮,我想带他做个问询。”

何大壮冷脸点了点头,风一般冲出院子,驱车离开了。

何二壮面如土色,跟着老唐,坐上警车,进了派出所。

一个小时之后,县刑警队派人过来,看了于雪莉等人的诉状,一一做了笔录,又听了由老唐带人录制、何大壮跟何二壮的谈话录音,简单讨论一下,把何二壮押上警车带走了。

郑子钰几乎跟刑警同时,匆匆赶了回来,全程都阴沉着脸。他没想到李志鹏会趁自己不在的空档报警,没想到老唐会瞒着自己出警,更没想到李志鹏会带老唐等人录下何大壮跟何二壮的对话,而且录得这么清晰、这么实在、这么中用!

刑警带走何二壮后,郑子钰立马开车约出何大壮,来到远离青龙集的荒僻处,登上何大壮的吉普商量此事。

郑子钰简要说了诉状内容,又讲出老唐录音之事。何大壮顿时脸色铁青,后悔得要死。他本以为李志鹏素来稳妥行事,肯定是手握铁证之后,才向自己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李志鹏居然设置圈套,让老唐录制了自己跟二壮的谈话!自己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反倒被李志鹏算计了!

郑子钰气愤地说:“大哥,这个老唐太过分了!无论是接警还是出警,全程带着他的心腹秘密行事,差点瞒过我!而且,他在录制好你跟二壮谈话的录音,带何二壮去派出所后,才让李志鹏向刑警队报案,显然是精心布的局!”

何大壮叹道:“这是李志鹏布的局,老唐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李志鹏知道我明天去市委党校脱产学习,上午普九验收结束,下午就设套让我钻,为的就是得到这盘录音带!所以,老唐只有等候录到我跟二壮的谈话后,才会公开出警,带走何二壮,上报刑警队!也怪我,本想开车带何二壮出去说话,又怕二壮因此逃跑,我会落下通风报信的罪名,所以才关上大门,跟二壮聊了几句,却万万没料到,李志鹏竟然带着老唐在隔壁录音!这个计策,李志鹏肯定设计好久,也算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吧!子钰,二壮是罪有应得,谁也救不得他,你也别操心了!”

郑子钰劝道:“大哥,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你还真得救他!二壮这么不经诈,如果咱不抓紧时间做工作,刑警队今天晚上就能突破口供!一旦两桩人命案子坐实,二壮肯定是死罪。听录音,他绝对会恨你不出手相救,全盘托出送你和大嫂收受钱物的事,那你的前途就完了!”

何大壮叹道:“我当然想救他!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翻盘的机会?”

郑子钰低声道:“那倒不见得!我浏览了几名当事人的证言,二壮推春华落水一事人证较多,又有今天的录音,如果全盘否认,李志鹏肯定会拼个鱼死网破,反而不好处理,而且也得让二壮受到点惩罚。可以让二壮咬定无意间撞到春华,眼看无法施救,只有慌忙离开现场,这样最多算是过失致人死亡,蹲不了几年;至于十多年前的那桩旧案,二壮在录音里并没明确承认,完全可以说是因为债务纠纷,康雪梅栽赃陷害!打捞摩托车后,强奸康雪梅的证据就没有了!比较麻烦的是,你和二壮说到那桩奸杀案时,都提到何振武的名字,而他又牵涉到打断周德诚胳膊一案,只有把他送出去,躲过这个风头了。二壮虽然在录音中说到送钱给你,但又没说多少,三百五百不也是钱?弟兄之间,不就等于个人情往来?只要刑警队网开一面,二壮能摆脱死刑,你就平安无事了!”

何大壮畏惧道:“可我们的对手是李志鹏!”

郑子钰说:“正因为对手是李志鹏,你才要主动出击!李志鹏一贯心狠手辣,肯定会赶尽杀绝,绝不会因为你对二壮大义灭亲而放你一马!大哥,主动出击可能一败涂地,妥协退让绝对死路一条!”

何大壮轻轻点了点头,问道:“子钰,我现在都心乱如麻了,你说应该怎么做?”

郑子钰一字一顿地说:“破财消灾!”

何大壮说:“那我马上就去找付彪!”

郑子钰摇了摇头,说道:“找他没用!两桩人命大案,付彪不敢扛、也扛不起这个责任!”

何大壮问道:“你的意思是?找温玉玺或温正浩?”

郑子钰又摇了摇头,说道:“温玉玺那个老狐狸,对此唯恐避之不及,非但自己不予过问,也绝不会让温正浩插手的。”

何大壮心灰意冷地说:“那我还能指望谁?”

郑子钰伸出食指和中指,在空中晃了一下,说道:“大哥,你得拿这个,找这个!”

何大壮不明所以地问道:“子钰,这是什么意思?”

郑子钰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你得用一长一短,找咱县的二把手。只要能把东西送掉,就把他牢牢拴在咱的战车上了,不但二壮的命能保住,你也能度过此劫,还不耽误升官发财!大哥,东西虽然贵重,但哪能跟前途相比?如果能把这事办好,也算物超所值了。当然,此事事关重大,我只是提个建议,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何大壮问道:“陈县长贵为一县之长,敢如此以身涉险?”

郑子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陈县长最爱这个,只要你投其所好,诱之以饵,明知眼前是陷阱,他也乐于往下跳!何况,这事对他而言,只是一句暗示而已,具体操作是付彪的事儿。”

何大壮又问道:“这可不是小事!付彪会听他的?”

郑子钰说:“陈县长胆大妄为,没少办徇私枉法的事儿。尤其是温玉玺当了政协主席后,不再分管政法口,陈县长更是把政法口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只要有利可图,比这更离谱的事他都办过。付彪本就是他提拔的,现在更对他唯命是从。”

何大壮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考虑考虑。”

郑子钰又补充道:“大哥,还得给付彪送个三万五万的,案子太大,得让他尽心竭力去做!另外,刑警队今天就要摸排证据、调查证人,被我设法劝阻了。你要安排马宝,今天夜里就要把供销社西墙外的脚印抹掉,把水塘中的摩托捞上来。最重要的是那个何振武,你要连夜把他送出去,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回来了。”

何大壮说:“这些事由我和马宝来做,你就不要出头露面了。”

郑子钰苦笑道:“就这我已经严重违纪了,哪还敢出面做事?”

郑子钰开车回县城了。

何大壮回到办公室,翻开电话簿,拨打了闫秀丽的电话。

听说何大壮急等用钱,想出卖新菜市街的两处门面地皮,闫秀丽笑道:“何镇长,那行!五万的地皮,按规定只能给你四万,我破个例,给你四万五,你看怎么样?同意的话,钱随时都有;如果不同意,你再问问其他人。”

何大壮心痛如割,这两处地皮都在黄金地段,如果光明正大地转让,最少得值七万!但青龙集是李志鹏的地盘,一旦消息泄露,被李志鹏盯上,就谁也不敢买,只能成为春华等人的赔偿金!而闫秀丽出手,李志鹏也无可奈何,只有快刀斩乱麻了!

于是,何大壮爽快地说:“那行!我到县城时给你打电话。”

闫秀丽答道:“我晚上有个应酬,不方便联系。如果你急等钱用,我这就安排人带钱过去,四十分钟后到达青龙集。”

“那好!我在镇政府办公室等候!”何大壮答道。

卖地皮的钱已经拿到手,也给马宝打过电话了。

办公室早已烟雾缭绕,烟灰缸里的烟蒂早已堆满,何大壮嘴里又干又苦,还在不停地抽着,抽着……仿佛抽烟跟呼吸一样,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对于贱卖两处地皮,何大壮虽然十分心疼,但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处理好此事,地皮算得了什么?只是,对那一长一短两件物品,何大壮始终犹豫不决。

屋内渐渐昏暗,最终漆黑一团,只有烟头忽闪忽闪地亮着微光,如同何大壮悬于一线的前程!

终于,何大壮猛地掷下香烟,拉开办公室的门,踏着碎了一地的惨淡月光,快步往家中走去。

进了堂屋,何大壮见范艳华和娇娇、蕊蕊都红着眼圈,围着汪玲和欢欢哭哭啼啼。

见何大壮进来,范艳华起身拉住他的手,央求道:“大哥,你一定要救救二壮!”

何大壮虽然内心烦躁,依然若无其事地说:“艳华,事情已经出来,着急也没办法,你们娘儿仨该咋过咋过,娇娇、蕊蕊也要好好上学。二壮的事,我会慢慢想办法。”

范艳华感激得差点就要叩头谢恩,悲悲切切地哭道:“大哥,这事我早就有预感!你能救尽量救;真要不能救,也是他自作自受。俺娘儿仨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好!”

何大壮说道:“艳华,你就不用问了,我去县里打听打听。”接着喝了杯水,出去刷牙洗脸。

范艳华得到了准信,深感宽慰,又见何大壮准备出门,便带着娇娇、蕊蕊,哭着抹着离开了。

汪玲关上大门,对何大壮嘟囔道:“二壮怎能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连我都没脸上街了!”

“你给我闭嘴!滚一边去!”何大壮的火气腾地上来,呸地吐出嘴里的牙膏沫,对汪玲吼道。

刷牙洗脸之后,何二壮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走进客厅里面的套间,拉亮电灯,关上房门,打开档案柜,拿出五千块钱,跟四万五千地皮款放在一起,用牛皮纸袋装好,准备送给付彪。

接着,何大壮锁上柜门,长叹一声,又打开另一个柜门,取出枣红绒布包裹的两件物品:一把长剑和一把短剑。那把短剑有二三十公分,通身呈暗淡的土黄色,表面粗糙无光,带有斑斑点点绿色的锈渍,看上去平淡无奇;那把六七十厘米长的长剑则要靓丽华贵许多,通体都是光洁的古铜色,没有一点锈渍,剑体寒光夺目,遍布凹凸有致的菱形暗格花纹,剑刃薄如蝉翼,好似晶莹透明,龙纹剑把中嵌着的淡绿色宝石,比大拇指甲还大,在灯光下发散着晶莹而温润的荧光。

何大壮呆呆看了一阵,先把长剑放进保险柜,接着又取出长剑,把短剑放进去,再思考一阵,又取出短剑,把两把青铜剑放在一块,小心翼翼地包上绒布,用绳子紧紧缠住,夹在腋下,开门往外走去。虽然,自己一生的工资,都换不来任何一把青铜剑,但——,再珍贵的青铜剑,也只能是玩物,而炙手可热的美好前程,则是自己的命根子!

“这么晚了,你真的要去县城?”汪玲追出来问道。

“你别管!”何大壮头也没回,径自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来到办公室,何大壮拨通陈云山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道:“陈县长,您休息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陈云山浑厚的声音:“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休息。大壮,有什么事吗?”

何大壮恭谨地答道:“陈县长,我这有两把青铜剑,想请您鉴赏一下,您方不方便?”

陈云山哈哈一笑,说道:“青铜剑?方便!方便!我要练一会太极,正好等你过来!”

“那我现在就去,咱见面再聊!”何大壮答道。

很快,何大壮驱车往县城而去,把两把绒布包裹的青铜剑斜放在副驾驶位上,不时瞄上一眼,嘴角上翘,吸溜着凉气,似乎有些牙疼。

何大壮太珍爱这两把青铜剑了!

这是何大壮当青龙乡派出所长时,从绰号黑火头的范井村村民范兆海手中,以上交国家的名义没收之后,私藏下来的。

当时,黑火头在青龙河弯撒网捕鱼,打捞到一把灰不溜秋的短剑。虽然黑火头立即收网回家,但因为有其他人在场,这个消息还是像燎原的大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何大壮得知此事,顿如百爪挠心,很快打听出黑火头家的具体位置,熬到下午下班,带着对自己俯首帖耳的两名拜把子兄弟——马宝和郑子钰去了徐永胜的餐馆,吃饱喝足之后,也就满天星光了。

出了饭馆之后,何大壮对马宝和郑子钰说道:“我们现在去把黑火头的青铜剑取回来,你俩要绝对保密,对任何人不准透露半个字。”

马宝笑道:“大哥,对我马宝还不放心?”

郑子钰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何二壮带两人坐上警车,直往范井村驶去。

当时,除了青龙集外,村里都没用电,人们休息很早,路上黑压压的,只有声声犬吠或远或近地传来。

何大壮把车子停在黑火头家大门外,打着手电筒,轻而易举地打开木条拼凑的篱笆门,来到堂屋门前。

何大壮示意一下,马宝用力拍门。

黑火头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赤裸上身,穿着短裤,掌灯开了房门。

黑火头五十多岁,中等个头,身材精瘦,虽然有承包地,但守着青龙河,常年以打鱼为生,风吹日晒的,全身上下如黑火头一般乌黑透亮,所以人送外号黑火头。

看见身着警服的何大壮和马宝,黑火头愣了一下,浑身哆嗦起来,说道:“何所长,我一没偷东拿西,二没奸淫赌博,就在河边撒几网鱼,不至于犯啥法吧……”

何大壮低下头去,从黑火头身边挤进堂屋。

郑子钰把住门口,马宝把黑火头推搡进屋。

何大壮冷笑道:“你是范兆海吧?还说没偷东西?你从青龙河打捞上来的青铜剑,为什么不上交?——那是国家财产,不是你祖辈挣的!”

黑火头登时满头大汗,低声嘟囔道:“国家这么快就知道了?”

何大壮厉声说道:“怎么?还想隐瞒?本来,如果你主动上交,国家还会发奖金!现在,你是被逼无奈拿出来的,奖金是一分没有了,如果再想耍赖,还得把你抓进派出所,关几天黑屋!”

黑火头媳妇披着上衣、穿着大红裤衩走出里屋,两只被孩子吸干的乳房如空面袋一样瘪塌塌地在胸前晃荡着,露出满口的大黄牙,讨好地笑道:“官爷,我这几天都劝他交上去。他忙着给我看病,一直没顾得。蟹儿他爹,赶紧拿给官爷吧!”说完,用胳膊肘捣了捣身边的黑火头。

黑火头看了看铁塔一样屹立在自己面前的何大壮、马宝和门神一样堵在门口的郑子钰,知道咋也逃不过此劫,无奈地端着油灯,来到西间的泥囤前,打开上盖,摸出一把短剑,递给何大壮。

何大壮把短剑递给马宝,心有不甘地走上前,用手电筒往泥囤里照去,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把长剑!便伸手拿了出来,用手电筒一照,顿时满屋炫彩,不由喝道:“范兆海,你怎么这么不老实?居然还昧下一把!”

黑火头急忙上前抢夺,被马宝当胸一拳,噔噔后退几步,虾米一样弓着腰。

黑火头不敢再抢,便惶急地辩解道:“这把宝剑是祖传的,你不能拿走!”

何大壮冷笑道:“祖传的?怎么祖传的?你祖上是当过官,还是发过财?”

黑火头叫道:“这是俺爷传下来的!五百块钱他都没卖!”

何大壮追问道:“你爷爷传下来的?他是偷的还是抢的?”

黑火头梗着脖子说:“他没偷也没抢,也是从青龙河打捞的。不过那时候是解放前,跟新中国没有关系!”

何大壮瞪大眼睛喝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把它送到台湾的国民党手中?你居然想卖国投敌,那就不是关十天八天的事了!马宝,带手铐没有?”

马宝还没应声,黑火头媳妇就拦在黑火头身前,晃动的灯火中,干瘪的乳房如破布片一样悠来荡去,凌乱的白发遮盖着鬼魅一般的老脸,龇牙笑道:“官爷,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俺要它干啥?俺交给国家,全都交给国家!你们都拿去吧,俺也落个财去人安乐!”

接着,她又回头低声训斥黑火头:“蟹儿他爹,犟个啥?你有几个脑袋,敢跟官爷顶嘴?”

黑火头咬牙说道:“早知如此,我当时就应该把短剑扔回青龙河,那样还能剩下一把长的!”

“早知道尿床,你还一夜不睡呢!东西都被官爷拿在手里了,还说那后悔话干啥?”黑火头媳妇用凌乱长发下阴森森的眼睛望着何大壮,咬牙恨道。

何大壮见目的已经达到,根本不理他们,只是用手电筒胡乱照着屋中的旮旮旯旯,见再没可拿的东西了,便带着两个把兄弟和两把青铜剑驱车离开。

此后,虽有风言风语说何大壮没收了黑火头的两把青铜剑,但也仅仅是风言风语。过了一段时间,黑火头捕鱼时,渔网被水底的砖石杂物剐住,怎么也拉不上来。黑火头潜水摘网,又被渔网死死缠住双手,怎么也浮不上来。两天之后,活活淹死在青龙河中的黑火头才从暗褐色水草中露出肨成死鲢鱼样的两只脚。人们纷纷议论,说是黑火头曾经逮过鲤鱼精,也可能是老鳖精,现在遭到报应了。那两把青铜剑的传闻,也就渐渐淡了下来,何大壮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年以来,这两把青铜剑一直安稳地躺在何大壮的档案柜里,被何大壮不时欣赏把玩,再没第二个人见到。马宝和郑子钰也不再提及,就当此事没发生一样。即使今天,郑子钰也只是小心翼翼地,用“一长一短”四字代替。

何大壮查阅诸多文献资料,也去过多处博物馆,推断出那把短剑应该是商朝或西周前期的,长剑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虽然形态各异,粗精有别,但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短剑有些古拙残损,却也十分沉重,而又十分锋利;长剑更是吹毛得过,轻轻一划,就能透过几十张报纸,比刮胡子刀片还要锋利好多倍!

第二天,刑警队来青龙镇调查取证,问询了春华落水那天跟邵丽打牌的几名证人和推摩托落水的李玉喜、李三宝。

但——

供销社西墙外已经找不到照片上的那些脚印,也就没法跟何二壮的雨靴比对;小王庄水塘的摩托也已经没有了,只在岸边残留着摩托拖动的痕迹;何振武消失得更加彻底,连人带屋都毁于昨夜的一场大火!

刑警队去何庄时,村民以为是调查何振武烧死的案子,都纷纷围了上来,如事后诸葛亮般,七嘴八舌地分析议论着。

全村公认的说法是:最近几天,何振武帮他二叔建造土屋,没少出力流汗。昨天下午完工时,二叔的儿子何振中买了酒肉招待,他跟其他帮工斗酒,喝得晕晕乎乎,跌跌撞撞地回家,家里又没用电,肯定是点灯起夜,引发火灾了。

村民议论更多的是:何振武既没父母兄弟,也无妻子儿女,何振中买了个薄皮棺材,负责发丧何振武,也就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何振武的承包地和宅基。按说在他家喝酒出事,应该赔偿钱财的,他反倒占了便宜,倒有些不可思议了!

刑警查看现场,问询之后,驱车离开村子。

两桩牵涉到何振武的案子,就此死无对证。

欲知围绕此案,矛盾双方如何交锋,请看第八十章《权法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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