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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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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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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六十四章 爱恨情仇

女性似乎天生弱势,一旦遭遇失败爱恋,纵然自己毫无过错,后任也会视为背叛。当年,何大壮疯狂追求王子月,被王子月冷冷拒绝,爱恋之花情尚未绽放,便风雨凋零了。因为两人没谈恋爱,所以没有失恋的尴尬,同学之情、同事之谊也就天长地久了。

可是,赵宇却不相信两人的纯真情谊,打从跟王子月交往那天起,他就视何大壮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情敌,对何大壮有着深重的仇恨和敏感的猜忌!但这事说不清道不明,又没法对王子月验明正身,眼见王子月跟何大壮借工作关系藕断丝连,赵宇渐渐从疑神疑鬼到信神信鬼,感觉胖乎乎的儿子赵亮不像清瘦的自己,倒跟身材壮硕的何大壮越来越像!因此对王子月越来越厌弃,越来越恶心,终于破罐子破摔,不但对本就不上心的教学工作吊儿郎当,而且迷上吃喝嫖赌,把家庭当成冷冰冰的驿站了。

赵宇虽人到中年,但身材高挑,容貌俊朗,可以称得上奶油小生,又有工资、房租和父母的财力支持,家境殷实,在赌场和酒场相当豪爽大方,因而颇有人缘,尤其有女人缘。

姜宇洲的女儿姜娅薇比赵宇小了十来岁,也是青龙集数得着的美女之一。她不但长得漂亮,性格洒脱,家庭条件也好,本人又是妇科医生,按说应该能找个才貌双全的男友,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但悲催的是,她在豆蔻年华爱上第一任男友,而后支持男友上了高中,上了大学,男友每次回来,两人都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奈何,在男友去深圳工作后,姜娅薇梦想孔雀东南飞时,男友却带着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南方女孩回来了!姜娅薇顿如五雷轰顶,发疯一般揪住男友,狠狠扇了几个耳光后,摔了男友家的锅碗瓢盆,接着又是投河,又是上吊,到底也没能挽回这段梦幻般美好的初恋。此时,姜娅薇已经二十五六,早过了女孩恋爱结婚的黄金年龄,十年的付出,只是换来满身满心的伤痕和乌七八糟的名声。再找对象,条件好的男孩看不上她,条件差的男孩她又看不上,虽然交往几任男友,都想努力修成正果,但火热的恋情总像闪电般转瞬即逝,却又留下更多的传闻、刻下更多的伤痕!屡屡情场失意,姜娅薇渐渐心生绝望,便用赌场博弈、酒桌买醉排遣自己的空虚寂寞冷。

风流男女之间,就如两大磁场,一旦朝夕相处,自然具有无可救药的吸引力。赵宇和姜娅薇都是情场老手,大把掏钱,大碗喝酒,眼神相交,肌肤相触,颇感志趣相投,又皆为情所伤,很快就无话不谈,很快就如胶似漆,很快就海誓山盟,很快就生死不离!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怪!这个赵宇,虽凭无端猜忌,把王子月视作何大壮啃过的西瓜皮,却偏偏把情史丰富、有过多次堕胎传闻的姜娅薇视为梦中女神,而且无比钟情于姜娅薇!自从跟姜娅薇有过肌肤之亲,他再没挑逗过其他女人,也果断地跟王子月分了床。

刚开始,两人只是在轿车中媾和或去县城酒店开房,很快就直接利用王子月上班时间,在家中厮混了。

这事很快在青龙集传开,连赵宇的爹娘都要以死相逼,想拆散这对野鸳鸯了,却没有人敢告诉王子月。

而且,最为悲催的是,直到此时,蒙在鼓里的王子月,还是纯粹的良家徐娘,连何大壮的手都没牵过!

何大壮勾搭上王子月,传出风言风语时,姜娅薇已不满于跟赵宇做露水夫妻,想要比翼双飞在人间了。

青龙集乃方寸之地,姜娅薇人脉甚广,在镇大院朋友也多。于是,何大壮跟王子月自以为隐秘的约会,就可怜兮兮地,被姜娅薇声情并茂地展示在赵宇面前了。

骤然得知真相,虽然不出所料,赵宇还是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甚至斥责姜娅薇恶意造谣!奈何真的假不了,赵宇多方打听,众人闪烁其词,却又欲盖弥彰。

自此之后,但凡何大壮跟王子月在一起,哪怕是办正经事,姜娅薇都会迫不及待,向赵宇射出万支利箭。赵宇那颗脆弱的心,总是鲜血淋漓,再也无法愈合!

但凡男人,可以轻易背叛女人,而且心安理得,却容不得女人的背叛!赵宇虽然对王子月弃若敝履,却不想白白送给情场宿敌何大壮!在无比恶心王子月的同时,赵宇对何大壮也恨之入骨:最起码,王子月名义上还是我的老婆,凭什么让你白玩?但他反复考虑,感觉何大壮是镇长,王子月是财政所长,两人无论什么时候在一起,无论怎么在一起,都可以说是做光明正大的工作,自己根本无法捉奸在床、捉奸在车、捉奸在其他地方!

但赵宇哪会善罢甘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赵宇自然知道怎么出难题。潇洒度日的赵宇,根本不想过问学校乱七八糟的琐事,之所以提出接任刘春礼副校长的要求,就是想给王子月和何大壮出难题——他知道自己工作吊儿郎当,名声极差,李志鹏难以容忍,又不在乎何大壮,根本不会答应此事。而且,万一李志鹏答应,赵宇就会立马提出当校长——青龙中学的校长现在由李志鹏代理,等于没有校长,自己的要求不能说没有道理!

不出赵宇所料,何大壮果然碰了硬钉子!在何大壮和王子月怨恨李志鹏的同时,赵宇却对李志鹏无比感激。开学没几天,赵宇又跟王子月说,自己不想在青龙中学工作了,想去教办室当副主任。虽然赵宇有点想当教办室副主任,至少不用教书,但他知道李志鹏绝对不会答应。即使何大壮能办成此事,他也会立即提出当教办室主任的要求——李志鹏已经升任镇党委委员,教办室主任的职位迟早得让出来,自己的要求不能说没有道理!

有了上次的碰壁经历,王子月知道李志鹏断然不会答应,便迟疑道:“赵宇,还是等等吧,何镇长说了,一旦李书记调走,立马把你安排到计生办当副主任。”

“去计生办干啥?我连自己女人的裤裆都管不住,哪还有脸管其他女人的裤裆?”王子月一提到何大壮,赵宇就像炮仗见了火,腾地爆炸开来,哪会顾及自认为是野种的儿子赵亮尚在眼前?

王子月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赵亮,哀哀地望向赵宇,惶然道:“亮亮还在家呢,你胡说个啥?”

话虽这样说,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知大事不妙,催促道:“亮亮,时间不早了,赶快上学去吧!”

赵亮早已习惯于两人的冷战热战,立马放下碗筷,哀怨地看了赵宇一眼,背起书包,跨出屋门。

“亮亮在家正好!他到底是谁的杂种,你比我清楚!”赵宇乜了一眼赵亮的背影,恶狠狠地说。

王子月欲哭无泪,几近告饶道:“赵宇,我怎么得罪你了,这样拿刀子剜我?说话要凭良心!”

赵宇的话语愈加冷如冰、利似刀:“我就不明白了,何大壮连个副校长都不让我当,你凭啥让他白操这么多年?真是的,人家当婊子的,还知道换几个钱呢,你连婊子都不如!”

看来,赵宇已经知道自己跟何大壮的事,那这日子就没得过了,自己还求饶个啥?王子月知道赵宇无凭无据,也就刚硬起来:“赵宇!你想拿屎盆子往老娘头上扣,门都没有!”

“是吗?”赵宇冷笑道,“昨天下午,三点四十三到四点二十一之间,在你办公室里,你俩偷偷摸摸,干了什么事?”

王子月的粉脸登时红得发烫,嘴上却毫不示弱:“他去报几笔账,能干什么?你这样疑神疑鬼,让我往后怎么工作?”

“报什么账?”赵宇拿起一件物品,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嘲笑道,“怎么记在内裤上?要不要找法医化验一下?”

王子月脑袋嗡的一声,霎时灰了脸,昨天下午幽会后,晚上又跟何大壮等人出去吃饭,喝了不少的酒,醉醺醺的,回来就睡了,今天早晨一起来就洗漱做饭,还没来得及清洗内裤,哪曾想被赵宇抓在手里!

“赵宇,你真不要脸!”王子月气急败坏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宇终于出了郁结在胸中的一口恶气,咬牙说道:“三天之内,如果不能把我调进教办室,你就带着赵亮那个野种,有多远滚多远!老子有的是女人!”

而后,赵宇挑衅似的,把王子月的内裤装进塑料袋,微笑着提在手里,大踏步走出家门,开车扬长而去。留下惶恐无措的王子月,呆立屋内,欲哭无泪!

何大壮急匆匆来到王子月办公室,见她的眼泡已经哭成红灯笼,心疼地问道:“子月,怎么了?”

王子月悲悲戚戚,把赵宇戳穿奸情、拿走内裤、要求三天内当教办室副主任等事,低声诉说一遍。

何大壮脑袋嗡的一声,如地雷爆炸一般:赵宇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如果他拎着内裤来镇里闹事,自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不由恨声说道:“这个赵宇,怎么如此混蛋?他早就跟姜娅薇不清不白,肯定是想找个借口,逼你离开家门,让姜娅薇鸠占鹊巢!”

王子月蓦然一愣,旋即凄然说道:“我跟赵宇已经一刀两断,你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王子月该不是想赖上自己吧?何大壮心中一紧,赶忙说道:“子月,给我一点时间。”

王子月幽怨地看了何大壮一眼,沉声说道:“何大镇长,你别害怕!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再无任何瓜葛!我算是看透了,你跟赵宇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何大壮贪婪地望着王子月白皙的脸庞、丰腴的躯体和高耸的乳房,知道这段蚀骨销魂的地下恋情已经遽然夭折,成为如烟的回忆,不由长叹一声,内疚而沮丧地说:“子月,咱共同想办法,会解决的。”

王子月凄然一笑,决绝地说:“何大镇长,我王子月是死是活,与你毫无瓜葛!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那好,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何大壮撂下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话,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如卸下千钧重担,不由长出一口气:幸好王子月没有纠缠自己,否则还真不好处理!幸好赵宇跟姜娅薇早有风言风语,要不自己简直百口莫辩!王子月已经成了无主的怨妇,自己可要躲得远远的,坚决避免引火烧身!

王子月呆坐一阵,慢慢起身回家,准备收拾母子俩的衣物行装。

打开卧室房门,赤身裸体的赵宇和姜娅薇正大模大样睡在一起!

王子月表面平静似水,自顾自地整理物品,内心却波涛汹涌:两对男女的狗血出轨,为什么受伤的只有自己?幸好,还有可怜的亮亮相伴左右,老娘不至于孤独终老!幸好,还有财政所的小院可供栖身,老娘不至于无家可归!你们这三个狗男女,都给老娘死得远远的!

何大壮回到办公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梳理着凌乱的思绪。

跟王子月结婚?看今日的情形,王子月已经万念俱灰,即使自己主动提出,她也绝对不会同意。而自己也甩不掉汪玲,一旦闹腾起来,自己注定身败名裂,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美好前途怕会就此止步,那还风流浪荡个屁?

离开王子月?王子月肯定会由爱生恨,转而投进李成梁的阵营,自己以后报账就麻烦了!本以为苦恋王子月多年,两人可以长久厮会,没想到一个风吹浪打,这么快就已反目成仇!早知上床如此麻烦,还不如只是打情骂俏!

旋即,何大壮就想到教学楼的那二十五万工程尾款,如果县财政局直接下拨到王子月手中,她肯定不会帮自己,直接交给傅德生。如果傅德生不给二壮,这事还真不好处理,得尽快把钱拿回来!于是他赶忙拨打从林的电话。

得知这笔钱已经被闫秀丽取走抵债,何大壮大吃一惊:二壮不是说已经还了高利贷吗,怎么还欠这么多?周天伟的十多万欠款还没还呢,他的钱都弄哪儿去了?是赌博输了,还是故意瞒着自己?这个二壮,是得好好训训了!

何大壮正准备出门找何二壮呢,李志鹏走进了办公室。

一连多日,李玉喜和李三宝都没得到有价值的消息,李志鹏心中焦躁,反复权衡,决定主动出击,利用手中的有限信息,敲打敲打何大壮和何二壮,让对方自乱阵脚。

何大壮见李志鹏面沉似水,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道:“志鹏,有什么事吗?”

李志鹏双目直视何大壮,冷着脸问道:“何镇长,何二壮造我跟于雪莉的谣,败坏俺俩名誉的事,你看怎么处理?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何大壮已经忘了此事,哪想到李志鹏会直接兴师问罪?只有红着脸,挠了挠头,嗯嗯啊啊地说:“这个——,这个——,我已经问了,这话绝对不是他说的,他其实也是受害者,但我肯定会狠狠训他!”

李志鹏哪会轻易退却?接着问道:“何镇长,我跟雪莉都抬不起头了,你们兄弟俩倒活得自在!何二壮这样恶意造谣,不知是何居心?肯定是他谋害春华,害得志学跳河自杀,而后心慌意乱贼喊捉贼!”

见李志鹏如此污蔑,何大壮哪受得住?暗自恨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了这个破谣言,何二壮跟范艳华都闹翻天了,你还想怎样?他贼喊捉贼?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样步步进逼,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镇长?你李志鹏势力再大,也休想骑我头上拉屎!于是软中带硬地说:“志鹏,谣言如风,过后无痕,只要我们心胸坦荡,哪会在意流言蜚语?至于怀疑二壮谋害春华,更是无稽之谈!”

李志鹏依然紧追不放:“何镇长,别说是我,换做是你,也会这样想的!”

何大壮既恼恨又无奈,便想迅速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谈话,于是起身说道:“志鹏,此事与我没有关系,如果怀疑二壮,你直接问他好了!”

李志鹏朗声说道:“是吗?那我就说点跟你相干的。建造中学教学楼,你除了接受傅德生的钱物外,还先后从何二壮手里拿了好几笔钱,最多的一次是五万;建造小学教室,何二壮送给你两万;另外,何二壮还送给你一处新菜市街地皮;至于戒指手表家用电器之类,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信息当然是何大壮跟何二壮对话时,李玉喜和李三宝监听到的。

如此隐秘的事,李志鹏是怎么知道的?何大壮大吃一惊,如被李志鹏掐住脖子,像下蛋母鸡一样憋得脸红脖子粗,凶巴巴地答道:“胡扯!这都是谁造的谣?”

李志鹏冷笑道:“何镇长,谣言如风,过后无痕,只要我们心胸坦荡,哪会惧怕流言蜚语?所以,你要原谅这个所谓谣言的传播者:何二壮!”

说完,李志鹏大踏步走出办公室,头也不回。

何大壮气呼呼地追到门边,望着开车远去的李志鹏,呸地吐了一口浓痰,咬牙恨道:“好你个李志鹏,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旋即,何大壮无奈地想到:二壮送钱送物,除了天知地知,应该只有自己跟二壮知道,李志鹏是怎么知道的?这样记流水账一般的详细信息,也只能是二壮透露出去的!这个二壮,手里握着大把的钱,捂得像卵子一样紧,给自己这点钱却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就他这个品性,再是亲兄弟,以后也没法合作!

何大壮再也无法忍耐,便怒气冲冲地,胡乱灌了一气凉茶,开车找何二壮去了。

此时,何二壮老驴推磨一般,在院中不停转圈。

裆部伤势并不厉害,只是刚开始比较疼,不几天就消了肿,可以慢慢走动了。胳膊上的咬伤却深可见骨,刀剜一般,形成一圈封闭的伤痕,虽然天天打消炎针,却一直红肿发炎,轻轻一按,便呼呼往外冒脓。伤痕两边的烂肉往外翻卷,弥漫着腐臭的气息,令人闻之欲呕。伤口里面的那团烂肉,更像是随意丢落的,孤零零,白兮兮,似乎一甩胳膊,就会抖落在地,摔成一坨臭狗屎。连日来,痛感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天天打杜冷丁都止不住。何二壮只能咬紧牙关,苦撑苦熬,整天整夜都难以入睡。

除了伤痛,生活也是苦不堪言。范艳华去了娘家后,再也没回来过,河岸酒家看在何大壮的面子上,仅送了两顿饭,而后借口事忙,送来两箱火腿肠方便面,再也不见踪影。何二壮不但没人端茶送水,没人洗衣做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本就懒得像猪,现在又吊着一条胳膊,天天疼得龇牙咧嘴,饿不死就不错了,哪有心思收拾东西?裹着厚厚纱布的左胳膊,连衣袖都无法套上,只有把大半个膀子露在外面,用绷带吊在脖子上。电视剧里的草莽英雄,如鲁智深之流,也有如此赤膊上阵的,可人家露出来的是雄健的疙瘩肉,是无法掩饰的男子汉气息,何二壮露出来的,却只有创伤和耻辱!大半年来,何二壮都是以财大气粗的老板形象出现在青龙集,现在这个形象,任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抛头露面,除了不得已去卫生院外,根本不敢出大门半步。

伤痛之余,何二壮倍感痛心的是,范艳华还带走三万块钱!范艳华本就是个败家娘们,加上娘家的两个兄弟见钱比见亲爹都亲,多少钱能填满那个穷窟窿?

得赶快把范艳华弄回来,哪怕只把钱拿回来也行!

“这个骚逼女人,怎么如此绝情!”何二壮恨声骂道,用能够抬起的右拳,狠狠击打眼前粗壮的泡桐,仿佛那就是范艳华油腻腻的大脸。

谁知拳头击打偏了,饱经风霜的泡桐毫发无损,何二壮的手指骨节处却擦烂一大块油皮,登时支棱开来,滋滋往外冒血,疼得火烧火燎。

何二壮恨泡桐树入骨,却不敢再用拳头捶击,只有野狗撒尿般,围着泡桐树转了两圈,嘭嘭连跺两脚,脚掌一阵发麻,泡桐却纹风不动!

“妈的个逼,老子不信治不服你!”何二壮低声咒骂着,眼睛四下乱瞵,见院角有一把抓钩,急忙飞奔过去,抓在手中。但受伤的左胳膊无法抬起,单凭右手,很难挥舞起抓钩,只有放下抓钩,捡起地上的半截砖头,用尖茬对准泡桐树皮,哐哐一阵乱砸。

无辜的泡桐,很快就烂掉巴掌大的一块树皮,露出白森森的木质。

何二壮气喘吁吁,满足而快乐地狞笑道:“妈的个逼,再敢跟我作对,把树皮给你剥对转!”

何二壮正得意地欣赏战果,只听噗的一声,额头落了一滩东西,又黏又滑,先温后凉。他感到不妙,急忙抬手抹了一下。妈的,果然是鸟屎!

何二壮抬起头来,紧盯着从茂密枝叶中振翅而飞的灰喜鹊,气急败坏地骂道:“狗日的,连你也敢欺负我!有种就下来,我非撕碎你不可!”

那灰喜鹊毫不理会,喳喳叫着,径自飞向远方。

何二壮回到堂屋,用卫生纸擦了擦额头,用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洗了把脸,而后用酒清冲洗伤口,涂上伤药。

再次回到院中,何二壮虽然还是老驴推磨似的转圈,却再不敢靠近那棵泡桐了。

深感晦气的何二壮,突然听到吉普车喇叭声,赶忙打开大门,把何大壮迎进屋中。

见何大壮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何二壮立马想到落在脑袋上的鸟屎,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有晦气上身,不敢随便说话,跟着何大壮进了屋。

何大壮出口就问:“你的钱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想问自己要钱?何二壮只有遮遮掩掩地说:“钱都被范艳华带走了啊。”

何大壮恶狠狠地瞪了何二壮一眼,斥责道:“还跟我打马虎眼?县财政局那二十五万工程款,已经被闫秀丽截走抵债了!教学楼工地,加上楼外地面,光追加款就有一二十万,还有小学教室工程,咋也得赚个三二十万吧?现在,周天伟的十多万你都没给一分,总不至于只剩范艳华手里那三万块钱吧?”

“什么?闫秀丽把那二十五万截走了?她怎么像活强盗一般?还有没有王法了?”何二壮气急败坏地吼道。

何大壮冷笑道:“你如果不欠她的账,她会截这笔钱?吃饱撑的?别再跟我胡扯,剩下的钱都放哪儿了?”

何二壮隐瞒不得,只得透了底:“大哥,我是分批贷了闫秀丽二十万,这些钱半年之内归还,都是扣半年的利息,提前还肯定不合算。我便把准备还闫秀丽的钱入股了华盛集团,想从中赚点利息,到期再取出来还账,也就没告诉你。”

何大壮知道华盛集团财大气粗,入股并无多大风险,也就息了怒气,问道:“你既然有钱投入华盛集团,周天伟都告上法庭了,为什么不跟他结清账?让他苍蝇般地纠缠不休?”

何二壮知道大哥胆小怕事,不敢说想要赖账,只有搪塞道:“大哥,他告就告呗,咱干嘛着急给他?他这十多万块钱,放在华盛集团,一个月就有两三千利息,打官司咋也得仨月俩月,即使闹到最后,咱必须照数还他,万儿八千的利息不也拿到手了?”

这样是挺合算的!何大壮点了点头,说道:“按说这样也行。只是我跟王子月闹掰了,最近报账比较麻烦,你得尽快给我准备个两三万。”

怎么还要钱?何二壮咧了咧嘴,苦笑一下,但想到以后还得指望大哥,只有答道:“大哥,没问题。”

何大壮忽然变了脸色,训斥道:“你这张破嘴,啥时候能安个把门的,让我少操点心?”

“大哥,又怎么了?”何二壮委屈地说。

何大壮训斥道:“李志鹏刚才找我麻烦,逼问你是怎么知道他跟于雪莉相好,害死春华和李志学的,还说是你谋害春华,贼喊捉贼!李志鹏是出了名的心机深重,你有事没事,惹他干啥?”

谋害春华,贼喊捉贼?何二壮吓得差点瘫倒在地!但他哪敢承认?便哭丧着脸说:“这消息街上都传疯了,我不过跟范艳华随口一学,他休想赖上我!无风不起浪,李志鹏才是做贼心虚!”

“他俩浪不浪、贼不贼的,碍你屁事?以后不要再惹李志鹏,找不了的麻烦事!”何大壮再次斥责道。

“你放心,我宁愿闲着给狗挠蛋,也不再打听他俩的破事!”何二壮感觉风波过去了,暗自松了口气。

何大壮却又厉声喝道:“给我十来万块钱和一栋门面等事,你怎么往外乱说?还想不想跟着我混了?”

“大哥,就是烂肚子里,我也不敢乱说一个字啊!这又是谁胡乱造谣?”何二壮毛孔一乍,急忙说道。

“李志鹏说是你说的!”何大壮冷笑道。

“狗嘴里哪能吐出象牙?他肯定是胡编乱造,挑拨离间!”何二壮忙辩解道,“你当镇长,我做工程,任谁都能猜到这些。”

“是吗?”何大壮斥责道,“那他也太会猜了!不但钱数一致,连你那次给五万、建小学教室送两万的事,都猜得这么准!”

“这个——”何二壮头皮一阵发麻,推脱道,“反正我没往外说!至于他怎么猜到的,我哪知道?”

何大壮气急败坏地说:“再这样胡乱搪塞,立马给我滚回家!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咋回事?”

何二壮即使有一百个脑袋,也断然想不到隔墙有耳,绞尽脑汁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即使说过,我也是喝醉酒胡扯的。”

“看看——,你还说你没说过?”何大壮捶胸顿足道,“你那些狐朋狗友,巴不得看咱俩的笑话,怎么敢跟他们胡说八道?”

何二壮思忖道:“大哥,我喝酒醉得慢,下桌时比较清醒,应该不会跟朋友乱说。难道是回来后瞎吹,被范艳华传出去了?”

何大壮叮嘱道:“二壮,范艳华是直筒子脾气,藏不住半句话,这样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告诉她!我事事瞒着你大嫂,也是这个道理。从今往后,即使你醉成一滩泥,也只能对人打哈哈,包括范艳华!”

何二壮回过神来,不由笑道:“大哥,其实你完全不必在意!你越在意,李志鹏越认为你做贼心虚。即使李志鹏揪住这一点不放,咱不但不会承认,还可以告他造谣诬陷,就像他说我造他的谣一样!”

何大壮也回过神来,感觉何二壮说的还算在理,不由放松了心情,立马便嗅到一股股浓浓的尿骚味,熏得他几乎晕厥。四下扫视一番,只见便桶放在里屋门口,小便几乎要溢出来,地上到处丢着脏衣服、烂裤衩、臭袜子,以及方便面火腿肠的包装袋等等,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何大壮哪受得了这个?顿时一阵翻肠倒胃,赶忙屏住呼吸,走出屋门,远远地站在泡桐树下,大口呼吸着清爽的空气,感觉把胸中的污浊气息排得差不多了,才对跟在身后的何二壮说:“二壮,屋里那么乱,尿骚味那么重,怎么不收拾收拾?”

何二壮苦笑一下,尴尬地说:“大哥,我这个状况,不饿死就算好的了,哪还顾得其他事?你赶快把范艳华弄回来吧,她还带着三万块钱呢!”

何大壮说道:“我最近事忙,哪想到她会撑到现在?离了范艳华,这个家连猪窝都不如!夫妻没有隔夜仇,我让她尽快回来,你也别计较了。”

何二壮悲苦地说:“大哥,我都想跟她下跪了,哪还敢计较?在家躺了这几天,我算是悟出来了:外面的女人,即使是山珍海味,也只能偶尔搓一顿,经常吃是要败胃的;自己的老婆,好比粗茶淡饭,虽然无滋无味,但天天吃得舒坦。那些酒肉朋友,用着你的时候,就像狗皮膏药,拼命黏着你,用不着你的时候,就像放飞的风筝,拼命往外挣;真正不离不弃的,只有父母兄弟、老婆儿女!上次受伤,黑娃正给我送砖,几乎天天来看望我;现在,我不做工程了,在家养了十来天伤,他竟一次都没来过!倒是大哥跟我,才叫血浓于水,即使今天打烂头,明天还是亲兄弟!我现在特想念范艳华,特想念娇娇、蕊蕊,但我一个大老爷们,范艳华就是一辈子不回来,我也不好低三下四过去接她啊!大哥,你找人劝她娘儿仨回来吧。”

想到跟王子月好得如胶似漆、却又立马反目成仇的事,何大壮深有同感,不觉点了点头,说道:“是得让范艳华赶快回来!除了她,谁愿意伺候你?范艳华虽然傻大憨,但顾怜孩子,顾怜家,也顾怜你,有她在,这个家不需要我操心。这样吧,今天晚上范家国请我吃饭,到时我跟他谈谈,让他劝劝范艳华。”范家国是范庄行政村的支部书记,范家宜的远房堂兄。

何二壮本想跟着大哥蹭饭,但见自己满身脏兮兮的,臭气熏人,又吊着一条胳膊,只有咕嘟咕嘟吞了几口涎水,央求道:“大哥,这事就交给你了,一定得让范艳华尽快回来!”

就这样说了一会儿话,待何大壮来到河岸酒家时,范家国等村干部已经恭候多时,还有其他几名镇干部,只是没有见到往日形影不离的王子月,何大壮心里空荡荡的,十分失落。

众人进入包间后,何大壮把范家国叫到外面,要他劝范艳华母女回家。

范家国自然满口答应——他也正想说这事呢。

范艳华跟范家国同辈,娘家离范家国的家也很近。范艳华对年长十多岁的范家国十分尊重。因为何大壮的原因,范家国也高看范艳华一眼。

近几天,范艳华多次央求范家国跟何大壮联系,让自己尽快回家。范家国本是范家宜的人,跟何大壮关系并不融洽,又得知何二壮受了伤,怕何大壮一口回绝,好几次见到何大壮,都没敢张口。今天他借故请客,除了联络感情之外,也想趁酒酣耳热之际说和说和,见何大壮主动提出来,不禁喜出望外,哪有不答应之理?

原来,范艳华带着满身伤痕和两个女儿、以及衣服铺盖和钱来到娘家时,是准备这辈子再也不回去的。她向爹娘和两个弟弟哭诉了自己的遭遇,娇娇、蕊蕊也哭得泪人一般。爹娘陪着伤心流泪,两个弟弟更是义愤填膺,甚至嚷嚷着纠集亲朋好友,去胖揍何二壮一顿!虽然仅仅停留在当天的口头上,也让范艳华倍感欣慰。

两个弟弟结婚后,都各自分家单过,剩下爹娘两个老人,守着两间老土屋,过着简单而清苦的日子。范艳华这次来时,带着搜出来的三万多块钱,颇有财大气粗的感觉。她吃不惯爹娘的粗茶淡饭,也想趁机尽尽孝心,便买来大包小包的鸡鱼肉蛋和时新菜蔬,把饭菜调理得香飘十里,还让两个弟弟带着老婆孩子过来吃饭。

弟弟弟媳都过够了苦日子,知道何二壮承包工程发了财,正紧盯着范艳华呢。尝到甜头之后,便顿顿必到,风雨无阻,没完没了了。

刚开始,十多口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大家都感到热闹和幸福。范艳华还特地买了两捆啤酒,让父亲和弟弟喝几杯。

可是,一天,两天……待热乎劲过去,母女仨真的住下来,两个弟弟带着家人顿顿必到,渐渐地,空气里便弥漫着不和谐的气息了。

有范艳华在,弟弟自然不进厨房,只在堂屋胡侃,两个弟媳虽然去厨房,也只是负责点菜端菜,拿碗拿筷,根本不会帮忙烧火做饭。

于是,父亲帮忙烧火,母亲帮忙洗菜,范艳华亲自当大厨,好一阵忙活,终于做好饭菜,娇娇、蕊蕊还没放学,爹娘和自己还没洗好手脸呢,弟弟两家就急不可耐地开吃了。见到爱吃的东西,两个弟媳总是翻来覆去地挑拣到孩子碗中。孩子当然吃不了多少,她们就理所当然地吃下去。吃过喝过,弟弟弟媳借口这活那活,连碗筷都不收拾,就脚底抹油,直接开溜,给范艳华留下一片狼藉,又得忙活好一阵。

原本好吃懒做、个性倔强的范艳华,现在如丫鬟仆人般,伺候十多口人吃喝,买东买西,蒸馍做菜,打扫房间,收拾碗筷……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哪能忍受得了?非但如此,范艳华都挥汗如雨腰酸背痛了,弟媳却还对饭菜挑肥拣瘦评头论足!范艳华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也只有捏着性子忍受,谁叫自己有家难回寄人篱下呢?如果是在自己家,早就撂挑子骂人、撵她们滚蛋了!

吃饭之外,孩子也太闹腾了。两个弟弟共有四个男孩,虽然大小不一,但都在十岁以下,五岁以上,正是摔东打西、撵狗逮鸡的年岁,且又饱受溺爱,缺乏教养。每天一来到,你要玩这,他也要玩这,你要吃那,他也要吃那,你屙了,他尿了,你打他了,他抓你了……哪怕其中一个孩子捉只苍蝇蚂蚁,其他孩子都得哭着闹着去抢去要!窄小的屋子里,哭闹声彼伏此起,震耳欲聋,根本吃不上一顿安泰饭。偏偏,两个弟媳又特爱护犊子,娇纵着自己的孩子,指责着对方的孩子。一来二去,话语便渐渐有了棱角,时不时怼上几句,吃饱喝足之后,扛着脸子负气离开。爹娘唉声叹气的,却又不敢作声。范艳华满以为弟媳生气之后,再也不会来了,谁知下顿饭还没有做好,她们又争先恐后、带着大人孩子过来了!刚开始还是欢欢喜喜,很快,孩子又争东争西,弟媳又恶言恶语……

文静懂事的娇娇、蕊蕊,也受不了四个表弟的狂轰滥炸。两人正写着作业呢,孩子闹着要笔,弟媳便不由分说把笔夺过去给孩子,孩子闹着要本子,弟媳也伸手拿给孩子。到后来,弟媳便主动翻两人的书包,找出文具书本之类哄孩子玩。娇娇、蕊蕊的作业本都画得乱七八糟,书也被撕得破破烂烂,蜡笔橡皮文具盒之类,更是被表弟们蛮横地占为己有。两人如果伸手去夺,弟媳就会护着孩子,孩子也哭闹着不给。后来,两人一听见两家人过来,赶忙把书本纸笔装起来放起来。孩子进屋后,虽然没看见书包,但也哭着闹着索要。弟媳便不由分说,翻出书包来,任由孩子摆弄。娇娇、蕊蕊委屈地望向妈妈,范艳华虽然心中恼恨,却还教导两人要懂事,要让着弟弟,要听舅妈的话!娇娇、蕊蕊便天天拽着范艳华的衣襟,吭吭哧哧,哭哭抹抹,闹着要回家去。

没过几天,弟弟、弟媳就开口向范艳华借钱了,每次都有无法拒绝的理由。开始是三块五块,范艳华感觉无所谓,也就爽快地给了。谁知,接着就是十块八块,接着就是三十二十……而且,只要这家借钱,那家准得伸手!

范艳华苦不堪言,原本以为娘家是温馨舒适的避风港,谁知却是苦累憋屈的受难地!

范艳华开始怀念自家的好:何二壮再孬,也是自己的男人,自己没钱就问他要,从来不用带着小心,即使跟何二壮斗气,也是该打就出手,该骂就张口,哪像现在,即使把肺憋炸,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出租屋再旧,也是自己的家,自己想吃吃,想睡睡,想洗洗,想晒晒,不需要看谁的脸色,也不需要特意伺候谁,哪像现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大家子人?娇娇、蕊蕊放学回家,可以踏踏实实地做作业,安安心心地看电视,快快乐乐地玩游戏,不必担心谁会无理取闹,抢夺书本文具……

还有钱的事,也让范艳华担心。她负气拿了何二壮私藏的三万多块钱,刚开始还很解气,也很得意,觉得手里有这么多钱,即使离开何二壮,也够花大半辈子的了。但冷静下来后,范艳华便不安泰了:自己带走这么多钱,何二壮急用时怎么办?自己都搜刮一空了,何二壮还有没钱看伤?

但范艳华知道,何二壮死要面子,又被自己公然羞辱伤害,断然不会主动接自己回去;而自己也不能太丢面子,见不到何二壮的软乎话,就是苦死累死憋死气死,也没脸主动回家!

思来想去,范艳华便把回家的希望寄托在范家国身上了。范家国当着村书记,跟何大壮能说得上话,又跟何二壮相熟,也只有求他传话搭桥了。所以,范艳华有事没事就去缠范家国,一口一个大哥,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娇娇、蕊蕊都哭着要回家,央求他帮忙说和说和。

范家国被范艳华缠得心焦意乱,几经思考,便想借请何大壮吃饭之际,请何大壮好好劝劝何二壮,让范艳华早日回去。谁知一见面,何大壮就主动提出来,范家国终于完成使命,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各自回家。

范家国见夜色深沉,本想明天再告诉范艳华,谁知在漆黑的夜幕之中,范艳华依旧站在路边苦等自己!范家国不由暗自叹息,说出何大壮同意她回家的消息。

范艳华惊喜异常,对范家国千恩万谢之后,急忙返回家中,喊醒已经熟睡的娇娇、蕊蕊。娇娇、蕊蕊揉着惺忪的睡眼,清脆的笑声如百灵鸟的歌声一样动听!

母女仨是一秒钟也蹲不下去了,便欣喜若狂地,收拾好衣服鞋袜和被褥书包,装上板车,打着手电筒,急急忙忙,连拉带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青龙集赶去。

何大壮离开后,何二壮就着火腿肠,喝了大半瓶白酒,虽然晕晕乎乎,但胃里翻翻腾腾,咬伤处又疼又痒,更难以忍受令人抓狂的孤独,所以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正暗自寂寞惆怅烦闷焦躁呢,突然听到女儿欢快的喊叫,便一咕噜爬起来,连鞋子都没顾得穿,慌里慌张地跑去开门。

卸下行李之后,娇娇、蕊蕊见屋里脏乱不堪,便默默无言地,一个打扫卫生,一个清洗何二壮的脏裤衩臭袜子。

何二壮跟范艳华站在院中阴影处,眼神相交,肌肤相触,都有初恋般的触电感觉,便选择性遗忘了打骂时对方的不仁不义,温柔缠绵地秀起恩爱来。

借助屋外反射的灯光,何二壮见范艳华消瘦憔悴许多,破天荒地心生爱怜,抬起擦破皮的右手,捋了捋范艳华凌乱的发丝;范艳华也轻轻抚摸着何二壮吊着绷带的胳膊,询问何二壮的伤情,负疚地说着道歉的话语……

很快,何大壮问起了那三万块钱,说那是欠别人的工程款,再不还都要打官司了。

范艳华急忙进屋,从层层叠叠的包裹中,找出包得紧紧的一沓钱,递到何二壮手中。

单凭感觉,何二壮也知道钱没怎么少,顿时心里一热,大方地打开布包,抽出几张,递给范艳华说:“这些钱,留着你买菜打牌用吧。”

范艳华体贴地说:“不用!这些天我都花好几百了,别不够人家的工钱。”

“够,够,你拿着就是了,”何二壮亲切地说,“这钱不光是别人的,咱自己也还赚点呢。你跟孩子都消瘦许多,买点好吃好喝的补补吧。”

娇娇、蕊蕊收拾好家务之后,见爸爸妈妈和好如初,便麻雀般叽叽喳喳地,屋里屋外到处跑,使死气沉沉的院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也充满了幸福与快乐。

这才是真正的家!何二壮悠然仰卧在躺椅上,看范艳华利索地铺床伸被,暗自感叹道。

此后几天,何二壮和范艳华开启了蜜月般男欢女爱的幸福时光。

范艳华不再出去打牌,成为温柔体贴的小女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给何二壮端茶送水,上药擦洗,时不时地,还给何二壮来个拥抱亲吻之类的小情调……

在甜蜜爱情的滋润下,何二壮每天心境平和,吃饱喝足之后,懒洋洋地或躺或站,看范艳华忙里忙外,胳膊上的伤口很快痊愈……

只是,这种因离别而产生的甜蜜爱情,就像建在沙滩上的房子,很快就有了裂痕。没过几天,范艳华就又爱上了打牌,对何二壮不再温柔不再体贴,动辄就恶语相向;何二壮看着范艳华水桶般滚圆的肥胖腰身和海绵般鼓突的暄软肚腹,也不由心生厌弃。

这样,两人短暂的蜜月期还没有离别的时间长,充其量只能算是蜜周期了。

再次相拥而眠,何二壮竭力把范艳华想成刘月梅,想成项秋月,想成于雪莉……但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范艳华丑陋如猪,甚至还没有大嫂汪玲有女人味!但独居十来天的何二壮,知道这个家离不开范艳华,自然不敢轻易得罪,只有屡屡出去吃喝闲逛,想要勾搭漂亮女人风流快活了。对此,他并不以为然:家常饭吃腻了,不也得换换口味?

无奈青龙集民风淳朴,虽然满街都是比范艳华漂亮养眼的女人,却没有那种女人!何二壮就像瘪着肚皮的流浪狗,看着满街香喷喷的鸡鱼肉蛋,只能眼巴巴地左顾右盼,张着贪婪的大嘴,任馋涎肆意奔流,却始终不敢下口,就更加着急上火!也只有一遍遍回味最近上手的女人:县汽车站边遇到的那个妓女,人长得漂亮,活儿做得也好,但自己一朝被蛇咬,再也不敢过去;而刘月梅有何三壮守着,又对自己恨之入骨,暂时是下不去手了;项秋月现在不再来青龙集了,新来的店长周筱芸虽然长得酷似项秋月,但一脸的青涩懵懂,自己曾假装醉酒,用言语稍加挑逗,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又被房东老头撵了好远,弄得没脸没皮的,只有无奈放弃了。

盘算过来,盘算过去,何二壮感到能够下手的,也只有赛若天仙而又独守空房的美女寡妇于雪莉了!他想,自己对刘月梅和项秋月虽然也时时想念,但即使一年半载不见,也断无如隔三秋之感,只有对没弄到手的于雪莉,才是魂牵梦绕,日思夜盼,苦苦煎熬,痴痴想念!

执念之下,何二壮终于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迈出罪恶的脚步。但他实在没胆子靠近雪莉酒家,更不敢再去兴财理发店,只能绕道青龙庙废墟,从青龙河边去和平街街角,偷窥雪莉酒家,偏偏每次都能看到李志鹏的轿车!

何二壮很快就怒不可遏了:“妈的!我费尽苦心害了春华,逼死李志学,倒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这也太没天理了!给我等着,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天晚上,李志鹏又带人来雪莉酒家吃饭。

于雪莉要李志鹏晚走一会,自己有事要说。

见于雪莉满面潮红,李志鹏不由心生爱怜。

客人散尽之后,服务员和厨师也都回去了。

于雪莉关上大门,熄了大厅内外的灯,带着李志鹏来到后院卧室。

李志鹏跟在后面,关切地问道:“小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于雪莉轻轻吻了吻熟睡的秋实,抬起头来,急切地说道:“二哥,我已经打听清楚,春华出事那天下午,何二壮确实是从供销社西墙根溜出去的!有了这个证据,咱是不是就可以告他了?”

李志鹏惊道:“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人记得这事?”

于雪莉说:“应该是苍天有眼,让何二壮难逃法网!这些天,我瞅空去供销社几次,见每天下午,邵丽她们都在梧桐树下打麻将,离那个路口很近,便灵机一动,私下问了邵丽。本来我也没抱任何希望,就想随便问问,落个心安,谁知还没说几句话,邵丽就扯到何二壮的事。”邵丽是陈国龙的小姨子,在供销社开百货门市部。

李志鹏追问道:“邵丽怎会记得那么清楚?她认识何二壮?”

于雪莉解释道:“她当时并不认识何二壮。那天下午,她跟朋友在商店门口打麻将,正好看到一个人从土埂出来,在柏油路边的水洼涮鞋子,感觉像是何大壮,便取笑说堂堂一个镇长,怎么放着正路不走,偏偏要走歪门邪道!但众人很快看出那人不是何大壮,不由又议论一番怎么长得这么像之类。那人很快就离开了,她们继续打麻将,没过多久,就有人说春华可能溺水了,喊她们去河边寻找,所以邵丽印象很深刻。后来,邵丽听人说起何二壮造谣,才蓦然想起此事,了解之后,发现那人果然是何二壮!”

素来谨言慎行的李志鹏,不惜跟何大壮正面交锋,就是想刺激何大壮,进而窃听与春华溺水有关的信息。奈何何大壮根本没怀疑何二壮,何二壮口风又紧,自己枉费一番心血,几乎一无所得!现在听于雪莉如此说,不由欣喜异常,但他深知还不是状告何二壮的时候,便告诫道:“小雪,你做得很好!但咱不能打草惊蛇,等用得着这个证据时,再及时联系邵丽她们。”

于雪莉痛楚地说:“我已经叮嘱邵丽了。只是,何二壮如此罪大恶极,按说应该认罪伏法的,为什么咱一直无计可施?我真想舍了性命,拼个你死我活,把何二壮千刀万剐,报了这血海深仇!”

李志鹏阻止道:“如果拼命能解决问题,哪用得着你出手?我早就把何二壮碎尸万段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何二壮本就欠下咱两条性命,咱不能再搭上一条!小雪,你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向你发誓,绝对不会让何二壮逃脱法网!何况,我还掌握着何大壮的贪腐证据,真的逼到份上,就把他俩一锅端!”

话是这样说,李志鹏也感到很难让何二壮偿命,甚至很难扳倒何大壮,内心何尝不沮丧无奈?

于雪莉叹息道:“但愿如此吧!今天下午,我去青龙河边,又见到春华的爷爷奶奶了。俺娘迷糊得连我都不认得了,却还在反复念叨着春华和志学,俺大也苍老憔悴许多,神情都呆滞愣怔了。我忍不住悲伤,匆匆别了他们,躲到远处树丛后痛哭一场——每每在青龙河边见到他们,我都伤心欲绝!二哥,你说,何二壮把咱害得这么惨,咋就能轻轻松松逍遥法外呢?”

李志鹏劝慰道:“小雪,眼泪换不回春华和志学的性命,也不能把何二壮送进地狱!不管现实如何残酷,咱还是要勇敢面对!”

于雪莉点头道:“我知道这个理,但却难以理解,人人都说世界是公平的,为什么从古至今,吃亏受害的大都是老实善良人?”

就这样聊了好一阵,李志鹏见为时已晚,起身看了看秋实,与于雪莉依依告别。

于雪莉送李志鹏走出房门,终于忍受不住,紧紧搂住李志鹏的腰身,哭诉道:“二哥,小雪害怕!一到晚上,这么多房间,秋实又睡得早,我一个人走来走去的,总感到黑咕隆咚的暗夜中,有无数何二壮一样的恶魔,在偷窥,在狞笑,在伺机而动,在张牙舞爪!我甚至连灯都不敢熄,连厕所都不敢去!有点风吹草动,都吓得心惊肉跳!”

李志鹏能说什么呢,只有心情沉重地,随于雪莉来到隔壁的卧室。

于雪莉拉开电灯,紧紧拥抱着李志鹏,在李志鹏耳边轻轻地说:“二哥,疼疼小雪吧,小雪想二哥了……”

话未说完,热辣辣的嘴唇便紧紧吻在一起……

激情过后,两人内心十分平和,犹如汹涌澎湃的江水一头栽进深邃宁静的大海,不见一丝波澜。

于雪莉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说道:“二哥,你快回去吧,静姐还在等你呢,我也得照看秋实。”

李志鹏关切地说:“小雪,你关了饭店,去鲲鹏集团工作吧。那里人多热闹,你也省得害怕。”

于雪莉摇头苦笑道:“二哥,再苦再难,我也要把饭店开下去,谁也别想看我的笑话!只是,我可以做生活的主人,笑对种种苦痛灾难,但面对神秘美好的爱情,我却只能匍匐于脚下,心甘情愿做她忠实的奴仆!不过,小雪不贪。即使二哥的爱是弱水三千,小雪也只想取一滴水,滋润干渴的心;即使二哥的爱是阳光万丈,小雪也只想得一缕光,照亮人生的路。二哥,你回去吧,无论夜晚多么孤寂,多么黑暗,多么阴森,多么恐怖,小雪总要独自面对!”

李志鹏深为于雪莉担心,劝说道:“我还是安排人过来陪你吧。”

于雪莉答道:“要不就让金豹过来吧。有金豹在,我啥都不怕!”

两人轻轻吻别,而后手牵着手,依偎着进入大厅。

于雪莉打开大厅内外的电灯,开门送李志鹏出去。

李志鹏缓缓开动轿车,打开车窗,跟于雪莉挥手告别,从街角调头,慢慢向北驶去。

于雪莉站在门口,频频挥手致意,目送轿车远去,而后收回目光,瞟向邈远深邃的夜空。她惊恐地发现,斜对面的街角处,似乎有双饿狼一般的眼睛,忽闪着绿幽幽的荧光,正恶毒地盯着自己!

登时,于雪莉头皮阵阵发麻,心脏怦怦狂跳,折头扑进大厅,关好大门,关好玻璃门,熄掉电灯,快步走进后院,进入卧室,关好房门,看着依旧熟睡的秋实,拍了拍胸口,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于雪莉自我安慰道:那两点暗夜中的磷光,肯定是鬼火——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在这无声无光的漫漫长夜,自己本就孤独恐惧,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只要能熬过今夜,金豹就来陪自己了!

于雪莉不安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总感觉心里草草的,像是有事要发生!那两点阴森森的磷光,特像何二壮的眼睛——满溢着色欲、贪婪、邪恶、凶狠、暴戾、仇恨、得意的眼睛!

这样一想,于雪莉哪敢再睡?呼地爬起身来,在卧室惨白的灯光下,惊恐地走来走去。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好像能透过厚实的墙壁,看到酒店外面敻远无垠的黑暗,看到鬼魅魍魉肆意横行的敻远无垠的黑暗!她知道,如果真的是何二壮盯上自己,大门锁得再好也没用,后院厕所边的那截短墙外面就是一片杨树林,想从那里爬进来,可谓轻而易举,甚至神不知鬼不觉!这样一想,于雪莉立马感到有人来到卧室门外,就要破门而入了,她甚至听到哒哒的脚步和呼呼的喘息声!

蓦然,后面树林传来一声猫叫,像是被人绑在树上,大卸八块时凄惨凌厉的猫叫!于雪莉止不住全身颤抖,赶忙抓起桌上的电话,准备打给李志鹏,但犹豫一阵,还是坚决地放下了!她知道,此生,直至终老,自己都可能要独自面对孤凄冷寂的漫漫长夜,首先要做的,就是敢于战胜无边的恐惧!

于雪莉紧咬牙关,一手拿起手电筒,一手抓着一把剪刀,壮了壮胆,啪地拉开房门,把院中和走廊的电灯全都打开。前后左右察看一番,灯光照处,一切如常,便飞奔进入操作间,取出一把最厚重的劈骨刀和一把最锋利的剔骨刀,回到卧室,放到自己的枕头下,而后关紧房门,静静坐在床边,努力平复心情,摆脱恐惧,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母亲当年砍伤于大宝的情景,反倒渴望何二壮进院了!——狗日的何二壮,只要你敢进来,老娘舍了性命,也要把你剁成一堆烂肉,干脆利落地,给春华、志学报仇雪恨!

欲知何二壮如何袭扰于雪莉,请看第六十五章《夜半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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