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望着门外被斜阳逐渐拉长的树影,琢磨着范家宜的话,感觉似乎有些道理,自己想要做点事,还真得寻求李志鹏的帮助。李志鹏也有能力帮助自己,但他真的如范家宜所料,会竞选镇党委委员?自己倒要看看范家宜的推测是真是假!
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
李成梁吓了一跳,赶忙拿起话筒。
电话是张帆打过来的。张帆在电话里说,妹妹张扬和男朋友吕卓赴美公费留学已经申请成功,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回来看看,明天还要去吕卓老家。爸妈准备晚上搞个家庭聚会,要李成梁尽快回县城,她在家里等着,一同赴宴。
张扬和吕卓都是复旦大学高材生,又要出国留学,绝对可喜可贺!明天是星期天,自己正好回家看看。李成梁应允之后,锁门走了出去。眼见天色不早,李成梁却不想让张小毛送自己,便快步走出镇大院,坐上去县城的公交车。
公交车大街小巷转来转去,终于驶出青龙集。李成梁坐在车窗边,把身心放松,随意向外望去。
车速加快,阵阵清凉的晚风,携带着草木的气息,从半开的车窗溜了进来,令李成梁神清气爽。
夕阳又大又圆,红彤彤地挂在村头的树木之上,一望无际的碧绿麦田,如微波荡漾的浩渺湖水。
在铺满绿草的田间小路边,范家宜正蹲在那里,跟几名村民闲聊,身旁扎着他那辆半旧自行车。
李志鹏微微笑了笑,范家宜那些有关李振生的神乎其神的传说,或许就是这样道听途说拼凑的。
李成梁旋即摇了摇头,范家宜这种恬淡闲适的生活,虽然也蛮有情趣,却不是自己人生的目标!
转过头来,李成梁想到自己的自行车。把自行车骑到青龙镇,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但办事方便,而且工作之余,可以下乡转转,跟百姓零距离接触,了解他们的心声疾苦,肯定比单纯坐在办公室闭门造车有意义!
眼见太阳渐渐西沉,慢慢落下地平线,售票员却依然殷勤招揽乘客,公交车老是走走停停。李成梁怕张帆着急责怪,内心十分焦躁。
终于来到公交车站,李成梁破例招了辆三轮车,急急忙忙往家赶。
待赶到家门口小巷时,李成梁抬头看去,夕阳早无影无踪,渐渐暗淡的天幕,只余下几缕即将消散的残云,像幽深大海被狂风扯碎的白帆。
李成梁暗自叹息:张帆肯定等得火急火燎,一顿埋怨是跑不掉的了!
果然,张帆正焦急地站在门前,向路口翘首张望。
李成梁赶忙跳下三轮,满脸陪笑,快步迎上前去。
见李成梁走近,张帆一语不发,转身往家中走去。
张帆果然生气了!马上还要聚餐,可得好好哄哄!
李成梁胡思乱想着,默默跟在张帆身后进了家门。
张帆坐在沙发上垂首哭泣,用手帕擦着满眼泪水。
李成梁慌忙坐在张帆身边,歉疚地说:“大宝,你就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婚后,但凡两人单独相处,李成梁一直喊张帆“宝贝”,直到有了雨桐,才改称张帆为“大宝”,雨桐自然成了“小宝”。
张帆不但不应声,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肩膀急剧耸动起来,显见十分伤心。
李成梁感到有些不正常,张帆一向善解人意,即使自己晚回来一会,她最多啰嗦几句,哪能这么伤心?难道在单位遇到了烦心事?还是……却又不敢多问,便轻轻揽住张帆的腰肢,温声细语地劝慰道:“大宝,别哭了,有事慢慢说。”
这样哄了好一阵,张帆才渐渐停止抽泣。
李成梁拿过手帕,轻轻拭去张帆脸上的泪痕,伏在张帆耳边柔声道:“大宝,赶快去酒店吧,张扬他们等着咱呢。”
说话间,李成梁感觉到张帆的鬓发柔柔的、香香的,就有些魂不守舍了,便微闭双眼,贪婪地蹭着,入神地嗅着……
张帆却猛地起身,一把拎住李成梁的耳朵,把他拽到穿衣镜前,而后拉亮电灯,怒声喝道:“老笨瓜,看你这副尊容,像不像是从非洲难民营里逃出来的?穿得这么破旧,又坐个破三轮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流浪汉!你掰着脚指头算算,全县三四十个乡镇,有你这样的党委书记吗?就算不坐轿车,你的新西服呢?你的新皮鞋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李成梁这才知道原委,忙对着镜子,打量起自己的容颜来,但见镜子里的自己,果然灰头土脸,发丝凌乱,两鬓已有些许白发,很显扎眼——印象中,在县里上班时,自己是没有白发的,额头竟然也有了清晰的皱纹,再加上憔悴疲惫的眼神,干裂起皮的嘴唇,稀疏杂乱的胡须……连那件原本合体的半旧西服,现在套在身上,也有些空空荡荡,不但褪色严重,又压皱许多,给人一种胡乱凑合的感觉,不过还是比乡下老农体面一些,像是乡村小学的教师。回想当年,在县大院工作时的自己,可谓肤色白皙,容貌俊朗,身材挺拔,风流倜傥,衣着得体,皮鞋闪光,谈吐优雅,举止大方,满腹才学,锦绣文章……可谓才貌双全,令众多美女一见倾心!要不,县城干部家庭出身的美女大小姐张帆,哪能看上自己这个农村出身的土包子?
李成梁拽了拽西服衣襟,打趣道:“大宝,面对鄙人这副尊容,你应该欢喜才是。”
“欢喜你个头!”张帆拍了李成梁一巴掌,气恼地说,“看看有个人样不?还坐三轮车!你咋不坐着柁车回来?那就更是活生生的一幅老农晚归图!”
李成梁拉住张帆的手,柔声劝道:“大宝,好大宝,乖大宝,鄙人本就英俊潇洒,可不敢再精心打扮!青龙镇美女如云,万一勾了哪个美女的魂,弄出点风流韵事来,你还不要了我的小命?丑点好,丑点好,丑点的老公跑不了!”说完作势欲亲张帆。
张帆急忙躲开:“脏兮兮的,别挨我!赶紧洗头换衣服!要不服务员准把你当成讨饭的。”
李成梁嘿嘿笑道:“谨遵老婆大人之命。”随手脱去皱巴巴的西服,准备洗头洗脸刮胡须。
张帆却又拉住他:“不洗了,衣服也不换了!现在就走!”
李成梁不明所以,忙问:“你不怕我被服务员赶出来了?”
张帆说:“撵你滚蛋才好,省得丢人现眼!我就是要秦叔看看,给你弄个啥破官,也没见干出啥门道,倒把自己摆弄得像个掏炭的!”
李成梁赶忙把正要穿上的旧西服丢下,准备换件新西服:“秦书记也去参加聚会?那我可得好好收拾!”
张帆圆睁怒目,恶狠狠地说道:“收拾个头!就这样过去!再敢不听话,信不信我把你拴在家里看门!”
李成梁一边作势东瞅西看地找绳子,一边讨好地说:“美大宝,乖大宝,也别气,也别恼,你说咋好就咋好!哎——,绳子呢?要不,我出去借一条?”
张帆一指头点在李成梁脑瓜上,嗔怪道:“赶快跟我走!再敢耍贫嘴,就把你这张破嘴撕到两耳!”
李成梁赶忙穿上西服,站在门口,俯身恭候张帆,尖声说道:“老婆大人,请——!梁子给您拎包!”
“这还差不多。”张帆终于笑了,把手包递给李成梁,洗了手脸,补了淡妆,跟李成梁一道出了院门。
终于风平浪静,李成梁暗自松了口气。
今天的家庭聚会,设在汉原宾馆的餐厅。
两人转过两个街角,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快进餐厅门口,张帆迟疑一下,说道:“老笨瓜,你还是洗一下头脸,刮刮胡子吧。这里熟人多,别让人笑话。”
李成梁假意正色道:“只要大宝不在意,哪怕面对全世界,我也无惧无畏。”
张帆笑道:“那就进去吧!反正别人笑话的是你,跟我有啥关系?”
两人跨进大厅,看见张扬和男朋友吕卓正站在大厅等候。张扬比去年暑假回来时瘦削憔悴许多,只是眉宇之间,依然不改往日的活泼欢快。
两人急忙上前问好。
张扬看见李成梁,惊讶得大张着嘴,又作势托住下巴,笑道:“这还是我那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华正茂、貌不惊人死不休的男神美姐夫吗?姐,大半年不见,你用了什么魔法,把姐夫折腾成这副模样?简直是旧恨新仇、仇深似海、海阔天空、空有一副臭皮囊了!”
张帆无奈笑道:“扬子,这可真怪不得我。你得问他这段时间,到底迷上了哪个狐狸精?”
李成梁笑道:“扬子,没事!过去有些显嫩,像现在这样,才更老成持重,更有男人味。”
张扬作势掩鼻扇风,又取笑道:“姐夫,男人味我没看出来,倒是嗅到了满身的汗酸味!”
吕卓截住话头,跟李成梁随意闲聊。
张扬也跟张帆勾肩搭背,说说笑笑。
“秦叔、朱姨好!”李成梁突然听见张帆、张扬问好,急忙抬头,看见秦俭和老伴朱姨走了过来,赶忙上前迎接。
“大家好!”秦俭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又问张扬道:“扬子,你爸你妈呢?”
张扬答道:“秦叔,他俩接雨桐了,马上就到。咱先进去吧,好坐着说话。”
几人簇拥秦俭,顺次进入包间,坐下闲聊。
不久,张帆的父母带着李雨桐也来到包间。
张帆的父亲张永远,是个高高大大的老人,花白短发根根直竖,刚毅面庞棱角分明,精神抖擞,笑声爽朗,一看就知道是个刚刚正正、性情直率的老人。几年前,他从县粮食局局长任上离休,在家养养花,种种草,读读书,练练字,聊聊天,散散步的,活得越来越自在,身体也越来越硬朗。
而小了十来岁的秦俭,是张永远结识几十年的老同事、老邻居、老朋友。两家在县供销联社的老家属院比邻而居,这边大声说话,那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家属院内,各家各户都是统一的老式瓦房小院,青砖青瓦,房子很旧,门前铺着青砖小路,厕所也是公共的。院子后面有一个古朴的公园,没有奇花异草,没有精修细剪的绿植,但有高大茁壮的马尾松,苍劲古朴的龙爪柏,还有一棵占地有两间房子那么大的桂花树,成群的鸟雀在树丛中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公园中,条条青砖铺成的小路曲曲折折,纵横交错,路边分布几张画着棋盘的石桌,围着腰鼓形的石凳。来这里散步、闲谈、下棋的,也多是相熟的供销社老职工。一切都很沧桑,也都很随意。
秦俭是这里的老住户。调到县供销社工作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当上副县长后,县政府要他搬到新建的县政府家属楼居住。那里不但离单位近,而且居住条件好得多,每家两层四间小楼,里面有独立卫生间,外面有小院子和大铁门,四周院墙上架着铁丝网,大门口有人昼夜看护,显然比供销社家属院舒服得多,安全得多,也隐秘得多。秦俭本打算搬过去,但老伴不同意,在供销社家属院住久了,前后左右都是相熟的老邻居,一起说说笑笑的,帮忙接送孩子,捎些青菜豆腐……她舍不得离开这里。
秦俭刚当副县长时,大家见了他很拘谨,也很恭敬,他却和从前一样,乐呵呵地谈天说地,没有一点架子,所以大家也渐渐把他看做普通的老供销人。
秦俭也感到在这里能够享受到普通人的待遇,可以闲谈,可以下棋,可以散步,可以沉思……没人把他当成领导,包括他自己,便越来越喜欢上这里。
于是,他们就这样住了下来。一晃十来年过去了,孩子都去外地上学工作,就更感到和共同工作生活几十年的老同事、老朋友朝夕相处的温暖和幸福。
在交往中,从志趣相投到肝胆相照,秦俭和张永远早已成了忘年之交,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忘年之交。历经风风雨雨,两家人的感情与日俱增,亲如一家。两家人经常聚会,谈天说地的,随意拉拉家常,十分轻松愉悦。此时的秦俭,就是一位普通的慈祥老人,享受着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
望着吕卓和张扬这对俊男靓女,秦俭不禁感慨万千。自己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因为家庭陷入困境,实在无力支撑,作为家中老大,自己不得不谢绝老师同学的挽留,辞别上了两年的北京大学,背着铺盖回乡工作。辞别母校的那天夜里,自己一夜未睡,慢慢走过两年来生活、学习过的每一个地方,一边流着伤心欲绝的泪水,一边抚摸着那些桌椅、门窗、树木、亭台……喃喃地一一道别。而后,怕再见到老师同学,自己不忍别离,便赶在黎明之前,背着沉重的行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梦想起飞的母校!对于一个立志改变命运、报效国家的穷苦青年而言,那种毁灭性的深重打击,让自己每每想起,依然心痛如割!自己经常幻想着,如果当年能够坚持完成学业,那人生将是何等辉煌?成就将是何等巨大?
也许,秦俭太在意自己梦想折翼的这段惨痛经历了,以至于时时垂泪回首,念念不忘。一双儿女自小便承载着比其他孩子更多的人生希望,都决心替父亲完成未竟的学业,不让父亲再伤心难过。立志报国、热爱国防事业的儿子秦钰,选择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航空航天工程,毕业之后,一头扎进大西北,去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做了工程师,把满腹才华和一腔热血奉献给祖国的航天事业;女儿秦瑶更是直接考进北京大学,现在已留校任教。送秦瑶报到那天,是秦俭第一次重回含泪惜别二十年、也魂牵梦绕二十年的母校,当秦俭抬头看到高大门楼上金光闪闪的“北京大学”四个大字时,顿时泪如泉涌,真想如虔诚的信徒一般,匍匐于大门之外,高喊一声:“母亲,我回来了,我带女儿回来了!”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奔涌的情感,帮秦瑶放置好行李后,顾不得吃饭休息,便带着秦瑶,顺着离别母校那天所走过的道路,重拾往昔的回忆,向秦瑶讲述自己曾经的梦想和殷切的希冀,擦拭泪水的手帕,湿了拧,拧了湿……懂事的秦瑶,搀着他的胳膊,也边听边哭,全然不顾那些兴高采烈前来报到的家长和学生诧异的眼神。毕业之后,秦瑶果断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在北京大学读了硕士,读了博士,又谢绝许多待遇优厚的工作,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校任教。秦瑶每次打电话写信,总不忘告诉父亲,让他退休之后到北京去,就住在学校里,秦俭总会乐呵呵地答应。有儿女替自己完成心愿,秦俭伤痕累累的心灵,总算有所慰藉了。
想到这里,秦俭不禁苦笑一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见秦俭凝神静思,大家都以为他在休息养神,只是轻声闲谈,没人打扰他。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张永远走上前来,轻轻碰了碰秦俭的胳膊,说道:“老秦,起来擦把手,咱们该吃饭了。”
“好!好!”秦俭清醒过来,去卫生间洗去双眼的泪痕,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情。
众人按辈分长幼落座,因为吕卓和张扬远道而来,被列为客人,所以负责斟酒的是李成梁。
“扬子,吕卓今年硕士毕业,你也该大学毕业了,你们准备去哪里工作?”秦俭问张扬道。
“回秦叔,学校推荐吕卓去美国公费留学,待完成博士学业后回校任教;我也申请了赴美留学,国家已经审批通过。暑假毕业后,我们就要去哥伦比亚大学继续完成学业。”张扬恭谨地答道。
“噢!不错不错,大有前途!吕卓,你也是汉原人吧?哪个乡镇的?”秦俭又问吕卓。
吕卓点头道:“秦叔,我是柳叶镇吕庄的,老家紧挨着青龙河。”
秦俭笑道:“巧了,我的老家秦家沟,也在青龙河边!我小时候,还经常去河里洗澡摸鱼呢。”
吕卓答道:“秦叔,我小时候也经常在青龙河洗澡摸鱼,这几年很少在家,就没下过河了。”
李成梁想到范家宜的话,不禁说道:“青龙河流域还真是人才辈出!不过,我家虽离青龙河不远,我可就有些惭愧了。”
秦俭哈哈一笑:“成梁,你如果不是人才,我更不能算是人才,充其量只是一介农夫而已。吕卓年纪轻轻,又才华横溢,现在又要出国留学,肯定是国之栋梁,真是后生可畏!我最敬重有才华的人,吕卓,我敬你一杯!”
“我敬秦叔!谢谢秦叔鞭策!”吕卓忙端着酒杯起身。
“我也敬秦叔一杯!”李成梁起身笑道。
“我敬大哥!”秦俭举杯对张永远说道。
“同饮!同饮!”张永远也忙端起酒杯。
“扬子,按说女孩的年龄是不该随便说的,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今年二十六周岁了吧?农村女孩像你这么大,小孩都上学了。”朱姨对张扬说道。
张扬笑着回答:“朱姨,我的年龄可不需要保密,今年就是二十六,吕卓比我还大四岁呢,他家在农村,本来上学就晚,我们又都在汉原一中复读好几年,要不哪能考进复旦大学?俺俩可没有瑶瑶姐那样聪明好学。”
秦俭道:“吕卓都三十了?那我操个闲心,你们该结婚了,学问要好好做,婚姻大事也耽误不得。你瑶瑶姐今年也三十了,到现在连对象都不找,我和你朱姨都急得睡不着觉。打她小时候,我们都一直教育她好好读书,没想到她一头钻进书袋里,愣是不考虑找对象的事。”
张扬显出一丝忧虑,说道:“瑶瑶姐那么漂亮有才华,肯定是没碰到合适的,还在等她的白马王子呢。我跟吕卓谈了两年多了,我身体不好,吕卓一直照顾我,要不是大学没毕业,俺俩是该结婚了。俺俩准备毕业后就领证,留学时生活也方便些。”
张永远接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俩再继续深造,也总得过日子吧。更何况,你俩年龄都不小了,又在一个学校读书,不办个结婚手续,家里总不放心,别人也会说三道四。先领证也行,等学有所成之后,我再给你俩举办一场像样的婚礼。你妈一辈子就下这两个金蛋,我可金贵着呢。”
看见父亲的得意样,张帆酸溜溜地说:“爸,人家张扬才是金蛋孵出的金凤凰,我充其量是鸡蛋孵出的土家鸡!想当年,我哭着要上高中,你硬不让我上,硬不让我上,说什么上卫校好,毕业后工作好找,还能留在你身边,你咋不让张扬留在你身边?人家先是飞到上海,现在又飞到美国,这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节奏啊,又找了个有才华又帅气的男朋友,让我这个守着老窝,嫁了个乞丐般老公的土家鸡,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张扬知道姐姐是在逗父亲,便捂了嘴偷笑。
面对没上大学的张帆,张永远永远心虚,弱弱地回道:“帆子,你就别懊怨了,你上学那阵,你爷爷生病花了好多钱,我又怕你一个女孩家,在外地容易上当受骗。还是在我身边好啊!成梁现在工作忙,顾不得回家,你又天天上班,不都是我接送雨桐吗?你如果在外地工作,我就是开飞机接送雨桐,也来不及啊!”
张帆嘟囔道:“这些都是你自找的!谁叫你把我留家里的?你不接送谁接送?我要是上了大学,有了大出息,肯定啥都让你不做,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李成梁截住话头,说:“帆子,你知道咱爸性子直,就别逗他了。吃菜吃菜,马上都凉了。”
张帆心中有气,立马调转枪口,冲李成梁道:“啧啧,说你是乞丐,你还不高兴了?让大家看看,你像不像乞丐?像不像乞丐?”
“像!像!我就是你的乞丐,吃你的,喝你的,拿你的,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乞丐。”李成梁打着哈哈,用腿在桌下碰了张帆一下,他可不想让张帆把话题引到工作上。
张帆原本和李成梁是朝夕相守、浓情蜜意的,谁知李成梁调到青龙镇工作之后,经常十天半月不进家,李雨桐也被寄养在父母那儿,她独守空房不说,李成梁连电话都很少打。此时,浓浓的相思之苦已经化作满腔的怨气,张帆那张嘴便像机关枪似的,对着李成梁突突起来:“你不要死皮赖脸的,在这里装疯卖傻。你就是个白眼狼,当个芥子大的官,你就把家忘了!你自己说说,调到青龙镇后,你总共回来几次?打过几次电话?你干工作我没话说,可也不该以此为借口,抛妻弃子吧!你到县城开会时,顺便往家里拐一拐,还能犯了王法?时不时往家里打个电话,能耽误你几分钟?你不要哄我说工作忙,工作忙!医院里,有好几个医生、护士的老公,都在下面当书记乡镇长,人家咋能天天回来,而且车接车送,甚至天天接送老婆?你以为你收拾得像个破烂王,坐个破三轮回来,工作就搞上去了?你连件衣服都舍不得给我买,帮助老同学,反倒要我一下子拿出去一千块钱!……”
说着说着,张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众人在场,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李成梁忙揽住张帆肩头,柔声劝慰:“帆子,别哭,别哭,都怨我,都怨我,赶明儿,我一定多打电话,一定多回来看你!”
张帆还没搭话呢,张永远就硬声硬气地接上了腔:“别!别!没事打啥电话?回来干啥?帆子,就不能让成梁安心工作?让他天天围着你转,围着锅台转,能有啥出息?想当年,我和你妈刚结婚,就被国家抽调到东北支援工业建设,一干就是好几年,而后又被抽调到大西北搞三线建设,一直干到文化大革命。两次出去,除了偶尔写封信,我基本上就没回来过,你妈不也没说过一个不字?成梁,我坚决支持你!张帆吃饭由我来做,雨桐上学由我接送,你就安心工作吧!”
张帆妈狠狠剜了张永远几眼,恨道:“糟老头子,不说话能憋死你?孩子心里憋屈,说出来咋了?还有罪?你当年一走就是好几年,咋知道我没说过一个不字?我眼都哭瞎了,你能看得见?咱五二年结婚,生下帆子时,都到六三年了!帆子才刚刚会走,你又跑去大西北,等我生下扬子时,都到了六九年,我都四十了!你老是埋怨我没给你生儿子,就是不找自己的原因!你长年累月不在家,我找谁生去?就我说的,无论哪个孩子,无论工作再忙,都得顾家,都不能跟着你这个倔驴学!”
“瞧瞧,你又护短!”张永远嗫嚅道,旋即又高亢起来,“男子汉志在四方,为民请命,为国尽忠,那是义不容辞!有国才有家,我们的一切都是共产党、都是新中国给的,当然要把青春和热血献给共产党、献给新中国!想当年,在万恶的旧社会,我和你妈那个苦……”
“再抄陈账,你就给我滚蛋!”张帆妈生气地推着张永远,厉声喝道。
张永远硬挺着身子,不动不摇,梗着脖子说道:“就是滚蛋,我也要把话说完!扬子,吕卓,你们去美国求学可以,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报效伟大的祖国,我是坚决支持!但如果被美国的花花世界迷住了眼睛,蒙昧了良心,赖在那儿,不想回来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扬呛道:“爸,你怎么又扯上我了?你再这样嘟嘟囔囔的,我们就真的留在美国,一辈子不回来了!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也不忘唠叨你的破事,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看把我和姐姐教傻没有?吕卓,我们一起敬秦叔朱姨一杯,急死他。”
吕卓微笑着端起酒杯,和张扬一起向秦俭朱姨敬酒。
秦俭喝了酒后,又起身去敬张永远。
交往多年,秦俭对张永远太了解了,那就是一块放到哪里都发光的金子,干工作从来不讲价钱,对家人也是情深义重,但纵然心中热情似火,外表却冷若冰霜。张永远第一次去东北的事自己不太清楚,第二次去大西北支援三线建设归来时,自己已经调到县供销社,跟他做邻居了,所以知道一些情况。由于工作拼命,能力出众,张永远被提拔为项目组负责人,工程结束时,当地领导竭力挽留他担任行署工业局局长,见他拒不接受,又准备提拔他做行署副专员。张永远刻骨铭心地想念妻子女儿,挂念年事已高的双亲,依然坚辞不受,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回来后,张永远继续当他的县供销社中层干部,并没跟组织讲任何条件。用张永远的话讲,自己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老老实实地铺路筑墙,那是一顶一的过硬,如果架得太高,怕是会摔碎的。
跟张永远交往半生,张永远的高风亮节也影响了秦俭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秦俭踏实肯干,能力很强,加上北京大学肄业带来的光环,不断被提拔重用,当上了县供销社主任,后来又被县委卢书记赏识,提拔为副县长,又一步步做到县委书记、市人大副主任,一直拿张永远作榜样,激励鞭策自己,告诫自己永远向张永远学习,恪尽职守,努力工作,不计较名利得失,更不能徇私舞弊。
秦俭对李成梁的任用,也是唯才是举,私人感情反而阻碍了李成梁的晋升。让秦俭深感欣慰的是,看现在的情形,李成梁又是一个年轻的张永远!不说工作,单是他的憔悴消瘦、张帆的痛哭说落,都愈来愈明晰地刻画出一名心系百姓、舍小家为大家的优秀基层干部形象!可能,李成梁会像张永远一样脚踏实地,默默无闻,不事张扬,仕途不畅,但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头昂首奋蹄、勇往直前的拓荒牛!
想到这里,秦俭决定劝劝张帆,要她理解支持李成梁的工作,做李成梁坚强有力的后盾,刚想张口,张帆却起身去了卫生间。见张帆离开,李成梁忙对秦俭说:“秦叔,帆子就这个脾气,说出来就好了,您千万别见怪。”
秦俭哈哈一笑,说道:“成梁,帆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啥脾气秉性,我还不清楚?你一定好好工作,不要有思想负担。不过,常回家看看,多打几个电话,还是应该的。”
李成梁忙说:“都怪我!以后会注意的,秦叔放心。”
张帆很快洗去脸上的泪痕,返回座位,微笑道:“秦叔朱姨,爸爸妈妈,我就这脾气,说出来就好了。您们放心,对成梁的工作,我绝对不会拖后腿。”
“放心!放心!”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这就对了,”张永远高兴地说,“帆子,你也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老伴捶了他一下,凶巴巴地说:“这满桌的酒菜,咋就塞不住你这张破嘴?翻过来倒过去的,都嘟囔一辈子了,就是别人不说,自己不嫌啰嗦?”
“喝酒,喝酒。”秦俭忙端起酒杯,去敬张永远。
张永远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也知道自己絮叨,但一见到孩子,出口就是这一套,除了这些,我还真不知道说啥好!帆子,别生爸爸的气!”
大家不再延续刚才的话题,互相劝吃劝喝。
过了一会,张帆见那盆清炖母鸡汤转到面前,便用筷子夹掉一条鸡腿,放到李成梁碟子里,又给李成梁盛了满满一小碗鸡汤,恶狠狠地说道:“给我吃光喝净,一点也不准剩!”
“爸爸,我也要吃鸡腿!”李雨桐装作可怜巴巴地,望着李成梁面前的鸡腿说。
“给你,给你。”李成梁羞红了脸,忙把鸡腿往雨桐碟子里夹。
“你敢?必须亲自吃下去!掉渣都不行!”张帆瞪着李成梁喝道。
“爸爸,我可不敢跟你争,妈妈会打我屁股的!”李雨桐嘻嘻笑道,“我要小姨给我夹那一条。”
爸爸妈妈重归于好,让懂事的李雨桐放松不少,又活泼起来了。
“你这个小调皮。”李成梁无奈地笑了笑,又把鸡腿夹了回来。
张扬给李雨桐夹了鸡腿,李雨桐却端给身边的姥姥,说道:“姥姥,给你吃吧,我吃饱了。”显然,李雨桐并不想吃鸡腿,只是逗爸爸妈妈开心的。
张扬突然问张帆道:“姐姐,你说姐夫帮助老同学,要你拿出去一千块钱,到底是咋回事?一千块钱哪,都够我花一年的了!”
张帆没好气地说:“问你姐夫!”
李成梁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孩子生病,来人民医院住院。他家生活困难,我让你姐帮他垫了一千块钱治疗费。”
张扬吃惊地张大嘴巴,啧啧赞道:“姐夫,这一垫就是你大半年的工资,你也太大方了吧!我上大学这几年,别说一千块钱了,你哪次拿过五百?”
吕卓怕李成梁不好意思,拽了拽张扬,示意她不要多说。
李成梁窘迫道:“这次你俩去美国,我让你姐多拿点!”
张帆斥责道:“废话!给扬子拿得再多,也是我的钱!”
李成梁迎合着笑道:“你的钱!你的钱!我的钱也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不要跟我耍贫嘴!自从调去青龙镇,你往家拿过一分钱没有?还偷偷摸摸拿家里的牙膏肥皂洗衣粉,不知道害臊!”张帆责怪道,接着又对张扬诉苦道:“扬子,垫钱就垫钱呗。关键是,你姐夫说人家自尊心强,知道了会难为情!这钱还是我偷偷去收费处垫的,他那老同学压根就不知道!我花了一千块钱,连个人情都没落着!”
“大爱!大爱!大爱无言么。”张扬翘指赞道。
秦俭很感兴趣,问道:“成梁,这是咋回事?”
李成梁解释说:“我这个老同学叫周天顺,如果不是他,我根本考不上师范。做人不能忘本,现在,他家里挺困难的,所以让帆子帮了他,又怕他有压力,没敢让他知晓。”接着,李成梁简单地介绍了天顺一家当年对自己的关爱和现在的家庭情况,包括捡拾秋阳的过程。
大家听得很专注,也很动情。
张永远点头说:“成梁,你做得对,做人是不能忘本!没钱我再给你拿点!”
张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对李成梁说:“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别介意。”
几人正说着话,服务员上了主食,每人一碗手擀汤面叶,上面飘着葱花香油。
张帆让大家吃面,发现张扬和吕卓不在座位上。
“哎,扬子去了哪儿?”张帆四下张望,问道。
“帆子,她和吕卓一道去卫生间了。”朱姨道。
“不对啊,这是单人卫生间,怎么还两人一道过去了?”张帆不解地说,咋也不能如此秀恩爱啊。
“我看见小姨眼圈红红的,紧接着叔叔也跟了过去。妈妈,你快过去看看吧。”李雨桐关切地说。
这两个年轻人,刚刚还高高兴兴的,咋又闹上矛盾了呢?又是在这样的聚会场合?众人心中狐疑。
大家吃完面叶,又说了一会话,也不见张扬和吕卓出来,张帆便来到卫生间门外,大声喊叫张扬。
张扬并没应答,只有低低的抽泣声传了出来。待张扬终于走出时,眼泡又红又肿,像是金鱼眼了。
吕卓帮张扬拎着手包,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对张帆道:“大姐,没事,张扬就是有点小心眼。”
张扬依旧泪流不止,跟众人勉强打了声招呼,急匆匆走出酒店。吕卓跟众人打过招呼,追了过去。
虽然感觉不太正常,但年轻人的事,谁都不好过问。
众人走出包间时,秦俭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跟成梁随便聊几句。”
李成梁跟着秦俭,走进大厅旁边的会议厅。里面虽亮着几盏吊灯,但空无一人。
两人寻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秦俭爱怜地望着憔悴消瘦的李成梁说:“成梁,按照组织安排,我马上要去市人大工作,虽然算是提拔,但也等于退居二线。汉原的人事调整已经敲定,由刘志杰接任县委书记,陈云山也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县长。陈云山跟我积怨很深,又小肚鸡肠,可能会对你的发展不利。你慎重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跟我去市里?我可以推荐你去市人大或文联工作。”
李成梁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真的来到眼前,还是像被抽去脊梁骨一样,感到没有了靠山,如背负大山一般沉重。他像初次离家远行的孩子那样,满怀着对秦俭的留恋和对未来的迷茫。
走,还是留?
很快,李成梁想到青龙镇众多如德诚一家在穷困线上苦苦挣扎的百姓,想到全镇混乱糟糕的计生和教育等诸多问题,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使他顿时挺直了脊梁,感到充满了力量,充满了信心,也充满了斗志,便微笑道:“秦叔,各项工作都刚刚开始,我暂时还不想离开青龙镇。”
秦俭也知道李成梁不会当逃兵,只有叹息道:“成梁,如果现在不走,以后我就不好说话了,你可能要在青龙镇多待几年。”
望着秦俭慈爱的眼神,李成梁心里涌过阵阵暖流,笑道:“秦叔,没事,我终归要脱离您的庇护,独自闯荡的。别说多待几年,即使一辈子扎根于青龙镇,甚至去更偏远、更艰苦的地方,只要有工作做,我就像小草拥抱了大地,一定会紧抓泥土,沐浴阳光,吮吸雨露,绽放光华的!您就放心吧!”
秦俭说:“成梁,这样也好!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经过坎坷磨难的人生,就像没经过风吹雨打的树木,是不可能挺立天地之间,成长为栋梁之才的。”
李成梁说:“秦叔,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帮青龙百姓多做一点事,我不怕坎坷磨难,也不怕风吹雨打!”
秦俭欣慰地说:“成梁,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最近有什么工作设想?有没有需要我出面解决的困难?”
李成梁便把近期的工作设想,包括整顿计生工作、卖车补发教师工资、收回陈国良的楼房等,向秦俭简要地汇报一下。
秦俭盯了李成梁好一阵,叹息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激进,还要大胆!你的这些做法,固然出自本心,但太过理想化了,很容易四面树敌,再加上陈云山的虎视眈眈,恐怕会举步维艰!”
李成梁微笑道:“秦叔,如果眼看着干部违法乱纪,百姓生活艰难,我却无动于衷,当这个党委书记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老老实实教我的书!秦叔,请您放心,即使孤军奋战,碰得头破血流,我也坦然面对,绝对义无反顾!”
秦俭想了想,恳切地说:“成梁,说实话,我不敢再夸你了!你刚下基层工作,看到民生疾苦,充满激情很正常。但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切忌锋芒太露,一旦你失去权力,青龙镇不是又回到何大壮等人手中?你还怎么去呵护百姓?我个人认为,你应该适度把握住‘中庸’二字,否则会四面树敌,难以自保。这个中庸,不是平庸,更不是圆滑,而是凝聚了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为人处事之道。中国共产党,‘中国’二字,就是强调中国特色,比如在国际关系中,我们所奉行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就蕴含了刚柔相济的中庸之道,着眼大局,不拘小节,求同存异,互惠互利。成梁,你要理解,政府和百姓之间有点矛盾是很正常的,正是靠着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能推动社会发展和历史进步,但凡事欲速则不达,绝不可一蹴而就。比如,计划生育是我们的国策,能够缓解人口压力,提高人口素质,减轻百姓负担,改善人民生活,但具体到每家每户,则可能不利于家庭的繁衍发展;比如,修筑公路铁路,有利于地方的交通运输,推动经济发展,但具体到每家每户,则有可能毁坏农田、祖坟、房屋……所以,就像没有不含任何杂质的纯净水一样,任何工作,都没有纯粹的有利无弊,只能从整体看,从大局看,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尽量稳扎稳打,步步推进,努力做到利益最大化,弊端最小化。如果一味急躁冒进,单纯为百姓考虑,怕是适得其反,会对整体工作不利。”
李成梁点头道:“秦叔,谢谢你,我肯定会在全盘考虑的同时,去维护百姓利益的。只是,我们的政策制度,也要综合考虑,尽量合理一些。比如连年累月地征收超生罚款,对推动计生工作作用不大,反使百姓不堪重负,也极易滋生腐败。再如,这次迎接省级普九验收,就不合乎汉原的教育实际。”
秦俭叹息道:“汉原的计生工作如此混乱,我负有很大责任,但反过来想,这个度确实不好把握。这次普九迎验工作,是陈云山主导的,也不合乎汉原实际。国家的普九标准,是面对全国各地的,让汉原达到北京上海的标准,没有三年五年的精心准备根本不可能。但——,人未走茶就凉,我说话已经作不得数,只能任由他们扑腾了。”
李成梁不满地说:“这样的普九验收,上欺国家,下劳黎民,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秦俭笑道:“成梁,你还是太嫩了。对于必须要做的工作,一定要挖掘它的积极意义,不能老盯着问题不放。其实,普九迎验的过程,就是不断缩小差距、提高教育水平的过程,无论能不能达标,肯定要加大资金投入,致力改善办学条件,建教学楼、买图书、添置器材……努力提高入学率、巩固率,这些不都是有意义的工作?”
李成梁豁然开朗,惭愧地说:“秦叔,你说得对,我看问题还是太片面了。”
秦俭和蔼地说:“成梁,工作就像下棋,一定要着眼大局,审时度势,不要纠结于方寸之间的进退得失,能屈能伸才能成就大事。我们走吧,回去晚了,帆子又该埋怨你了。”
两人走出宾馆大门,见张永远和张帆站在路边等着他们。
此时夜色深沉,寒意渐浓。为了参加今晚的家宴,张帆卸去臃肿的毛衣,只在丝薄内衣外,罩着一件合体的呢子外套,虽然漂亮,但并不暖和,只有抱着膀子,弓身打着寒战。
李成梁心里一热,有一种拥张帆入怀的冲动,急忙脱下西服,披在张帆身上,柔声说道:“张帆,咱俩送秦叔和爸爸回家吧。”
张帆把西服还给李成梁,命令道:“赶快穿上!气温这么低,别给我逞能!”
秦俭忙说:“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没有几步远,我和你爸一道就行。”
张永远也说:“成梁,你俩赶快回去吧。”
“那——,我还要接雨桐呢。”李成梁说。
张帆答道:“雨桐闹着要扬子讲上大学的事,今晚不回家了——这会你倒知道操心了。”
跟秦俭和张永远告辞之后,李成梁和张帆慢慢走在人行道上。
李成梁再次脱下西服,坚持让张帆穿上,而后轻轻揽住张帆的胳膊,跟她依偎在一起。
张帆紧张不安地往四周看去,见街上灯光暗淡,行人稀少,便顺从地靠在李成梁肩上。
张帆迷人的体香伴着氤氲的夜气,令李成梁深深陶醉,不禁脱口说道:“有老婆的感觉,真好!”
“好个头!好你还天天不进家?”张帆弹了李成梁一个脑瓜崩,带着梦幻般的微笑,仰面嗔怪道。
李成梁吻了吻张帆的额头,轻轻耳语:“大宝,这段时间欠你的柔情蜜意,梁子今晚一并偿还。”
“偿还个屁?看你这满嘴干皮、胡子拉碴的,回家也不能上床!咱家又没有狗窝,也只有睡沙发了。”张帆娇笑道。
“好好的大床不睡,咱俩干嘛要睡沙发?”李成梁感觉张帆粲然妩媚的笑靥,比今晚的月光还要迷人,不由调笑道。
“谁陪你?是你自己睡沙发!瞧你那个色样。”张帆笑得更加甜蜜,伸手揽住李成梁的腰身,顺势在腰间拧了一把。
李成梁扭动身子,哎哟一声,动情地说:“明天你应该休息吧?我陪你溜溜!”
张帆摇头道:“你还是多陪陪雨桐吧,他想你都想疯了,做梦都喊‘爸爸’!”
李成梁负疚道:“我明早把雨桐接回来,不但陪你们逛街,还要给你们做好吃的!该洗的衣服、床单啥的,你都找出来,交给我洗!所有现在想到想不到的活儿,都交给我做!”
张帆取笑道:“我咋感觉你像是犯了错误,良心不安,想求我宽恕似的?”
李成梁讨好道:“那当然!没有伺候好老婆大人,梁子当然良心不安了!”
张帆捏了捏李成梁枯瘦的脊背,半是心疼、半是揶揄地说:“你别想着干活了,还是把自己清理干净,好好养养膘吧!”
月儿淡,星儿稀,风儿轻,鸟儿栖……
悠远古朴的石条街,斑驳摇曳的树影下,相依相伴的夫妻俩,如初恋般情深意浓、幸福甜蜜……
欲知李志鹏如何结交陈云山,请看第二十六章《山水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