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赵亚洲告辞之后,天伟在大街小巷转了一会,心里乱糟糟的,感觉十分无聊,便来到汉原公园,想坐在石墩上瞌睡一会,却又睡不着,只有看别人下棋打牌。
终于熬到下午六点,天伟出了公园,往人民东路走去。
来到世外桃源大酒店门外,天伟看了看表,刚到六点二十。但见酒店高大雄伟,富丽堂皇,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衣着光鲜亮丽,举止优雅高贵。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破旧衣衫,和脚上那双沾满泥巴尘土的黑灯芯绒松紧口布鞋,顿觉局促不安。赶忙去一个僻静的角落,摔打掉鞋上的泥土,才又回到酒店大门外,站在梧桐树下,等候赵亚洲到来。
直到过了七点半,等得焦躁的天伟才发现一辆轿车停在自己身边。赵亚洲摇开车窗,让天伟跟着自己。
天伟便跟在轿车后面,走进酒店大门。轿车停下来后,赵亚洲下了车,走到前一辆轿车旁边,笑容可掬地招呼客人。天伟看到七八个人从两辆轿车中陆续下来,有男有女,有说有笑,衣着光鲜,神采飞扬。
众人鱼贯进入酒店,天伟默默跟在赵亚洲身后,仔细打量一番,感觉都太年轻,没有一个像是表弟的干大、退休干部吴德庸,便偷偷拽了拽赵亚洲的衣襟,低声问道:“哪个是吴律师?”
赵亚洲停了一下,跟其他客人稍微拉开些距离,低声说道:“干大来好一阵了,正在桃花厅等咱呢。我因为接人耽误一会,所以来得晚些。”
说完,赵亚洲紧追上去,天伟继续跟在后面,跟着众人进入酒店大厅,经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来到桃花厅门口。赵亚洲推开门,含笑躬身,把客人让到屋里,而后进入包间。天伟也跟着进去,见里面已经来了五六个人,一名穿着黑绸暗花中式短袖衫的老人,气宇轩昂地坐在众人中间,应该就是吴德庸了。
两批人互相打着招呼,看来彼此都比较熟悉。
赵亚洲热情地招呼客人入座。那位老人毫不谦让地坐了上位,其他人很快一一落座。
坐在最外面的天伟,正好跟吴德庸面对面,隔着硕大的酒桌,不断拿眼瞅去。但见吴德庸满头稀疏的乌发,梳成缕缕顺顺的后梳头,脑门油光发亮,眼睛被大眼袋牢牢托住,似乎老是往上看,嘴角时时上扬,鼻唇沟也就越发明显,显出一副傲视全场的神情,戴着金灿灿宽大戒指的左手,捏着一根粗大的雪茄,像极了香港警匪片中的江湖大佬。
赵亚洲自然不好当众喊他“干大”,跟其他人一样,恭敬地喊他“老领导”。
服务员搬酒上来。天伟见是两箱茅台,不由按了按包中的钱,心里一阵紧张。
各种美味佳肴源源不断上桌。天伟放眼看去,二三十道菜肴摆了满满一大桌,但也只是冷热荤素,并不比雪莉酒家高档,只是菜量普遍少了好多,除了几个大菜和几盆汤,其他菜肴都可怜巴巴地局促在碟子中间,外面摆着用黄瓜萝卜西红柿片等材料制作的各色花边。无论牛肉猪肉,还是鸡块鱼块,都少得可怜,大都不够每人一块。天伟颇感担心:这么小的菜量,让客人怎么吃?
过了一阵,天伟知道自己多虑了。客人虽多,却不像乡下人那样狼吞虎咽,只是客气谦让着,用筷子尖夹一点转到面前的菜蔬,与其说是吃菜,不如说是品尝。转盘转了好多轮,肉菜也没吃下不少。天伟不由暗自感叹:城里人吃饭真讲究,饭量也真小!
菜吃得虽慢,酒喝得却快。在酒精的麻醉下,众人很快摘下假面,露出本相,个个推杯换盏,起坐喧哗,眉飞色舞,意气风发。喝到后来,连几名女客都醉眼迷离,面若桃花。
天伟酒量虽大,却没参与其中,也没人邀他参与其中,就像被表弟施了障眼法,不但没人看见他,连酒菜的香味都渗透不进去。天伟默默端起面前的小酒杯,抿了一口,感觉确实香醇浓郁,就像眼前众人的幸福生活,根本没有劣质白酒那种水和酒精粗暴掺杂、喝在嘴中又分裂开来、如乡下人劳碌贫寒的寡淡苦涩味道。只可惜,眼见杯中所剩无几,表弟却只顾招待客人,并不给自己再斟,也就不好意思再举杯。
见赵亚洲以东家的身份轮番敬酒,却把自己直接忽略,天伟有些不舒服:怎么弄得好像是你花钱请客似的?就算我再土再没地位,你总得介绍一下今天请客的原因吧!是怕我丢你的人?还是想揽下这份人情?
这话哪好意思说出口?天伟也只是想想而已,眼见各种菜蔬剩下不少,丢了实在可惜,自己又饥肠辘辘,除赵亚洲外没人认识自己,便不再拘谨,像其他客人一样,夹起转到面前的菜蔬,放开胆子吃了起来。
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在每人面前放了一个细瓷深肚的蓝花小碗,比茶杯大不了多少,上面扣着碗盖。
赵亚洲热情地招呼道:“大家都品尝一下。这是世外桃源的一道特色菜——清炖甲鱼,用青龙河里的野生甲鱼,放上人参鹿茸冬虫夏草枸杞红枣煲的汤,可滋补哩!”
大家便一边品尝,一边赞不绝口。
天伟掀开杯盖,只见黄亮的汤汁上漂着几个枸杞,汤里卧着两块甲鱼爪和一枚红枣,还有几片比小拇指指甲还小的中药切片,不知是人参还是桔梗,鹿茸和冬虫夏草却没看到。
天伟喝了一口,便已下去大半,感觉有些寡淡,既不辣,也不咸,甚至连腥味也没有,不觉有些失望。前些年,自己也还不断买甲鱼回家,块儿八毛、三块两块钱一只,说是可以清热去火,却没人说大补。每次都是剁成大块,放些花椒茴香精盐之类的调味品腌制后,加上葱姜蒜,熬成味道十足的浓汤,孩子却依然不爱吃腥腥的、滑滑的甲鱼肉,连像是肥肉煮的汤都不爱喝,都让自己和妻子吃了喝了,并没感觉有什么滋补功效。这几年,甲鱼成了有钱人的滋补尚品,青龙河里的野生甲鱼成了稀罕物,早就被人逮光,价格可劲儿疯涨,听说已经涨到一二百块钱一斤,连黑娃都开始饲养,农村人再也吃不到、也吃不起甲鱼了!单是这一道菜,怕就要花三四百块钱吧?
天伟想着想着,赵亚洲又开口了:“甲鱼现在是见风就涨,野生甲鱼都卖到二三百一斤了,还可遇不可求。这一道菜标价八百八十八,比前些天又涨了二百,丢了实在可惜,各位可要吃光喝净哟。”
天伟吓得浑身一激灵:我的个乖乖!这一个菜就要八九百块钱,都抵得上建三间大瓦房的手工费了!那今天上这几十道菜,加上茅台,加上中华,不知得要多少钱?自己借的这一万块钱,够不够今天吃饭的?既然这么贵,自己可得吃干净!于是,天伟一口喝光了汤,嚼了枸杞红枣后,又夹起一块甲鱼爪,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连骨头都嚼碎咽下,感觉根本不像野生甲鱼——野生甲鱼的肉比这筋实,骨头也根本嚼不动!
过了一阵,服务员又给每人送来一小碗海参小米粥,依然是蓝花小碗,比盛甲鱼汤的小碗略大些,略浅些,也没盖碗盖。天伟低头一看,只见粘乎乎的小米粥中,卧着一条黑不溜秋的豆虫样的东西,身上长着匀匀溜溜的尖刺,如同洋槐的枝条,上面撒了几点葱花姜丝。心想:小米粥熬得还不错,里面的海参能不能吃?于是便向大家看去。
赵亚洲又站起身来,意气风发地介绍道:“各位,这是世外桃源的特色菜,用的是七年以上的正宗野生辽参,整个汉原只此一家!今天打了特价,也还要每盅六十六元,各位可要好好品品,看加工得是否地道?”
“不错!不错!虽然口味不太正宗,但也说得过去。”吴德庸尝了一口海参,用手帕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矜持地评价道。
“很好很好!”
“味道很好!”
……
众人纷纷品尝,交口称赞。
天伟呼噜喝了一口小米粥,感觉既不辣也不咸,却又不是淡的,而后夹起那条海参,整个儿填在嘴里,用力地嚼起来,感觉筋筋道道的,带着点咸腥,比甲鱼好嚼,也比甲鱼有味。只是,赵亚洲说每盅六十六元,应该是每人六十六元了,那——,全桌十好几盅,不得千把块钱?岂不比甲鱼还贵,都抵得上一头牛了!这样下来,今天这顿饭,到底得花多少钱?
天伟苦苦地盘算着……
宴席结束,好在酒没有喝完!众人满面红光,分乘三辆轿车,挥手告辞而去。
赵亚洲送完客人,带着天伟去吧台结账。年轻漂亮的女收银员拿起计算器,对着菜单麻利地算了一遍,微笑道:“先生,一共三千八百八十八。去掉零头,你给三千八百八十好了。”
掏钱付账之后,天伟松了口气。毕竟,除了茅台、中华、甲鱼汤和海参小米粥,其他菜肴还不算太贵。但三千多块钱的酒菜,只让了八块钱,城里的饭店也太小气了,在雪莉酒家,最少也得让三百八十八!
结账之后,天伟随赵亚洲走出酒店,回望霓虹灯闪烁的酒店门楼,心里阵阵肉疼:难怪人说冤死不告状,看来果真不假,自己原以为今天晚上见到吴德庸,把打官司的事儿说清楚,哪怕三个人吃吃喝喝,花个三百二百也无所谓。现在,还没跟吴德庸搭上话呢,钱就花出去三四千!早知如此,自己就不找表弟,先去法院问问看了……
两人慢慢走在街边的人行道上。茅台后劲很大,赵亚洲喝多了酒,渐渐酒劲上涌,带着满脸红晕,话语滔滔不绝。
“表哥,兄弟我混得不错!”赵亚洲粗声大气地说,“今天咱这一桌,请的都是汉原有头有脸、声名赫赫的人物!干大带来的几个,是他的手下或晚辈,现在官都不小,那个有些秃顶的瘦子,就是县委常委、城关镇王书记,其他还有政法委副书记,有副县级的县总工会主席,我带的这几个人,有陈县长的秘书小谢,有市组织部干部科长,有县组织部副部长,有财政局副局长,其他的是我同学,也都有权有势,比如那个穿粉红上衣的美女,虽然只是小学校长,可她丈夫是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曲辉!你听听,都够劲吧?一般的酒菜,他们哪会看在眼里?要不我怎么会点茅台酒?要不我怎么会点甲鱼汤?要不我怎么会点海参小米粥?我正在竞争城关镇镇长,跟副县长一个级别的,这些人大都能说上话、帮上忙……”
见赵亚洲絮絮叨叨,却不往官司上扯,天伟颇为不悦,脱口说道:“表弟,我那官司怎么办?”
“官司?”赵亚洲这才感到自己太过得意,在表哥面前说漏了底,容光焕发的圆脸更是红成了鸡冠,拍了拍脑袋,尴尬地笑道,“瞧我这尿性?还没喝几杯酒呢,就开始胡扯了!我忘了告诉你,今晚人多嘴杂,没法聊官司的事,明天上午去律所找干大吧。十一点时,你去县大院找我,咱一起过去,把打官司的事落实下来。”
天伟还能说什么?也只有点头应允了。
走到街角,赵亚洲打了个哈欠,掏了掏衣兜,尴尬地说:“糟糕!我忘带钱了。表哥,给我十块零钱,我好打的回家。”
天伟掏出几张零钱,递了过去,想了想,又从包里抽出五张一百的,递给赵亚洲,说道:“表弟,我来得急,也没顾得给侄子买东西。这些钱你拿着,给他买点零食吧。”
赵亚洲喜笑颜开地接过钱,说道:“谢谢!我家房子不太宽敞,你弟妹也在家,就不让你去家里休息了。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找个酒店,好好休息休息,咱哥俩明天见!”
说完,赵亚洲打了个酒嗝,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告辞而去。
天伟孤独落寞地站在宽广的街口,举目四望,楼房林立,灯火点点,却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归宿!他很想念温馨舒适的家:孩子都睡了没有?康雪梅每天都等自己回家,今天会不会一直等自己?自己跑了一天,腰酸腿疼的,既然回不了家,也只有找个便宜旅社住了。
但天伟犹豫一阵,觉得自己欠工人这么多钱,打官司也需要花钱,该花的没法克扣,能省的还是省点吧!去旅社住一宿,最起码也得二三十块钱,都够付一名工人好几天工钱的了。现在不冷不热的,与其花钱住店,倒不如在公园石桌上将就一夜,一分钱不花,不也能熬过去?
打定主意之后,天伟毫不犹豫,转身向汉原公园走去。
夜已深,街道寂静无人,梧桐枝叶茂密,昏黄的路灯把天伟的影子拉得忽短忽长。偶尔有汽车驶过,明亮的车灯光芒,似利剑一般劈开昏暗深邃的夜空。待汽车驶过,倏忽之间,暗夜又聚拢成浓稠的一体,如天伟化不开的愁绪。
突然,从梧桐树下的阴影中伸出一条细长惨白的胳膊,如嫩葱一般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天伟的手腕!
天伟啊的一声,吓得魂魄出窍,急忙后退一步,扯出一名高挑白皙的漂亮女孩。借助昏黄的路灯光芒,天伟看到,女孩上身只戴着窄小而高耸的肉色胸罩,尖尖的乳头若隐若现,下身穿着黑色低腰透花束身短裤,雪白肚腹上的圆润肚脐,就像是魔鬼的诱惑!一阵轻风袭过,浓烈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天伟连打几个喷嚏,赶忙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护紧手中的提包。
“大哥,住店不?美女随便挑,随便玩,保你逍遥快活!”女孩并未松手,也随天伟向前跨了一步,暧昧地笑道,甜腻的声音像是粘稠的糖稀,透过朦胧的夜气,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天伟。
“不住,不住,我马上就到家了!”天伟坚定地移开眼神,慌忙回答。
女孩又往前跨了一步,几乎要跟天伟贴在一起,用气球一样柔韧绵软的双乳磨蹭着天伟的胸膛,同时伸手抓住天伟的提包,嗲声嗲气地说道:“陪陪小妹吔——,大哥——!好好玩玩吔——,大哥——!”
天伟一把推开女孩,头也不回地飞奔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那个女孩狐媚的挑逗声。
天伟一气跑到公园,大步跨进大门,回头看去,并未看到女孩,也没有其他人追击自己,才敢停歇下来,扶着温热的石柱,呼呼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
站在暗影之中,天伟炯炯的目光,透过苍茫渺远的夜空,痴痴看向五十里外那个温馨的家,跟雪梅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的种种过往,如悠远绵长而又温情脉脉的生活画卷,慢慢铺展开来:初见的羞涩欣喜,新婚的甜蜜柔情,分家的凄惨暗淡,创业的艰辛劳碌……多年以来,自己常年东奔西跑,几乎顾不上家,也算挣了点儿钱,但对雪梅亏欠太多;雪梅在家春种秋收,还要照看孩子,常常累成一滩泥,却对自己毫无怨言!自己借钱给何二壮,雪梅是知道的,现在遇到问题了,她也是知道的,但她从来没说过一个字,似乎自己所做的一切,她都认为理所当然。自己早已死心塌地,要做雪梅忠贞不二的奴仆,无论穷富贵贱,无论诱惑再多,此生只能拥有雪梅一个明媒正娶的好女人!别说是面对这种女人,哪怕是天仙下凡,自己也要毫不动心!只是,本以为夫妻同心,日子会越过越红火,谁知自己贪心不足,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让雪梅跟着受苦受累!
站了好一阵,天伟感觉身心俱疲,脑子也有些混沌了,便决定去松柏树下,在石桌上躺一会。
虽然星光闪烁,但有茂密的树木遮挡,里面大都昏暗无光。
万籁俱寂之中,天伟凭着白天的印象,向松柏林深处摸去。
终于摸到一处石桌,天伟一屁股坐在上面,感觉身心舒爽,正准备躺下休息,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
天伟吓得浑身一抖,赶忙向声音起处瞅去。渐渐隐约看见,五尺外的松柏树下,似乎有人拥抱在一起。天伟赶忙猫着腰离开,又去远处寻了一处石桌,做贼似的,前后左右仔细查看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长出一口气,伸了两个懒腰,用提包当枕头,安心地躺了下去。
在这无声无光的世界里,天伟很快沉沉睡去。突然,天伟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一跃而起,猛地抓起石桌上的提包,按了按里面的钱,感觉还是好好的,便紧紧抓在手中,不敢再睡。
天伟坐在石凳上,把提包搂在怀中,下决心不再睡着,却偏偏如喝了迷魂汤般,一次次沉沉睡去,好几次都差点栽下石凳,只有用力拧着大腿,拼命让自己清醒,却又瞬间迷糊起来。
万一自己睡着,钱被人拿走怎么办?天伟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着,感觉嘴里又干又涩,连舌头都很难转动。天伟有些后悔,晚上的菜大多又辣又咸,中午吃的蒸肉也是又辣又咸,而且从午后到现在,汗虽出了不少,水却没喝多少,不口干舌燥的,那才叫怪!早知如此,在饭店时多喝点茶水就好了。
此时云开雾散,星空澄澈,加之天伟已经习惯了黑暗,很快就发现公园东南角有一处喷泉水池,因无树木遮挡,池水倒还清亮。天伟蹲在池边,用手捧着水,胡乱喝了一通,直喝得肚腹滚圆,要从嗓子眼往上漾了,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肚皮,继续溜达着。
天伟来到松柏掩映的假山旁边,隐约看到假山堆积得奇形怪状,有好多大小深浅不一的奇特洞穴,便灵机一动,见四周无人,装作欣赏假山,摸了摸这个石棱,摸了摸那个石洞,最终寻了个十分隐秘的洞口,把提包塞了进去,外面用土块堵了,站起来寻找标志,仔细记了位置,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准备坐在旁边的松树下休息。
走了几步,天伟还是不放心,又扒出提包,把那沓大钱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卷成一卷,塞进小腹处的短裤兜中。四下看了一遍,去了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把提包垫在屁股下面,靠着松树休息。
终于不用操钱的心,疲惫至极的天伟,伴着稀奇古怪的梦幻睡着了。
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惊醒时,天伟睁眼一看,自己正坐在松柏树下,迷蒙的天色晨曦微露,稀疏的薄雾缠绕树丛,几位早起的老人悠然漫步。
天伟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麻的双腿,很快看到脚下的提包,急忙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些小钱,顿时头脑发懵,四下望去,却蓦然想起,那沓大钱被自己塞到短裤兜里了!不由自嘲地一笑,拍去提包上的尘土,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而后去了趟厕所,回头在喷泉池边洗了洗手脸,大口呼吸着湿漉漉的清爽气息。想到表弟约自己十一点过去,还有五六个小时呢,便随着人流,在林间小径走了一会儿。
散步散的是心。天伟满腹心事,很快就感到焦躁乏味,胃里往上直漾酸水,嗓子眼又辣又酸,张口一吐,就是一团黄水。他知道自己昨天吃得太咸太腻,半夜又喝了太多的冷水,不吃点热东西怕是压不住。
天伟不由怀念起在家的日子。往常像这时候,康雪梅已经把馒头稀饭端上桌了。饭菜虽然简单,但吃得舒坦,就着青菜萝卜,三两个馒头一吃,两碗稀饭一喝,胃里熨熨帖帖的,浑身充满力气,哪像这样花钱买罪受?今天虽然不做工,但肠胃实在难受,还是买点东西吃吧。
出了公园,天伟顺着香味,找到小吃街,疾步走了进去。城里就是城里,别看是早餐,却也花样繁多,加工精致。干的如大饼、油条、包子、花卷、油盒、油角、菜饼、煎饼、咸鸭蛋、茶鸡蛋,稀的如稀饭、豆浆、油茶、撒汤、豆腐脑、胡辣汤,热热闹闹地占据一条长街。
街上人潮如织。天伟溜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最爱吃的暄暄软软的大馒头,便准备买块大饼。毕竟比起油条和小笼包子等,大饼既撑饿又便宜,味道也不错——现在自己成了冒账户,能省一分是一分!
“请问,大饼咋卖的?”天伟问忙着烙饼的老板娘道。
“四块半一斤。”老板娘随口答道。
天伟好像被烧红的烙铁结结实实地烫到,惊得猛一趔趄!我的乖乖!啥饼能要四块半一斤?青龙集的大饼不才两块半?好麦三毛多钱一斤,好豆油一块多,芝麻也才块把钱一斤!所谓的大饼,不就是小麦面掺水和面,再撒几粒芝麻,然后在锅上刷点油,怎么比豆油都贵了两倍?
眼见别人排队购买,天伟摇摇头离开了,心中感叹:在家里烙饼,四块钱的成本,都可以烙一笊头了!城里人是真有钱!如果真的无路可走,我也来城里卖烙饼!
其他的,油条五毛钱一根,不但太贵,也太油腻;包子又太小,至于小笼包子,比自家的饺子都小了一号……
天伟的肠胃已经充满了各种食物的香味,如鼓鼓胀胀的气球,更加空旷,也更加活跃。大概是昨晚喝了喷泉水的缘故,涎水也如喷泉,呼噜呼噜地往上漾。天伟如饿狼一般,搜寻着可以果腹的猎物,实在找不到,只有凑合着吃大饼、喝稀饭了。
很快,天伟看到一种吃食,像是稀饭,却又不是稀饭:盛在碗里,白白的,黏黏的,稠稠的,滑滑的,鼓鼓的,满满的,上面撒些擀碎的炒芝麻,再盖上满满一层煮黄豆,那黄豆粒粒鼓囊囊、金灿灿,均匀地分布在稀饭上面,一点也不往下沉!
这可奇了怪了!天伟想,这到底是啥稀饭,居然还能棚得住豆粒?看稀饭这么粘稠,肯定既养胃又撑饿!自己也曾在县城蹲过两三年,却一直在工地吃饭,根本没见过这种吃食!要不,今天就吃这个!
见一位老人端了一碗过来,天伟问道:“大叔,这是啥东西?多少钱一碗?”
老人乐呵呵地解释道:“这可是好东西!名字虽然叫麻糊,芝麻却没有豆粒香!我都喝了几十年了,现在也才卖到五角钱一碗,尤其以这家老李麻糊最正宗。文革期间,合作社都主动招他进去做麻糊!”
天伟笑着点头致谢,心说:今天,我就喝麻糊了!便在排队的同时,向麻糊摊看去。但见脚蹬三轮的车厢里,装着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桶,桶边放着两摞闪边碗,旁边的方盆里放着小勺子。三轮车下,是一个盛满水的大铁盆,里面放着收回的碗勺。卖麻糊的老头花白短发,不胖不瘦,正手脚麻利地盛着麻糊,显得十分精明干练。
天伟递给老头两块钱,客气地说:“老板,给我来四碗!”
老头抬头看了看天伟,狐疑地问道:“老弟,你自己喝?”
天伟不好意思地说:“往常在家,我也是喝好几碗稀饭。”
老头见天伟虽然个子高挑,但身材并不肥硕,不像是贪吃的大肚汉,便没接天伟的钱,在盛麻糊的同时说道:“兄弟,麻糊比稀饭撑饿。要不,你先买两碗尝尝?”
天伟便递过一块钱,说道:“老板,那就先来两碗吧。”
老头麻利地盛好。天伟端了,寻个地方坐下,先拉过来一碗,拿起勺子,把碎芝麻和煮黄豆搅了搅,而后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天伟过去常年在外闯荡,后来在家乡拉起建筑班,没少吃吃喝喝,但他依然认为,今天的麻糊,是自己品尝过的最佳的美味,而且没有之一!那麻糊看似粘稠,如浆糊一般,能托得住上面的豆粒,却又入口爽滑,似乎一喝到嘴里,就迫不及待地往下溜,而煮豆粒和碎芝麻,又迫使你不得不把麻糊停留在嘴中,慢慢咀嚼品味,享受着豆粒的浓香、芝麻的脆香和面糊的粉香,三种味道都无比纯正浓郁,所以界限分明,却又合而为一,融和成虽反复咀嚼,但依然回味悠长、不忍下咽的味觉享受!饥肠辘辘的天伟,一反往日的狼吞虎咽,变得儒雅沉静起来,似乎没有了金钱的纠葛,没有了官司的烦恼,有的只是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金灿灿的阳光和凉茵茵的晨风!
无论官司如何,不能亏了自己的胃!天伟义无反顾地,喝完两碗麻糊之后,又坚决要了两碗。在卖麻糊老头和周围食客惊诧的目光中,天伟镇定自若地,喝完这两碗麻糊!
站起身来,天伟拍了拍饱满的肚腹,浑身充满蓬勃的力量,精神也昂扬振奋许多。
待天伟把碗送过去时,麻糊已经卖完了。
卖麻糊的老头笑道:“兄弟,今天真赏面子!老兄卖了四十多年麻糊,能连喝四碗的,还是第一次见!让我都不好意思,感觉碗有些小了!今儿算是老兄请客。”说完,把那两块钱放到天伟手中。
天伟把钱放在车上,笑着解开衣扣,但见肩膀宽阔舒展,胸肌结实饱满,肚腹毫不古突!于是说道:“老板,俺常年掏力干活,所以饭量很大。看我的肚子,撑不坏的!”
老头惊诧地说:“兄弟,我这四碗麻糊,你都喝哪里去了?”
天伟笑道:“喝到心里去了!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老头把钱硬塞进天伟的提包里,说道:“兄弟,就凭这句话,大哥交下你这个朋友!”
天伟急了,忙掏出钱来,塞进老头钱包,说道:“大哥,初次相见,哪好让你赔本?”
老头十分气恼,把钱又装进天伟提包里,说道:“我李有福卖了一辈子麻糊,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说话硬扎,吐口唾沫捻根钉!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大哥,你就是我兄弟!你再往外掏钱,就是打我的脸!”
天伟笑道:“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蹲下身子,帮李有福拾掇东西。
李有福也不好再客气,说道:“兄弟,马上收拾好东西,去我家好好聊聊!”
天伟十分感慨:这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比表弟亲热多了!
见李有福执意相邀,天伟想到自己在十一点之前没有事做,也没有地方去,便随李有福回了家。
这是距早点市场不远的一个僻静小院,虽然面积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索。房前摆着几盆花草,院角有一棵硕果累累的核桃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石桌上画着象棋棋盘。
“大哥,家人都上班去了?”天伟见只有李有福一人,不由问道。
李有福哈哈笑道:“兄弟,大哥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伴病逝二十多年了,我就靠着做麻糊,把四个孩子送进了大学校门!如今孩子都在外地工作,想让我出去享福。我虽不缺钱花,但舍不得丢下祖传的手艺,一些老朋友也不让我走,所以一直在家,每天只熬两桶,大都卖给老主顾。”
说着,李有福把天伟让进堂屋,给天伟泡了杯热茶。
两人三言两语,很快就扯到打官司的事。面对虽然第一次相见、却亲密无间的大哥,天伟毫不设防,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有福。
李有福紧皱眉头,说道:“兄弟,你太老实厚道了。以前人人坦诚相待,交的是心,现在已变成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经济,说白了就是钱,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也就是以挣钱为中心,有些人便因此昧了良心,何二壮如此,你那个表弟赵亚洲怕也如此!你都被何二壮骗得这么惨了,他竟忍心让你花三千多块钱请客,而且请的都是他能用到的人!他约你今天上午十一点去见吴德庸,都快到午饭时间了,不还是让你请客?你最好直接去县法院立案,别指望这个表弟了,他和那个吴德庸怕都不靠谱。”
天伟无奈地说:“我和表弟已经约好今天过去,昨晚又花了三四千,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李有福也感觉天伟不理赵亚洲有些不合适,不由叹道:“那你一定留点心,别只顾面子,一味硬撑着花钱。你做事讲究,你的表弟不一定讲究。你的大方,会被他误认为财大气粗,因而得寸进尺,让你多多破费。”
天伟苦笑道:“大哥,我欠工人好几万,连旅社都不舍得住,哪还敢大方?昨晚花三四千块钱请客,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往后肯定会注意的。”
李有福劝道:“兄弟,你就说家里有急事,今天上午不要再请客了!以后再来县城,就来喝碗麻糊,或者咱俩出去喝两杯小酒;如果晚上回不去,就在我这儿住下。我大儿子在临海当副市长,比县长还高半级,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让他跟县长书记打个招呼。”
天伟感激地说:“谢谢大哥!暂时不用麻烦他,我先起诉一下,看法院怎么处理,回头再跟大哥商量。”
李有福嘱咐道:“兄弟,无论钱能不能要回来,一定要想开点,千万不能钻牛角尖,落个人财两空。如果愿意来县城卖麻糊油条,我把摊子交给你!到时候,你就住我这儿,跟弟妹好好干,连孩子都带过来上学,保证你吃喝不愁,很快就能挣到钱,还不耽误培养孩子成才!”
萍水相逢的大哥,竟然这般仗义!天伟感激地说:“谢谢大哥!我就是一个乡巴佬,哪能担得起大哥这番深情厚谊?”
李有福笑道:“兄弟,这话就有些差池了!农村人只是生活在农村,并不比城里人矮半截!因为常年跟土地打交道,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大都比城里人还老实厚道。”
天伟点头道:“有幸结识大哥,是我今生修来的福分!如果真活不下去,只要大哥愿意收留我,我一定投奔大哥。但现在,我得跟何二壮好好斗斗,把建筑班带出泥潭!”
就这样聊了一会,天伟怕耽误李有福干活休息,便起身告辞,向公园走去。
望着天伟远去的背影,李有福面色凝重。他知道,单凭打官司,很难逼何二壮拿出钱来,但这话又不好直接跟天伟说,也只能劝天伟在官司上少花些钱了。
上午,公园没有多少人,因而十分清静。天伟静静地坐在石凳上,迎着习习吹拂的清凉微风,望着松柏间隙的明亮阳光,听着树丛深处的啾啾鸟鸣,内心渐渐从容镇静。钱,恐怕很难要回来了,既然无法摆脱这个沉重的打击,自己就要挺起胸膛,勇敢地承受,只要饿不死,冻不死,老天就绝不了自己的活路!而来自亲人朋友的温暖,正像这初秋的阳光一样,照亮自己前行的路,为了他们,自己也要笑着活下去!
快到十一点时,天伟起身去了县大院。
赵亚洲正在大门口等候,见天伟来到,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很快,两人就来到县法院对面的大唐律师事务所。
一进吴德庸办公室,赵亚洲就喊道:“干大,表哥的事给您添麻烦了,今天要好好谢谢您。”
跟在赵亚洲身后的天伟,也恭谨地打了招呼,吴德庸矜持地欠了欠身,摆手说道:“请坐。”
赵亚洲说:“干大,对打官司我没啥兴趣。您跟我表哥聊聊这方面的事,我先去安排饭局。”
吴德庸点了点头,说道:“亚洲,今天别邀那么多人了。下午我还有点事,不能喝太多酒。”
赵亚洲忙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今天咱搞个家宴,酒店已经定好了,水云边酒楼202房间。干大,咱两家都好多天没聚了,我已经打过电话,让干娘过去,冯艳也带着孩子过去。”
“那也行,”吴德庸说道,“饭菜简单一些,也就说说话儿。”
赵亚洲告辞离开之后,吴德庸戴上老花眼镜,拿过天伟递上来的施工合同和贷款协议,粗略看了一遍,抬头说道:“小周,你这五万块钱,当初就不应该贷给他。”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天伟答道:“是的,我上了何二壮的当。”
吴德庸又摇头笑道:“小周,你刚察觉上当时就应该来找我!我肯定让你以停工相逼的。你们这些民营企业,还是缺少法律支持啊!”
天伟心道,你就别再上后悔药了,搞点中用的吧,便说道:“我哪会知道他如此翻脸不认人?不过,如果他真敢不给钱,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咋也得跟他斗个鱼死网破!”
“放心,”吴德庸微微笑道,“官司交到我手里,何二壮不敢赖账!即使他不怕法院,也得怕他大哥,他大哥肯定怕书记县长。书记县长见了我,也得毕恭毕敬地,尊称我一声老领导。到时候,哪怕找书记县长,我也得帮你要回钱来。”
天伟心道,那还不如现在就去找书记县长,但又不敢多说,只有附和着点点头,说道:“吴律师,让您费心了,谢谢。”
吴德庸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小周,你没打过官司,我得把话说在明处。这是经济官司,涉案金额为十一点四万元。按规定,你需要先交付县法院2.5%的诉讼费,如果官司赢了,这钱由何二壮出,但你得先交上来,否则法院不予受理。至于律师代理费,看在亚洲的面子上,我也收你2.5%,这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其他经济案件,服务费少于五千的,我根本不予考虑。两项合计起来为5%,也就是五千七百元。考虑到你是受害者,又有亚洲这层关系,我再从服务费中让你七百,给我五千就行。这样,等于我只收你两千多点,算是半公益性质吧。我先整理好起诉书,待你哪天把钱送过来,就可以去法院起诉了。”
天伟听吴德庸说得入情入理,只是稍微犹豫一下,很快掏出钱来,数出五千,递给吴德庸,说道:“吴律师,你看够不够?”
吴德庸把钱放入抽屉,说道:“够不够也就这么多了。既然交了钱,我直接把起诉书递上去就行,你最近不用来了。不过,我要提前告诉你,打官司比较拉扯时间,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吴德庸站起身来,把合同和协议复印一份,又把原件交给天伟说:“这两份材料你保存好,以后还会用到的。”
天伟暗自盘算一下,昨天晚上吃饭花了三千八百八,给表弟五百,今天又交了五千,傅德生借给自己的一万块钱,没过一天,就已经花了九千三百八,剩下六百二,加上自己另带的三百,也才九百二,怕是都不够今天吃饭用的!难怪大家都劝自己不要打官司,看来官司还真不是容易打的!
两人打的来到水云边酒楼。天伟进入包间,不由吃了一惊,原以为两家人合起来,也不过五六个人罢了,谁知竟然有十四五人,女的搓麻将,男的打牌,孩子都在玩耍看电视,乱哄哄的挤满整个包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见天伟来到,赵亚洲把牌递给吴德庸,低声介绍一遍眼前的客人。天伟这才知道,吴德庸家来的人倒不多,只有一名被赵亚洲称作“干娘”的年轻女人和两个半大的儿女,那女人最多也就三十来岁,应该是吴德庸的小媳妇了,而赵亚洲家,除了媳妇冯艳和十来岁的儿子外,还来了冯艳的父母,以及她的姐姐、妹妹两大家子人!
天伟的心提了起来,这么一大桌人,九百多块钱哪够用的?
好在,服务员送酒过来,也只是两瓶剑南春和两瓶红酒,并没有茅台酒!
好在,直到菜上完,也只是鸡鱼肉蛋之类,并没有王八汤和海参小米粥!
有了昨天结账的经验,天伟松了口气。见两瓶剑南春和两瓶红酒都已经喝完,开始上饭了,便不声不响地,起身去了吧台。一共是八百八十八,钱果然够用。只是,今天连八块的零头都没去掉,又让天伟气恼感叹好一阵。
得知天伟已经结了账,赵亚洲十分气恼:“表哥,今天是我请你的,哪能让你付钱?”
天伟心里热乎乎的,别管真假,总算有句客气话啊!
坐车回青龙镇的路上,天伟归心似箭的同时,看着空空荡荡的提包,心里也空空荡荡的。这两天犹如做梦一般,又扔出去万把块钱!他有些后悔去找表弟,花了这么多冤枉钱。但又一想,打官司总得找人,即使不找表弟,找谁不得请吃请喝?找哪个律师,不得交各项费用?要记这笔账,也只能记在何二壮头上!
望着车窗外火红的太阳,天伟咬牙恨道:狗日的何二壮,你又欠下老子一万块钱!
欲知康雪梅如何跟天伟共渡难关,请看第五十五章《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