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两点暗夜中的磷光,当然不会是何二壮的眼睛。
但何二壮更加恶毒的眼睛,却在离于雪莉更近的屋角!
当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何二壮,实在难忍对于雪莉的相思之苦,又趁着昏暗的夜色,偷偷躲在雪莉酒家斜对面街角的柴堆后,痴迷而邪恶地偷窥于雪莉迎来送往。
无星无月,本就不太热闹的和平街,除雪莉酒家灯火辉煌外,其余商家和住户都已关门闭户,街上很少有人经过。跟黑暗融为一体的何二壮,感觉十分安全,很快借酒壮胆,想入非非起来:待客人散尽,于雪莉不就只剩下孤儿寡母了?酒店厕所边的那截短墙,自己早已瞄过多次,凭借做泥瓦工练就的功夫,自然可以借助墙外的杨树轻松翻过,于雪莉卧室的木门,三脚两脚就应该能跺开。那——,自己今夜不就可以跟于雪莉共度鱼水之欢了?这次,自己一定不再给她反抗的机会,首先把她掐晕,然后再捆绑住手脚,肆意折腾之后,再看她的表现!自己连风流成性的项秋月都能降服得了,不相信玩不转年轻守寡的于雪莉!怕是于雪莉早就寂寞难耐、心痒难熬了,只要自己霸王硬上弓,一旦戳破两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她看到会神魂颠倒地迷上自己!于雪莉没有男人,范艳华又憨憨傻傻,自己能不能跟于雪莉男欢女爱、长相厮守?只要于雪莉同意,自己就直接踹了范艳华,跟她搭伙过日子!那样的话,雪莉酒家不也属于自己了?自己做工程,于雪莉开饭店,再生个大胖小子,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花着,有天仙一样的女人搂着,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范艳华跟娇娇、蕊蕊,都滚她妈的蛋!刘月梅跟项秋月,都滚她妈的蛋!青龙集的其他骚娘们,都滚她妈的蛋!
何二壮仿佛看见,客人渐渐散尽,暗夜空寂无人,令自己魂牵梦绕的于雪莉,正甜甜地招手,带自己进入如梦似幻的美妙境界——那里,有勾魂夺魄的妩媚笑容,有吹弹得破的粉嫩脸庞,有双峰乱颤的凝脂玉肤,有如沐春风的醉人体香……
但,何二壮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客人虽然渐渐散去,车辆虽然渐渐稀少,李志鹏那辆可恶的轿车,却还一动不动,停在酒店门口,似乎跟旁边的梧桐树一样,静静生根发芽!又似乎从盘古开天辟地时就一直停在那里,从来未曾动过!
何二壮恨得牙根痒痒,真想一把揪出李志鹏,直抛到天际之外!
任何二壮吸溜着涎水,瞅酸了眼睛,也一直看不到李志鹏离开!
客人已经散尽,厨师和服务员一一离去,于雪莉关了门熄了灯!
虽然眼前漆黑一团,李志鹏的黑色轿车却刺得何二壮双眼生疼!
这对奸夫淫妇如此不要脸,竟敢明目张胆地搞到一块儿,根本就没把苦守门外的自己当回事!
何二壮简直要气炸肺,双眼瞪得溜圆,真想一把大火,把雪莉酒家连同这对狗男女烧成灰烬!
但何二壮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李志鹏可以坠入地狱,于雪莉可得留在人间,何况楼房也很难起火!自己最好能有武松那一身好武功,像斗杀西门庆那样,把李志鹏捶个稀巴烂,然后霸占比潘金莲还美的于雪莉!或者干脆像香港电影那样,做个黑帮老大,冲进酒店英雄救美,用机关枪把李志鹏突突成筛子眼,再带着于雪莉兴风作浪!
何二壮纵然能异想天开,却只能屈从于现实:面对寻欢作乐的李志鹏和于雪莉,自己只能是鬼鬼祟祟趴在柴堆后的何二壮,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却又丝毫奈何不得的何二壮!
这口气怎么出?
去派出所报案?两人你情我愿,充其量只是通奸,属于作风问题,又不违法犯罪,郑子钰也咋不了他们!况且,李志鹏当着副书记,又是青龙镇的头号大财主,于雪莉开着大饭店,在青龙集也算是一号人物,郑子钰哪敢过问此事?
喊街坊邻居起来捉奸?恐怕大家还没弄清咋回事,李志鹏和于雪莉就已经提上裤子装好人了!他俩本来就是亲戚,随便找个狗屁理由,说是商量这事那事,不就可轻易应付过去?别人不管咋想,谁敢说出口?
……
而且,无论怎么做,自己都必须出头露面,怕是没逮住黄鼠狼,反撩了一身骚!李志鹏本就怀疑自己谋害春华,再这样明着硬杠,绝对会惹火烧身……
既然咋不了人,何二壮便准备拿李志鹏的轿车出气。
很快,何二壮就摸到李志鹏的汽车边,想把四个轮胎的气都放了——如果李志鹏的汽车瘪在这里,无法开动,自己再偷偷散发点消息出去,不就把他们的奸情暴露在明天的光天化日之下了?但他在黑暗中吭吭哧哧摆弄半天,就是放不了气。
何二壮只有无奈地起身,想找块砖头,把汽车的前后车灯都砸碎,黑灯瞎火的,让李志鹏没法开车。但他弓着身子,在黑暗的地上摸索半天,感觉都摸到黏糊糊的狗屎了,也没找到砖头之类的东西,只有走到车边,对着车头,狠狠跺上几脚。谁知在寂静的夜空中,哐哐的声音特别响亮,简直就要惊天动地了!何二壮吓得浑身一激灵,敢忙四下望去,幸好没有什么人,只听到远远近近传来几声狗叫。
要不,干脆把轿车一把火烧了!但何二壮转念一想,轿车不是板车,也不好点啊!总不能架起柴草烧吧?只有无奈地转了两圈,又回到隐身之地。
呼吸着沉重潮湿的夜气,何二壮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齿,遥望着阴沉昏暗夜空下的雪莉酒家。他仿佛看见,在朦胧暧昧的灯光下,柔软舒适的席梦思上,李志鹏跟于雪莉正尽情享受欲仙欲死的男欢女爱!自己却如丧家之犬,惶惶然躲在黑暗冷寂的街道角落,忍受着心爱的女人被李志鹏肆意玩弄的肝肠寸断!
“不行!我实在受不了了!”何二壮在心底发出疯狗一般的狂吠!他紧攥着拳头,眼前交替闪现春华和李志学的冰冷尸体,思路也很快由混沌而明晰:雪莉,你这个臭婊子,我费尽心机害死春华,逼死李志学,可不是给你腾出空来,跟李志鹏厮守的!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今夜都要得到你!!!我已经害死春华,就不怕再害死秋实,不怕再害死你!!!大不了被公安查出来,给你陪葬,落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何二壮热血上涌,刷地窜了出去,如夜行的老鼠一样,顺着阴暗的街边,无声无息地奔向家中。
出乎何二壮意料的是,范艳华破天荒没有睡觉,正站在大门外焦急地等候着。何二壮吓了一跳:怎么到现在还没睡?难道是想索要明天的花费?给她的好几百块钱,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输光了!
见何二壮回来,范艳华高兴地嗔怪道:“二壮,你浪哪儿去了?到现在才回来!我怕你喝醉了酒,去河岸酒家没找到你,又顺路找了一遍,眼见街上黑灯瞎火的,也没见到你,急都急死了。”
难得范艳华如此体贴!何二壮心中涌起热辣辣的感动,满脸堆笑道:“没事,我能去哪儿?吃过晚饭之后,跟朋友打牌去了。你先睡吧,我肠胃不舒服,想回来拿点钱,去卫生院抓几包药。”
范艳华关切地问:“病得厉害吗?用不用我跟你一道?”
何二壮笑道:“不用,你在家看孩子吧,我自己能行。”
何二壮抢先进屋,从女儿屋中拿过闹钟,见已经十点多了,赶忙回拨一个多小时,拿出来对范艳华说:“现在才九点,我去去就回,你休息吧!”
范艳华连打几个哈欠,不好意思地说:“看样子我是没熬过夜,感觉都快天明了,怎么才九点!那我先睡了,你把门锁好,回来时自己开就行。”
何二壮装模作样地拿了点钱,说道:“你赶快睡吧,我快去快回。”
趁范艳华去厕所的工夫,何二壮换了双跟脚的鞋子和一件暗色T恤,偷偷摸出娇娇的紫红马虎帽和范艳华的一双手套,塞在裤兜中,又从屋里找出斧头,装入袋子,放在门外暗处。
待范艳华进了屋,何二壮便急不可耐地锁了堂屋门,拎起装着斧头的袋子,锁好院门,匆匆往雪莉酒家赶去。
很快,何二壮来到雪莉酒家门前,见李志鹏的轿车还在,知道李志鹏还没离开,便回到柴堆边,用马虎帽套住头脸,只露两只眼睛,从袋中掏出斧头,坐在袋子上,注视着雪莉酒家的大门,呼呼喘着粗气,准备养足精神,大干一场!
具体的行动方案,何二壮已经设计好了。
按常规,李志鹏每次离开,于雪莉都会站在门口目送好一会,直到看不见轿车的影子,才慢慢转身回大厅。自己可提前躲在大门南旁的松柏树边,趁此机会猛扑上去,单凭这副装扮,也能把于雪莉吓个半死,往下就容易处理了;即使于雪莉敢于反抗,也必然对自己的凌厉攻势猝不及防,只要能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拖到大厅内,再关上大门,她就只能任自己尽情玩弄、随意处置了!
何二壮十分得意:今晚肯定稳操胜券——自己这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六的壮汉,对付柔弱娇小的于雪莉,压也能压她个半死!何况还有锋利的长把斧头助阵!如果于雪莉胆敢反抗,或者事后不依不饶,必须弄死她的话,自己就先把害死春华的真相说出来,再当面掐死秋实这个小杂种,而后慢慢折磨她,最后把她和秋实都捆成粽子,再牢牢拴上铁链哑铃之类(自己本就在雪莉酒家见过这些东西),用饭店买菜的三轮拉到青龙河大桥,连人带车都掀到桥下最深的龙沟里去,让母子俩无声无息地,追随先他们而去的春华和李志学!万一出现意外情况,比如母子受伤流血,或者留下的痕迹太明显,那就直接放火,把两人的尸身连同雪莉酒家内的东西都烧为灰烬!虽然这样会产生较大的轰动,引起公安部门的注意,但只要没有明显痕迹,有大哥罩着,谁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自己打伤周德诚,淹死春华,不都屁事没有?
何二壮把闹钟往回拨一个多小时,就是为了蒙蔽范艳华,制造作案时自己在家睡觉的假象。他想,李志鹏有家有院有身份,于雪莉也是有脸面的人,根本不敢聚会太久。待李志鹏离开后,自己趁势冲上去,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即使需要整死于雪莉母子,再丢到青龙河,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待自己赶回家中,再想法弄醒范艳华,让她看一下闹钟的时间,大不了再回拨一下,只要是李志鹏离开之前的时间就行!至于拿药之类的谎话,根本不需要有人证明,卫生院晚上没人值班,自己回头告诉范艳华,说找不到医生不就行了?即使李志鹏怀疑到自己头上,只要范艳华证明自己在家睡觉,还能有什么事?而且,李志鹏怕是连他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他公然待在雪莉酒家鬼混,结果出了事,不正撞在公安人员的枪口上?如果在害了于雪莉母子后,能把罪责嫁祸到李志鹏头上,那就太妙了!自己肯定年年给老天爷磕响头、烧高香!
躲在柴堆后的何二壮,精神焕发,斗志昂扬,一遍遍盘算着这个罪恶计划,感觉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了,才长舒一口气,得意地念叨:于雪莉,小美人,今夜是上天堂,还是要下地狱,就看你对大爷我的表现了!
突然,何二壮只觉眼前一亮,急忙睁大眼睛,向雪莉酒家看去,见大厅内亮起灯光,赶忙提起斧头,一跃而起,冲过街道,隐身在雪莉酒家西南墙角的松柏树影中。
很快,雪莉酒家大门外的电灯也打开了,照得门前街道一片雪亮。
何二壮堪堪蹲下身子,不由长出一口气,赶忙往暗影处躲了躲,拉了拉头上的马虎帽。
透过松柏枝叶的间隙,何二壮看到:大门开处,李志鹏大步走出来,上了轿车,车子慢慢发动,在街角调头时,雪亮的车灯把刚才在柴堆旁的藏身之处照得亮如白昼,连装斧头的化肥袋子都清晰可见!
何二壮吓出一身冷汗:幸亏自己过来了,否则就会直接暴露,不但今天的计划无法实现,还会丢人出丑惹下麻烦!转而又窃喜起来:看来,老天也眷顾我何二壮,今天肯定心想事成,也必须心想事成!
眼见轿车慢慢远去,何二壮转头看向于雪莉。
不出所料,于雪莉正站在门口,痴痴目送李志鹏的轿车远去,距何二壮藏身之处不到十步!
跟于雪莉闹翻之后,何二壮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于雪莉。但见轻柔的微风中,于雪莉的黑色长发如流泉飞瀑般柔顺飘逸,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半透明的轻纱睡裙欲遮还露,加上精致的脸庞、高挺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圆润的屁股,闪烁着佛光普照般的金色光芒,宛如天仙一样美丽诱人!
何二壮简直看呆了,一想到这个无与伦比的漂亮女人,马上就要被自己拥入怀抱,有一种幸福突然降临的眩晕!他赶忙拧了下胳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眼见轿车渐行渐远,左右再无他人,连和平街都黑黢黢地一片静寂,何二壮十分得意,在手上吐了点唾沫,搓了几下,戴上手套,拿起斧头,准备动手!
此时,于雪莉向街角瞟了一眼,立马现出惊恐的神情,扭身进入大厅,迅速关上大门,熄了门外电灯!
何二壮又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刚才触手可及的于雪莉,已经不见踪影,仿佛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幻!
何二壮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只须早十秒钟出手,于雪莉现在已躺在怀中了!但他早就想好对策,所以并不沮丧——即使从后墙翻进院中,不也轻而易举?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次绝不让于雪莉逃出手心!
何二壮带着斧头,顺着酒店墙根,蹑手蹑脚地进入院后的杨树林,踏过脚下稀疏的荒草,隐身于墙头下的暗影之中。
此时,雪莉酒家后院灯光明亮,从墙头上方照进杨树林,在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金光。树叶沙沙作响,秋虫啾啾鸣叫,加上不时从远方传来的三两声犬吠,点缀着这个宁静祥和的夜晚。
望着院中的灯光,何二壮怕于雪莉有所戒备,不敢轻举妄动,隐身树边凝神静听一阵,感觉院中没有动静,于雪莉应该睡下了,才再次四下打量,只看到直冲云霄的白杨和影影绰绰的荒草。
何二壮把斧头别在腰间,搓了搓两手,准备爬树翻墙。
蓦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何二壮猝不及防,心脏快要从张开的大嘴中蹦出来,差点就要学猫叫了!他赶忙捂住嘴巴,急忙扭头看去,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大猫从墙头上跳下,飞快向远处跑去!
何二壮擦了把脸上的冷汗,骂道:妈的,原来是只叫春的母猫!深更半夜的,不在家好好睡觉,跑到这儿浪什么浪?
又等候好久,并未见有其他动静,何二壮系了系鞋带,拽了拽帽子,捋了捋手套,摸了摸斧头,感觉一切收拾得停停当当,便开始爬树。
很快,何二壮就从墙头上方,看到雪莉酒家后院的电灯了,只要双手扳住上面的树杈,双脚踏上墙头,就可轻松而过,不由得意地狞笑起来:骚女人,浪女人,今夜一定让你过瘾!
突然,何二壮感到一阵阴风袭来,像是无声而汹涌的暗流,要把自己和杨树一同卷入无底的深渊!他急忙往下看去,隐约看到一个牛犊大小的黑影向自己迅速扑来,应该是一条凶猛的狼狗!何二壮吓得魂不附体,赶忙拽住上面的树杈,抬起左腿,往墙头上奋力翘去,准备迅速爬上墙头,躲避狼狗的袭击。
只听啊呜一声低吼,何二壮的右腿已被狼狗死死拽住!
何二壮哎哟一声惨叫,松开两手,跌落在坚硬的地面!
狼狗死死拽住何二壮的腿肚,呜呜低吟,咋也不松口!
何二壮紧咬牙关,从缺失门牙的豁口,一直往肚里吸凉气,却丝毫抵御不了那种火烧火燎的炽痛,只有瘫坐在地上,迭声呻吟着,整个人都跟着狗嘴转圈。
见狼狗不松口,何二壮左手按地,用右手猛击狗头。
狼狗有些吃痛,便支撑着四条腿,尽力地往后撕扯!
何二壮感觉整条腿都要被扯掉,再也顾忌不得,准备大声呼救了。就在这时,他的右胳膊碰到了别在腰带上的斧头,急忙伸手拔了出来,恶狠狠地向狗头砸去。狼狗急忙躲闪,却被斧头角扫到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赶忙松口后退,又发疯般呜呜叫着,往前猛扑。
何二壮赶忙起身,背靠墙头,双手抡起斧头,竭尽全力狂舞起来,不敢让狼狗靠近分毫。狼狗已被激怒,低声嘶吼着,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好像怀着深仇大恨,不撕烂何二壮誓不罢休!
何二壮哪受得了如此疯狂的进攻?胳膊很快乏力,斧头越舞越慢,狼狗好几次都堪堪咬到何二壮,却又忌惮斧头的威力,不甘地退却了!
何二壮大汗淋漓,心中一动,停下斧头。狼狗果然上当,呼地向前扑去。何二壮拼尽全力,抡起斧头,向狼狗奋力砍去。狼狗赶忙闪到一旁,差点被斧头伤到,往后退了两步,又要往前猛扑。
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哨,像是夜莺的鸣叫,狼狗稍停一下,而后疾速退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何二壮惊恐地四下张望,却看不到任何异常,不由心中狐疑:难道是于雪莉设下埋伏,诱自己上钩的?这也太可怕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前来,或者再放狼狗袭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脱身为妙!只要能退到沿河路上,就说啥也不会承认!
何二壮站起身来,整条右腿都木木麻麻,似乎没有知觉了,却分明感觉鲜血呼呼直流!他怕失血太多,赶忙脱下T恤,紧紧缠住右腿肚,拄着长柄斧头,如被猎狗咬伤的野兔,趔趄而疾速地往外奔逃。
此时,乌云的罅隙露出几点寒星,正冷冷地瞅着何二壮。只见他光着膀子,套着马虎帽,伛偻腰身,一瘸一拐,鬼魅般窜行于街边的梧桐树下!
终于进了院子,何二壮反锁院门,把斧头和手套放在院角,开门进了堂屋,拉亮电灯,瘸拐着走进里屋。
范艳华往日睡得猪一样沉,今夜却因睡得太晚,偏偏没有睡熟,被响亮的开门声和明亮的灯光惊醒之后,感觉应该是何二壮回来了,便舒了口气,伸着懒腰,睁开眼来,想起身小解。却见一人赤裸上身,头罩紫红色马虎帽,露出两只凶巴巴的眼睛,如恶鬼一般向自己逼来!
范艳华登时魂魄出窍,妈呀一声惨叫,从被窝中一跃而起,却蓦然发现身上一丝不挂,赶忙瘫坐在床里面的墙角,抓过被单,胡乱遮盖住下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连木床都咯咯吱吱一阵乱颤,鼓胀在尿泡里的液体,一股脑地奔流而下,在身下一泻汪洋!
何二壮吓了一跳,见范艳华那双惊恐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头脸,蓦然想起自己只顾惦记腿疼,忘摘马虎帽了!急忙扯落在地,温声说道:“艳华,别怕!是我!是我!”
范艳华愣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狂吼:“死种!杂毛!狗日的!驴戳的!你想吓死老娘?……”
范艳华还不解恨,抓起被单枕头,就是一通狂砸。
何二壮颇为尴尬地笑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还手。
范艳华砸完之后,起身穿上裤衩,嘟嘟囔囔地咒骂着何二壮,换下湿漉漉的褥子。
何二壮疲惫虚弱至极,再也支撑不住,往床上仰面躺去。
“你个死种,腿怎么了?刚换的被单,又被你沾上了污血!”范艳华这才发现何二壮右腿受伤,伸手把伤腿拽出床沿,棚在椅子上。
何二壮胡诌道:“我去卫生院拿药,回来路上被狗咬了!你给我用酒擦擦,上点消炎药!”
见何二壮脸色蜡黄,显然伤得不轻,范艳华很快想起在娘家寄人篱下的悲催日子,知道没有何二壮还真不行,便强忍怒气,弄来半盆温水,帮何二壮扯去T恤和裤子,开始处理伤腿。
见何二壮小腿肚上那一圈好像用钢钻打出的小洞,有几个快要撕裂了,肿胀的小腿翻卷着烂肉,显然比自己咬得深了许多,所幸流血很快止住,应该没伤到大的血管,范艳华既心疼,又害怕。她知道何二壮准没干好事,要不为什么戴着马虎帽?为什么院子角落丢着带血的手套和斧头?她左思右想,总感觉何二壮靠不住,十分后悔把钱全都交给何二壮了,以后可得攒些私房钱,好以防万一!
看着何二壮龇牙咧嘴的狼狈相,范艳华到底没忍住,嘟囔起来:“二壮,你到底干啥坏事了?为什么戴着马虎帽?带血的手套和斧头又是怎么回事?”
何二壮哪肯说出真相?只有信口胡扯:“也没干啥,有朋友约去打架,被狼狗咬了。”
范艳华哪肯相信?继续嘟囔:“二壮,你不是造谣,就是打架,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望着范艳华蔫茄子一样软塌塌的乳房和面袋子一样圆滚滚的腰身,何二壮很快烦躁起来:还不是怪你长得太丑?乳房和肚皮松得像下了十窝崽的老母猪!哪怕你有于雪莉一半漂亮,我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终于,在范艳华用碘酒浇洗伤口时,疼痛难忍的何二壮,再也忍受不住范艳华的喋喋不休,开口骂道:“妈的个逼!再敢叽歪,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范艳华回过神来,知道何二壮正霉气,有火都没地方发呢,自己还是不招惹为好。便默默擦洗伤口,上了伤药,裹上纱布。
好在伤药和纱布都是现成的。范艳华原以为何二壮胳膊的伤好了,放着也没啥用,正准备扔掉呢,谁知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帮何二壮处理好伤口之后,疲惫的范艳华很快入睡了。
何二壮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疼痛如大海波涛般层层叠叠,汹涌澎湃。虽然喝了止疼药,但不起丝毫作用,家里又没有杜冷丁,他只能咬牙苦撑,低声呻吟,恨不得把右腿整个卸掉!
睡不着觉的何二壮,翻来覆去地想着今晚的事。
按说,自己安排得够周密,做事够小心的了,既没发现有人跟踪,于雪莉也应该想不到自己会打她的主意,为什么偏偏在快要翻过墙头的节骨眼上,突然窜出一条凶猛的狼狗?为什么一声鸟叫,狼狗又退下去了?
狼狗是谁家的?自己以前经常去雪莉酒家,从没见过有狼狗啊。是李志学死后,于雪莉养了狼狗,还是有人带着狼狗跟踪自己?
夜空如此寂静,老猫骤然大叫,自己都吓得差点尿了裤裆,狼狗竟然能无声无息,纹风不动,肯定是有人守在狼狗身边,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眼看于雪莉关上大门,这个人不会是于雪莉,那还有谁监视自己?为什么不出头露面,只让狼狗冲锋陷阵?似乎只有一种可能,这人不想暴露行踪!难道是因为造谣的事,李志鹏怀疑自己谋害春华,派人跟踪?那自己之前的造谣滋事,可真等于引火烧身了!
那条狼狗真凶!亏得自己临危不乱,用斧头逼退了它,要不怕是已经被它撕烂了!如果套着马虎帽、戴着白手套、手持斧头的自己,被狼狗咬死在雪莉酒家的后墙外,不但没法伸冤,没法报仇,还会落个作恶而死的坏名声!
何二壮摸了摸脖子,暗道:今夜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以后可得多加小心,留意有没有人跟踪自己。在弄清真相之前,晚上再也不能乱溜乱逛,更不能打于雪莉的主意了!
寂静的夜晚,院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高度警觉的于雪莉当然知道。
因为院中亮着灯,何二壮在后墙露头的时候,于雪莉就从窗帘的间隙看到了。她赶忙从枕头下抽出劈骨刀,躲在窗帘后面,紧张得不住颤抖,手心都攥出好多汗。
转眼之间,何二壮哎哟一声跌落下去,狼狗的低吼声同时传来。
于雪莉长出一口气,知道今夜的危机解除了,便把劈骨刀和剔骨刀并排放在桌上,打开房门,走到厕所前的墙根处,倾听墙头外的打斗声。
夜深人静,声音穿透力强,即使站在墙内,于雪莉也听得清清楚楚!
对于这条狼狗,于雪莉太熟悉了,仅凭狼狗的低呜声,就能百分之百地断定它就是自己的故友——金豹!多年之前,自己在鲲鹏集团工作时,金豹就夜夜卧在卧室门前,忠诚地守卫着自己。有了金豹的陪伴,再阴沉漆黑的夜色,再神秘莫名的动静,自己都不曾害怕过!单是金豹就够何二壮对付的了,它的身后肯定还有二哥的人,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对何二壮无比压抑的痛苦呻吟,于雪莉虽然心怀善念,却还是如听仙乐般地愉悦舒爽!她卖力地晃动着紧攥的双拳,给狼狗加油鼓劲,甚至差点喊出口来:“金豹,咬死他!金豹,咬死他!……”
突然,金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应该是被凶器伤到了,而后的呜呜声无比凶狠!
不知金豹伤到哪里,伤得重不重?于雪莉顿时担心起来,如果何二壮手里带着刀斧之类的东西,黑灯瞎火的,老迈的金豹肯定吃亏!她想喝令金豹退去,但又不知带金豹过来的人如何安排;如果不喊,又怕金豹再次被何二壮伤到。正犹豫间,于雪莉听到北墙外一声唿哨,金豹疾速退去,不由舒了口气,同时又深感遗憾:金豹这一退去,就没法向何二壮索命了!
于雪莉回到卧室,关紧房门,但紧张不安的心一直砰砰乱跳。她深感后怕,面对何二壮的凶器,自己可没有金豹这等本事!如果没有金豹相救,不知今天会遭遇怎样的噩运?怕是连幼小的秋实都在劫难逃!
不一会,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起。于雪莉见是李志鹏的电话,赶忙紧握话筒,轻轻喂了一声,很快听到李志鹏富有磁性的声音:“小雪,听到墙外打斗声了吧?”
于雪丽点头说道:“我知道,金豹咬了何二壮。金豹应该受伤了,伤得重吗?”
“没事,”李志鹏说道,“何二壮带了一把长柄斧头,黑灯瞎火的,看不分明,金豹被剐到脖子,流了点血。”
于雪莉感激地说:“谢谢金豹!”
李志鹏朗声说道:“小雪,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受伤害!如果不是想继续跟踪监视何二壮,坐实他的罪名,今晚绝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于雪莉柔声说道,“二哥,你放心,让静姐也放心,我没事!”
李志鹏说道:“小雪,你也休息吧,何二壮今天伤得不轻,又得睡几天了!”
接着,话筒里传来于静关切的问候:“小雪,害怕吗?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于雪莉感到无比温暖,忙说:“静姐,我不害怕。夜深了,你赶快休息吧。”
于静笑道:“小雪,那你也好好休息吧,明天早晨,我带着金豹过去看你!”
于雪莉轻轻地放下电话,心中充满了安全感和幸福感,不一会就沉沉入睡了!
带领狼狗袭击何二壮的人,自然是李玉喜和李三宝。
何二壮跟范艳华打斗受伤之后,多日龟缩在家,李玉喜和李三宝一直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感到十分无聊,便想撤销监视,回鲲鹏集团工作。李志鹏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并提醒他们务必小心谨慎,切实加强对何二壮的监视,除搜集信息外,还要切实保证于雪莉母子的安全。
伤愈之后,何二壮很快又盯上了于雪莉。李玉喜和李三宝这才知道何二壮贼心不死,也就紧张起来,不敢掉以轻心。
今天晚上,何二壮去河岸酒家喝酒,李玉喜和李三宝远远跟了过去,照例在河岸酒家斜对面的板面馆,找个靠窗的小桌,要了小菜啤酒,悠然自得地吃喝闲扯,不时看向河岸酒家大门。
直到两人吃饱喝足,板面馆的客人也已经散尽,老板都打起瞌睡了,才发现醉醺醺的何二壮从酒店出来,跟人告辞之后,走上回家的路。李玉喜赶忙结了账,和李三宝走出板面馆,借助店铺稀稀疏疏的灯光,远远跟在何二壮后面。
眼看何二壮走过交通路,即将拐进菜市街,应该是要回家了。两人不觉加快了脚步,准备回家休息。
谁知,何二壮犹豫一下,又折回头来!两人怕被何二壮发现,急忙拐进路边小店,买了两瓶矿泉水,随意跟老板闲聊着,见何二壮走过去好一阵,才走出店门,远远跟在后面。
何二壮拐进沿河路。夜色阴沉,宽广的街道一片昏暗,不但少有行人,两旁也都关门闭户。
两人当即警觉起来,何二壮这么晚来到黑灯瞎火的沿河路,该不是想打于雪莉的歪主意吧?
李玉喜望着漆黑的夜空,叮嘱李三宝道:“一定紧盯住何二壮,千万不能让雪莉婶出事!”
何二壮虽然不时回头,但一则天太黑,离得又远,二则李玉喜和李三宝对地形特别熟悉,又非常机警,左躲右闪的,路上也偶有其他行人,所以并未发现有人跟踪。
待何二壮隐身于雪莉酒家斜对面街角的柴堆之后,两人已经确认,在这夜深人静的晚上,隐藏了行迹的何二壮,怕是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了!
两人左顾右盼,很快钻进街头废弃的烟叶炕房中。这里距何二壮不太远,能够借助雪莉酒家门前的灯光,看到躲在柴堆后的何二壮,而何二壮即使从炕房前面经过,也无法看到躲在里面的他们。
时光一分一秒地流逝,见何二壮静静地守在那里,眼光直直地瞄向雪莉酒家大门,李玉喜担心地说:“何二壮肯定想对咱婶不利!”
李三宝笑道:“他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咱俩在这里,还能对付不了他?”
李玉喜谨慎地说:“可是,二叔屡屡告诫,无论什么情况,咱都不能暴露行踪。”
李三宝点了点头,说道:“那咱就这样死死盯着,看他到底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李玉喜说道:“客人还得会走不完,服务员还要收收刷刷的,又要好一阵。如果他在此前离开,那就万事大吉,如果他赖着不走,那你在这儿看紧点,我跟二叔汇报一下,让二叔拿主意。”
眼看客人已经散尽,何二壮只是转身弓腰,对着暗处撒了泡尿,而后又蹲下身去,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在李志鹏的轿车停在门口,两人并不紧张担心。
雪莉酒家大门外和大厅中的灯都熄了,两人眼前一片漆黑。好一阵,他们才适应眼前的黑暗,再往柴堆看去,却已经看不到何二壮。
“何二壮走了?”李三宝在李玉喜耳边低声问道。
李玉喜道:“没听到脚步声,他肯定没走!我们不要动,等等再说。”
不一会,两人就听到轿车那里传来哐哐的跺车声。
李三宝赶忙问道:“何二壮是不是想破坏轿车?”
李玉喜沉吟道:“咱的任务是盯梢,只要他不伤害二叔和咱婶,哪怕把车烧了,咱也不问!”
不一会,两人发现何二壮弯腰弓背,顺着街边往前窜去,脚步轻巧得像一只走惯夜路的老猫。
眼见何二壮走远,两人悄无声息地钻出炕房,站在背对何二壮的阴影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李三宝说:“何二壮应该是回家睡觉了。今天算是有惊无险,我刚才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李玉喜望着何二壮渐渐模糊的身影,摇了摇头,说道:“我感觉,何二壮肯定会再回来的!”
李三宝不解道:“为什么?”
李玉喜沉思着说:“如果回家,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昂首挺胸离开——他散步时都是这样的,为什么要弯腰缩头,踮着脚溜那么快?这说明他心里有鬼,怕被别人发现行踪。他别是想回家带家伙什,砸二叔的轿车,甚至想伤害二叔和咱婶吧?”
李三宝惶急地说:“这个可说不准!要不咱跟上去看看?”
李玉喜说:“现在路上没有行人,又夜深人静,咱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行踪,不能再被动跟踪了。”
李三宝问道:“那怎么办?”
李玉喜想了想,说道:“我留在这里继续监视,你赶快去鲲鹏集团,把金豹带过来,另外再拿两条短棒防身!遇到危急情况,不好让人露面,就让金豹跟他斗!集上野狗很多,何二壮即使被金豹咬了,也弄不清到底是啥情况。”
李三宝问道:“咱带金豹躲在哪儿?还钻这个炕房?”
李玉喜说道:“去咱婶家北面的小胡同吧!何二壮要想进入酒店,应该从后墙翻进去,在那里守候方便得多。”
李志鹏辞别于雪莉,何二壮躲在松柏树后时,李玉喜和李三宝正带着金豹,躲在北面的胡同口,严密监视着他。结果,何二壮错过时机,去了后面,他们也去了后面,准备在何二壮翻墙时,命令金豹突然袭击,把何二壮拽下来。只是没想到金豹会受伤,更没想到受伤后的金豹会发疯般攻击何二壮!两人怕闹出人命,不得不出声唤回金豹。
见何二壮一瘸一拐地离开小树林,李三宝远远跟在后面继续监视,李玉喜则带着金豹来到鲲鹏集团,向李志鹏作了汇报。
李志鹏没想到何二壮如此丧心病狂!
跟于雪莉打完电话后,李志鹏静静地躺在床上,头脑却异常清醒。
对待娇弱的于雪莉,何二壮都戴上了马虎帽和手套,带上了斧头,害人之心昭然若揭!如果不是李玉喜和李三宝严密监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何二壮如此频繁出击,怕会防不胜防!秋实和云翔都在青龙集上学,小雪也要东奔西跑,任谁被何二壮瞄上,稍有懈怠就会出事!要想让何二壮停止罪恶的脚步,只有将何二壮绳之以法!
如果何二壮没有背景,凭现有证据,足可以直接报案,刑警队一番严审下来,何二壮肯定会如实招供,受到法律严惩的。但法律之剑悬得再高,磨得再利,也难以捅破何大壮这顶保护伞!何大壮跟公安局长付彪关系很好,又有温玉玺父子和陈云山等人罩着,想凭现有证据斗倒何二壮,没有太大把握!
透过窗户,李志鹏看到,在漆黑的夜空,乌云的罅隙,闪烁着几点小小的寒星,像是春华的眼睛,又像是志学的眼睛,正满含哀怨和期待,痴痴地望向自己!进而,他又想到春华和志学冰冷的尸身,想到志学留下的那封绝笔信……
李志鹏擦了擦眼角,下定决心:不管如何艰难,一定要跟何大壮、何二壮斗争到底!不获全胜,誓不罢休!
第二天,何二壮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受伤的小腿肚又肿又胀,整条腿都已无法弯曲,何二壮只有喊范艳华过来帮忙,艰难地套上大裤衩,穿上背心,拄着棍子走出屋外。
天空昏昏沉沉,小雨淅淅沥沥。
何二壮瘸拐着腿进了厕所,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根本蹲不下去!只有喊范艳华给自己搬条矮凳,垫在右腿下面,强撑着解了大便。刚要站起身来,凳子失去平衡,何二壮一个仄歪,差点跌落茅坑,慌忙按住墙壁,凳子已砸翻尿桶,尿水溅了一脸一身!
反复盘算之后,何二壮认定是李志鹏搅的局,不由恨声骂道:“狗日的李志鹏,这事绝不算完!”他挣扎了好一阵,才算站起身来,提上大裤衩子,这样一番折腾,伤口又往外渗血,霍霍坠疼起来。
何二壮洗了手脸,走进堂屋。范艳华已经端上早饭,女儿还没放早学,何二壮勉强吃了一点,又歪在床上休息。
范艳华说道:“二壮,等娇娇、蕊蕊吃了饭后,我拉你去卫生院,打一针狂犬疫苗,再挂几瓶吊水吧。狗嘴臭,又咬得深,容易发炎,你也要注意点,酒是千万不能再喝了。”
何二壮哪愿意坐板车?当即反驳道:“废话!我又不是生孩子,坐板车去卫生院算怎么回事?你找大哥开车送我!”
范艳华撇了撇嘴,鄙夷道:“大哥又不是你的丫鬟!我跟汪玲也不睦,连他家门朝哪都不知道,要找你自己找去!”
何二壮瞪眼喝道:“你个骚逼女人,不想去就滚蛋!”
范艳华再也不想滚蛋,所以不再犟嘴,扭身说道:“你这个人真是琐碎屌!话我给你捎到,大哥来不来我可问不了。娇娇、蕊蕊回来,让她俩先吃吧。”
何二壮想到大哥屡屡从自己手中拿钱,应该会来的,但怕范艳华说漏嘴,忙叮嘱道:“如果大哥问起,你只能说我昨晚被狗咬了,别的啥也不能多说!”
“知道!你以为我傻?”范艳华回道。
范艳华很快回来,对何二壮说道:“我在镇政府门口碰到大哥了,他去县城开会,让你先去卫生院打针。”
何二壮不耐烦地说:“那就等大哥回来再说,反正我不坐板车,像生孩子似的!”
范艳华抢白道:“你不想坐,我还不想拉呢!反正伤在你身上,疼的又不是我!”
话是这样说,见何二壮疼得脸色蜡黄,冷汗直冒,范艳华还是给何二壮清洗伤口,换了新药,又伺候他喝下消炎止疼药。
娇娇和蕊蕊放学回来,见何二壮受伤,都迭声问候着。何二壮扯个谎应付过去,心里阵阵温暖,伤口仿佛也没那么疼了。
饭后,范艳华不好意思再去打牌,便去菜市街转了转,买回两条黑鱼,准备给何二壮熬汤喝。
何二壮坐在堂屋当门的躺椅之中,把伤腿棚在矮凳上,忍着霍霍疼痛,龇牙咧嘴,往外看去。
淅淅沥沥的细雨,如丝线一般,忽左忽右地,飘摇在凄冷的秋风之中,使他的心情沉沉闷闷。
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何二壮赶忙站起来,惊喜地说:“艳华,大哥来了!你快出去迎接!”
范艳华放下手中的黑鱼,也惊喜地站起来,用肥皂洗了手,说道:“咱这就去卫生院打针!”
范艳华还没走出去呢,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两名大汉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阔步走进院中。
范艳华抬头看去,见两人身材魁梧,都留着寸头,戴着墨镜,身穿黑色西服、黑色皮鞋,右臂夹着公文包。她哪见过这个阵势?立马想到何二壮昨天夜里的装扮,以为两人是来寻仇的,赶忙走进堂屋,站在何二壮身后,惊恐地望着来人。
何二壮则以为是公安局的,想到自己昨天作的恶,顿时手足无措,冷汗直冒,呆呆地保持金鸡独立的架势。
两名黑衣大汉很快进了屋。
其中一人摘下墨镜,何二壮立马认了出来,原来是闫秀丽手下的小唐,感情是来结账的,不由长出一口气,伸出手来,客气地说:“唐老板,您好!请坐!”
唐云忠并没有递手,只是打开公文包,拿出贷款合同,沉声说道:“何老板,你从闫校长那里贷的二十万,还有三万六的利息没有结清,请现在支付一下。”
何二壮吃惊道:“闫校长从财政局拿走了二十五万,即使剔除利息,也得剩一万多啊!”
唐云忠沉声道:“你错了,取款的是傅德生,扣除五万工程款后,只给闫校长二十万。”
傅德生果然跟闫秀丽关系密切!何二壮暗自庆幸,幸亏抢傅德生工程时,自己没有出面!
家里当然有这么多钱,何二壮虽然不敢不给,却不想给得太爽利,便看了看自己的伤腿,媚笑着搪塞道:“唐老板,家里暂时没钱,我的腿又受了伤。要不,等改天把钱凑齐,我亲自给您送去?”
唐云忠没有接腔,只是扭头对另一人道:“小武,你在这里等着拿钱,我先过去办点事。”
小武点头道:“唐校长,你放心好了!”
唐云忠把合同递给小武,而后大步离去。
不一会,门外传来汽车开动的声音,随着声音渐远渐低,屋内沉寂下来。
小武拉过一把椅子,正襟危坐拦在门口,掏出一支粗大的雪茄叼在嘴上。
嗅着甜滋滋的雪茄味道,何二壮定睛看向小武,只见他敞着西服,被白色T恤包裹着的胸肌,比女人的奶子还要鼓突,上臂疙疙瘩瘩的肱二头肌,几乎就要撑破袖子!看样子,这个小武也是个练家子,难道是闫秀丽从塔沟武校请来的教练?
何二壮顿生恐惧,对范艳华说:“你给武老板倒杯水。”
范艳华赶忙走过去,倒了一杯热茶,客气地向小武递去。
小武只是自顾自抽烟,对范艳华不理不睬,连头都没扭。
范艳华看了何二壮一眼,只得端回茶杯,自己喝了一口。
气氛更加尴尬,何二壮跟范艳华四目相对,都无比压抑。
范艳华无法忍受令人窒息的沉闷,便想以刮鱼鳞为由,出去透透气。
小武伸手拦住,话语比冰还冷:“除了取钱,谁也不能离开半步!”
听说不让出去,范艳华霎时感到尿急,忙讨好地笑道:“大兄弟,那我去趟厕所,很快就回来!”
小武回绝得更加干脆:“不行!”
范艳华默不作声地退回屋中,求救似的望向何二壮。
真是欺人太甚!何二壮恶狠狠地瞪着小武,真想抡起身边的棍子,把小武的脑袋敲成破瓢!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看了看小丑般的自己,旋即颓然想到:看这个小武的架势,即使大哥过来,怕也对付不了!听黑娃说,连陈县长都敬闫秀丽三分,看样子,不给钱是不行了。便向范艳华使了个眼色,说道:“哎!对了,前几天咱兄弟拿来的钱,你存了没有?”
范艳华如坠云雾般,赶忙问道:“哪个兄弟?拿什么钱?”
何二壮瞪了她一眼,喝道:“叫你拿你就拿,啰嗦什么!”
范艳华生气地说:“我哪有钱?那些钱不都交给你了吗?”
何二壮拍了拍脑袋,说道:“看我这记性!那三万块钱让我塞床下酒箱里了,你过去拿给武老板吧。”
范艳华按照何二壮的指点,从床下酒箱中找出她拿回的那笔钱,何二壮反复数了数,还剩下两万九千一百五。递给小武后,何二壮知道交不掉差,又让范艳华从床下最里面的酒箱里取出早前放的钱,凑够三万六之后,才算把小武打发走了。
何二壮连出几口粗气,让范艳华把最里面那个酒箱的钱全都取出来,认真数了两遍,放入身边的提包中,暗自叹息道:房间就这么大,再想找个放钱的稳妥地方,还真不太容易!
范艳华却根本顾不得操钱的心,忙不迭地去了趟厕所,而后把两条黑鱼收拾干净,开始做饭——女儿都快放学了。
何二壮把提包锁进抽屉,像抽筋的毒蛇般瘫软在躺椅上,静静望着阴雨迷蒙的天空,苦苦揣测被狼狗袭击的谜底。
欲知桂花在秋收时节如何饱受折腾,请看第六十六章《秋收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