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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现场会召开在即，李成梁、何大壮都十分紧张，走马灯般深入学校，轮番督导检查，李志鹏更是亲自坐镇青龙中学，指导工作，解决问题。
因为普九刚刚开始，资料方面还没怎么准备，此次迎接现场会，中心工作当然是整顿校容校貌。宣布任命之后，康治国立即走马上任，亲自带后勤人员和广大师生，又从社会上找了一批工人，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平整路面地面，清除杂草垃圾，补栽、修剪花草树木，清理打扫食堂、宿舍、厕所，修补教师宿舍和教室的墙缝和屋顶，维修破损门窗，油漆寝室教室门窗，粉刷墙壁，更换添加篮球架、乒乓球台等体育设施，对于池塘河沟，也是该挖的挖，该垫的垫……
学校对陈国良的那座楼房也迅速进行改造利用。第一层门面房暂时无法处理，便对第二层进行彻底的改头换面：院外大门，挂上青龙中学接待室、荣誉室、资料室、小会议室四个标牌，二楼中间的大客厅，改成了荣誉室、小会议室兼接待室，青龙中学多年来所获得的各种牌匾，都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靠西墙的展示柜中，其他奖状和学校规章制度张贴在东墙上，中间摆放着锃亮的会议桌椅，桌上放着花草盆景；把客厅西面的两间大卧室改成资料室，几十个崭新的资料柜靠墙立着，里面摆放着一排排资料盒，资料员邹汝城的办公桌椅摆在南面一间的墙角；客厅东面的卧室改成陈国良的校长办公室，厨房改成开水间，储藏室和卫生间原封不动。这样一改，立马成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普九验收接待室，成为青龙中学的标志性建筑。
教师办公室虽然是旧瓦房，但也粉刷一新，配备上崭新的办公桌椅，老师开始集体上班，教科书和作业本都摞得整整齐齐。
教学方面，刘春礼当了多年的教导主任，自是轻车熟路。他指导各班，把教室的蜘蛛网灰尘清理干净，墙上的涂抹痕迹全都刮掉，张贴上崭新的宣传标语、优秀作业和学生书画；严格检查作业教案以及教师上课情况，并及时公布，认真总结。
眼见各级领导轮番上阵，老师也都紧张起来。
很快，青龙中学就已脱胎换骨、面目一新了。
全县普九工作现场推进会，在青龙镇如期召开。
天还没亮，青龙镇所有的镇干部、教办室全体成员、以及青龙中学所有领导班子，就聚集在青龙中学门口，按照镇党委政府的研究分工，打扫卫生的，后勤服务的，接待领导的，带队参观的，宣传介绍的……都迅速各就各位，紧张有序地工作起来。
李志鹏负责卫生工作。他安排康志国带着教师把已经打扫干净的菜市街和镇大院和镇政府大礼堂，重新仔细认真地打扫一遍，把菜市街所有障碍物都彻底清理干净。菜市街上所有的摊点、商店，都一律关门歇业。很快，原本杂乱无章的菜市街一下子宽阔空旷起来。学校内部的卫生，则由各班班主任带领学生一遍又一遍地清理打扫。
范家宜负责招待工作。虽已安排好雪莉酒家、河岸酒家等几个能排得上号的饭店，他但还是带人一遍遍地往饭店跑，一遍遍地检查菜品酒水，生怕有什么疏漏。
何大壮负责接待工作。他从抽调镇工作人员，把彩旗从学校中心路一直插到青龙桥，在青龙桥头和学校门口拉起了欢迎横幅，校门口往里，在中心路两侧摆上鲜花，路东一字排放着十来张崭新的课桌，上面放着水瓶茶叶香烟，路西一字排放着十来个崭新的盆架，上面放着脸盆毛巾香皂。二十名身穿西服的女孩两两相对，肃立在青龙桥大桥两侧，恭候各位领导的莅临指导；二十名身穿校服的女生同样两两相对，肃立在青龙中学大门两侧，恭候各位领导的莅临指导。
上午九点，艳阳当空，惠风和畅，各色彩旗迎风招展。新任县长陈云山，意气风发地，带领县政府相关领导、县教委领导、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教办室主任、中学校长，乘坐大小车辆，浩浩荡荡地来到青龙中学。
按照事前分工，李成梁全面负责，何大壮全程陪同陈云山，李志鹏负责解说，陈国良负责协调，青龙中学各处各室都安排有师生接待。
何大壮带着陈云山，按照预先设定的路线，从教学区到生活区，再到活动区，有条不紊地走了一遍。其他与会人员紧紧跟在陈云山身后，像一阵风般刮过校园的角角落落。
李志鹏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对青龙中学的办学历史、校园布局、办学成果、普九方案和发展规划，进行繁简得宜的解说。
这是陈云山首次以县长身份下乡视察，所以特意打扮一番，西裤笔挺，皮鞋锃亮，深灰色的崭新中山装扣得严严实实，还在后背头上打了点蜡，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虽然春风阵阵，但依然纹丝不乱。见自己被大家众星拱月，陈云山更加志得意满，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领导气魄。他兴致勃勃地跟着何大壮，走进教室、办公室、食堂、宿舍，并且不断回头，对李志鹏问东问西。每到一处，他都跟接待师生亲切握手，而后是热情洋溢的鼓励和鞭策，爽朗的笑声时时回荡在煦暖的春风中。
对由陈国良第二层楼房改造的接待室，陈云山更是赞不绝口，说这个接待室比县政府荣誉室还要高端大气，布局也科学合理，绝对是此次现场会的一大亮点，足见青龙镇对普九工作的高度重视，做普九工作，就应该像青龙镇这样，高标准，严要求，希望其他乡镇向青龙镇学习云云。
陈云山兴致盎然地观看了青龙中学取得的种种荣誉，以及资料室的部分资料后，李志鹏早安排人准备好笔墨纸砚，恭请陈云山为青龙中学题词，陈云山欣然应允。工作人员便把六尺宣纸铺在会议桌上，陈云山饱蘸浓墨，挥毫疾书，行云流水般题下“竭虑殚精树桃李 造福桑梓 呕心沥血育人才 振兴青龙”的长联，并中规中矩地书写题跋，又让秘书小谢盖上篆章，遒劲飘逸的行楷博得了众人的齐声喝彩和热烈掌声。何大壮当即要求李志鹏尽快请人装裱，悬挂于荣誉室东墙正中。
最后，陈云山来到学校西北角，李志鹏汇报说青龙中学已经申请，准备在此建造一栋拥有十六个大教室（每个教室三间房子）、面积达两千平的四层教学楼，又指着北墙外面的民房树木说，青龙中学准备再征集二十亩土地，建造一个高标准的运动场地，也已经提出申请。
陈云山连声夸赞青龙中学的规划设计具有前瞻性和开拓性，改革就要像这样大刀阔斧，锐意创新，县委县政府坚决支持青龙中学的规划建设。并要求身旁的县教委主任刘毅，首先批准青龙中学教学楼建设申请，及时报到县政府，好尽快研究落实，对青龙中学其他方面的申请，县教委也要给予充分重视，一要加大资金投入，二要加强检查指导，一定要把青龙中学打造成此次省普九验收的样板学校。
这可能是现场会的最大收获了，一个星期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李成梁颇感欣慰。
陈云山却不看李成梁，直接对何大壮说：“何镇长，你要尽快联系财政局，落实教学楼招标、建设事宜，操场征地问题也要尽快解决。”
何大壮受宠若惊，不住点头，连声称是，表示坚决做好青龙镇的普九工作，绝不辜负陈县长的殷切期望。
参观结束之后，所有与会人员齐聚镇政府大礼堂，参加普九推进会。
会议由县教委主任刘毅主持。
陈云山首先作了《砥砺前行，坚决打赢普九攻坚战》的主题报告，高度评价了青龙镇普九工作付出的艰辛努力和取得的突出成绩，要求各乡镇向青龙镇学习，群策群力，万众一心，披荆斩棘，砥砺前行，高标准，严要求，坚决打赢这场普九验收攻坚战，而后从认清形势、提高认识、抓好落实、明确责任四个方面提出具体要求。
接着，县教委主任刘毅通报了迎接省普九验收的形势和任务。由于时间紧张，并没有详细解说，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而后，李志鹏对青龙镇教育的现状、规划，尤其是迎接普九验收的工作思路及具体措施作了简要汇报。虽然报告不长，但李志鹏既如实坦陈青龙镇教育近年来的落后局面，又表达以普九验收为契机、奋起直追兄弟乡镇、打造教育强镇的决心和规划，不虚假，不做作，有力度，有深度，赢得与会人员的阵阵掌声。
再而后，何大壮代表镇党委政府做了简短的表态发言，表示在汉原县委县政府领导下，青龙镇党委政府坚决支持全镇教育工作，全力打赢普九攻坚战，切实推动青龙镇教育事业的迅速发展。
陈云山在总结中，对李志鹏和何大壮的发言给予高度评价，表示县委县政府会密切关注并全力支持青龙镇的教育发展，尽力把青龙中学打造成全县普九工作的样板学校，并宣布今天的现场会非常成功，对于推动汉原县的普九验收工作，推动汉原县的基础教育改革发展，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云云。
陈云山洋洋洒洒，滔滔不绝，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待会议结束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大家饿得饥肠辘辘，赶忙走出会议室，按乡镇集合。
范家宜早已带领工作人员在外守候着，迅速把众人分解到各个酒店。
陈云山、刘毅等县领导被安排在雪莉酒家那间最大最豪华的宴会厅里，不但有能坐十五六人、中间摆放着鲜花的大圆桌，酒菜也都是特意准备的，由李成梁、何大壮和李志鹏等人负责陪同。
对于今天的招待，于雪莉做了充分准备，尤其是大宴会厅的饭菜，既突出地方特色，花样翻新，又搭配得当，色香味俱全。满桌客人纷纷赞叹，说即使在汉原县城，也难以品尝到这么美味的饭菜。连陈云山都半开玩笑地说，能见到如此风华绝代的老板娘，坐在如此高档大气的酒店，吃上如此色鲜味美的饭菜，也是这次现场会的一大收获。
李成梁以主人身份，热情地招呼客人吃好喝好，并起身从陈云山开始，敬了一圈酒。陈云山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不但没怎么说话，甚至都没正眼瞅李成梁，让李成梁深感压抑。
有李成梁和何大壮在，李志鹏表现得相当沉稳内敛，并没多说话，也没怎么喝酒，只是象征性地敬了一圈酒，当然也是从陈云山开始。陈云山不但微笑着起立回敬，而且连声夸李志鹏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何大壮则相当活跃，喝到半场之后，渐渐意气风发，不但话语越来越稠，而且寻找各种理由，频频起身敬酒，尤其对陈云山极尽谄媚颂谀之能事，连李成梁都觉得太过肉麻了，陈云山却微笑连连，看样子颇为受用，还反复赞扬何大壮有能力、会做事，对何大壮的敬酒也相当配合，不但每敬必喝，而且频频回敬。
李成梁冷眼旁观，虽然对陈云山冷落自己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陈云山的三角眼偶然瞥来，还是让他寒意阵阵。
酒席终于结束，客人陆续散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李成梁安排李志鹏趁热打铁，召开青龙中学全体教师会议，通报现场会的情况，代表镇党委政府表示感谢，要求大家继续努力，做好各项工作，并让李志鹏督促青龙中学把教师加班加点补助及时发下去。
镇党委政府也放了一下午假，让大家放松一下。
走在回镇大院的路上，李成梁身心俱疲。他想，这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现场会，其本质就是形式主义，陈云山带人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地溜溜看看，看到的都是刀切豆腐——表面光，根本发现不了青龙中学的任何实质问题，就更谈不上真正指导工作了，对于推动普九教育能起什么作用？至于优先审批青龙中学教学楼项目，本就可以按照正常程序操作，实在没必要大张旗鼓地现场办公解决。所以，陈云山选择青龙镇，或者张寨镇，或者河湾乡……其效果都是一样的，那他为什么选择青龙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整个现场会，陈云山跟何大壮、李志鹏谈笑风生，唯独对自己冷若冰霜，甚至在会议议程中，都没安排自己发言！青龙镇的教育虽然交给何大壮具体负责，但那只是镇党委政府内部分工，今天如此重大的场合，自己这个党委书记才是青龙镇的代表！看来，陈云山应该是想扶持何大壮和李志鹏，来对付自己！
李成梁心里乱糟糟的，想休息休息，但躺在床上，老是感觉陈云山那双三角眼在眼前晃来晃去，使自己胸闷气短，咋也合不住眼，身体虽然十分疲惫，头脑却愈来愈清醒。
这种滋味实在难受，熬了一阵，李成梁干脆骑车出去，来到青龙河边。
沐浴着煦暖的阳光，呼吸着清凉的微风，远眺麦田碧浪连天，俯瞰河水清流见底，李成梁的心境渐渐开阔敞亮，烦忧渐渐烟消云散。于是自责道：李成梁啊李成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谨小慎微？秦书记在汉原时，你都没想着依靠这棵大树，现在秦书记离开，你又何惧之有？
李成梁冷静一下，转而想到：也许陈云山根本没想对付自己，自己只是神经过敏！即使蓄意对付自己，又能如何？这个镇党委书记，自己能当一天，就好好干一天，真的被逼离开，也会问心无愧！无论身处何方，无论做什么事，自己都应积极乐观地，干好应该干、或者喜欢干的工作，过好有意义、或者有意思的人生！这，不也是秦书记和家人对自己的期望？
望着天空自由飞翔、洒下一路欢歌的鸟儿，李成梁感到天宽地阔，甚至想张开双臂，像鸟儿一样驰骋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之间。大地回春之际，草如茵，花烂漫，天气不冷不热，风儿不疾不徐，如此良辰美景，颇宜骑车闲游！反正下午休息，干脆骑车回家，给张帆和雨桐一个惊喜！三天前，是自己向雨桐许诺后的第一个周末，因为迎接现场会，自己无奈食言，那就今天回去，把欠张帆的，欠雨桐的，都一并补上！
这样一想，李成梁顿时归心似箭。回城的道路上，自行车也似想家一般疾速奔驰，呼呼风声从耳边掠过，路边的白杨纷纷后退，但他依然觉得太慢！太慢！
因为，他的那颗心儿，早已飞回家中……
温玉玺跟何大壮摊牌之后，何大壮深感失落，让温正浩约了两次，想当面解释一下，温正浩都不冷不热地，说没有这个必要。何大壮知道，干爹已经指望不上了，自己必须另投明主，紧紧抱住陈云山的大腿！
当得知陈云山在青龙中学召开现场会时，何大壮就像迷路的孩子见到渴盼的亲人一样，越想越觉得是一个良好的机遇！全县三四十个乡镇，陈云山为什么偏偏选择在青龙镇召开现场会？他绝对不会扶持李成梁，那就有且只有一种可能：是想让自己出头露脸的！秦俭刚刚调离，陈云山就迫不及待地，如此抬举刚受处分的自己，可自己做了什么？第一次拜会陈云山，竟然才送五千块钱和两箱茅台，想想都有些脸红！
所以，现场会的酒宴结束后，陈云山出了酒店，何大壮心有所图，仍然陪在陈云山身边，紧张地察言观色，见陈云山兴高采烈的，跟自己谈天说地，再次拜访的念头如春日虫蚁般蠢蠢欲动，便不动声色地引导陈云山离开众人，壮着胆子，低声问道：“陈县长，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汇报一下工作。”
陈云山微笑道：“大壮，没有那个必要。你这么年轻有为，只要放下包袱，努力工作，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何大壮见陈云山并未拒绝，赶忙说道：“陈县长，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想汇报汇报工作，您就定个时间吧。”
陈云山看了看四周，见人们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身边并没其他人，便压低声音说：“大壮，那就今天晚上吧，我正好在家休息。”
何大壮的心脏哐哐乱跳，如揣着一只兔子，赶忙应道：“那行！那行！陈县长，我们晚上见！”
送别陈云山后，何大壮借助慵懒的天气和朦胧的醉意，美美地睡上一觉，不但养足了精神，酒也彻底醒了。他斜倚在床头，点上一根烟，泡上一壶茶，带着幸福的微笑，回忆着与陈云山交往的一幕幕，感觉自己的官运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美好。
但，何大壮很快又发愁了：春节罚款漏下的钱，已经花掉五千，还剩七千多，肯定拿不出手，最少也得凑个整数啊！但家里实在没有钱，剩下三千块钱怎么凑？向别人借？一下子借这么多，别人有没有、愿不愿借暂且不说，自己也不好张嘴啊！
有了！何大壮猛地一拍大腿，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黑娃！春节后，他从青龙中学套出四万块钱借给黑娃搞甲鱼养殖，黑娃一直说给点辛苦费，到现在还没兑现，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钱要回来。事不宜迟，何大壮立马开车去了黑娃的轮窑厂。
听说借钱，黑娃二话没说，骑摩托回家取了五千，递给何大壮说：“何镇长，这是五千块钱！”
何大壮假意把多余的两千块钱递给黑娃，说道：“玉石，我借三千就够了！这两千你收好！”
黑娃把钱塞进何大壮的公文包，笑道：“何镇长，这是你扶持甲鱼养殖的辛苦费，等将来甲鱼丰收，还有提成呢！”
何大壮推辞说：“那是光明正大的事，要什么辛苦费？这五千块钱算是借你的。改天捕捞甲鱼时，送俩过去就行！”
黑娃豪爽地说：“何镇长，给吴林的五千他都收了，你还客气个啥？外气话就不要说了，再客气就等于打我的脸！”
何大壮也就借坡下驴，把钱装进公文包里——钱这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即使黑娃再给五千，自己也不嫌扎手啊。
黑娃继续说道：“何镇长，吴林现在被贬到康庄小学，气得要死要活的。要不，你安排个时间，咱俩跟他说说话？”
听黑娃提及此事，何大壮也感到不是滋味：李志鹏竟然招呼都不打，就把吴林贬到康庄小学当了普通老师，置自己这个主管教育的镇长于何地？但又咋不了李志鹏，也只有把这口气揉揉咽了。
何大壮跟吴林是亲戚——他的大舅妈是吴林的二姑。作为青龙中学的老后勤主任，吴林跟何大壮私交一直很好，要不何大壮怎能想到从吴林那里借钱？但工于心计的吴林不吃不喝，也不在人前跟何大壮称兄道弟，所以很少有人注意两人的关系。当后勤主任十多年来，吴林连课都没带过，听陈国良老是唠叨着要辞职，正跟何大壮合计，准备接下陈国良的校长呢，现在忽然从云端跌落下来，非但课教不好，面子更受不了，不知将会如何痛苦？
想到这里，何大壮说道：“那就定在今晚吧，我先去县城，向陈县长汇报一下工作，尽早回来，你们在河岸酒家等我。”
黑娃点了点头，问道：“你看还安排谁过去？”
何大壮长叹一声，说道：“其他人就算了。吴林现在正霉气，就我们三个，去徐永胜的小客厅，也好说几句知心话。”
回到镇大院，何大壮把车倒进胡同，数好一万块钱，塞进一个大信封，装进公文包中，又把家中仅剩的一箱茅台和一条中华装进后备箱，驱车向汉原县城驶去。
突然，何大壮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奋力骑车前行，好像是李成梁！他仔细瞅了几眼，确认是李成梁后，稍微犹豫一下，连喇叭都没按，飞速冲了过去。
望着后视镜中不断后退的李成梁，何大壮暗自恨道：离县城好几十里，平头百姓还坐公交呢，你李成梁竟然骑车回家！你这是有自虐瘾，还是做给百姓看的？我见过变态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变态的！别说你要卖轿车，哪怕卖了自行车，天天走着回家，甚至爬着回家，我的吉普也照开不误，也照样不带你！
何大壮跟从林去过陈云山家一次，这次自然轻车熟路。他直接来到陈云山家中，把钱物交给陈云山，聆听陈云山一番谆谆教诲和热情鼓励，谢绝了陈云山的盛情挽留，躬身告辞而去。
对何大壮的攀附，陈云山正中下怀。通过处理引产事故，陈云山知道李成梁已经跟何大壮结下不解之仇，立马便准备扶持何大壮，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可事事掣肘，让李成梁步步维艰，以后瞅准时机，寻到借口，把李成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所以，谈话时，他不但表达出对何大壮的赏识，也有意无意透露出对李成梁的不满。
何大壮当然心领神会。驱车走在回青龙集的路上，望着暮霭缭绕的乡村晚景，何大壮像打了一针强心剂——陈云山虽是县长，但说话客客气气的，比干爹有人情味多了，有陈云山撑腰，对付失势的李成梁，绝对能够稳操胜券！
带着这种心态，何大壮走进河岸酒家后院的小客厅，面对黑娃和吴林时，颇显成竹在胸，气定神闲，表现得相当有涵养。
吴林垂头丧气，一副末日来临的绝望模样。
“表弟，你知道吗？”吴林一见面就告起状来，“这是李成梁和李志鹏趁你立足未稳，要在教育上重新洗牌哩。这次提拔的三个人，刘春礼是李成梁的班主任；康治国是李志鹏的表兄——康治国的母亲是李志鹏同宗的姑姑，虽然出了五服，但康治国的两个表弟都在鲲鹏集团做事，跟李志鹏关系走得很近；康庄小学的新任校长康富德原来是教导主任，又是康富宝的堂兄弟，跟康富宝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我这个青龙中学的元老，被李成梁和李志鹏悄无声息地踢出局，并发配到康富德手下受罪！本来，李志鹏跟我谈话时，我还想着后退一步，跟康治国对换，去康庄小学当校长呢，谁知李志鹏一口回绝，并劈头盖脸训了我一顿！”
何大壮微微点头，威严地说：“表兄，你就放宽心吧，有我主管教育，不会让你窝在乡下的！”
“表弟，”吴林不满地说，“李志鹏这样坑我，你怎么不替我说句话？难道连你都问不住他？”
何大壮解释道：“我问过李志鹏，他说你有经济问题，免职已经够便宜的了，我也不好再说。”
吴林委屈地说：“李志鹏说我贪了占了，却又拿不出证据！难道是因为借钱给你，得罪了他？”
何大壮哪肯背这个黑锅？反驳道：“这七万块钱是镇里借的，手续齐全，能有啥问题？况且，李志鹏跟我关系也不错，我这个新BB机还是他送的呢！他是抓住你其他经济问题了。”
吴林忙说：“表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既然想赶我出来，肯定要找点借口！我既然出来了，这七万块钱坚决不能还给学校！”
黑娃也说：“何镇长，吴主任都撂挑子了，我那四万块钱还给个锤子！你就不用问了，让陈国良找我要！我一旦当上康庄行政村书记，就立马撵走康富德，让吴主任当康庄小学校长！”
何大壮吐了几口漂亮的烟圈，哂笑道：“你们两个，一个是陈国良的把兄弟，一个是陈国虎的把兄弟，怎么都跟他们杠上了？”
吴林骂道：“表弟，别提陈国良了，简直猪狗不如！这次，他不但不帮我说话，反而埋怨我坏了他的名声，要跟我割袍断义！”
黑娃也表白道：“我跟陈国虎只是酒肉朋友，称兄道弟的，应付一下场面而已。哪像咱几个在一起，能贴心贴肺地说话办事？”
何大壮教训道：“知道就好！陈国良兄弟是李志鹏的狗腿子，李志鹏虽然不声不响，但绝对是一条偷咬人的恶狗！你们以后要防备着点，别哪天被他们卖了，还帮忙数钱。”
吴林忙说：“我这次就被李志鹏坑得没脸没皮的，都没法活了！今天，咋也得不醉不归，来一个借酒消愁！”
黑娃狐疑地说：“吴主任，你不是一直有慢性胃病，不能喝酒吗？”
吴林苦笑道：“我天生就身材消瘦，一直能吃能喝的，哪会有胃病？那是我骗人的。陈国良带头吃喝，影响那么坏，我哪敢跟他一道，被老师指指点点？现在我是无官一身轻，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东西与南北？”
在陈云山的督促下，青龙中学教学楼的建设申请很快就批准下来，由县财政局出资五十万，根据工程进度分批拨付，其余由镇财政解决。
由于时间紧急，青龙镇党委政府研究、考察之后，决定使用汉原二中的教学楼设计图纸施工。
发布招标公告后，何大壮又马不停蹄，积极联系陈国龙，着手进行青龙中学操场的征地搬迁工作，因为有新菜市街的门面地皮和其他临街宅基可以置换，这项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天晚饭后，何大壮醉醺醺地回家，看见汪玲陪着何二壮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谈笑风生，顿时愣在门口。
那个中年人急忙起身上前，跟何大壮紧紧握手，客气寒暄。何大壮感觉那手又软又厚，握起来十分温暖舒服。
何二壮也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一句一个“大哥”，殷勤地扶何大壮坐在沙发上，又给他泡了杯香浓的茶水。
何大壮用力摇了摇头，好让自己的神志清醒一些。在他的印象中，二壮从没踩过这个家门！原本在老家住时，因为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二壮的媳妇范艳华就跟汪玲经常吵闹，很少说话。后来因为结扎的事，范艳华怀恨在心，天天堵住门口咒骂，汪玲不敢和人高马大的范艳华对骂对斗，无奈把承包地给了三壮，搬到镇大院居住。不敢回家的汪玲，无数次赌咒发誓，人老八辈都不会搭理二壮夫妇。二壮今天来干什么？汪玲为什么这么高兴？
何大壮正心中狐疑，那中年人已经伸出戴着黄灿灿金戒指的大手，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名片，笑道：“何镇长，您好！我叫傅德生，是何二壮的朋友，汉原建筑公司经理，久闻何镇长大名，今天特意登门拜访。”
没等何大壮答话，何二壮就开口道：“傅哥，咱俩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好兄弟，我大哥也是你大哥，以后就叫大哥好了，叫镇长多外气！”
说完，何二壮大大咧咧地从兜中拿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根递给何大壮，自己夹了一根。傅德生急忙拿出打火机，给何大壮和何二壮点着火。
何大壮示意傅德生坐下。傅德生觍颜道：“那我也冒昧喊声大哥了。德生跟大哥神交已久，却因俗务拖累，不曾拜见，请大哥多多见谅！”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傅德生到底有何用意？何大壮暗自揣测，同时正襟危坐，装腔作势地问道：“傅老板，不要客气，有事吗？”
傅德生没有答话，拿眼去瞅何二壮。何二壮急忙接腔：“也没啥事，青龙中学不是要建教学楼吗，傅哥想参加竞标，先跟大哥打声招呼。”
傅德生赶忙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笑成一条缝，躬身对何大壮道：“我想参加竞标，参加竞标！还望大哥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何大壮一听此事，顿时如释重负，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竞标的事啊？那好办，这次是公开招标，凡是具备合法资质，谁都可以参加！”
傅德生依旧笑着，客气地回答：“兄弟有资质，有资质！汉原二中的那座教学楼，就是兄弟承建的。咱这座教学楼，用的就是那个图纸。”
这样说了几句话。见何大壮不住打哈欠，傅德生赶忙说道：“何镇长辛苦劳顿，尽早休息，尽早休息！兄弟改日再来拜会，那就告辞了！”
何大壮站起身来，矜持地跟两人道别。
汪玲急忙起身，热情洋溢地送出大门。
何二壮又回转身来，对何大壮道：“大哥，咱大咱娘身体很好。有我在家，你就安心工作吧。”
汪玲站在门外，客气地跟傅德生和何二壮说话。
何大壮心中狐疑，汪玲今天怎么了？平时提起二壮两口子就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把他们撕吃了，怎么今天这么热情，比对自己都好？
何大壮正沉思间，只见汪玲关上院门回来，脚步异常轻盈敏捷，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汪玲，你今天吃错药了？”何大壮兜头问道。
“废话！你才吃错药了！”汪玲笑嘻嘻地进屋，小心地关好房门，低声说道，“你猜傅德生送了什么？”
“送了什么？”何大壮急忙问道。
“你自己看。”汪玲一把把何大壮拉进卧室，指着面前的两个大纸箱。
“里面装的什么？”何大壮急忙拉开电灯。
汪玲笑道：“彩电！洗衣机！二壮说再过几天，还给我们送台冰箱！傅德生还送给我一枚金戒指，给欢欢一千块钱的见面礼。欢欢说俺俩一人五百，等星期天上街买几件衣服，再给我买双高跟皮鞋！”
“纯粹胡闹！”何大壮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敢随便要人家的东西，收人家的钱？明天就退回去！”他知道汪玲嘴碎，很难保守秘密，向来自己做事，都是能瞒尽瞒，不漏一丝风声，所以颇为害怕。
“你说得倒美！不要人家的，自己怎么不往家买？这么多年，别说添置家电了，你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没有？”汪玲一跃而起，风一般地冲出房门，在院角的便桶上撒起小便，呼呼啦啦的声音比平时响亮许多，而后返回卧室，鞋子嘭地一甩，连衣服都没脱，拉起被子睡了。
何大壮正准备跟汪玲解释，不能收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万一办不成事，没有办法交差，纪委查到也没法交代，却见汪玲根本不理自己，只有叹了口气，回到客厅，续杯茶水，坐下发呆。
喝了茶水，何大壮渐渐理清思绪，想要回何欢手中的钱，便往大门东面何欢的宿舍看去，见何欢已经熄了灯，只有摇了摇头，关上房门。东奔西跑忙了一天，何大壮感到十分疲乏，便郁闷地进屋睡觉。
木床本就十分窄小，汪玲又穿着衣服，侧身斜卧在床上，把被子紧紧裹压在身下。何大壮见自己没法睡，推了推汪玲，却咋也推不动。
何大壮知道汪玲根本没睡，正憋足一口气跟自己较劲。他不想这么快就服软讨饶，便脱了外衣，蜷缩在床角，拽了一点被角搭在身上。
何大壮本来困得要命，但真的睡下去，头脑却异常清醒，放电影一般，一遍遍回想着今晚的事。
何大壮知道，傅德生送这么重的礼，肯定是志在中标。可这是镇里公开招标，又不是自己说了算，自己怎么帮忙？如果帮不上忙，礼物怎么退回？汪玲同不同意？单是那枚戒指和一千块钱，自己就很难要回来！而如果拿钱补偿，加上电视、洗衣机，得好几千块，自己哪能拿得出来？
何大壮不由埋怨起傅德生来：你这个傅德生，办过事没有？即使送礼，就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私下塞钱给我？我无论是收是退，都很容易操作！怎么敲锣打鼓的，送来两个大物件？还把钱物送给老婆孩子！如果日后出了问题，纪委三诈两诈，汪玲不就啥都说出来了？
前思后想，左思右想，何大壮实在想不出如何处理，终于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半夜醒来，何大壮口干舌燥，身体蜷缩得十分难受，被子外的腿脚冻得木木麻麻，便起身打开电灯，撒了小便，喝了杯水，用力拽开被子，紧贴汪玲躺下，立马就有兴致勃勃的想法了。无奈汪玲虽松开了被子，但还穿着外衣，往里侧身斜卧。何大壮晃了几番，汪玲纹丝不动，越发心急火燎，便急不可耐地，用力扳平汪玲的身子，想去扒她的衣裤。汪玲依然眼睛闭着，身子却左右翻滚，一点也不配合。她长期劳作，也有一把力气，何大壮急切之下，根本扒不下来，只有无奈告饶，捧住汪玲的脸，轻轻吻了一阵，附耳低语道：“好老婆，亲老婆，别再闹了，我认输好不好？”
汪玲蓦地睁大眼睛，把何大壮吓了一跳：“你答应收这些东西了？”
“这——”何大壮无话可答，努力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容。
“给我滚！别弄这一副贱相！恶心人！”汪玲抬腿一脚，把何大壮噗嗤蹬到床下。
“你——”何大壮站起身来，真想狠狠揍汪玲一顿，但想到前后左右都有人家，万一汪玲闹腾起来，傅德生送礼的事就尽人皆知了，便强自忍住怒气，含笑求饶道：“好老婆，亲老婆，别再急我了行不行？”
面对何大壮的猴急模样，汪玲丝毫不为所动，恶狠狠地说：“急你？不答应我，这辈子都别想挨我的边！明天我就叫欢欢跟我睡，你睡欢欢那屋去，咱分家！我从没见过你的钱，这个家有你没你还不一个样？今天上午，范家宜的媳妇上我那买内衣，穿得漂漂亮亮，像城里人一样，兜里的钱成把成把的。她说范家宜的工资都是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全家人吃过花过还有结余。跟范家宜都是一样的人，咋就你的钱老不够用？”说着说着，汪玲红了眼圈，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在灯光的映照下，蜿蜒如鼻涕虫爬行，留下两串清亮泪痕，消失在鬓角深处。
说别人还行，何大壮顶不服范家宜，便撇嘴道：“他这次为啥没当上镇长？不吃吃喝喝的，拿啥处人混事？怎么升官进步？”又讨好似的，为汪玲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俺娘儿俩都快饿死了，你升官有个屁用？平日人家送烟送酒，你都宝贝一样收了，咋就今天送的礼物不能收？怕是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对你没啥用吧？”汪玲掰开何大壮的手，气愤地说，“你想进步，就进你的步好了。以后俺娘儿俩单过，你有本事找个七仙女我也不问！”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咱收下，收下还不行吗？”何大壮想，人常说“老婆喜哄”，自己先哄过她，解决生理问题再说。
听了这话，刚刚还像蟒蛇一样翻滚扭动的汪玲，很快变成一只温顺粘人的小猫，笑意盈盈，宽衣解带，紧贴在何大壮身上。
何大壮默默叹息，无奈服软。
第二天，何大壮刚刚起床，就听见拍大门的声音。他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何二壮。
何大壮气不打一处来，根本没让他进屋，哭丧着脸，吭了一声，直往门外走去。
何二壮知道自己跟大哥有话要说，家里又有些不方便，便默默跟在何大壮身后。
两人很快出了镇大院，来到田野边。此时，太阳刚刚露脸，天空深邃蔚蓝，树木青翠欲滴，花草茂盛纷繁，叽叽喳喳的鸟鸣，敲打着早晨的寂静。何大壮不断地伸着懒腰，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尽力把憋在心中的那口闷气吐出来，但和汪玲的争斗，依然让他迁怒于何二壮：“你带傅德生过来干啥？不知道收礼是犯法的？”
何二壮笑了：“大哥，傅德生是我哥们，想来咱青龙镇做工程，送点见面礼还不是应该的？收这点东西还叫犯法？连行政村书记都比你胆大一百倍！何况，傅德生根本不需要大哥帮忙。”
何大壮道：“胡扯！不需要我帮忙，他会送这么多东西？你以为人家是傻子？”
何二壮笑道：“大哥，傅德生家财万贯，在他眼里，送这些东西像咱递根烟！”
何大壮没好气地说：“钱再多也是他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牵涉到几十万的工程，我怎么处理？”
何二壮笑道：“大哥，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不贪不占的清官，现在还真少找！咱村的于文理，连工资都没有，不照样住着明三暗五的平房，家用电器一样不缺，好酒好烟堆满屋子？我本来还以为你这个镇长，比他的官大了一套，咋也得混得跟他差不多啊！谁知昨天去你家，就两间破瓦房，除了电灯吊扇，连个像样的电器都没有，嫂子和欢欢正啃着干馒头，就着辣椒炒酱豆，欢欢噎得直伸脖子，我都心疼得直掉眼泪！大哥——！教学楼交给谁建，镇里不都得出钱？你交给傅德生，国家又不多花一分钱，咱哥俩还能得点实惠，有啥好顾虑的？”
何大壮说：“说得轻巧！公开竞标，我怎么交给傅德生？更何况还有李成梁杠着！”
何二壮笑道：“傅德生本就认识李成梁，他知道李成梁不当家，所以才找的你。傅德生说了，这事很好办：那就是，无论谁打招呼，你都不要答应，别人知道没戏，这事就办妥了。即使有哪个不知道眉眼高低的人，铁了心要参与竞标，标底压得再低，傅德生都会竞争。到具体建楼时，把图纸稍作改动，如追加垫层、加大根基、填埋基土、改动尺寸等等，悄无声息地，就把资金追加上去，挣的钱大家都有份！昨天送的只是见面礼，如果工程拿到手中，傅德生哪会忘了你？大哥，傅德生有钱有势，就是他不找你，不送东西，单凭实力竞标，这个工程也是他的。咱只是落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见何大壮没有接腔，何二壮又动情地说：“大哥，咱不单是帮傅德生，也是帮咱自己！咱弟兄仨没一个男孩，下一辈就清理出何庄了，全村人都等着看咱的笑话呢，再不挣点钱，还咋在村子里混？你吃的是死工资，又不敢贪污受贿，也只有靠我挣钱了。我打算等傅德生中标后，好好跟傅德生干，多少挣点钱，有了经验，以后再从镇里揽些建房修路、栽花种草的小工程，算是咱俩合伙的。你啥也不用干，也不用贪污受贿，大把大把的钱就到手了。有机会的话，我再帮衬三壮多挣点钱。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只要有钱，要儿子、甚至换老婆都是分分钟的事，别说小小的何庄，青龙镇都得是咱的天下！”
由于自己当初不同意何二壮把小女儿记在何三壮名下，导致弟兄仨都绝户，何大壮后悔之余，总感觉愧对何二壮，又觉得何二壮说得很有道理，便缓了语气说道：“二壮，傅德生送来的东西，没法退回去，那就算了。冰箱一定不要再买，你嫂子连青菜都很少买，我又经常不在家吃饭。”何大壮心说，真要想送，就送钱好了，但这话哪好意思直说？
何二壮笑道：“大哥，冰箱是大嫂开口要的，那是必须送啊——大嫂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家没冰箱呢！不过你放心，这些电器是我趁黑送的，别说别人没看到，就是看到也是咱自己买的！大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咋也得好好干，让嫂子和欢欢顿顿有肉吃，冰箱塞得满满的，让咱弟兄仨在青龙镇抬得起头、挺得直腰！”
何大壮想到还要巴结陈云山，还要维持跟温正浩、从林等人的关系，还要买新菜市街的地皮，还要……离了钱还真寸步难行！而工资太不中用，其他方面也不好捞钱，只有深深叹息一声，算是认同了何二壮的观点。
何大壮回到家里时，汪玲已经做好丰盛的早饭，往日的热馒头之外，还买了油条、小笼包，炒了鸡蛋和土豆肉丝，煮了米粥，正笑吟吟等着他和何欢。
何欢很快放了早学，看见这么多好吃的，搂住汪玲的肩膀，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快活的小鹿。
何大壮坐在那里，知道这是彩电、洗衣机和金戒指的功劳——往常的早餐，是数年如一日的馒头、酱豆、稀粥。馒头十次有八次又干又硬，能当得了砖头，砸得死老鼠！自己十顿有八顿在食堂吃，汪玲永远慌慌张张地进货或摆摊，即使偶尔买几个马铃薯蛋子之类，哪怕放缩放烂，汪玲都顾不得炒，也没心思炒！
很快，何大壮发现，汪玲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每次逢集，她都是爷儿俩吃了早饭后再出摊，不管生意孬好，一律在何欢放学之前早早收摊，回来做饭。鸡鱼肉蛋啥的，也舍得往家里买，往锅里做了。她那双自做的泡沫底布鞋已经丢在一边，换上了半高跟的黑色皮鞋，没事就拿大裤衩子撕的擦鞋布抹来抹去，再擦上鞋油，亮得能照出人影；那大腰胖腿、后面打着层层褶皱、褪色发白的灰色裤子，换成了合体的、熨烫笔挺的藏青色西裤；穿了多年的花格子旧布衫，换成了咖啡色卡腰的毛呢小褂；老套的独辫长发，也烫成时髦的波浪卷；至于梳妆打扮，汪玲更是上心，每天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搽油抹粉，描眉涂唇，一坐就是老半天。
还别说，一番旧貌换新颜，汪玲的气质就像放在炉火上的温度计——噌地一下升上去了！虽然依旧体态丰腴，但多年的村妇气息消失殆尽，显出有身份、有地位、有修养的镇长夫人范，像只骄傲的小母鸡，昂首挺胸，皮鞋咔咔咔地敲击地面，连高傲的笑声，也像小母鸡下蛋后的叫声一样响亮。
何大壮每天晚上回来，汪玲不是洗脸照镜子，就是歪在沙发上，看着二十五英寸彩电的节目，故作夸张地大声嚷嚷——
“这人物咋跟真的一样呢？”
“这风景咋比画面还美呢？”
“这屏幕连个雪花都没有！”
“这声音连点杂音都没有！”
……
晚上睡觉，何大壮也发现，汪玲那穿了多年、由烂秋裤改成的大裤衩子不见了（已经改做了擦鞋布），换上各种小巧迷人、弹性十足的三角裤衩，紧紧绷在身上，小腹和屁股的轮廓清晰可见。每天晚上，汪玲都像母马一样撒着欢儿，主动投怀送抱，撒娇卖乖，黏糊得何大壮都疲于应付了。
当然，何大壮不知道的是，傅德生那天来时，背着何二壮，私下塞给汪玲一万块钱！汪玲见何大壮不让收彩电、洗衣机，犹豫半天，最终没敢告诉何大壮，就这样私藏下来，后来便不想告诉何大壮了。有这一万块钱撑腰，又见当镇长有这么大的好处，汪玲对风吹日晒一年、才能赚几百块钱的地摊哪会放在心上？也就当作跑着玩儿，卖不卖无所谓，便把主要精力放到服侍家人、打扮自己身上。
望着过去高攀不起、如今踩在脚下的其他女人，汪玲十分自得：看来，金钱才是女人最有效、最持久的化妆品！所谓的丑女人，其实就是穷女人！一个女人，只要手中有钱、无须在意柴米油盐、不必心疼穿着打扮，都会努力发掘、展示自己的美丽，从丑陋的母鸡变成开屏的孔雀！何况，自己原本就不丑，做了镇长夫人，就要显出镇长夫人的高贵范儿！
何大壮可没有汪玲那样兴高采烈，他一直忐忑不安，这可是好几十万的大工程，一点也马虎不得！自己以前利用计生学习班和虚报饭账贪点占点，不但偷偷摸摸，而且披着合理合法的外衣，也就心安理得了。这次竞标，既然无法退还傅德生的礼物，自己就得帮忙，但能不能帮上忙，怎么帮忙，实在心里打鼓。
按照规定，每个竞标对象报名时都要先核对资质，而后上交五万块钱的保证金。何大壮便亲自负责招标登记，以公事公办的态度，直接拒绝其他客户的领导招呼和请客送礼。直到开标前，何大壮确认包括傅德生，只有三家客户成功交了保证金，才终于长出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另外两家，是和傅德生一起开车来的，三人有说有笑，一同审核交款，又都是汉原建筑公司的经理，无疑是傅德生布的局。
不出何大壮所料，根本不需自己帮忙，傅德生稳稳妥妥地竞标成功。因为无人压价，标的就是每平方420元的报价，这是一个非常高的价位。要知道，青龙集开发的楼房大都是陈国龙承包后，委托给县建筑公司建的，即使包工包料，每平方也还不到二百！
会后傅德生请客，何大壮为了表功，私下说道，造价这么高，都够盖两座教学楼的了。傅德生却似乎不满意，说道，这个价位定得太低低了，每平方420元，比国家标准低了许多，汉原二中的教学楼，建材当时还便宜些，也还490一平呢。何况，这跟私人建楼不一样，建筑标准要高出许多，单是根基就比一层楼房花费还多，再加上方方面面的打点，顶多赚个十万八万，没有多大意思。
听着傅德生漫不经心的语气，何大壮吃了一惊，心道：十万八万都没意思，多少你才能看在眼里？看来还真是财大气粗！
但说完这些，傅德生旋即笑道：“当然，哪怕不赚一分钱，我也要感谢何镇长！以后，请何镇长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两天后的傍晚，何二壮把冰箱送到何大壮家中，同时送来的，还有两台落地扇。何大壮家的电器大件，算是基本配齐了。
何大壮晚上回来，正在看冰箱的汪玲一跃而起，上前搂住脖子，就是一顿狂吻，弄得他腮帮子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涎水。
晚上睡觉，汪玲也格外黏他缠他。何大壮精疲力尽，而又心满意足：原来当镇长挣钱这么容易！看来，这个镇长当得值！
欲知教学楼施工情况如何，请看第三十章《开工前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