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骑车带着张帆,向公交车站而去。
张帆望着李成梁宽阔的脊背,嗅着李成梁雄壮的气息,想到自己怀着火辣辣的热情来到青龙镇,李成梁却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老人,冷冰冰地赶自己回去,今夜又要独守寒窗孤枕难眠,心里越来越委屈,到底没控制住,不由埋怨起来:“成梁,你对百姓比对亲娘还亲!”
李成梁也感到愧对张帆,直截了当地道歉道:“大宝,对不起!我也想让你跟雪莉好好聊聊,晚上好好陪陪你。但余赵氏无儿无女的,我既然知道她生病,哪能不管不问?”
张帆叹道:“成梁,你真不是当官的料!有些书记镇长吃得肥头大耳,坐着轿车都很少下乡。你倒好,天天骑个破自行车,专挑最穷最苦的人家串,搞得自己都成苦行僧了,遇到三灾两难的,自己又没有本事解决,还要连累李志鹏他们!”
李成梁也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大宝,我也想轻松自在,却看不得百姓受苦受难!看来,我确实不是当官的料!”
张帆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咕哝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成梁,我是咋看咋像……”
李成梁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入耳。
张帆下了自行车,一把拽住李成梁的衣襟,说道:“下来,下来,推着走!”
李成梁赶忙下来,见街上行人稀疏,不满地说:“大宝,你发什么神经?”
张帆说:“成梁,你看像不像?”
李成梁茫然问道:“啥像不像?”
张帆望了望周围,低声说道:“你看,秋阳像不像雨桐?我今天看得真真切切,他的鼻口眼睛,跟雨桐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成梁在桂花交公粮时就有这个感觉,却感觉没啥奇怪的,便说:“是有些像——。不过,但凡漂亮的孩子,不都长得差不多?”
张帆取笑道:“老笨瓜,我倒感觉,秋阳肯定跟你有关系!”
李成梁见张帆不再生气,心里一阵轻松,便迎合着张帆,装作委屈地说:“大宝,你不能冤枉好人!我可以对天发誓,此生对你忠贞不二!我是让你给秋阳垫了些住院费,但那是为了同学情谊,可不能因此污蔑秋阳跟我有啥关系!”
张帆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容打趣道:“瞧你那窝囊样!缩头巴脑、少言寡语的,除了我,谁会瞎了鼻子烂了眼,看中你这个老笨瓜?如果你真的有风度、有气质、有魅力,能迷倒哪个美女,那就等于给我长脸了,我不但不生气,反倒要举杯庆贺!而且,就你那破遗传基因,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咱家雨桐哪点像你?他是像我好不好?”
李成梁也装作如释重负地取笑道:“我以为你怀疑我呢,弄半年是怀疑你自己!——那也不对啊,秋阳如果是你生的,咋也得十月怀胎啊,我怎可能不知道?”
张帆责问道:“老笨瓜,就你这破智商,当年咋考上师范的?”
李成梁皱了皱眉头,认真答道:“因为我成绩好,分数高啊!”
张帆狠狠捶了一下李成梁的后背,主动揭开谜底:“老笨瓜,你简直比猪还笨!我的意思是,秋阳如果是张扬和尹卓的孩子,不也跟你有关系?”
李成梁这才恍然大悟,张扬和张帆虽然差了好几岁,但都遗传了岳父的强大基因,浓眉毛,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显得英姿飒爽,而又高大壮实,颇有男子汉气概,活像一对双胞胎,岳父岳母都经常说她们托生错了,雨桐和秋阳是挺像她姊妹俩的。但又一想,也不对啊,张扬去年正在大学读书,哪有时间生孩子?
见李成梁木木讷讷的,张帆只有继续解释道:“我今天送给秋阳的东西,你猜是谁让买的?张扬!张扬虽然纯朴善良,却是个标标准准的书呆子,她和吕卓刚到美国,还没站稳脚跟,都没想到要我给咱爸咱妈和雨桐买礼物,却要我给秋阳买,还说马上要寄几罐美国奶粉回来!你们男人都是马大哈,我这做女人的,可看得门儿清,她对秋阳,根本不是同情和怜悯,那是百分之百的母爱!”
李成梁感觉张帆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又有漏洞,便说道:“我的美女夫人,你如果去做侦探,福尔摩斯和柯南都得甘拜下风!不过,你忽视了最基本的常识,张扬去年正在大学读书,总不会挺着大肚子进进出出的。复旦大学校规那么严,一旦发现怀孕,还不把她给开除了?”
张帆说:“马屁拍得不错,分析也有点道理,我还是看错你了,你还是比猪强那么一点点。你想,秋阳如果是张扬的孩子,八月十五出生,暑假前充其量怀了五六个月。张扬身高体壮的,穿宽松些,再稍微注意一下,没有真凭实据,谁敢往那方面想?暑假开学到孩子出生这段时间,张扬好像需要实习,又赶上国庆节假,凭她和尹卓的聪明才智,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向实习单位请个病假啥的,还不易如反掌?何况,青龙集离吕卓家不远不近,既方便隐蔽,又能避开熟人。秋阳丢在桥下时,用黄色羽绒袄包裹着,而我曾在去年春节,给张扬买过一件漂亮的黄色羽绒袄!去年整个暑假,他俩都没回来,年后我们聚会,他俩本来都高高兴兴的,当你说起秋阳的时候,张扬跑到卫生间,哭得一塌糊涂,第二天又早早走了,为什么?如果秋阳是张扬的孩子,一切就容易理解了。”
李成梁问道:“也还不对!张扬既然生下来,为什么不托人养着?”
张帆叹道:“你傻不傻?她跟吕卓都是单纯的大学生,学校又不准谈恋爱,肯定是不愿意生,却没有处理好!张扬虽然二十五六了,但一个没结婚的女孩,骤然生下孩子,还不羞死人?哪敢让咱爸妈知道?自然也不敢告诉我了。别的还能托付给谁?至于为什么把孩子丢在河边的乱草丛中,肯定是怕人捡走了。张扬是理想主义者,致力追求完美,干脆狠心丢到僻静处,省得以后牵肠挂肚——但事后肯定后悔得要死!要不,咱上次相见时,张扬为什么那么憔悴疲惫?咱一说到秋阳,她为什么哭得无法自抑?唉——,他俩也挺可怜的,为了上学,都二三十岁了,生下孩子却不能养,怎不时时心痛如割?好在上天眷顾,让咱碰到秋阳,桂花一家又那么好,总算给了她一点安慰!”
李成梁长叹一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真是这样,张扬跟吕卓为了求学,牺牲也蛮大的。只是,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又不是写小说拍电影!干脆,你就别胡乱猜想了,哪天问问张扬,不就啥都清楚了?”
张帆摇了摇头,说道:“张扬自己不说,我哪好意思问?不过,秋阳俺娘儿俩倒挺有缘的,无论秋阳是不是张扬的孩子,我都会把他当成亲外甥,像疼爱雨桐一样疼爱他的。何况,德诚伯对秋阳有救命之恩,天顺、桂花又那么疼爱秋阳,他们一家对秋阳恩重如山,又丢了自己的孩子,咱一定不能捅破这件事!”
一说到天顺,李成梁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工人风吹日晒的,在教学楼工地苦干半年,德诚伯的胳膊都被打断了,现在却拿不到工钱,真让人心焦意乱!”
张帆低声说道:“我咋感觉何二壮和黑娃那么像黑社会呢?这个青龙镇可不太平!这里沟坎、树丛、玉米地那么多,你不但要提醒天伟当心,自己也一定要小心在意,别被他们砸了黑砖!到时候他们把你害了,扔到青龙河里喂鱼,怕连公安局都找不到线索。”
李成梁答道:“青龙镇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没这个胆儿!——你也这样看待何二壮和黑娃?”
张帆郑重其事地说:“不是我这样看,而是何二壮和黑娃就是这样的人!黑娃媳妇的一箭双雕之计何其狠毒?何二壮连于雪莉都敢欺负,还会怕你这样的外来户?傅德生那么有钱,不也被他们赶跑了?即使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跟你斗,背后坑你也极有可能。所谓黑社会,不就是暗地做坏事?这次你一定要听话,注意保护自己。”
李成梁宽慰张帆说:“你放心,我肯定会注意的。但天伟跟何二壮打架后,又跟何大壮吵闹一番,何二壮对他恨之入骨,天伟怕是更危险,我还真得好好劝劝天伟。”说这话时,李成梁又想起德诚断臂和春华落水的事。
张帆叹道:“青龙镇的好人真好,坏人也真坏!我感觉德诚伯的胳膊,十有八九是何二壮带人打断的!同样,于雪莉让何二壮吃尽了苦头,会不会是何二壮害了春华?想到这些,虽然是在大热天,我都感到如坠冰窟!”
李成梁怕张帆乱说,赶忙制止道:“没有真凭实据,你可不能胡猜乱说!”
张帆说:“我根本不是胡猜乱说!这是我的第六感觉,应该挺靠谱的。何大壮害得人家孕妇一尸两命,居然没有丝毫同情怜悯之心,反而记恨于你,何二壮又这么阴狠,你得提醒于雪莉注意防备!要不你还是调回县城吧,哪怕去一小教书,也比窝在青龙镇,让我提心吊胆要好。”
李成梁批评道:“你是不是得了恐惧症?青龙镇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哪能如此畏首畏尾?”
张帆不甘心地劝道:“成梁,你一定要答应我,凡事都多动动脑筋,无论如何,不要再跟何大壮直接对抗。工作要紧,人身安全也不是小事,如果小命都报销了,还工作个屁?你这人脑子太实,不会耍花招,又得罪了陈云山,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何大壮坑了,还是小心为好!”
望着张帆关切的目光,李成梁忙说:“大宝,我肯定会多动脑筋,青龙镇还是好人多,比如师兄!师兄财大气粗,又很有本事,连何大壮都怕他三分——你抓紧时间安排余赵氏住院的事,我也该上班了。”
张帆深情地望着李成梁,红了一下脸,说道:“你今天回家吧,雨桐天天做梦喊你。”
李成梁取笑道:“该不是你想我,不好意思说吧?咱俩是啥关系?想我你就直说呗!”
张帆嫣然一笑,嗔怪道:“去你的!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回家,否则我跟你没完!”
送走张帆,李成梁来到办公室,眼前老是晃动着天伟那帮工人凄然无助的面孔,深感悲愤:几十名工人披星戴月,来来去去,头顶烈日,脚踏焦土,辛辛苦苦干了半年,终于建成高标准、高质量的教学楼,但六万多施工费一分都没拿到,自己这个党委书记,却又无计可施!
李成梁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便离开办公室,来到教学楼工地。
此时,楼前的地面已经整平铺好,天顺正指挥工人清理建筑垃圾。
李成梁看到收拾东西的德诚,不由心中一酸,也心中一动,上前问道:“大伯,伤口还疼吗?”
德诚直起身来,快速晃动强壮有力的右臂,乐呵呵地答道:“李书记,早就不疼了,啥事没有。”
李成梁指了指正在忙活的何三壮,有意无意地问道:“大伯筋骨这么结实,一般年轻人怕都不是您的对手。打伤您的那两个人,肯定得有何三壮那么高、那么壮吧。”
德诚一直怀疑是何二壮干的,但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知道咋不了何二壮,现在见李成梁问起,不觉看了何三壮一眼,摇头说道:“蹲在地上的那个人跟何二壮差不多,比何三壮壮实许多。打伤我的那个人,应该更高更壮,得有一米八几,二百多斤。”
李成梁点了点头,说道:“是不是像黑娃内弟一样强壮?”
德诚答道:“黑娃的内弟虽然强壮,却没有那个人高大。”
李成梁又问道:“大伯,这些话您当初跟派出所说没有?”
德诚心想:怎么不说,我连何二壮的名字都提到了,派出所不往他身上怀疑,我能有啥办法?便深深叹了口气,悲楚地说:“我说得当然比这更直白,但一直到现在,派出所连个回信都没给!咱小老百姓能有啥办法?也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李成梁感同身受,心里十分难过,便安慰德诚几句,又问道:“您看见天伟没有?”
德诚朝楼梯口指了指,轻声说道:“我听天顺说他昨天去县城告状了,这不刚回来没多久,正坐在楼梯处发呆呢。”
说完,德诚又是一声长叹……
李成梁走了过去,看见天伟呆坐在二楼楼梯的台阶上,两手捧腮,神情冷峻。
天伟昨天满怀信心地去县城告状,是带着有理走遍天下的信念,认为自己有理有据,铁定能打赢官司,要回自己的钱的,但短短一天时间,连法院的门都没进,官司还没影儿呢,自己倒又贴进去万把块钱!回来之后,他心疼加后悔,对一切都没有了兴致,只是板脸坐在无人的楼梯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搅得昏昏沉沉,简直想一了百了,从四楼跳下去了。
李成梁强压住心中的忧郁,快步登上台阶,微笑着喊了声“周老板”,天伟见是李成梁,赶忙站起身来,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机械地问了声好。
李成梁夸道:“周老板,跟咱同时施工的教学楼,有的还没完成一半呢,你们干得可真利索!我们到各个教室走走,欣赏一下建筑班的杰作吧。”
天伟推辞道:“李书记,天顺都已经检查过了,应该没啥问题,您有事先忙吧。我们收拾好东西就走,明天要去新的工地,再也不到这里来了。”
李成梁笑道:“我既然来了,就随便看看吧。”说完,李成梁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天伟无奈,只有跟在后面。
李成梁不说话,天伟自然没话。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李成梁不禁暗自赞叹,这些工人虽然连工钱都没拿到,但活儿干得可真漂亮:墙面粉刷得平整光滑,洁白耀眼,用手抹去,一点也不掉灰不沾手,边边角角都收拾得利利索索,房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自己在县里工作时,曾随领导多次检查工程,从来没见过活儿做得这么干净的,甚至没见过有哪个施工队打扫清理房间的!
两人来到四楼最后一个房间。李成梁回头看向天伟,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上午和谁一起吃饭?”
天伟面无表情地说:“李书记,您事务这么繁忙,就别为我的事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谢谢了!”
李成梁微笑道:“周老板,无论如何我也得操这个心,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帮她好好劝劝你。”
天伟猜测道:“天顺?”
李成梁笑道:“不是。”
天伟不解地说:“那还能有谁?”除了天顺,天伟实在想不出哪个亲朋能跟李成梁搭上话。
李成梁笑道:“你这一生最爱的、也最爱你的人,应该是谁?”
天伟红了一下脸,说道:“该不会是我家属吧?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敢见您?”
李成梁说:“你还真猜对了!今天上午和我在一起吃饭的,就是康雪梅和桂花她们。康雪梅怕你着急要钱,跟何二壮闹得太僵,做了啥傻事,所以央求我劝劝你,哪怕钱不要了,也不让你惹麻烦,只要你人没有事,欠账可以慢慢还。周老板,有这样一个疼你、爱你、牵挂你、在乎你的女人,你可真有福气!”
天伟低头叹息说:“这个傻女人,整天在家闷头干活,哪知道男人间的事?钱我可以不要,但这口气我咽不下!何二壮仗势欺人,公然吞下这十多万块钱,如果我默不出声,以后谁不拿我当泥蛋团弄?我还咋做人做事?”
李成梁问道:“周老板,何二壮品性这么差,你为什么借给他那么多钱?”
天伟说:“过去的何二壮,建筑队一直不死不活,没人看得起,见了我都是点头哈腰,递烟递茶,师兄长师兄短的,十分恭敬,就是从傅德生手里拿到工程之后,对我也算可以。哪想到借了钱后,他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李成梁劝道:“要不,咱先想办法把施工费要回来,你借给他的钱缓一缓。”
天伟说:“谢谢,我已经准备打官司,律师费都已经付过了。”
听闻此言,李成梁松了一口气:打官司最快也得三两个月才有眉目,天伟既然选择了打官司,不管能不能要到钱,跟何二壮直接冲突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便说道:“周老板,你做得对,是应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但你要答应我,除了打官司以外,一定不能再跟何二壮冲突,不能让亲戚朋友担心!至于经济上的困难,李主任已经决定尽力解决,你也不要太着急。”
望着李成梁关切的目光,听着李成梁暖心的话语,天伟心头掠过阵阵感动,真诚地说:“李书记放心,我有家有院的,之所以打官司,就是想依法处理,不想跟他动粗。何二壮这个杂碎,不配我以命相搏。我不会做啥傻事,让亲戚朋友担心的!谢谢李书记!”
李成梁见天伟的心情好了许多,随便聊了几句后,便跟天伟一起下楼,想跟工人说句话,迎面碰见李志鹏。
李志鹏说:“周老板,你马上找康治国把铺地钱结算一下。今天晚上,我以个人名义请大家吃顿了工饭。”
天伟推辞说:“李主任,钱我可以拿着,吃饭就没必要了。你帮了建筑班这么多忙,我都没请你吃饭呢!”
李志鹏笑道:“工人辛苦大半年,我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吧?你就不用客气了,下去通知工人,收拾好东西之后,去雪莉酒家聚餐,我跟李书记敬大家几杯。”
让工人这样垂头丧气地回去,李成梁也感到过意不去,何况师兄又不缺这顿饭钱,答谢一下工人,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想到这里,李成梁也笑道:“那就这样办吧!周老板,你去安排一下,我跟李主任说会话。”
见天伟下去,李成梁说道:“师兄,陪工人吃饭是应该的,关键是,你弟妹下了死命令,要我晚上必须回去。我也想明早看望一下余赵氏,把医疗费交上去。”
李志鹏笑道:“我听小雪说,弟妹本来准备明早才回去,你要她回去安排余赵氏住院的事,弟妹肯定很委屈。医疗费我已经准备好了,饭后安排人送你回去。”
李成梁愧疚地说:“余赵氏的医疗费,民政办怕是补贴不了多少钱,又得麻烦你破费,但咱总不能见死不救……”
李志鹏笑道:“放心,由我负责兜底。鲲鹏集团挣钱容易,在资助方面,无论花再多钱,我跟你师姐都不心疼。”
李成梁感谢道:“虽然不能一谢了之,我也只能说声谢谢!谢谢你了,师兄!”
“要说谢谢,我倒要谢谢你!”李志鹏笑道,“师弟,我是比较佛系的俗人,讲究知足常乐不思进取,是你让我认识到挣钱的意义,给了我前进的动力!”
李成梁望了望外面的工人,又说道:“天伟家属怕何二壮和黑娃坑害天伟,要我劝说天伟,宁愿一分钱不要,也不能跟何二壮硬碰硬。好在,天伟准备起诉何二壮,甭管中不中用,最近不会有啥大冲突了。但如果拿不到施工费,这些工人苦干大半年,孩子上学、秋收秋种、人情往来、提留款、超生罚款怎么办?我一想到他们身后的几十个家庭,心头便压上千钧的负担,而且无法卸下!”
李志鹏说:“天伟告就告吧,何二壮如此丧心病狂,他总不能任其宰割!施工费的事,我已经跟从林说定,一旦工程验收结束,就带傅德生去县财政局取出来。至于学费和化肥种子问题,我先想办法解决。”
李成梁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能要回施工费,天伟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但咱千万不能走露风声,让何大壮抢得先机!”
李志鹏前天去见从林时,送给从林老婆一块和田玉佛,质地色泽大小都跟送给从林的玉菩萨相称,从林非常高兴,爽快地答应了取施工费的事。因而,李志鹏底气十足地说:“师弟放心,从林已经答应,不会有问题的!”
李成梁叹道:“师兄,你这样做,怕是要跟何大壮硬杠上了。”
李志鹏笑道:“放心,我不管他怎么看,只做自己应该做的。”
天伟下了楼,见收拾东西的工人个个灰头土脸神情落寞,心情十分沉重。
天顺问起打官司的事,听说两天就花了万把块钱,颇感震惊,也颇感无奈,只有劝慰道:“大哥,钱既然花出去了,再纠结也没用。不过,我总感到,这个官司是非分明,证据确凿,律师中不了大用,能省还是要省些。”
天伟叹道:“即使想花,我也没钱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不但自己吃亏上当,还连累大家跟着吃苦受累。”
天顺也颇为沉重,但还是笑道:“大哥,只要往前走,哪有不跌跤的?吃一堑,长一智,咱以后小心就是了。”
天伟点了点头,说道:“李主任要咱找康治国验工拿钱,而后带工人去雪莉酒家吃饭,你现在去找康治国吧。”
很快,康治国带人来到工地。验工之后,天伟和天顺去学校会计室,顺顺当当地拿到一万五千块钱,十分惊喜。
工人听说李志鹏请客,也都十分高兴,说说笑笑地去了雪莉酒家。天伟和天顺回头上楼,去见李成梁和李志鹏。
天伟对李志鹏说:“李主任,我们只用了几千块钱的砖头,铺地钱给得太多了吧?是不是再返还学校一部分?”
李志鹏道:“这钱是你们应得的。单是拆卸建筑机械、清理场地,把何二壮买的那么多残次楼板运出去,就费了好多工。铺地的市场价是二十块钱一平方,我们按十六块钱一平方签的合同,还少给你几千呢。你就别计较了,赶快去雪莉酒家吧。”
天伟感激地说:“谢谢李主任!谢谢李书记!”
见李成梁和李志鹏下了楼,天伟把钱交给天顺,低声说道:“我正打官司,手里不能有钱。你还了砖钱后,平均发给工人,让大家先花着。”
李成梁跟李志鹏下楼时,看到何三壮和刘月梅在楼下站着。
李志鹏讨厌何三壮,所以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轿车。
李成梁停了下来,笑道:“三壮,你们怎么没有去吃饭?”
何三壮恭敬地答道:“李书记,饭就不吃了,俺俩准备跟周老板道个别。”
李成梁问道:“哦——,那你往后跟谁干?何二壮的建筑班在哪儿干活?”
何三壮答道:“李书记,他的建筑班在周窑村给周老三盖偏房。不过,我不准备跟他干了。家属怀孕了,不能干重活,等秋忙之后,我再找找看吧。”
刘月梅接腔道:“李书记,何二壮简直不是人,连三壮的工钱都没给,俺绝不会跟他再沾边!麻烦你和李主任多操点心,把工人的施工费要回来吧。”
李成梁诧异地说:“怎么?何二壮连何三壮的工钱都没给?那还真没法跟他干。他现在去周窑工地了吗?”
何三壮答道:“二哥已经搬到街上来了,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巷。他现在根本不去工地,天天在街上闲逛。”
李成梁疑道:“他搬街上来了?多长时间了?”
刘月梅抬头望了李成梁一眼,又赶忙低下了头。
“说是为了孩子上学,搬来好久了,”何三壮答道,“他最近又买了新菜市街的地皮,不准备回家了,连承包地都交给俺大了。”
李成梁问道:“那他的建筑班现在谁带?”
何三壮答道:“由俺堂兄何振山负责。不过建筑班眼看就要散了,何振山准备单干。如果他单干,我就跟着他。”
李成梁又问道:“你家堂兄弟多吗?在何二壮建筑班的有几个?能干不能干?”
何三壮答道:“俺大三代单传,所以我没有亲堂兄,远门堂兄倒有十来个,但跟二哥关系都不大好,只有两个在建筑班干活。除了何振山外,还有一个叫何振武。他跟二哥关系最好,身高体壮,好打好斗,最爱喝酒,每次能喝一斤多,又有点缺心眼,大家都叫他武憨子。”
李成梁敏感地觉得这个武憨子挺值得怀疑,但又是怕何三壮起疑,不敢再问下去。
见李成梁走过来,李志鹏劈头就说:“这个何三壮也不是好东西,你理他干啥?”
李成梁笑道:“你说错了,何三壮也是被压迫者——何二壮连他的工钱都没给。”
李志鹏狐疑道:“不会吧?何三壮那么给他拉套!”
李成梁答道:“怎么不会?德诚伯说,那天打架时,何三壮的媳妇刘月梅,让何三壮拦住何二壮要钱,还狠狠扇了何二壮一记耳光!”
李志鹏望了刘月梅一眼,问道:“她打了何二壮?”
李成梁道:“是的,她这些天一直帮德诚伯做饭,可勤快了。自从她来工地之后,何三壮跟工人的关系就好了。”
李志鹏点头道:“这个漂亮女人不简单!她哪是让何三壮要钱?摆明是要告诉工人,他俩跟何二壮不是一路人!”
天伟和天顺下楼时,何三壮和刘月梅还在那儿等着,便邀请他们去雪莉酒家。
刘月梅伤感地笑道:“家里还有事,俺就不过去了,在这等着跟你俩辞别。”
何三壮紧紧握住天伟的手,感谢道:“周老板,我在工地吃了几个月的饭,你又坚决不要钱,我也只有谢谢了!”
天伟笑道:“没事,谁出门还能背着锅?雪梅帮我们做了这么多天的饭菜,不也没要一分钱?我还得谢你俩呢。”
“天伟哥,天顺哥,俺回去了,”刘月梅笑道,“以后有缘再会吧。”
天顺说:“你俩先别忙着走,咱把这几天干杂活铺地的钱结算一下。”
刘月梅笑道:“那就算了,又摊不几个钱!”
天顺哪会同意?赶忙硬塞给何三壮一百块钱。
李志鹏安排于雪莉在大厅摆了五张大圆桌,除四十多名工人外,康治国等学校领导和陈国龙、陈国虎也前来陪同,大家欢聚一堂,热闹非凡。
李志鹏示意工人安静下来,朗声说道:“教学楼工程已经高质量完工,为了感谢大家半年来的辛劳,李书记和我安排了今天的晚宴。大家都要吃好喝好!”
工人纷纷鼓掌。
停了一阵,李志鹏又说道:“施工费问题,镇里正在想办法解决,请大家不要着急。还有两件事,在此向大家汇报一下。第一,在施工费结算之前,所有工人的孩子,在康庄小学和青龙中学上学的,学费暂时不用交,如果孩子上高中、大学,需要提供帮助的,去周天顺那儿登记一下,由我帮忙解决。第二,鲲鹏集团刚刚开了一家农资店,经营化肥农药种子,保证质优价廉,而且这个秋季,对大家一律赊账!”
“谢谢李主任!”
“谢谢李主任!”
……
工人纷纷鼓掌欢呼。
李成梁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师兄做得这么到位!
有了这些好消息,大家都一扫多日的萎靡之气,豪迈奔放起来。
天伟舒心许多,借敬酒的机会,对李志鹏的雪中送炭千恩万谢。
工人酒足饭饱,告辞之后,李志鹏把给余赵氏准备的医疗费交给李成梁,并安排司机送李成梁回县城。
坐在车上,德诚断臂和春华落水两件事,如两个圆鼓鼓的气球,在李成梁的心中飘飘荡荡,按都按不下去。也许,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有比这更该管的闲事吗?
望着车窗外星月暗淡的夜空,李成梁的思路渐渐明晰:无论如何,自己都有责任拨开迷雾,让作恶者大白于天下!
听德诚伯的话音,似乎已经认定喊话的凶手就是何二壮,又否定了赵万水这个“老五”,那么,被德诚伯称作傻大憨的凶手,是不是何三壮说的武憨子?自己要尽快调查清楚,这个何振武是不是何二壮喊的那个“老五”或“老武”!
而且,春华很可能是何二壮害的!其一,何二壮有主观动机。如果连德诚伯都如此报复,被于雪莉踢伤的他,哪会轻易饶了于雪莉?还有什么,有比谋害春华对于雪莉打击更大的?其二,何二壮有客观条件。他现在搬到街上住了,雨天无事,很可能会撞见李志学带着春华、秋实去青龙河边,暗自跟踪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推春华下水!
如果真是这样,何二壮见害了春华后,一直风平浪静的,肯定贼心不死,失去李志学的呵护,于雪莉母子会不会再次受到伤害?沿河路跟和平街都不太热闹,尤其到了晚上,除了雪莉酒家,住户大都关门闭户,于雪莉母子可不安全!
想到这里,李成梁感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自己一定要尽快摸一下情况,告知李志鹏!
跟天伟打斗之后,何二壮不好再去工地,但却挂念着五万块铺地钱,便在傍晚偷偷去了工地。
何二壮赫然发现,地面已经铺好,剩余的建材和琐碎的建筑工具也都在车上装好,只是没拉走。何二壮心中狐疑,急忙向看门的吴胖子打听,才得知李志鹏请工人去雪莉酒家吃饭了,不觉大吃一惊:李志鹏对这些混蛋工人怎么这么好?难不成由他做主,把铺地活包给了天伟?那自己的三万块钱、大哥的两万块钱还怎么拿?不行,自己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明天就把这五万块钱取出来,哪怕逼到最后,再拿出三五千块钱给天伟也成!
一夜没睡好觉的何二壮,破天荒地起个大早,急急忙忙赶到何大壮家中。
“大哥,中学的地面铺好了,钱什么时候取?”何二壮小心翼翼地问道。
何大壮也惦记着那两万块钱呢,便道:“王子月一上班,咱就过去取。”
听话音,李志鹏并没来及跟镇里说,何二壮松了绷紧的神经,笑道:“那好!今天中午,我在河岸酒家请你和王子月吃饭。”
何大壮哪会没饭吃?闻听此言,不耐烦地说:“没这个必要!你还是攒点钱,把周天伟的账结了,别让他如苍蝇般嗡嗡地烦人!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又不是没钱赚,连杨老二的钱都结清了,为什么不给周天伟?他手下有这么多工人,一旦闹腾起来,肯定影响我的声誉!”
何二壮见天伟已经悄无声息地撤出了工地,哪舍得给一分钱?便狡辩道:“大哥,我也不是想赖账,就是想警告他一下,以后别再让工人多管闲事。那二十五万拿回来后,我立马给他结清所有欠账,以后再也不用他们了!”
何大壮说道:“这些工人真不能用了,净给人添麻烦!”
两人聊了一阵,何大壮见到了上班时间,便带着合同和验收报告,跟何二壮去了财政所。经王子月签字,何二壮顺利拿到了钱,暗自交给何大壮两万块钱,笑眯眯地走了。
中午快下班时,李成梁匆匆回到宿舍,换了件残次的衬衫,戴上大草帽,自行车后座夹了一个破旧的化肥袋子和一杆小秤,装作收兔毛的,骑车来到周窑村。
怕有人认出自己,李成梁把帽檐拉低,找到周老三家的工地,暗自观察,果然有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工人,憨憨愣愣的,立身于其他高高低低的工人之间,给人一种鹅立鸡群的感觉,不觉一阵惊喜,便来到村东的大杨树下乘凉休息,等待工人下班回家。
没过多久,工人骑车飞奔而过,那名高大的工人也夹在其中。
李成梁喊住最后一名工人,问道:“请问,周窑村怎么走?”
那人很快下车,回头一指,热情地答道:“这就是周窑村。”
李成梁道一声“谢谢”,递给那人一根香烟,问道:“你是哪村的?”
那人接过香烟,也站到杨树阴中,说道:“我是何庄的,叫何福春。”
李成梁一听,忙笑道:“我认识一个叫何二壮的,是不是你们村的?”
何福春答道:“他就是俺村的,原来是俺的工头,现在大哥当了镇长,他在镇上承包工程,去发大财了。”
李成梁惊喜地说:“原来他是你的工头!前不久我还跟他一起吃饭呢!他还带了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好像叫什么‘老五’。老五虽然不爱说话,但喝斤把酒都没事,老五的四个哥哥也都这么强?”
何福春笑道:“老武孤家寡人一个,哪有兄弟?他的名字叫何振武,何二壮喊他‘老武’,不过是‘武术’的‘武’,不是‘一二三四五’的“五”。只是,何二壮最近也喊他‘武哥’了。何振武一米八几的个子,二百四五的体重,吃馒头一顿得六七个,喝酒二斤不醉,干活不知道累,就是不爱说话,最爱打架,下手不知轻重,大家都不敢惹他,背地喊他武憨子。”
李成梁装作吃惊地说道:“何振武有那么凶?”
何福春应道:“反正大家都怕他。虽然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但在咱农村,天高皇帝远,不还是靠拳头说话?何二壮常带他吃吃喝喝,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的。我该回家吃饭了,你也赶紧溜溜吧。”
李成梁又递过一根烟,何福春客气一下,接在手中,匆忙骑车离开了。
李成梁也骑着车子,回了青龙集。
通过刚才的谈话,李成梁已经基本确定,打残德诚伯的,就是这个被何二壮称作“老武”的武憨子何振武!
李成梁十分兴奋,原以为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疑凶了。但同时,他又感到十分沉重,何二壮疑点如此之多,何振武如此好查,派出所居然没查出来!如果能够及时破案,也许就不会发生春华溺水、李志学自杀的悲剧了!
直到现在,李成梁都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怀疑何二壮谋害春华,甚至连张帆都这样怀疑!也许,自己和张帆都看透了何二壮的本性……
就这样走着想着,没过一会儿,李成梁就过了青龙桥。偶然抬头远望,突然发现何二壮从一家板面馆走出来,却没有拐向菜市街,而是沿着交通路一直往北走!
李成梁心中一动,赶忙拉低帽檐,慢慢骑着车子,远远跟在后面,紧盯着何二壮。只见他也把大草帽扣在头上,趔趔趄趄地走在梧桐树阴下,好像喝了不少酒。
不一会,何二壮拐进了人民路。李成梁也很快上了人民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见何二壮向和平街拐去!
李成梁来到和平街角,借买水喝水的工夫,偷偷向何二壮看去。只见何二壮左顾右盼地,十足做贼心虚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成梁站在商店门口,用草帽半遮着脸,一边呼呼噜噜地喝着水,一边紧张地监视着何二壮。
见何二壮往街道西面拐去,李成梁赶忙低头骑车,疾速冲了过去,只见何二壮一脚踏进兴财理发店!
李成梁瞟了理发店一眼,感觉钉着破塑料布的旧窗户后面,似乎有一双鬼魅魍魉般阴森森的眼睛……
李成梁往东看去,只见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雪莉酒家的大厅一片明亮,于雪莉正微笑着送别客人……
李成梁疾速冲过街口,直到交通路才下了车,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回望来路,根本没人注意自己。
“什么?”李志鹏无比惊诧,“师弟,你怀疑打断德诚胳膊的凶手,就是何二壮的堂兄何振武?”
李成梁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应该是他。”
“何二壮欺负小雪,被小雪踢伤了?”李志鹏问道。
李成梁答道:“雪莉昨天亲口说的。”
“何二壮今天午后去了兴财理发店?”李志鹏又问道。
李成梁答道:“这是我亲眼所见。”
李志鹏愤恨道:“照你这样说,何二壮绝对是在偷窥小雪!春华也绝对是何二壮害的!小雪这么聪明,怎么没想到?如果告诉我何二壮欺负她的事,春华和志学可能就不会出事了!”
李成梁道:“雪莉本性善良,哪会想到何二壮如此歹毒?何况,何二壮又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大家很难往这方面想。师兄一定要紧紧盯住何二壮,千万不能让雪莉母子再受伤害。”
李志鹏沉思一下,说道:“师弟,我肯定会保护小雪。只是,这一切暂时别告诉她,不能泄露一点风声。如果真的是何二壮谋害春华,过去这么久,不但没啥证据,也不能血债血偿,只有放长线钓大鱼了!所以,包括打断德诚伯胳膊的案子,咱也只能暂时压一压,到时候一定跟何二壮算总账!”
李成梁叮嘱道:“师兄,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李志鹏答道:“放心,我做事一贯小心谨慎,绝对不会出岔子的。”
欲知何二壮在县城如何受骗,请看第五十七章《温柔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