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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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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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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六十六章 秋收时节

与志伟奶的矛盾纠纷,让天顺对人生的认识更加深刻。

虽然志伟奶几乎把自己和桂花逼疯,但天顺回想起来,并没有多少怨恨,反而心生同情。跟志伟奶做了多年邻居,他对志伟奶的经济状况了如指掌。志伟奶多年寡居,儿女都不太富裕,又各顾各家,只有周天柱有时帮她收种一下庄稼,却无力给予经济支持。志伟奶仅有亩把承包地糊口,还要上交公粮和提留款。除此之外,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每年喂养的一二十只鸡,公鸡是养大了卖,母鸡是下蛋卖。志伟奶穷困劳碌一生,经常这个疼那个痒的,靠这点微薄的收入,除了供吃供喝,还要看病拿药,买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实在难以支撑。每每遇到鸡瘟,死个一只两只,她都要哭得昏天黑地,这次不明不白地连续丢鸡,哪能受得住?从这个角度说,志伟奶这次的恶毒咒骂,与其说是对桂花的蓄意挑衅,倒不如说是丢鸡之后的心疼无奈、气急败坏。

天顺又想到周天运。周天运虽然比自己大了两三岁,而且打小就争强好胜,事事压着自己,但自己性情温顺忍让,并没多大矛盾。三年前母亲去世时,自己不但没找志伟奶的麻烦,连说都没说过,按说周天运这次不应大动干戈。除黑娃的挑唆外,或许有个因素不能忽视,那就是天伟虽然上当受骗,但天伟建筑班发展势头迅猛,完全碾压周天运的建筑班,而自己又深得天伟和工人的信赖,周天运肯定心里不舒服,进而因妒生恨,借此出气。

不光是周天运,被古老文明浸润的周庄,也在悄然演变着。

过去,村民过苦日子的时候,大都能恪守投桃报李、互帮互助的乡间传统,相互抱团取暖,同情怜悯是为人处事的底线。经过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村民能吃饱穿暖了,感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是共同贫穷,大家你不笑我,我不笑你,心里都很安泰。现在,虽然生活水平提高了,但走在发家致富的道路上,差距渐渐拉大,有些村民落在后面,就见不得别人好了。因为,你走快了,他就显得落后了;你有钱了,他就显得贫穷了;你幸福了,他就显得悲苦了。于是,一些难以改变命运的村民,就或早或晚、或多或少地失去同情怜悯之心,变得迟钝麻木,甚至幸灾乐祸了——他们期待用别人的不幸作参照,来满足自己的幸福感!

前些年,因为桂花不能生育,夫妻俩到处求医问药,家中一贫如洗,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待自己。而现在,自己先是有了儿子秋阳,而后李成梁来到青龙镇,自己进了天伟建筑班,带领工人建造青龙中学教学楼,有些村民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话语就夹枪带棒了,隐晦地宣泄着自己满心的不爽:一直落在后面的你,凭什么跑到前头去?一直匍匐脚下的你,凭什么站得比我高?所以,他们得知何二壮赖账时,他们看到志伟奶咒骂桂花时,他们看到周天运讹诈自己时……那种看热闹的心态,化成幸灾乐祸的笑容,如三月的繁花一样灿烂在闹事现场!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希望周天运跟自己闹大,有多少人希望志伟奶的尸骨能封在自家堂屋里——尽管,这事跟他们挨不着边;尽管,他们知道自己比窦娥都冤!

经一事,长一智。天顺从中读懂了人情,参透了世故,更加认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他知道,单纯依赖土地的村民,即使披星戴月日夜劳作,即使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也只能解决温饱问题,根本无法让腰包鼓起来。鼓不起腰包的村民,眼红比自己地位高、挣钱多的人,就成为一种无奈而必然的选择——我出力不比你少,干活不比你少,凭啥混得不如你?

天顺幻想着,如果自己像李志鹏那样有经济基础,或者像黑娃那样手握大权,就能铆足劲儿带领大家走上致富路,让不怕流血流汗的村民,都能挣到很多钱,盖上大房子,过上好日子,把周庄建设成为大邱庄、南街村那样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但天顺知道这个想法只能是天方夜谭,不由自嘲地笑笑,自家都住着破草房,吃着霉麦面,哪还敢做这种白日梦!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帮助天伟,把建筑班带出泥潭!

对天伟建筑班,天顺充满深厚的感情,这里是自己人生扬帆、梦想起飞的地方,是自己改变命运、施展才华的热土,无论经历多少风霜雨雪,无论遇到多少艰难坎坷,自己都要憋足一口气,带着大家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好在,天伟虽然背负沉重的负担,但总算不再沉沦,建筑班已经满血复活。风波之后的天伟建筑公司,凝聚力比过去更强了,不但没有一个工人掉队,而且没有一个工人泄劲,大家都憋足了一口气,要绽放最灿烂的笑颜,做出最优质的工程,成就最辉煌的事业!

人,只要战胜自己,就能所向无敌!

秋收秋种在即,机耕机种很快提上议事日程。

天顺自报奋勇,提议由自己驾驶四轮拖拉机。

天顺知道,建筑班的几十户工人,有近二百亩土地,耕作起来,劳动量不是一般的大,肯定会耽误自家的秋收秋种。但整个建筑班,只有天伟会开拖拉机,他却不会耕地播种,又不喜欢干农活,要想犁好、耙好、耩均匀,没有一点耕种经验的天伟肯定不能胜任,其他工人又没这个义务,只有自己负责了。只是,如果自己开拖拉机,家里的活儿怎么办?今年不比往年,爹少了一条胳膊,根本没法干农活,只能收拾收拾家务,照看照看秋阳。身单力薄的桂花,能扛起这个重担吗?

天顺反复思考,始终找不到合适的驾驶员,终于决定自己做。家里的活儿再多,不过桂花多累一点,自己抽空多干一点,就那几亩地,还能撂荒了?

天伟也正怵着呢,当初头脑一热,许下这个承诺,事后反复斟酌,感觉很难操作。现在听说天顺要学开拖拉机,当然十分高兴,很快就教会了天顺。

桂花得知天顺要给工人义务耕种,压力很大,嘟囔道:“你又没开过拖拉机,现在逞啥能?好几十家,一二百亩地,负累自己不说,又吃力不讨好,犁得深了浅了,耩得稀了稠了,大家不都拿你撒气?又不图出力挣钱,出这个风头干啥?”

天顺讨好地笑道:“天伟和康雪梅对咱这么好,机耕机种又是好事一桩,咱不帮忙谁帮忙?放心,我肯定能做好这事!”

桂花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她知道天顺一向顾全大局,在整个建筑班中,这个活只能由天顺来干,而且会尽心尽力干好!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早晚渐凉,秋露渐浓。似乎眨眼之间,大豆田已经呈现出大片的金黄,玉米棒子的外皮也大都干了,号称“秋乱子”的收获季节扑面而来。

因为先旱后淹,庄稼长势很差,收成也不好,但毕竟蕴含着一季的辛劳,一季的期盼,村民还是起早贪黑,忙不迭地收割庄稼,运送肥料,抢墒耕地,适时播种。

跟麦收时的整齐划一不同,秋收秋种更忙更乱,拉扯的时间更长。

大豆玉米已开始大面积收割了,棉花上的棉桃却大多又青又嫩,还得在地里多长几天,红薯藤基本停止生长,红薯却进入了膨胀期,几乎一天一个样,把红薯垄都撑裂了,如果不急着种麦,可以在地里蹲到下苦霜之后。

同样是大豆玉米,因为品种不同,成熟也早晚不一。

秋收前下了一场透雨,所以收割过庄稼,就可以趁墒耕地了。家家户户,只要腾出一块地,就赶忙清理干净,撒上土杂肥,开始撒化肥耕地,单等寒露过后播种小麦。就这样,从开始动手收割,到种上晚茬小麦,往往要拉扯一个多月,最晚的红薯茬小麦还没播种时,豆茬的早麦都长老高了。

建筑班大都放假了,这是多年来的老规矩——工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繁忙而辛苦的秋收季节,也只能由他们唱主角。连各中小学也都放了两个周的秋忙假,让师生回家干活。

天伟和天顺等人反复商量,并不准备全部停工。因为各家各户的农活赶不到一块儿,有早有晚,你忙他闲的,一拉扯就得一个多月,如果工人全部放假,部分工人零零碎碎的闲暇时间就浪费了。等到秋种结束,往往干不多久,一场北风吹过,气温直线下降,就会进入冰封雪飘的寒冬,建筑活就只能停工了。今年接的民房本来就多,由于建教学楼耽误不少时间,所以手头的活儿还有不少。李志鹏虽然赊给工人种子化肥,垫了学费,但早晚得还,马上还要交提留款,超生罚款也没征收,工人都着急上火,想尽量多挣一点钱。

商量的结果,还是采取轮班制度。如果需要帮家里干活,可以轮流请假,工人对此都十分赞同,虽然秋收秋种不是一般的忙,但家家都不宽裕,自然想尽量多挣点钱。

听说天顺要学开拖拉机,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农活,德诚立马紧张起来了。

失去左臂的德诚,眼见秋收大忙季节,自己却成了废人,不但割豆子、掰玉米不好处理,而且没法拉板车、撒化肥,内心无比纠结痛苦: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能一头扎到地里,没日没夜地干个不停了!老了老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耕种几十年的土地道别!

虽然这样想,德诚并不甘心,便试着割大豆,试着掰玉米,试着拉板车,试着撒化肥……却是真的不行,干得既慢又差,连自己都不满意!桂花不忍劝阻,只有抱着秋阳,跟在德诚身后,暗自低头垂泪,看他艰辛劳作。

一番折腾过后,德诚用右手胡乱挠着凌乱的白发,暗自骂道:狗日的何二壮,你哪是要我一条胳膊,简直要了我的老命!

之后,德诚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听从桂花的安排,安安心心呆在家中,烧水做饭,照看秋阳,收拾粮食,喂牛喂羊!

桂花彻底解放出来,像铁人一样,割打大豆、掰晒玉米、装拉肥料……

工作量最大的,当然是拉土杂肥,桂花瞅空就装车,大半车大半车地运到地头,扒掉一些,分两次三次往地里送。天顺不能帮忙,桂花又不甘落人后,所以片刻也不舍得闲着,连直腰喘口大气,都觉得浪费时间,顿生沉重的负罪感,吃饭更是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这天下地,桂花碰到同样忙碌的康雪梅,匆忙说了几句话,才知道这么多年,天伟一直东奔西跑,农活包括耕地大都是康雪梅自己干的!桂花当即满脸发烫,自己只知道雪梅姐家境殷实,却不知道她和天伟这么拼命!雪梅姐都不拖天伟的后腿,自己还有啥可说的?

干活时,桂花只想着把活干完,一点也不觉得累,也顾不得累,只有到了半夜三更,躺在床上时,才感觉全身像是用老陈醋浸泡,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麻,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酸,哪里麻;又像是抽去筋骨,成为一滩软塌塌的皮肉,平铺在被褥之上,无一处能抬得起来。但面对同样疲惫的天顺,桂花却只有心疼,没有埋怨——她劝慰自己,有这样心胸敞亮的男人,应该高兴才对!

很快,桂花就沉沉睡去,连梦都没有精力做。一觉醒来,夜晚还在酣然入梦,寒星眨着惺忪睡眼,桂花却像装了弹簧一样,嘭地从床上弹起来,很快穿好衣服,准备干活了。

不用回头,桂花就知道,自己身后肯定站着同样起床、已经穿上衣服的天顺!

两人拉亮堂屋的电灯,打开房门,借助照在院中的灯光,往板车上装土杂肥。

板车是跟周天柱换的。天顺家的那辆旧板车,周天柱借去拉母亲之后,怕天顺嫌不吉利,便主动跟天顺换了。两家的板车差不多,都比较破旧,根本分不出好坏。天顺知道这是周天柱照顾自己,心里非常感激。志伟奶入土之后,周天柱又回到周天运的建筑班,没跟着天伟干——母亲以这种方式离世,他自然不好跟天顺走得太近,但私下并不怨恨天顺一家。

德诚起身出来,用右手扶着车把,看天顺和桂花装车。他虽然帮不上大忙,但儿子媳妇干活,自己哪能睡得着?而只要能帮点忙,心里就踏实许多。

一连多日,天顺和桂花都是这样迎接黎明,迎接请天顺耕地的工友……

这天,待周德奎来请天顺耕地时,已经旭日初升,朝霞满天,天顺和桂花带着满头满脸的露水和汗水,也才拉了五车——虽然他们起得很早,但拉土杂肥实在费工夫,干得再下劲,时间抓得再紧,连装带卸,一车也得个把小时。

德诚已经做好早饭。

天顺洗了把脸,匆匆吃了点东西,赶紧给周德奎犁地去了。

桂花洗了把脸,匆匆吃了东西,把镰刀、木杈和绳子放在板车上,带了一壶凉茶,拉起板车,去地里割豆子。

四块责任田,有三块已经收割完毕,并且犁好两块,还有一块明天早起能够轮到,趁早把土杂肥撒好就行了。

没有收割的是一块最低洼瘠薄、面积最大的田地,共有一亩六七。东半拉种了亩把大豆,西半拉种了六七分麦茬红薯。

桂花来到地头,看着依旧绿油油、汪腾腾的豆田,不由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这亩把大豆,种的是桂花从青龙种子站四块钱一斤买的好豆种!

麦收之后,桂花去买玉米种时,外号张瘸子的种子站张站长正指着墙上的证书和挂图对大家说,这个大豆品种是县种子公司统一推广的,不但高产,而且稳产,每亩至少能收三四百斤。县种子公司跟种子站签的有合同,出现任何质量问题,包括病害减产,都包赔全部损失!

但凡种地,谁不想多打粮食?看着挂图中大豆粗壮的主干、密实的枝杈和饱满的豆荚,桂花不由怦然心动,这可比自留的牛皮豆豆种好得太多!见其他农户争先恐后地购买,桂花盘算过来,盘算过去,最终放弃了种玉米,用准备给秋阳买奶粉的钱,咬牙买了十斤豆种,正好够种一亩地的——如果确实收成高,明年再多种些。

种到地里不久,桂花就后悔了。但见豆苗出得拖拖拉拉,瘌痢头一般。桂花趴在地里补种好几天,却因长时间没下雨,补种的一棵没出!

豆苗非但出的不齐,长得也不健壮,缩缩巴巴的,如同营养不良、没长开的孩子一样,直到开花结果时,也只挂着零零星星的几个豆荚,干干瘪瘪的,大都没有结籽,远不如牛皮豆壮实、耐旱、结籽多!入秋前后,阴雨连绵,抗灾的牛皮豆开始封顶了,豆荚也开始鼓苞了,这块大豆却又疯长起来,稚嫩的枝条拼命向四下伸展,很快就长到齐肩深,稍微稠些的地方,大豆很快风雨扑倒,在地里扯起了秧子,扶都扶不起来!过了没多久,枝头又开了淡紫色的新花,而后结出稀疏的新荚,到现在还蓬蓬勃勃,一片碧绿,豆荚青青瘪瘪地挂在上面,豆粒犹如芝麻粒般,显见长不熟了!

青龙种子站原本是公家的,前些年被站长张瘸子承包后,连同八间门面和后面的大院都成为张瘸子个人的了。在鲲鹏集团开办今天入秋开办农资门市部之前,青龙集就这一家像样的种子站。所以,青龙集周边的农户大都从这里购买种子农药,生意一直红红火火,张瘸子数钱都数到手软。在张瘸子的卖力推销下,买这个豆种的当然不止桂花一家,单是周庄就得占一半农户,有的农户甚至所有地块都种了这种大豆。一旦种了假种子,毁的可是一季庄稼!大家都着急上火,一次次去种子站,希望张瘸子能履行承诺,给予一定的赔偿,安抚自己受伤的心。

桂花唯恐误了补偿,所以只要去青龙集,都要拐去种子站。无论她哪次过去,种子站门前宽广的空地上,总有乱哄哄的农户缠着张瘸子,心急火燎地询问县种子公司什么时候赔偿,怎样赔偿。

似乎整个夏天,笑容可掬的张瘸子,都挺着如弥勒佛一样圆滚滚的肚腹,刮着锃亮的光头,穿着黑色窄脸布鞋、白色绸布裤和白色圆领衫,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握着水杯,茶叶碧绿纤细,茶水金黄透亮,飘散着袅袅的清香。

怕耽误生意,张瘸子总是站在路边梧桐树阴下,带着土财主般的志得意满,扇几下蒲扇,撮几口茶水,永不厌倦地跟农户扯皮。虽然店面很大,生意也很火爆,但有他老婆带着好几个晚辈忙来忙去的,并不需要他亲自打理。

开始时,张瘸子解释说已经跟县种子公司汇报过了,让大家耐心等待。待到后来,他便解释说县种子公司经过调查分析,认定大豆出芽率不高、长势不好,主要是天气和土地的原因,与品种毫无关系。刚开始一直干旱,豆苗没出齐,豆棵也没长起来,开花当然少了许多,豆荚也就相应少了,又遇到高温,影响了传粉,所以豆粒没有坐实。后来遇到连阴雨,由于籽粒较少,豆棵有劲没头使,自然营养过剩,疯长起来,劲儿足,长得高,发叉多,就像人到中年梅开二度,老房失火无可救药,只能证明豆种的基因好、质量高,县种子公司凭啥赔?怎么赔?

农户颇不服气。论科学道理,固然讲不过张瘸子,但没有行市有比试,同样的天气,甚至同样的地块,为什么其他豆种都能正常开花结荚?就这个豆种娇贵?县种子公司应该很正规,不会欺骗百姓,怕是张瘸子不知从哪儿胡乱弄来的假种子,蒙人的吧?

但没人敢硬怼张瘸子。青龙集就这一家像样的种子站,生意又这么好,怕是张瘸子挣的钱都够人老八辈花的了!所以,张瘸子不卖给自己种子农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自己不来张瘸子种子站,就只有喝西北风!

无论如何,张瘸子说不该赔偿,那就不会赔偿了!但农户心疼庄稼,还是时常来种子站——万一县种子公司抑或张瘸子良心发现、包赔损失了呢?虽然这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每次都被张瘸子面带微笑的胡侃神聊击得粉碎,连点渣渣都不剩,下次赶集却还是想来看看,万一张瘸子良心发现、包赔损失了呢!

又一次,桂花跟着一帮人无奈离开。

一白发老农愤恨不过,回头骂道:“骗子!哄死人不偿命!再不凭良心,让他那条腿也瘸了!”

后面的瘦高个接着说:“再也不买张瘸子的东西了!咱都不进他的种子站,饿死他个龟孙子!”

另一老农嘲笑道:“不进他的种子站?你怎么种庄稼?除非两眼一闭,被阎王爷请去喝酒了!”

瘦高个笑道:“那就算了!咱的命再贱,也比豆种值钱!宁愿颗粒无收,也不想去见阎王爷!”

另一老农笑道:“要我说,阴曹地府的日子应该不错。年年都有人过去,就没见一个回来的!”

于是,大家哈哈一笑,便在街口分散,各办各的事去,相约下集再见。

是啊,野狗不敢龇牙,穷人天生气短,即使受虐千遍,依然陪上笑脸!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

去得多了,桂花都能把张瘸子的话囫囫囵囵背上来了,回家跟天顺解释起来,不但话语,连神态语气都跟张瘸子好像好像。

天顺总是迎合着桂花,装作第一次听到。他知道,与其说桂花是在向自己解释,倒不如说她是在自我安慰,甚至自我麻醉!

桂花也想想开些,但只要见到这片长残的大豆,就不由自主地往附近的好豆看去,无边的痛苦悔恨,使内心饱受油煎火烤!

现在,桂花站在地头,回想着种豆的经过,心底又泛起无比的辛酸难过。

虽然因为先旱后淹,自家的牛皮豆长得并不好,但亩产也有一百五六十斤,而这亩把大豆,怕是连二十斤都收不到,别说工钱农药钱了,四十块钱的种子钱都得倒贴,白白毁了一季庄稼!

但不管赚钱折本,该收割也得收割,好种下一茬啊,总不能就这样丢在地里!好在,豆棵长势很好,叶子绿油油的,又肥大又厚实,大都没有脱落,比其他叶子落尽的豆秸营养高出许多,拉回家后,摘去成熟的豆荚,把豆棵晒干,可以垛起来喂羊。能收获一垛豆秸,也算没有白种一季。虽然羊吃豆秸容易炸毛,卖相不好,但总比啃树皮营养高!

时间不容耽搁,桂花放下板车,不再胡思乱想,弯腰收割起来。因为稀疏,因为结荚少,豆棵依然葱葱郁郁,蓬蓬勃勃,根部比大拇指还粗,所以韧性十足,收割起来,比成熟的牛皮豆费劲得多。桂花简直拽不动镰刀,却丝毫不敢歇息,只有硬生生地,一镰一镰奋力砍着。镰刀很快砍出两个大豁口,不好用了,桂花只好换上刀口厚实的新镰刀。

太阳渐渐高了起来,亮了起来,热了起来。桂花身前的豆棵和身后裸露的土地,都升腾起袅袅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漂浮着,把她包裹在中间。由于拼尽全力,桂花挥汗如雨,发丝和脊背也升腾起缥缈的雾气,混合在一起,渐升渐高,渐高渐淡,消失在明亮的阳光和湛蓝的天宇中。

桂花当然看不到这些,她连头都顾不得抬,只是奋力收割着。再多的凉茶,往肚里一灌,立即就从汗毛孔钻出来,似乎茶水从嗓子眼直接去了汗毛孔,连胃都没有经过。又湿又咸的汗水,啪啪掉落于脚下的土地,腌得眼都睁不开。她腾不出手来擦汗,只有不断地挤着眼睛,把汗水挤出去,再摇头甩落。没有甩落的汗水如爬虫一样,顺着脸颊流到嘴角。桂花下意识地用舌头卷入嘴中,咂摸着无比苦涩的味道。

终于,桂花抬起头来,看见太阳已经正南,知道该吃午饭了,肚子也十分配合地咕咕乱叫起来。但她看着还有半截没有收割的大豆,决心再干一会儿——上午多割点,下午不就可以少割点了?

这样坚持一会,桂花感觉身后有人,忙起身往后看去,发现爹和秋阳走在身后收割过的大豆田里,正对着自己笑呢。

桂花看到,爹用黝黑遒劲的独臂抱着秋阳,挎着竹篮,知道是给自己送饭来了,于是擦了把汗,面带微笑,感激地迎上前去。秋阳早从德诚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蹒跚着扑向桂花,桂花弯腰抱起秋阳,坐在割掉的豆棵上,哄秋阳坐在腿上玩耍,借机休息一下。

德诚轻轻放下篮子,随手捡起桂花的镰刀,用仅存的右手奋力挥舞着,砍向粗壮的豆棵。砍了一会,他放下镰刀,把凌乱的豆棵捡拾起来,放整齐后,拿起镰刀再砍。虽然砍得缓慢而又艰难,但他依然毫不停歇。因为,自己多砍一棵,桂花就可以少砍一棵!

桂花望着爹不屈的背影,热辣辣的泪水很快流下脸颊!如果不是爹断了胳膊,干活哪会如此艰难?自己哪会如此辛苦?

桂花并未出声阻止,她知道只有自己吃完饭,接过爹手中的镰刀,爹才会停止让自己无比悲悯的砍豆!于是,桂花掀起盖饭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泪水,见竹篮里除了腌辣椒、咸鸭蛋、热馒头和一壶凉开水外,还有一大缸子红薯青豆稀饭——这正是自己最爱喝的!

又渴又饿的桂花,立马端起稀饭,呼呼噜噜喝了起来。稀饭热而不烫,滑而不腻,不稀不稠,又香又甜。半缸子稀饭一喝,桂花感觉舒服多了,不但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很快,桂花就着辣椒鸭蛋,吃了馒头,喝光稀饭,拿出水壶,收拾好竹篮,抱着秋阳,来到德诚身边,说道:“大,天太热,您赶快带秋阳回家吧,我来割。”

德诚站起身来,无奈地摇了摇头,难过地说道:“难怪‘残废’二字连在一起,这人一‘残’,真的就‘废’了!桂花,我现在成了废人,不能帮你干活了。”

桂花强笑道:“大,千万不能这样想!要不是您操持家务,照看秋阳,我能安心在地里干活?这一点大豆,很快就能割完,您就不要操心了,抱秋阳回家吧。”

“那你再割一会,就装车回家吧,别太累了。今天干不完,还有明天呢。”德诚叮嘱道,“不能装太多,豆棵太湿太沉,多了你拉不动,轻来轻去搬倒山嘛。”

“我知道,大,地里太热,快回去吧。”桂花微笑着轻轻答道。

德诚接过秋阳,说道:“在这也帮不上忙,那俺爷俩回去了。”

德诚轻轻叹息一声,独臂上挂了竹篮,抱起秋阳,慢慢离去了。

桂花分明听到爹在自语:“狗日的何二壮,你可把我害惨了。”

桂花拿起镰刀,再次低下头、弯下腰,奋力砍伐时,其他一切都抛在脑后,心中只有眼前的大豆了。

砍了一会,桂花想装车了,便抬起头来,发现太阳还高着呢,便抹了把汗,喝了口水,弯下腰去……

再砍一会,桂花想装车了,便站起身来,见大豆剩的不多了,再抹了把汗,喝了口水,弯下腰去……

又砍一会,桂花想装车了,便往前看去,见快要砍到地头了,又抹了把汗,喝了口水,弯下腰去……

终于,桂花喝完了水,流尽了汗,大豆也砍完了。

桂花有些心酸:收割一亩成熟的大豆最多小半天,砍伐这块长残的大豆却用了近一天时间,真是庄稼越赖越费事。

不管收成怎样,大豆毕竟砍完了。桂花直起腰来,望着霍霍跳跃的晚霞和挂在西边地平线上的橘红色夕阳,捶了捶酸疼的腰背,终于可以直着身子往车上装豆棵,桂花感觉腿脚肺腑格外舒爽。

很快,桂花装了满满一车,又感叹起来:如果是成熟的豆棵,一车可以拉半截地,现在装的不到四分之一,又死沉死沉的!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便默不作声地系好绳子,拼尽全力往外拉。

豆棵又湿又重,车轮深深陷进泥土,桂花像耕地的老牛一样,往前探着身子,一步一挪地往路上拽,袢绳如刀子一般嵌进瘦削的肩膀,脚下踩出坚实的窝窑。虽然走得很慢,但板车离地头不远,又在不断前进,也就离土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桂花的双脚终于踩在坚硬的土路上,便停下板车,站直身子,喘了好一阵,准备积蓄力量,一股劲把板车拽到路上,再拉起来就轻松多了!

长满野草的土路,被家家户户的板车轧得中间高两边低。桂花拉着车子努力拐上去,车轮便一高一低,装着沉重豆棵的板车,很快就重心不稳,往地里倾斜了!桂花拼命按住迅速抬高的左车把,徒劳挣扎一阵,板车呼地翻了。夹在车把中的桂花,也应声掀翻在地。

桂花一骨碌爬起身,拼命去掀车子,路过的两名村民也过来帮忙。但豆棵实在太沉,任三人拼尽全力,车子依然纹丝不动。无奈,桂花只有解开绳子,掀掉豆棵,把车子扶起来,再重新往车上装。

堆积在一起的豆棵,挤压在一起,互相牵扯着,比分散在地里时难装许多。桂花先是用木杈去挑,根本就挑不动,便索性扔下木杈,用手拽着往车上装。豆棵豆荚不但扎手,而且也很难撕扯开,桂花的胳膊很快就酸酸的,使不出四两劲,豆棵还没装多少呢!

站在一大堆豆棵前,桂花无助地抹着脸上的汗水,抬头往西看去。只见渐渐淡去的晚霞之下,天顺正开着拖拉机,给别人家耕地!再回头看向收割过的土地,想到麦收时早逝在这块土地里的孩子,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很快就肆意奔流,迷离了眼前的黄昏:为什么苦难总是如影随形,常伴自己左右?!

流了一会眼泪,桂花的心情好了许多:这不就是自己的命?想哭可以哭,该干还得干!

寒露过后,下了一场透雨,正是种麦的好时候。很快,犁好的土地都种上了小麦。几天过后,只有这一片那一片的红薯还零零碎碎地长在地里。

红薯和红薯秧都是喂猪的好饲料。紧挨着长残的大豆,桂花种着六七分麦茬红薯,预备喂母猪的。只可惜红薯种好,母猪却被黑娃媳妇药死了!

一想起母猪,桂花就剜心般的难受。如果母猪还在,年前就可以下一窝猪崽,这些红薯也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可以把红薯窖起来,每天掏些洗净烀了,连人带猪都能吃,再打一槽豆饼,加些玉米麦麸,就能喂一窝小猪仔,赚上好几百块钱。剩下的红薯,明年开春还可以育苗卖钱。红薯秧粉碎之后,掺在饲料里喂母猪,够喂上大半年的,既能保证营养供应,又防止母猪过于上膘,不好受孕。

母猪死后,桂花本想再买一头。但入秋之后,猪崽价格飞速上涨,爹和天顺又没挣到钱,暂时没法买了,连头菜猪都没喂。桂花跟天顺商量,准备到明年再买,猪崽价格这几年都是高一阵低一阵,上上下下,一斤能差好几块钱,现在贵,年后可能就便宜了。

这样一来,红薯秧可以晒干垛起来,留待明年喂猪喂羊,红薯却不能窖这么多——不喂猪,人根本吃不下去。

天顺想要打粉面下粉条。今年的红薯长得还算不错,出粉率也高,下粉条虽然费事,但比晒红薯片多赚不少钱。

桂花却想晒红薯片。她觉得粉条价格再高,也没有喂猪划算。今年种的玉米少,还要喂牛喂羊,开春喂猪,离不了饲料。如果有红薯片,年后猪崽便宜时,除了买一头小母猪,还可以再养两头大菜猪,肯定比卖粉条赚得多。

桂花已经盘算好了,明年的麦茬,要少种大豆,多种玉米红薯,好好养猪,多多卖钱。

天顺当然听桂花的,他同样喜欢喂猪喂羊。但凡老实本分的农民,都认为杂粮是理所当然的饲料,通过饲养家畜家禽换钱,这才算尽了农家的本分。如果直接卖掉杂粮,简直等同于好逸恶劳、不务正业!

“切红薯片喂菜猪都行,但喂母猪太烦劳人了。”天顺叹道,“我不在家,爹不能干活,秋阳这么小,你哪能顾得过来?”

桂花笑道:“天顺,我是怕累,但更怕穷!我不想穿金,不想戴银,不想吃鸡,不想吃鱼,就想把房子盖宽敞些,不用担心漏雨,能把秋阳姥姥姥爷接来住几天。他俩一个瘫一个瞎的,我三天两头送吃送喝,哪能操得过来?遇到农忙季节、刮风下雨时,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说到这里,桂花长叹一声,现出悲苦的神情,已经笑不出来了。

天顺也心情沉重,点头说道:“要不,等建筑班停工后,咱买些砖头,抽空搭一间偏房,把他俩接过来——反正他俩在哪都是你照顾。今年咱村有好多人相中我犁的地,如果能挣到钱,我想把房子缓一缓,先买部四轮拖拉机。麦收时割麦打场,秋收时犁地耩地,每年忙个月把半月,就能挣个千儿两千的,还不咋耽误我干泥瓦工。犁了一二十年地,我感觉还是拖拉机犁得深,耙得碎,又能节省时间,及时趁墒耕种,比用牛犁耙地强多了,机械耕种很快会普及的。咱如果买部拖拉机,正好能赶上趟!”

桂花惊喜地说:“我听你的!咱先买拖拉机!明年喂了母猪,每年两窝猪崽,一头牛犊,几只羊,能挣个一两千。你干泥瓦工再挣千儿两千。要不两年,咱就能凑够买拖拉机的钱了!”

天顺苦笑道:“桂花,咱不能只算进账,不算出账。化肥种子农药不都得花钱?人来客去红白喜事不都得花钱?每年几百块钱的提留款不也得交?我也只是这样想,挣钱还得慢慢来。”

一番讨论之后,虽然买拖拉机、盖大瓦房还没头绪,但晒红薯片的事算是定下来了。

为了让红薯多长一点,桂花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下了苦霜,原本碧绿的红薯叶就像滚水淖过,一见太阳就蔫了干了,感觉红薯长不多了,便寻了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又打听有收音机的村民,说是听天气预报,最近几天都是晴朗天气,才开始割红薯秧、刨红薯。

工地活儿正紧。天顺听桂花说刨红薯,想请一天假帮忙,桂花微笑着说:也就半亩多红薯,自己轻轻松松的,两天不就收完了?哪能耽误做工挣钱?

天顺便没请假。桂花一头扎进地里,拼尽全力,割红薯秧,刨红薯,切红薯片,撒红薯片,一一摆开晾晒,头也不抬地干了两天,直到第二天傍晚。

带着满身的疲惫,看着白花花的一地红薯片,桂花欣慰地笑了:红薯收成还算不错!如果天好的话,三四天就可以晒干,拾起来后,再把红薯秧拉出来,运送好土杂肥,犁地种上麦子,今年的秋收秋种算是彻底结束,自己就可以松口气,好好照看秋阳了!

吃过晚饭,桂花倒头就睡,不但太过疲乏,而且无比轻松。

睡梦之中,桂花突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

桂花慌忙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感觉是在做梦。

但雪白的闪电已经照得满屋透亮,哪可能是梦?

天顺也呼地坐了起来,惊恐地望着窗外的闪电!

两人都想到红薯片,赶忙穿衣起床,来到院中。

德诚也已穿衣起床,走出房门,同样抬头望天。

“十月的天,娃娃的脸”,果然是说变就变!但见,星光闪烁的晴朗夜空,已被乌云严严实实地遮住,狂风裹挟着滚滚雷鸣呼啸而至,刺刀一般的闪电拼命划破漆黑的夜空,亮闪闪地刺人的眼。

看这个情形,大雨已经不可避免,而且注定势不可挡!

三人都像心里塞满了铅块,沉甸甸的,几乎要窒息了。

“咋办?咋办?……”桂花搓着双手,迭声问天顺道。

天顺搬出板车底盘,沉声说道:“还能咋办?捡呗。”

桂花悲苦地叹道:“老天爷也真是的,前一阵天天阴得滴水,却一直不下雨!这两天晴得云彩渣都没有,偏又要下大雨!这不是活活折腾人吗?红薯片刚刚切好,还没晒半干呢,即使捡回来,捂在一起,不也是发霉?”

德诚也叹道:“老百姓天生折腾的命!总不能把天捂住!”

天顺劝道:“捡回来再说,总不能眼看着红薯片淋雨吧?”

德诚便说:“桂花,你在家里看着秋阳,我和天顺去吧。”

桂花赶忙说:“大,还是你在家吧,我跟天顺去就行了。”

德诚望着空荡荡的左袖管,只是一声长叹,泪水已如涌泉!

说话间,天顺和桂花已准备好东西,拉着板车往地里奔去。

一路上,他们遇到好几拨去捡红薯片的村民。人人慌里慌张的,话都顾不得说。

很快来到地里,两人弯下腰去,手忙脚乱地把红薯片捡入筐中,再倒进化肥袋。

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地砸在两人背上,砸在地上的红薯片上,砰砰啪啪地,带着腥涩的尘土气息。两人的衣服很快湿了,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但两人全然不顾,只是手忙脚乱,捡拾着地上的红薯片。

这样的活儿,两人从小到大不知干了多少次,自然轻车熟路,即使在漆黑的暗夜,捡得也是又快又净。

一个个化肥袋站在身后,眼前的红薯片越来越少。

好在种的不多,天蒙蒙亮时,红薯片总算捡完了。

雨点也紧了密了,噼里啪啦一阵狂砸,两人瞬间成了落汤鸡,脚下的粘泥甩都甩不掉。两人干脆脱下鞋子,赤着脚往车上装红薯片。

装了一车,怕陷在泥里拉不动,两人拼命往路上拽着板车。没走几步,两个车轮就沾满厚厚的粘泥,死死卡住车框,一点也拽不动。

桂花只有不断用手去掰去抠车轮上的粘泥,这样走走掰掰,待赶到路上,雨下得越发大了,泥路也已被浸透,车轮深深地陷下去,连泥带草都沾到上面。掺了草的粘泥,比在地里难掏许多。桂花好不容易寻到一根结实的树枝,算是不需要下手掏了。

冒着大雨,踩着粘泥,两人拉着重重的板车,很快就筋疲力竭。

天顺说道:“反正红薯片都淋湿了,泥又这么多,我们也别着急,歇着干吧。”便把板车停靠在路边,喘着粗气休息。

桂花用树枝掏净车轮上的粘泥,在草上擦了擦手,又在树上刮了刮脚,埋怨道:“这个老天爷,就不能让人安生一点!今年的秋庄稼,就数这几分红薯还像点样,谁知刚刚切好,又被大雨淋了,怕是要不一天,就得发热发霉,连饲料都做不了,只能当柴火了!唉——,眼看收到手了,却又是一场空!早知如此,我真不该要晒红薯片,按你说的,打粉面多好!”

天顺抬头望了望天,说道:“昨天晴得好好的,谁知道这么快就下了雨?这些红薯片还鲜着呢,咱拉去打粉面吧!只是害你又是切又是撒的,白费这么多工夫!地里又都是黏泥,得一袋一袋往地头扛!单是这些红薯片,就够咱拉老半天的了!”

桂花咬牙道:“那也得打粉面!就是累死,也不能眼看着红薯片霉掉啊!”

德诚心神不宁地站在门前大路上张望着,看到两人拉着板车归来,慌忙迎上前去,要丢下伞帮忙推车。

桂花忙阻止道:“大,没事,俺俩能拉得动。”

两人放下车子,回家洗了手脸。

德诚问道:“怎么不拉进来?”

天顺答道:“大,红薯片太湿,准备去打粉面。”

德诚叹道:“唉——老天爷怎么这么折腾人!”

待天顺和桂花重新上路时,已经天色渐明,泥泞的土路上,陆陆续续走着上早学的孩子。

康雪梅也带着玉龙和玉凤,打着雨伞走来,正好迎面撞见他俩。

康雪梅惊道:“你家也晒了红薯片?这么大的雨,往哪儿拉?”

桂花苦笑一声,说道:“堆家里会很快霉掉,只有打粉面了。”

康雪梅道:“那——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帮你们打粉面吧。”

天顺忙说:“不用!不用!本来就没多少,你赶紧上班去吧!”

康雪梅客气一番,见天顺和桂花不同意,也就不再敢耽搁了——她刚去鲲鹏集团工作,可不想出现任何失误,便说:“那我去街上了,你俩别着急,慢慢干。”

欲知康雪梅下班路上有何困扰,请看第六十七章《惊悚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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