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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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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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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五十三章 天伟告状

何二壮离开之后,何大壮反复考虑,还是给李志鹏打了电话,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自己已经打听清楚,合同确实是让何二壮代签的,但钱都被傅德生拿走了。自己已经责成何二壮,待县财政局那二十五万拨款到位,立即拽住傅德生,把施工费结算清楚。

接下来,何大壮又道歉说:“志鹏,你来找我时,我确实不知情,因此态度不够好,在此深表歉意。如有言差语错,请你谅解。”

李志鹏笑道:“何镇长,把事办好就行,我也不够冷静,向你道歉!”

话是这样说,李志鹏根本不相信何大壮,想到自己跟从林关系不错,便来到教学楼工地,安慰天伟道:“周老板,等验收结束,我帮你从县财政局截留施工费。至于那五万贷款,属于民间借贷,其他人插不上手,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李主任,施工费你多操点心就行。”天伟咬了咬嘴唇说,“那五万贷款,我自己向何二壮要!”

李志鹏敏感地觉得那五万块钱贷款很难讨要,想到因为自己惹出的楼板问题,让天伟背了锅,心里十分负疚,赶忙叮嘱道:“周老板,我跟天顺谈过了,明年把我和国良的新菜市街门面房都交给你,可能还要建厂房,活儿够你做的。即使现在面临的资金问题,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天伟摇头说道:“李主任,谢谢!但这跟何二壮欠账没关系。即便我是一个面团,也不能任他揉捏!我手里握着建筑合同和贷款协议,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要他敢赖账,我就跟他打官司。”

李志鹏劝道:“周老板,打官司可不是小事,你要三思而行!”

天伟道:“我知道不容易,但他赖着不还,哪能就这样算了?”

教学楼终于完工,开始整理地面了。工人渐渐知道何二壮可能赖账的事,想到建大楼、好技术、高工资……以前的种种荣耀,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心情都无比沉重,像是经过浴血奋战、终于取得胜利的将士,回头却发现已经被祖国抛弃、同胞嘲笑一样。

而且,这还不单是荣誉的事:孩子的学杂费、平时的琐碎账、中秋的人情往来、种麦的化肥种子、秋后的提留款、超生的超生罚款……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互不关联,却都离不开钱!

于是,几十号工人,如同套上沉重枷锁的奴隶,表情呆滞,动作机械,埋头干着眼前的活儿,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

天顺只能趁天伟不在时,屡屡劝慰鼓励工人,建筑班眼下是遇到一点困难,可是我们也学会建楼了不是?明年开春,新菜市街就开始建设了,李主任已经许诺,把他和陈校长的二十多间楼房全交给我们,其他的再接几家,光楼房就够我们干一年的,肯定能挣好多钱。

但天顺知道,眼下家家都急等钱用,蓝图描绘再美,也是话梅止渴,不是想想开就能想得开的!

天伟更是焦躁得心里冒火,憋闷到无法呼吸,好想揪住何二壮,一阵拳打脚踢,逼他拿出钱来!

天伟正想着这事呢,何二壮就骑着摩托,突突地来了——他想把楼外地面也归总到教学楼施工中,忽悠天伟免费整理铺设,尽快把五万铺地款取出来。

来到工地,何二壮叉腿坐在摩托上,见天顺正指挥工人拆卸建筑机械、装运废旧楼板、清理建筑垃圾,又买了新砖铺地,甚至连何三壮都在忙活着!不禁喜笑颜开,得意地想道:这帮傻蛋怎么如此主动?自己等于白赚三万,又帮大哥弄了两万!

何二壮正想得入神,突然眼前一暗,吓得猛一激灵,赶忙抬头,发现天伟站在面前,凶巴巴地盯着自己,慌忙下了摩托,说道:“我已经跟大哥说了,等县里拨款下来,就把施工费给你。”

得到李志鹏的许诺后,天伟已经太担心施工费的事,便沉声说道:“二壮,施工费缓一缓没事,你借我的那五万块钱得尽快还上——菜市街地皮马上要拍卖,我想买一处,现在急等用钱。”

何二壮摇头道:“天伟,那笔贷款,最近我还真还不上!那是涨利的钱,你急什么?”

天伟神情阴冷似铁,一把抓住何二壮的摩托车把,声音高亢起来:“当初你借钱时,我就说过要买地皮的!利息不利息无所谓,你得先把本钱还我!”

何二壮哪会怕了天伟?眼见无法忽悠下去,暗自握紧拳头,后退一步,显出一副猫戏老鼠的神情,皮笑肉不笑地说:“天伟,借款合同上没这一条!既然借一天就得付半年利息,现在才两三个月,我哪会还你?老子没那么傻!”

见两人剑拔弩张,众多工人纷纷停下活计,围了过来。

天伟紧紧抓住摩托车把,圆睁怒目,恨声喝道:“我可以不要利息!你今天不答应还钱,我就绝不松手!”

何二壮鄙夷地笑道:“摩托送你了,钱是一分没有,你能奈我何?如果老老实实干活,兴许哪天老子一高兴,还能赏你个百儿八十的;如果想霸王硬上弓,老子就是不给,有本事随便告!”

“不给不行!”天伟呼呼喘着粗气,双眼要喷出火来,望着何二壮那张可恶的嘴脸,真想一拳捣个稀巴烂!

周天雷等人攥紧拳头,虎视眈眈地,把何二壮围在核心。

何二壮不怕天伟,却怕相貌威猛、脾气暴躁的周天雷。见周天雷如铁塔一般站在身前,不由心里发憷,便要离开工地。

周天雷要上前争斗,天顺赶忙拉住他:“这是天伟哥自己的事,谁都不要掺和!”

众人默默给何二壮让出一条路,何二壮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转身就往外走。

刘月梅推了一下何三壮。

何三壮迎头拦住何二壮,急切地说道:“二哥,我的工钱什么时候结?马上该买化肥和麦种了。”

何二壮看到站在何三壮身后的德诚和刘月梅,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推开何三壮,恶狠狠地说道:“你凑什么热闹?给我滚一边去!”

刘月梅对何二壮恨之入骨,早想把他千刀万剐,闻听此言,再也忍耐不住,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何二壮耳鸣嗡嗡,眼冒金星!

“臭婊子,你敢打我?”众多工人面前,何二壮哪受得了这等羞辱?便捂着脸颊,猛向刘月梅扑去。德诚和何三壮急忙护住刘月梅。

只听哧啦一声,何二壮身上的T恤被扯烂了!何二壮回头见是天伟拉扯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照天伟胸口就是一拳。

天伟再也按捺不住,挥起愤怒的铁拳,划出有力的圆弧,结结实实地砸在何二壮的脸上。

何二壮的大板牙阵阵发木,上嘴唇翻起老高,鼻子热热辣辣酸酸咸咸,流出猩红的污血!

何二壮抹了一把污血,狂呼乱叫着,跟天伟撕扯扭打起来。

天顺紧紧拽住怒冲冲的周天雷,让周天星等人把两人拉开。

何二壮被拉架的工人趁火打劫,揍了好多拳脚,加上T恤被撕烂,又流了好多鼻血,看上去狼狈不堪。他干脆扯下身上的破T恤,胡乱缠在手上,不断擦着鼻子嘴巴的污血,瘸拐着迈上摩托,踹开之后,回头瞪向被周天星死死拽住的天伟,色厉内荏地威吓道:“狗日的天伟,你别想拿到一分钱!”

话未说完,何二壮骑着摩托,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工地。

天伟看了看何三壮和刘月梅,张了张口,没有骂出声来。

“继续干活吧!”天顺喊道,所有的工人却都默默地站在原地。半年的辛劳眼看着要泡汤了,谁还有心劲再干下去?

天伟惨然笑道:“大家放心,这是我跟何二壮的私事!无论他给不给钱,我卖房子卖地,也不会少大家一分一厘!”

周天雷答道:“天伟哥!这事因楼板而起,也是我的责任!只要何二壮赖账,我的工钱就不要了!我跟你一块儿还账,也跟你一块儿找何二壮算账!”

其他工人也纷纷喊道——

“我的工钱不要了!”

“我的也不要了!”

“即使要钱,也是找何二壮要!”

……

天伟挥了挥手,让工人安静下来,朗声说道:“谢谢大家!我既然比大家多挣钱,就得承担这个风险。如果不是我被何二壮骗了五万,工钱早就发给大家了。大家放心,哪怕我卖宅子卖地,也要把这笔账还清!我只希望,无论遇到多大困难,这个建筑班不能散,咱的斗志不能减,不能让人看笑话!”

周德昌担忧地说:“天伟,每人亏个千儿八百无所谓,压在你身上就是一座山!大家没一个人逼你,你更不能硬逼自己。”

周天星也说:“天伟,有事大家一起扛!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也得给我们留点面子!如果何二壮不给这钱,谁会要你的钱?那在老少爷们面前,我们还怎么抬头做人?”

天伟坚定地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一定会给!既然何二壮已经把话撂开,我也不准备再拖下去,从明天开始,我就状告何二壮,真正状告无门,我再想其他办法!如果不给钱,何二壮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从现在开始,建筑班暂由天顺负责,大家都听从天顺的安排吧。”

天顺朗声说道:“众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我多操点心,大家也多担待一点,遇事商量着来。楼外地面是李主任要咱做的,跟何二壮无关,的家别站着了,都好好干活吧。”

众人渐渐散开,各干各的活儿去了。

何三壮跟刘月梅仍站在原地。见众人走开,刘月梅问道:“天顺哥,俺俩还能不能在这干?”

天顺笑道:“月梅,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何二壮赖账关你们什么事?想干到什么时候都行!”

刘月梅红着眼圈,动情地说道:“何二壮也害了我们!那俺把地铺好才回去,俺舍不得离开大家,更舍不得离开大叔。”

天顺点头说道:“我们马上得回村干活,只怕三壮离家太远。明年我们来青龙集建楼,欢迎三壮回来,也欢迎你常来!”

何三壮跟刘月梅离开后,天顺望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天伟,现在却是面如土灰,眼窝深陷,嘴唇焦干,须发凌乱,不由深重地叹息一声,说道:“大哥,晚上去我家,咱再好好商量商量。”

天伟点了点头,内心十分温暖和感动。

收工之后,两人来到天顺家。天顺哄着秋阳,桂花麻利地准备晚饭,不一会饭菜就上了桌,水煮咸鸭蛋、青椒炒鸡蛋、蒜泥黄瓜之类,外加天顺从街上买的凉拌猪耳朵,颇为简单清爽。

桂花抱着秋阳,天顺拎出一瓶酒,两人坐下吃喝聊天。

天顺劝天伟一定要冷静对待。可以寻求法律解决,但不要寄予太大的希望——自古都说冤死不告状,法律是公平的,执法者却是人。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磕磕绊绊?只要咬牙走下去,就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蹚不过的水……

桂花也插话道:“大哥,过日子就像纳鞋底,哪有不扎手的?用嘴吸了血珠后,不还得继续纳下去?”

天顺和桂花贴心贴肺的话语,再加上酒精的麻醉,使天伟心里热乎乎的,也想洒脱一些。奈何欠账数目太大,天伟已被牢牢束住,感觉自己就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哪有丝毫的活动空间?也只有打官司告状一条路可走了!

言谈话语之中,天顺感觉天伟还是比较理智的,稍稍放了心,而且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便说:“大哥,你先跑跑看,即使要不来钱,你也别着急——法院总不会让咱往外掏钱。”

天伟决绝地说:“那我明天开始告状,建筑班就交给你了。”

辞别天顺和桂花后,天伟慢慢往回走,见天顺和桂花折头回家,便蹲在路边树下,默默流了好一阵眼泪,才站起身来,仔细擦干眼泪,快步往家中走去。

大门虚掩着,屋里还亮着灯。

天伟进了院,轻轻关好大门,走进堂屋,发现康雪梅还在灯下纳鞋底,便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轻轻说道:“雪梅,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俩孩子都睡了吗?”

康雪梅起身说道:“孩子都睡了。你没喝多吧?要不要沏杯红糖茶?”

天伟说:“我和天顺就喝一瓶酒,没事。我先洗洗澡。”

康雪梅说:“桌子上已经冷了两杯温开水。两个开水瓶我都灌满了,你拎一瓶洗澡吧,天气有些凉,别冻着了。”

望着贤淑的妻子,听着暖心的话语,天伟心头掠过阵阵感动。如果没有跟何二壮之间的债务纠葛,生活将是何等的温馨甜蜜!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天伟彻夜难眠,终于熬到雄鸡啼鸣。洗漱之后,匆匆吃点早饭,天伟赶往教学楼工地,心不在焉地干了一会儿活,见到了上班时间,便带着建楼合同和借款协议,去了位于镇大院的青龙法庭。

跟青龙财政所一样,青龙法庭也在家属院中,跟王子月的办公室格局相同,正房都是两间大瓦房。外面一间做了调解室兼带民事法庭,靠南墙放着好多盆花草,里面的套间是资料室兼办公室。

青龙法庭只有两名工作人员,一名庭长,一名司法调解员。庭长姓刘,是个复员军人,五十多岁,有些秃顶,人们喊他刘庭长;司法调解员姓乔,是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孩,人们喊她乔司法。

天伟进了调解室,四下望去。只见外间正墙上挂着一条横幅,上书粗壮遒劲的“执法为公”四个行楷,东西墙贴着法律条文、调解制度之类;刘庭长悠然自得地浇着花草,那些花草被他养得青翠欲滴葳蕤妖娆;套间靠前窗的办公桌前,扎着马尾辫的乔司法正目不转睛地翻看一本厚厚的大书。

天伟跟刘庭长认识,便打了声招呼,递给刘庭长一包烟。刘庭长放下喷壶,拿过天伟递上来的合同协议,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戴上老花眼镜,一边翻看材料,一边跟天伟说话。

翻看之后,刘庭长挠了挠覆盖在头顶上的几根稀疏长发,为难地说:“周老板,青龙法庭虽然号称法庭,说白了也就是个调解室。处理家长里短、邻里纠纷啥的小事还凑合,大点的案子根本没法接。你这两个案子,资金加在一起都超过十万了,可以算得上经济大案,咱这法庭根本调解不了——如果我能调解好,何二壮也肯定不会赖账了。我劝你还是找几个够分量的中间人,协调沟通一下,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比闹到法庭,双方瞪眼要好得多。如果真想打官司,你最好去县法院,规规矩矩地请个律师,正儿八经地提起诉讼。”

天伟苦笑道:“够分量的中间人?李书记都调解不好,还有谁够分量?刘庭长,请你先调解一下,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想其他办法。”

刘庭长不好过分推脱,便对乔司法喊道:“小乔,你出来做个笔录。”

转过头来,刘庭长又对天伟说:“先让小乔备个案吧。别看小乔年轻,比我强多了。我就是个转业军人,对法律几乎一窍不通,小乔现在正自学法律知识,准备参加司法考试,以后当大律师呢。马上小乔出来,她问啥你说啥就行了。”

说完,刘庭长站起身来,继续浇花。

乔司法放下书本,来到外间,找出笔和纸,摘抄一下合同协议,而后做了笔录。

天伟起身告辞时,刘庭长已浇好花草,正入神地侍弄欣赏着。见天伟起身告辞,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问天伟道:“周老板,你说的这个何二壮,跟何大壮镇长是什么关系?”

天伟答道:“刘庭长,他是何镇长的弟弟。”

“那你说的李书记,是不是镇党委书记李成梁?”刘庭长问道。

天伟点头说道:“是的。”

刘庭长尴尬笑了笑,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周老板,这事法庭还真没法调解!”

天伟问道:“怎么?你们怕何镇长?”

刘庭长又挠了挠头,解释道:“现在是司法独立,我们当然不怕何大壮。问题是,何大壮比我官大,何二壮肯定不怕我,连李书记都调解不好,法庭调解就更没力度了!”

天伟请求道:“刘庭长,你先调解调解看,实在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

刘庭长笑道:“那就没有必要了,明知道调解不好,我们何必自找难堪?”

从法庭出来,天伟已经知道,想通过青龙法庭调解,从何二壮手里讨出钱来,是不可能的了。

天伟想:要不就直接找何大壮,看他怎么说,反正已经跟何二壮闹掰,也不在乎得罪何大壮。

何大壮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中,悠然自得地吸着香烟,透过缥缈的烟雾,欣赏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和青葱的花木。阵阵微风穿堂而过,吹得他神清气爽,心情也如蓝天一样开阔敞亮。

何大壮十分自得:镇长跟副镇长相比,别看就上了半个台阶,权力却不知大了多少倍!过去当副镇长时,自己整天忙得脚板不连地,却还得蹭吃蹭喝,连请客送礼都得绞尽脑汁想法报销,当上镇长后,虽然有李成梁杠着,但签个发票就能报三千两千的,单是教学楼和教室工程,前后就弄了十来万!连苦恋二十多年都求之不得的王子月,如今也主动投怀送抱了!二壮肯定比自己挣得还多,还要送汪玲一套门面房呢!三壮也要喜得贵子了,自己托姜宇洲找人给刘月梅做了B超检查,说铁定是男孩,大家都很高兴,连爹娘听说之后,都欢喜得老泪纵横,直呼“老何家终于有后”了……

何大壮正胡乱想着,突然门口一黑,天伟裹挟一阵冷风闯了进来。

何大壮吃了一惊,赶忙丢了烟蒂,站起身来。见进来的是胡子拉碴的天伟,又端坐在椅子上,威严地吭了一声,问道:“你找谁?”

天伟谦卑地说道:“何镇长,您好!现在教学楼已经完工,建筑班却没拿到一分钱的施工费,您能不能帮我讨要一下工钱和欠账?”

不是刚跟李志鹏说过,县财政局那笔钱下来就给你吗?就是鸟吃桑葚,也得等到长黑啊!你一个小老百姓,凭啥蹬鼻子上脸,到我的办公室要钱?何大壮着实不高兴,冷冷说道:“镇里该付的钱已经付完。谁欠你的钱,你问谁要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天伟见何大壮如此推卸责任,不由火气上涌,声音高起来了:“何镇长,何二壮不给我钱,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何大壮变了脸色,啪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你给我滚!”

反正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天伟也啪地一拍桌子,高声喝道:“何镇长,我们把楼建好,一分钱不给,还想撵我滚蛋?你想得太美了!告诉你,如果拿不到钱,我就让几十名工人把全家老小搬进教学楼,看陈县长还咋树立样板工程?”

何大壮气急败坏地说:“反正跟我无关!给我滚!”

天伟冷笑道:“这是共产党的地方,不是你何大壮的家,你有啥权力撵我?”

争吵一阵,天伟无奈离开。

何大壮瘫坐在办公椅上,呼呼喘着粗气:周天伟竟敢如此放肆,背景肯定不简单!是谁给了他这个胆儿?李成梁还是李志鹏?

何大壮想不明白,也没地儿撒气,只有抓起眼前的钢笔,狠狠摔在垃圾桶里。

从何大壮办公室出来,天伟下定决心:反正已经撕破脸,闹就闹吧!自己多年的积蓄和工人的血汗钱,总不能白白便宜何二壮这个狗日的!自己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哪怕是一只待宰的公鸡,也得拼命扑通扑通,哪会怕当官的何大壮和发财的何二壮?从今往后,自己该说就说,该做就做,痛痛快快地跟何二壮对着干!

天伟来到工地食堂,咕嘟咕嘟灌了两碗凉茶,洗了一把脸,叮嘱天顺一声,转身走向街角的公交车站,坐上去县城的公交车。

虽然决定去县法院打官司,但天伟连法院大门朝哪都不知道,便想找傅德生借点钱,再去找在县地震局当副局长的表弟赵亚洲打听一下情况。

从汽车站出来时,太阳快正南了。天伟给傅德生打了电话,傅德生正好在家,听说天伟找自己,忙说:“你在车站门口等着,我过去接你。”

傅德生很快来到,带天伟去了蒸肉馆,从车上取下两瓶白酒,寻个小隔间,要了二斤蒸肉和一份面条。

伙计把带着豆芽豆腐皮海带丝的蒸肉端了上来。两人吃着肉菜,喝着白酒,很快谈到何二壮赖账的事。

傅德生气愤地说:“这个何二壮太不是玩意了!我也慢慢悟出来,黑娃寻衅滋事,就是他为算计教学楼工程下的一着棋。何二壮还胡说什么李志鹏和陈国良都问我要钱,他俩富得流油,哪会如此下作?要钱要物的只有何大壮!不过,按你这样说,我的钱能拿到手,就已经烧高香了。”

天伟说道:“那——,李志鹏说验收之后,帮我找从林要施工费,你看怎么样?”

傅德生道:“只要从林同意,还不是小菜一碟?但有何大壮在,恐怕会有变数。”

“那我就先打官司!”天伟坚定地说,“加在一起十多万,我不能就这样算了!”

傅德生劝道:“打官司也中不了大用。只要对方恶意赖账,十有八九要不回来。”

天伟悲愤地说:“师兄,我也没其他办法,只有先起诉上去,看法院怎么说,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法院总不能当作废纸!只是,打官司肯定需要花钱,可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师兄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傅德生也十分愧疚,便从包中掏出一沓钱,说道:“天伟,这事我也有责任。如果我不找你建教学楼,你就不会上当受骗了。这一万块钱算是跟我干那一段时间的施工费,你不用还了,如果想继续跟我干,活儿有的是,最少给你每平方三十五。”

天伟赶忙谢道:“师兄,这钱算是我借你的。等我以后挣了钱,肯定还你!干活的事,等等再说吧。”

傅德生苦笑道:“说过给你的施工费,我哪会再要?只是不能让何二壮知晓,他还欠我五万块钱呢。”

一瓶酒喝完,两个人各自吃了碗凉拌面。

饭后,天伟要找表弟赵亚洲。傅德生把天伟送到县大院门口,开车去工地了。

天伟见离上班时间还早,便坐在大门外的梧桐树下歇息。昨天一夜没怎么睡,现在又是午后,天伟十分困倦,但街上乱糟糟的,哪能睡得着?

天伟迷糊一会儿,见陆续有人上班,便站起身来,瞪大眼睛,仔细查看,直到再没人经过,看看手表,已经三点半了,却没见到表弟赵亚洲。

天伟想,中间有几辆轿车经过,里面的人自己没看清,难道表弟坐轿车上班?于是给门卫拿了包烟,打听出地震局在二楼西头,便径直过去。

天伟来到二楼,找到地震局的招牌,往办公室里张望。只见里面放着两张办公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正在喝水聊天,那男的却不像是表弟。

天伟犹豫徘徊好一阵,终于轻轻敲门,恭恭敬敬地问道:“同志,请问,你们这里有个叫赵亚洲的副局长吗?我是他表哥,想跟他说句话。”

面对天伟的那个女孩站起身来,说道:“老乡你好!赵局长现在是正局长,在隔壁上班,你敲一下门就行。”说完,伸手往东面房间指了指。

天伟轻轻敲了敲隔壁的房门,房门很快打开了,一个领导模样的男子探出头来。天伟认出,此人正是表弟,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表弟了。

天伟和赵亚洲是正儿八经的姨表兄弟。小时候,赵亚洲经常来天伟家,跟在天伟屁股后面钓鱼捉虾逮青蛙。天伟初中毕业后,被熟人带去县里的建筑公司,小了几岁的赵亚洲之后赶上恢复中高考,连续鏖战数年,终于考上市里的农业学校,毕业后分到县城,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近几年,天伟年年初三都去大姨家拜年,赵亚洲都不在。所以,天伟印象中的赵亚洲,还是多年之前那个瘦高个、刀条脸的形象,只是听说赵亚洲当官了,在地震局当了副局长,和县委书记县长都在一个楼上办公。天伟深感遗憾:地震局到底是管啥的?汉原好多年都没发生过大地震,表弟岂不天天没事干?沾亲带故好不容易出个当官的,却又是管地震的!地震不来,他帮不上忙;地震来了,他也应该管不住。所以,天伟偶尔来汉原县城,并没找过赵亚洲;赵亚洲偶尔回家,更没找过天伟。现在,天伟要跟何二壮打官司,想来想去,不但不认识法院的人,包括跟法院有关系的,比如公安局、检察院、律师事务所啥的,自己也一个人都不认识,不得不麻烦在地震局任职的赵亚洲。他想,虽然表弟只是管地震的事,和打官司八竿子打不着,但毕竟在县城工作多年,连媳妇都是城里人,总能认识几个与打官司有关的人,孬好比自己强一点,而且大姨说表弟跟书记县长关系都不错,如果他能跟书记县长说说,让他们给何大壮打个电话,保准何大壮会催着还钱——镇长还能不听书记县长的?只要何大壮发话,何二壮不就乖乖地把钱还给自己了?

天伟见站在天伟面前的赵亚洲,虽然眉眼没多大变化,但是脑袋滚圆,肚腹滚圆,脖子比脑袋细不了多少,穿着簇新的浅蓝色短袖衫,笔挺的深蓝色西裤,锃亮的黑色皮鞋,显得官气十足。再望着自己全身上下皱巴巴的衣衫,天伟知道,表弟已经不是过去考上中专时、找自己借四十块钱上学的农村娃赵亚洲,而是仪表堂堂的地震局赵局长了,会不会嫌弃自己这个乡巴佬?

想到自己积攒了好多年的那五万块钱还攥在何二壮手中,想到工人辛苦半年的血汗钱就要付之东流,天伟坚定地站在原地,十根脚趾紧抠地面,和逃离的想法做着坚决的斗争。

但,天伟动了动嘴唇,那声“表弟”到底没有喊出口,最终憋出了“赵局长”三个字。

赵亚洲神情威严地镶在门框中,像门神一样堵住门口,冷冷问道:“请问,你找谁?”

天伟壮了壮胆,满面含笑地答道:“赵局长,我是你的表哥周天伟,就是来找你的。”

赵亚洲伸出手来,跟天伟握了握,依然堵在门口,冷冷说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中午的蒸肉太咸,又喝了半瓶多白酒,天伟渴得嗓子冒烟,喉咙干干的,涩涩的,痒痒的。他用力咳了几下,却越咳越痒,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他的眼睛透过赵亚洲和门框间的空隙,清清楚楚地看到办公桌上的玻璃茶壶冒着袅袅热气,里面的茶水金灿灿的,尖尖细细的茶叶,葱葱翠翠,一根根竖在茶杯下半部……由于看得太过入神,竟然忘了回答赵亚洲的话。

赵亚洲依然堵住门口,声音提高八度:“表哥,找我有事吗?我马上还要开会!”话语中显然多了几分不耐烦。

天伟猛地回过神来,感觉赵亚洲冰冷的眼神,甚至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对自己的鄙夷厌弃,不由十分气恼:当年你跟着我吃烧鱼虾烧知了烧红薯时,怎么不用这样的神情对我?你向我借四十块钱上学时,怎么不用这样的神情对我?鱼虾知了红薯也就算了,四十块钱没还也就算了,既然来到你的门前,总得让我喝杯水吧!

天伟这样想着,便有了底气:想帮就帮,不想帮拉倒,最起码我能认清你是怎样的人!

于是,天伟从赵亚洲身边挤进屋去,找了一个玻璃杯,从泡茶壶中倒了杯茶水,呼噜喝了一口,茶水不热不凉,清香直入心脾。他便一气喝干,又倒了一杯,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边喝边对无奈回身的赵亚洲说:“表弟,你别害怕,我一不问你借钱,二不让你作难!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你在法院有没有熟人?我想咨询一下打官司的事。当然,如果你能找到书记县长,直接把这事办了也行——大姨说你跟书记县长挺熟的。”

地震局是个纯净水衙门,在县大院根本没有存在感。头脑灵活、不满于现状的赵亚洲,便做了业余掮客,帮人打官司、找工作、办升迁……在渐渐积攒起金钱、也积攒起人脉的同时步步高升,做到地震局长,正准备积极运作,竞争炙手可热的副县级城关镇镇长呢!

所以,听说天伟是来打官司的,赵亚洲似乎看到福星进门,不由长出一口气,脸色迅速由阴转晴,绽放出热情洋溢的笑容,说道:“表哥,你要跟谁打官司,打什么官司?”

天伟就把与何二壮的债务纠纷简要述说了一遍。

赵亚洲像是遇到外星人,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天伟道:“表哥,你真有钱!竟然能一下子借给别人五万!你那五六万施工费,除了发工人工资外,怕是也能赚个两三万吧!家里最少也有几万,那就十多万了!表哥,即使在汉原县城,能拿出十万块钱的也没几个!我当着局长,每月工资也才一二百块钱……”

天伟哪有心思听赵亚洲胡扯?便打断赵亚洲的话,说道:“表弟,我就这么多钱,又都在何二壮手里,如果何二壮赖账,就等于我一分没有,还欠工人好几万!”

跟何二壮一人就有十来万的债务纠葛,赵亚洲哪会相信天伟欠账?他嘬了一口茶水,大包大揽地说:“表哥,你放心,既然找到我,也就等于拿到钱了!他何大壮再有势力,那也只是在偏僻的青龙镇。在汉原县城,根本没有他这个小镇长说话的份儿!不瞒你说,我经常替人打官司,汉原的律师、法官,凡是有点名望、有点地位的,都跟我关系不错,打这样的债务官司,还不是小菜一碟?”

天伟一听,顿时感到一阵轻松。看来,自己来找表弟,还真找对人了,原本还怕他说不上话呢!于是说道:“表弟,我对这不熟,你看怎么处理?”

赵亚洲端起茶壶,给天伟续满水,笑道:“虽然是小官司,但也得找大律师,要不就找我干大吧!他叫吴德庸,在汉原鼎鼎大名,你听说过没有?”

天伟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听说过。”

赵亚洲一拍脑袋,说道:“我倒忘了,你家在农村,常年跟土地打交道,哪能知道干大的名号?干大可不简单,他是正规的政法大学毕业生,当过汉原的司法局长、政法委书记,退休后,加盟了大唐律师事务所,现在是事务所资深律师兼高级合伙人,不但业务精湛,而且势力强大,连书记县长见了他,也得让到上座,尊称一声老领导。这么说吧,只要在汉原县,就没有他打不赢的官司!不瞒你说,我这个地震局长,就是托干大找关系提拔的。要不,我一个农村出身的读书人,没钱没势没背景,凭什么当上局长?眼下,我正在运作当城关镇镇长的事,干大也在卖力帮忙。这么简单的债务纠纷,在干大手里,还不玩儿似的?”

听着赵亚洲对吴德庸一口一个“干大”,叫得比亲爹还亲,天伟心里颇不舒服。但想到吴德庸如此有实力,自己又有确凿的证据,打赢这个官司,一定是妥妥的了,便说:“表弟,你看着办吧。”

赵亚洲笑道:“我现在就给干大打电话。”

打过电话,赵亚洲回头对天伟说:“表哥,你都听到了,干大说他实在太忙,要不是看我的面子,根本不会接这样的小案子。但他既然答应了,你就放心吧。今天晚上,咱先跟干大在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你带钱没有?”

天伟摸了摸包中傅德生借给自己的一万块钱,老老实实地说:“我也知道打官司需要花钱,刚向傅德生借了一万块钱。”

这真是雪中送炭!赵亚洲不由一阵狂喜,他刚开始之所以对天伟不耐烦,就是因为急须安排一个高档饭局,正愁没人出钱呢,没想到乡下表哥帮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便起身说道:“那就这样定了!官司准保能赢,你就放宽心吧!晚上在人民东路新开的世外桃源大酒店聚会,你六点半在酒店门口等我。我还有个会,就不陪你了。你好不容易来县城一趟,随便转转吧,到时打车过去就行。”

见赵亚洲下了逐客令,天伟喝完杯中的茶水,准备离开,想了一下,却又站住不动,纠结道:“可是——,我没跟你大嫂打招呼,怕是晚上不回去,她会担心的。要不,我把钱留给你?”

赵亚洲摆了摆手,说道:“表哥,你必须去见干大,介绍一下情况,要不怎么打官司?你整天走南闯北的,嫂子还能怕你丢了?”

天伟不能回家,又没法联系康雪梅,只有自我安慰道:天顺知道自己来县里,肯定会告诉雪梅的。雪梅即使不放心,也没有办法!

欲知律师如何接下这个案子,请看第五十四章《宴请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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