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魏诗田的头像

魏诗田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11/18
分享
《青龙镇》连载

第一十九章 改革试水

二月初六,工人吃了早饭,早早赶到天伟家中,准备参加开工典礼。

天伟家的院子很大,明三暗五的大堂屋,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偏房,家中彩电冰箱洗衣机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还有四轮拖拉机和摩托车。论豪华气派,在整个周庄,除了黑娃家,就数天伟家了。当然,大家都说周玉山也很有钱,不过他常年出门在外,跟村民很少交往,现在连媳妇王晓燕也跑出去了,所以没把他计算在内。

周天雷也来了。他虽然对不收周天雨的事耿耿于怀,但天伟料定他会回来,“好马不吃回头草”,前提是其他地方必须有草可吃,现在找活这么难,离了这儿,他根本没处去。

一大早,周天雷就央求周天星陪自己过来,红着脸给天伟赔不是。

天伟道:“自家兄弟,咋都好说,只是不要再随便撂挑子。要不,就算我让你回来,怕你面子上也不好看。”

周天雷不好意思地笑道:“天伟哥,是我太小心眼,再没有以后了!就算你扇我大嘴巴子,我也不会再犟!”

天伟也笑道:“兄弟之间,客气话就不要再说了!吃罢早饭,你俩尽早过来,让嫂子弟妹也过来帮忙做饭!”

而后,天伟专程去了天顺家,邀请天顺和德诚参加典礼,桂花也被邀请帮忙做菜。他们感到却之不恭,而又受宠若惊,急忙收拾家务,吃了早饭,桂花去商店买了火腿肠、方便面等礼品,一家人既有些拘谨、又满心欢喜地赶到天伟家中。

天伟和康雪梅赶忙上前迎接。康雪梅喜笑颜开地抱过秋阳,天伟接了礼物,把一家人迎进屋中。而后,天顺帮天伟做事,德诚哄着秋阳跟天伟父亲闲聊,桂花帮康雪梅下厨。

上午十点,建筑班的工人到齐了。天伟带人在堂屋门边的方桌上摆上老天爷、财神爷、菩萨和鲁班塑像,燃放爆竹,焚香烧纸,领着大家对着塑像三鞠躬,而后讲了几句热情洋溢而又激动人心的话语,简单的祭祀仪式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大家都喜气洋洋地等待开工典礼的重头戏——酒宴开始!

仪式过后,桌凳很快摆好,除几个帮忙的以外,其他工人都在院中吸烟打牌闲聊。

周天雷按天伟安排,每桌送两瓶古井贡酒和一包阿诗玛,又搬了两箱酒放在院中。

厨房内外,康雪梅带着几名妇女做菜。这些妇女虽然常年生活简朴,但都在红白宴上帮过忙,有两三个甚至还是主厨,原料准备得又十分充分。在康雪梅安排下,众人各司其职,说说笑笑的,没见怎么忙活,各种冷热荤素菜肴就已准备好了。

天伟见快到十二点,便招呼大家收了扑克,各自坐下。

很快,饭菜就源源不断地上了桌。花生、豆腐、鸡鸭蛋等素菜姑且不论,单是分量十足的荤菜就有:牛肉、板鸭、猪耳朵,四喜丸子、红烧肉,糖醋里脊、辣子鸡,回锅肉片、爆牛肚,鸡汤、鱼汤、羊肉汤,整鸡、整鱼、整肘子……

虽然历年的饭菜都十分丰盛,但今天的饭菜一上桌,还是招来大家的声声赞叹,都说比寻常人家婚嫁的喜宴还要排场许多,是自己吃过的最好的酒宴。

满桌好菜,成箱好酒,再加上天伟和康雪梅的热情招待,所有工人都兴高采烈,撕开肚皮可劲儿吃,酣畅淋漓尽兴地喝。天伟和康雪梅来往穿梭,轮番敬酒,热热闹闹地吃喝到下午两三点钟。多数工人都东摇西摆地,说话粗声大气,被妻子儿女带着回去。帮忙做菜的几名妇女吃饱喝足之后,又收拾些桌上剩下的肉菜,高高兴兴地带回去。

在如此热闹的氛围中,德诚和天顺渐渐不再拘谨,也喝了不少酒。好在古井贡酒度数虽高,但绵软柔和,菜又美味实在,他们吃着喝着,也都没有喝醉。

饭后,收拾好东西,德诚跟其他工人一起告辞回家。

天顺和桂花也要回去,却被天伟和康雪梅拽住,虽然刚刚结交,但彼此间好似前世的兄弟姐妹,别离虽久,心儿却近,聊不尽的闲言碎语,表不完的浓情蜜意。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时,天顺桂花才依依告别。再三挽留不住,康雪梅便兜了些肉菜交给天顺,并给秋阳拿了二百块钱,说是孩子第一次来家的见面礼。桂花哪好意思收这么重的礼?打架似的推来让去,但不得不收下,握着康雪梅温暖的双手,早已泪眼汪汪。

走在回家的路上,桂花感叹道:“雪梅姐对咱太好了!她的每一句话都贴心贴肺的,能把我的心暖化!天顺,你跟着天伟哥,一定要好好干!”

天顺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不会让天伟哥失望,让大家看扁的!”

到家后,桂花把二百块钱交给德诚,德诚当即拿出家里的钱,放到一起数了数,高兴地说:“有这二百块钱,就可以去牵那头小母牛了!”

几天前,德诚几经打听,瞄好了康庄康老八家的一头小母牛。这头小母牛七八个月大,模样清秀,毛色纯正,骨架粗壮,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下犊、耕地的好苗子。康老八本来准备再喂几个月,咋也得卖个千把块钱,但老伴突然中风,急需花钱看病,只有咬牙出手。初四那天,德诚跟康老八牵着小母牛去青龙集牛行估价,竟然有很多人相中,价格评估为七百五十块,康老八便要了个七百的人情价。可秋阳出院后,家里只剩下五百多块钱了,德诚实在舍不得放手,便恳请康老八宽限三五天,并当即交了四百块钱典头。

全家人正愁着无处借钱呢,这二百块钱正好中了大用!德诚根本等不到第二天,当即便跟天顺一起去了康老八家,把钱数给康老八,趁夜牵回了那头小母牛。

小母牛乍一离开母亲,十分惊恐不安,哞哞叫了一夜。德诚、天顺和桂花也高兴得一夜都没怎么睡。

模样清秀而体格健壮的小母牛,惹得村民纷纷围观夸奖,全家人也像捡到宝贝,精心地饲养照料着。

二月初八那天,建筑班正式开工。

工人多,活也多,天伟便把工人分成两班:一班在周庄,给周天旺家建造三间带走廊的瓦房,由周德奎带班,周天雷、周峰协助;一班去二里外的王寨村,为王永贵家建造明三暗五的大瓦房,由周天星带班,周德昌、周玉良协助。

因为周天雷在周庄做工,天伟怕他跟天顺闹别扭,便安排德诚和天顺爷儿俩跟自己去了王寨工地。德诚做小工,搬砖和泥;天顺学着当大工,拎刀砌墙。

天刚亮,大家就吃了早饭,早早来到工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天伟和周天星带人量好地基,放上线,撒上石灰印后,工人按照石灰印,分头挖地槽。

德诚和天顺搭班。对于勤劳能干的父子俩而言,这活简直就是小儿科,天顺执锹挖土,德诚用铁锨清理挖掉的碎土。天顺累的时候,德诚不时替换一阵。

春天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劳动的幸福感充盈在心间。爷儿俩第一次亮相,唯恐落后于别人。不多时,两人就浑身冒汗,便甩了棉袄,只穿一件单布衫,却依旧不住地擦汗。整整一上午,两人除了喝茶,根本就没停过,连厕所都没上。

天伟并没有说什么,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不住暗暗点头。

辛勤劳动的成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一上午下来,挖的同样是两锹深,天顺和德诚所挖的长度几乎是其他两人小组的两倍,而且清理得干干净净,上下左右都是吊线直,比其他小组的活儿讲究多了。不但让其他工人倍感压力,连王永贵都连声称赞爷儿俩太能干了。

天伟知道,今天是开工第一天,其他工人早已养精蓄锐,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根本没有偷懒,干的应该是正常工作量,那就是说,天顺爷儿俩,干了四名工人的活儿!

上午收工,天伟有意无意的,带着周天星、周德昌、周玉良等人,以验工为名,围着地基转了一转。

周德昌由衷赞道:“见过能干的,没见过这样能干的!两人第一次上工,就可以评为劳动标兵了!”

周天星也夸道:“天顺年轻一些,这么干还说得过去。德诚叔六十多岁了,竟然也如此老当益壮!”

其他工人也围了过来,纷纷夸奖。

首次干活,就得到众人的认可,天顺和德诚擦着不断流出的汗水,幸福而满足地笑着。

王永贵上午没让工人回去,安排了开工饭。

王永贵开着面粉坊,生意不错,手头宽裕。所以,今天的开工饭虽然比不上婚嫁大宴,但也有酒有肉,酒随便喝,肉碗碗飞——马铃薯萝卜白菜豆腐之类的农家菜,只要掺上肉,吃起来就特别可口,又暄又白的大馒头尽管吃。大家干了整整一上午活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经常来王永贵这儿磨面,相互之间都很熟悉,所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并不客气。

下午,工人们继续挖第三锹地槽,这层不需要清土,德诚便随其他几个小工忙着搬砖头。他看别人一次搬五块,心想自己初来乍到,又年龄最大,可不能让人看扁了,便每次搬六块。他不但不吸烟,茶水也很少喝,更不会偷懒,比那些不时吸烟喝茶休息的工人,十趟多搬了两三趟。

天顺等人挖好地槽,在地槽中的碎土里拌匀石灰,便架起两架夯,开始打夯。

德诚等人依旧搬砖。见德诚每次搬六块,几乎要一路小跑,汗水突突奔流,天伟着实心疼:即使不服输,跟别人一样不就行了?也不能太逞能,硬要比年轻人多干啊!多搬少搬几块砖没有事,把你累倒就麻烦了!

于是,天伟走到德诚面前,说道:“叔,轻来轻去搬倒山,少搬一块,喝杯水吧。”

德诚趁空直了下腰,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笑道:“谢谢!我不累,也不渴。”

天伟干脆挑明:“叔,你就跟别人一样,每趟搬五块吧。你没看砖头本就是五块一摞?咱要长年累月干下去,可不是一天两天,别累倒了。”

德诚又笑了笑,说道:“天伟,力气就像泉水,用了还会再有,不用也攒不多。你叔这一辈子,不怕掏力干活,就怕别人说闲话!我今天这样干,明天还会这样干,哪一天干不动了,你请也请不来我。我绝对不会偷懒耍滑,让人戳脊梁沟子的!”

说完,德诚又去搬砖了。

天伟无奈地摇头离开,心里却充满了感动和激励。

就这样,工人们说说笑笑地干着活,享受着劳动的快乐,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落山,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到了收工时间,第一遍夯也打完了,周天星让大家收拾工具,宣布收工。

众人洗了把脸上的汗水,会抽烟的接了王永贵递的烟,说说笑笑往家走。

有人到底没有忍住,问德诚道:“德诚叔,听说你解放前救过天伟大?”

德诚不好意思道:“也没啥,只是说句好话,拿俩钱,他们就放人了。”

那人叹道:“我一提这事,俺大说你也经常安排人通知他出去躲躲,现在还记挂着这事呢!”

德诚惶恐道:“一句话的事,哪值得记挂?以后可不要再提!”

一名工人接腔道:“德诚叔,一天下来,我们都累得不轻,你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干得比我还下劲,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歇!”

另一名工人赞道:“你怎么敢跟德诚叔比?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劳动模范,年轻时在茨淮新河受过工程指挥部表彰的!去年在苇子沟,脚扎成那样,不还跟我们一样干?俺大比德诚叔大不了两岁,现在连走路都得拄着拐杖,一动就累得大喘气!”

听着众人的赞许,德诚十分自得,心想:既然大家这么看得起我,以后一定得好好干,咋也不能丢了面子!

天伟提前一会离开工地,查看周天旺家开工的进度和质量。

到了工地,天伟发现其他工人已没了踪影,只有周德奎和周峰站在地槽边,吸烟喝茶,陪周天旺唠嗑。

天伟看了看表,还不到收工时间,又看了看地槽,第三层刚挖了一半,边角都毛毛楞楞的,很不像样。

天伟顿时心生不满,质问周德奎道:“德奎叔,收工时间还没到,连地槽都没挖完,怎么收工这么早?”

周德奎叹息道:“上午干得还行。中午天旺管饭,天雷和运来等人喝多了酒,一下午净吸烟喝茶了,干的还没坐的多,我不好意思多管,也管不住天雷等人。其他工人也大都喝了酒,你看我、我看你的,劲儿便泻了,又是开年第一天劳动,身体吃不消,我和周峰督促着才挖这么多。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天雷又嚷嚷着要收工,大家有看的,有干的,松松垮垮,这活儿还怎么干得下去?见大家都在磨洋工,我也只有收工了。”

天伟十分不满,便对周天旺说:“大哥,以后尽量不要管饭,费钱费工夫不说,还净耽误干活!”

接着对周峰说:“周峰,你马上通知天雷和运来,让他们明天到王寨上工,让天星看管他们俩。”

天伟又对周德奎说:“德奎叔,你通知玉良和周华明天来这儿上工。我去天顺家,跟他说点事。”

周天旺忙说:“天伟,你别耽误太久,晚上陪德奎叔、周峰在我家吃饭,你大嫂已经准备好了!”

天伟推辞说:“天旺哥,德奎叔和周峰上午都吃喝过了,你就别破费了,我们都回家喝稀饭吧!”

周天旺忙说:“德奎叔和周峰上午都没咋喝!你大嫂菜都做好了,你们要是不去,就是打我的脸!”

天伟看周德奎和周峰都在这等着,不好再拒绝,便说:“那我们先分头办事,然后去天旺哥家。”

周峰迟疑道:“天雷和运来都喝了不少酒,脾气又暴躁,我怎么跟他们说?”

天伟说道:“你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不要停留,不要解释,只要告知他们明天去王寨上工即可!另外,明天通知所有工人,晚上收工后,去我家开个短会!”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天伟对整理地槽和打夯要求作以安排后,便骑车往天顺家奔去。此时天已擦黑,夕雾迷蒙,家家户户都亮起点点灯火,炊烟和饭菜的气息在晚风中弥漫开来,使天伟感到温馨而宁静。

很快,天伟就来到天顺家。

桂花正忙着做饭,德诚抱着秋阳在院中灯光下玩耍,天顺在厨房南面的屋角练习砌墙。

“天顺,垒鸡窝吗?”天伟问道。

天顺颇不自然地应声道:“嗯!”而后起身过来,洗了洗手,把天伟往屋里让。

天伟却走到天顺砌的墙头前,在迷蒙的暮色中俯视那堵短墙,不解地问道:“天顺,你砌的这面墙,怎么是西北东南走向?跟厨房南墙呈四十五度角,中间夹着一棵柿树,怎么搭鸡窝?”

天顺忙说:“我没事砌着玩的,天伟哥,屋里坐!”

天伟蓦然明白,原来天顺是在练习砌墙,而且砌得这么板正,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天顺今天挖地槽、打夯,一点也没闲着,干的可都是掏力活。自己没咋干活,都跑得两腿发酸,浑身疲乏无力的,天顺肯定更累,却一回到家中,顾不得休息,就又开始练习砌墙!

但他不想揭穿,便跟天顺进了屋,说道:“天顺,咱这三十多人,在一起窝工,分开又不好领导。周天旺家的地基才挖了两层半,比我们干的慢多了,德奎叔不好管理,我又分身无术,顾不过来。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尽快把制度弄出来,让大家都能好好干?”

天顺说道:“大哥,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感觉还是要多劳多得,不能单纯以工计酬。工人耽误了家里的活,再在工地磨洋工,多可惜啊;但干多干少拿的钱都一样,大家又缺少好好干活的内在动力。想让工人好好干,必须在工资上有所体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劳多得。只要好好干,就能多拿钱,谁不愿意?这就像当年的土地承包,一下子就把大家的劳动积极性调动起来了!”

天伟迟疑道:“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这事。但——,如果咱涨了工资,其他建筑班肯定有意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就不好处了。”

天顺说:“大哥,国家都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咱也得跟上形势,让工人、也让自己多挣钱!工人凭自己的辛劳和汗水挣钱,不偷不抢的,别人会有什么意见?何况,竞争本就是优胜劣汰,你即使不涨工资,比别的建筑班接的活多,干的活好,他们不也有意见?大哥,咱不能老是往后看,要让后面的人追咱!”

天伟笑道:“也是的,有的建筑班一年闲半年,咱接的活干不完,即使不涨工资,他们也会有意见。那你准备怎么个涨法?”

天顺解释说:“我初步设想,把工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叫工资,跟别的建筑班相同,另一部分叫奖金,多劳多得,干不好甚至要倒扣!咱可以先试验一下,把工人分成六个小组,每组六人,包括四个大工,两个小工,自由结合,推选组长一名。再让六个小组两两结合,组建三个建筑小队,从六个组长中,推举出三个队长,每个队长负责两个小组,以便分工协作。这样,咱就把平面化的管理变成分层管理了:你直接管理三个队长,队长管理六个组长,组长管理本组的几名组员,组员之间互相监督。干活时,你可以把任务分解为几个部分,以小队或小组为单位进行分工,展开劳动竞赛,比如每组各砌一面墙,哪个组干得慢些,或者砌得差些,不就有压力了?这样互相竞争,都在比脸干活,每人都有组长管着,本组人催着,再由队长督促着,就不好意思偷懒耍滑了!而多干活,干好活,就可以多拿钱,没有一个不乐意的!”

天伟感觉办法不错,高兴地说:“天顺,明天下午下班,我准备开个会,你到时候宣布一下!”

天顺说:“那行!我尽量考虑周全些。”

两人正聊得火热,周天旺进了屋子,喊道:“天伟,你怎么还不过去?饭菜都凉了!”

天伟这才想起吃饭的事,忙抱歉地起身说道:“天旺哥,我只顾跟天顺聊天,倒把吃饭这茬忘了!现在就去,天顺,你也过去喝一杯吧!”

周天旺也说:“天顺,你也去俺家喝一杯!”

天顺笑道:“谢谢天旺哥!俺家做好饭了,你们去吧。”

天伟走后,桂花端上晚饭,全家人边吃边聊。

桂花问起上工情况,两人都说活儿不重,工人又多,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不觉就是一天,干得十分轻松愉快。

桂花感叹道:“地少了,收入也少了,喂猪饲料不够用,喂羊也换不几个钱。天顺,咱也只能靠做工挣钱了。”

德诚安慰道:“现在政策好了,只要肯出力,就能挣到钱!到时候,不光给人家盖瓦房,咱家也要盖大瓦房!”

天顺也笑道:“看国家这个发展势头,要不多久,很多农民都要成为工人的。”

饭后,月儿高挂西边的树梢,虽然只是半圆,却十分皎洁,照得小院亮堂堂的。

天顺舍不得休息,便把砌好的墙拆了,又和了粘泥,用细线标着,重新练习砌墙。

这些砖头是天顺和德诚平时从路边沟沿捡回来的,自从买了瓦刀,天顺瞅空就练。

天顺知道,在砌墙方面,天伟的面子中不得用,想让工人看得起,就必须尽早练就过硬的本领!

德诚抱着秋阳,站在心爱的小母牛和快下崽的老母羊身边,边看牛儿羊儿吃草,边逗秋阳玩耍。

桂花收拾好碗筷,就把秋阳抱了过去,让德诚休息。

德诚叮嘱天顺尽早休息后,便回屋休息了。干活时还没啥感觉,现在往床上一躺,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般,酸酸软软的。

德诚暗自感叹,年轻时从没这个感觉,真是年岁不饶人,怎么说老就老了?干一天活就撑不下来,以后怎么办?又一想,干惯就好了,别说是人,就是钢铁也得淬火锤炼啊,自己好胳膊好腿的,还能奢望在家享清福?更何况,家里要盖大瓦房,宝贝孙子要上大学、娶媳妇,哪一样少得了钱?自己趁能干时多干点吧!德诚就这样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院子里月光皎洁,天顺干得十分顺手,不知不觉就把砖头砌完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用瓦刀刮净突出的粘泥,见砖墙还算平整干净,感觉砌墙也不算啥难事,只要勤加练习,再跟老工人多学学,肯定能够跟上趟的,心里便充满成功的喜悦。

想起天伟的嘱托,天顺赶忙洗了手脸,回到堂屋,思考着分层管理和多劳多得的法子,并作了简明扼要的记录,感觉比较完善了,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伸了伸懒腰,走出屋外透透气。

此时,月亮已经落下,黑沉沉的夜空里,点点繁星闪烁,涌动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天顺笑了笑,心想,人生不也如此?即使在最黑最暗的时候,也会有点点光明和希望!再苦,再累,自己都要跟着天伟好好干,为一家老小撑起一片灿烂的天空!

干了一天活,又熬了大半夜,天顺非常疲乏,回到屋里,倒头就睡,连梦都没力气做。

天顺正沉沉睡着,突然感觉有人晃自己,急忙睁开眼来,见桂花站在面前。

天顺一骨碌爬起来,见窗外一片漆黑,秋阳还在酣睡,便轻轻问道:“桂花,起这么早干啥?”

桂花低声说道:“鸡都叫过好一阵了,咱大让我喊你吃饭。”

天顺起身走到屋外,看了看尚且昏暗的夜空,对父亲说:“大,不用去这么早,天亮才起来也不晚。”

德诚笑道:“天顺,早去一会,多干一点,谁还能怪罪咱?”

天顺也只是说说而已,待他洗漱完毕,桂花已经把饭菜端到桌子上了。

匆匆吃了早饭,天顺和德诚便往工地赶去。

此时,天色正由暗转明,淡淡的红霞漂浮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如重重叠叠的山峦般起起伏伏,草叶和麦子上的露珠晶莹闪烁,真的像白亮的珍珠镶在上面,柔柔的薄雾笼罩着碧绿的田野,如仙女轻纱织就的裙摆,曼妙多姿地舞动在春日黎明的微风之中。

天顺呼吸着清凉的晨风,问父亲道:“大,那么重的活,您能撑下来吗?”天顺知道,自己只是没话找话,父亲准说不累。

果然,德诚摇了摇头,自豪地笑道:“有啥累的?活动活动,身子骨还舒服些呢!你不要担心我,倒是你休息得太晚了!”

天顺答道:“天伟要我琢磨分层管理和多劳多得的法子,所以晚睡一会。”

德诚告诫道:“昨天我也听到一些你们的谈话。天顺,咱刚刚加入建筑班,还不清楚天伟的秉性,更不了解这些工人的脾气。现在干得挺好的,你变来变去,万一搞砸了,天伟和工人都会怪罪你!何况,天伟是老板,想让工人多干活,工人又想偷点懒,你一旦搅和进去,工人有意见,不敢对天伟发作,还不找你的麻烦?”

天顺也感觉像周天雷那样的工人,确实不好领导,但一想到天伟的期待,又重新振作起来,如果这些制度能让建筑班发展壮大,帮工人提高收入,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便笑着解释道:“大,我是这样想的,咱不单要让工人多干活,还要让工人多拿钱。比如,本来十天的活,咱五天干完,这样五天就可以拿十天的工资,哪个工人不喜欢?天伟也能多赚钱,谁也不会怪罪我的!”

德诚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说:“天顺,牵涉到这么多人,你一定要考虑周全。咱刚进建筑班,能呆下去就不容易了,别老是想着出头逞能。天伟对你再好,你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建筑班的能人多着呢。你以为自己聪明,别人也不是傻瓜!”

父子俩来到工地时,其他工人还没有到。

“你俩来这么早!吃早饭了吗?”王永贵已经过来了,看见天顺和德诚,赶忙热情打着招呼。

“吃过了,王老板,你起来真早!”德诚笑着应道。

爷儿俩一边说话,一边拿起铁锨,开始往地槽上土。

“你俩先抽根烟吧,工人都还没到呢。”王永贵赶忙过来,给两人递烟。

德诚和天顺都客气地谢绝了。

王永贵叹道:“你俩太能干了!天伟可算烧了高香!”

过了一阵,天伟骑车赶到,见德诚和天顺正在干活,暗自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阵,周德昌和周天星等几名工人同时赶到。本想照例站在工地边抽烟歇息,等候工人到齐才一起干活,见德诚和天顺干得正欢,也不好意思闲着,纷纷拿起铁锨,开始上土。

随后来到的工人,都自觉加入到劳动的行列中。

天伟喊过天顺,问昨天所说的方案制定好没有。

天顺笑道:“我初步设想一下,你看看怎么样。”

天顺把方案记录掏出来递给天伟,解释道:“工资分配跟过去一样。奖惩跟职位和工作业绩挂钩:队长和组长,既要带班,又要负责本队本组的考核评估,必须给予有相应的职务补贴。普通工人按本组的工作业绩,评比出相应的奖金系数。组员考评由组长具体负责,奖金系数可以相同,也可以拉开差距。这样一来,工人劳动就不是靠你管理了,队长、组长、甚至每个组员都在管理监督着,而且只要好好干,就能多拿钱,谁还好意思偷懒?”

天伟高兴地说:“天顺,这个方案很好,你再考虑周全一些,在下午会上,跟大家好好讲讲!”

天顺说:“可以,我尽量跟大家解释清楚。”

天伟看了看表,已经到了上工时间,便说:“那就这样吧,有啥问题,我们再随时沟通。”

此时,周天雷和周运来大摇大摆地来到工地,见其他工人干得热火朝天,都刷地一下红了脸,赶忙加入劳动的人群中。

天伟走进工地,大声喊道:“伙计们,今天干得不错!这才刚到上班时间,二遍夯的土都快上齐了,石灰也快拌好了!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从现在开始,建筑班实行多劳多得。干得好、干得快,除了工资以外,还有奖金可拿。比如,一天干两天的活,就能拿两天的钱,大家愿不愿意?”

大家纷纷叫好,天伟又挥手让大家静下来,说道:“当然,肯定不是大呼隆,每个人都有制度管着!今天下午收工之后,去我家开会,到时宣布具体方案!”

接下来,天伟有意试验一下天顺说的责任制效果,便把人员简单分为两大组,再把两大组分成四个小组。

听说可以多劳多得,小组之间又相互竞争,工人都干得热火朝天,比昨天的劳动效率高出许多。明三暗五的瓦房,共有六道山墙,加上前后墙和两个廊柱,地槽横横竖竖的,工作量很大,但工程进度却很快。两架夯比着打,号子比着喊,上午就打好了第二遍和第三遍夯,开始砌最下一层七十五公分的根基。天伟一看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便让工人回家吃饭。

吃了午饭,大家急急忙忙来工地干活,没有一人坐等靠!没用一下午,又砌好两层五十公分和两层三十七公分的根基!连王永贵都看得眼花缭乱,直呼工人干活怎能如此下劲!

干活中间,天伟让工人统一休息二十分钟。可工人上上厕所,喝喝茶,吸吸烟,还没到十分钟呢,就有人开始干了。这边一开始,那边也坐不住,呼啦一下子,全进入工地了!

天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想:责任制的办法果然好用,今天一天就干了过去将近两天的活儿!真正这样分层管理,工人再多都好管,建筑班可以多接活儿,工人也能多挣钱!天顺果真是个人才,他的一个好办法,就能顶得上好多工人,有这样的左膀右臂,这个建筑班肯定能发展起来!

天顺今天是第一次拎刀实战。他虽然在家反复练习,但真正做起来,还是碍手碍脚的,无论是抹灰,还是砌砖,自己手忙脚乱,几乎连腰都不敢直,才能勉强赶得上看起来从容自若的老工人,总算没拉本组后腿。眼见那些老工人看似慢条斯理,却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轻轻松松地摊好水泥浆,均均匀匀地摆好砖头,很容易就做好的工作,自己却要慌里慌张、紧赶慢赶才能赶得上,天顺暗自下定决心:回家还要好好练!

不知不觉,就到了收工时间。干得快的小组,工人洗洗手脸,站在旁边轻轻松松地吸烟喝茶,美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没跟上趟的小组,工人依然你追我赶,忙个不停。等全部结束时,五层根基已经齐刷刷砌好了!

天伟和周德昌、周天星等人,带着王永贵验了一下,但见这个根基,无论山墙或前后墙,都横竖成线,水泥沙浆灌得严丝合缝,简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和以往优哉游哉地做工相比,不但进度快了许多,质量也更高!

“真没想到今天能筑好地基,还收拾这么干净利索!”天伟高兴地说。

“那当然!”周天雷自豪地说,“这一分组,就等于比脸了,谁想认怂?我整个下午只抽四根烟,上一次厕所,以往哪一趟不抽一包烟?不上三四趟厕所?”

确实,天伟暗自观察周天雷一整天,他发现周天雷根本不像过去那样烟不离手,满嘴跑火车,惹得大家笑声不断,而是紧张严肃,埋头苦干。一开始,天伟还以为他调到这个工地后,感觉霉气,所以没有心情抽烟开玩笑,后来才渐渐想明白,他应该是有了压力,怕自己再吊儿郎当,会被本组工人怪罪,被其他小组嗤笑!

连周天雷这样带着情绪的老油条都不再耍滑偷懒,那就足以证明,分层管理和多劳多得,确实是务实高效的好办法!

今天收工,天伟并没像昨天那样提前去周天旺家的工地检查,而是推着车子,和大家一道,行走在春意盎然的田间小道上,兴奋地议论着今天的战果。其他骑自行车的工人见状,也推着车子,加入了步行的人流。

谁都没想到,走到天顺家门前时,天伟突然扎住车子,说道:“我们到天顺家看看吧。”

大家如坠云雾,不是说去你家开会吗,去天顺家干什么?他家那低矮窄小的茅屋,破篱笆墙围成的小院,怕是根本站不下这二十来人!

德诚和天顺也不明所以,但总不能把人往外赶吧,便热情地邀请大家去家里坐会。

大家随天伟进入小院,桂花正抱着秋阳做饭,赶忙从厨房出来,让大家去屋里坐。

天伟却止住脚步,笑道:“不用客气,我们就在院中站会儿。”

大家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也就是一个简单逼仄的普通小院,西南角又种着蔬菜,根本没有啥稀罕东西,不知天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天伟让大家站了一阵,才指着厨房南面的一堵短墙,笑着问道:“大家猜猜,这堵短墙是做什么用的?”

大家都凑了过去,只见昏黄的暮色中,一堵西北东南走向的短墙,孤零零的,站立在厨房东南角,砖头或灰或红,或整或碎,墙面却平整光洁,两面都是吊线直。这堵墙头,东不靠篱笆,西面又是空地,和厨房南墙中间夹着一棵老柿树,既不像垒鸡窝鸭窝,又不像盖猪圈羊圈。看了半天,到底没人能猜得出来。

议论一番,大家都愣着不说话,或看着天伟,或看着天顺,焦急地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天顺脸颊有些发烫,赶忙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大家屋里坐吧!”

天伟往前几步,看了看墙头,抠了墙角砖缝的粘泥,掰了掰,捏了捏,情绪便有些激动了,大声说道:“大家既然都猜不透,说明没人这样做过!天顺今天第一次拎刀砌墙,就能跟上趟了,为什么?因为他天天在家练!这堵短墙,就是天顺昨晚下班后新砌的墙头!我们有谁入工时这样做过?有谁还没上工,就能砌出这么光滑溜直的墙头?”

周天雷问道:“天伟哥,你咋知道这是天顺昨天晚上砌的?”

天伟扬起手中的土块,答道:“我当然没亲眼看见,但对粘泥太了解了!我手中的这块粘泥,将干未干,只能是昨天晚上抹上去的!”

说完,天伟跨出大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希望大家能记住这面短墙!”

走到村中路口时,天伟又对大家说道:“我们都过去,看一下天旺家的工程进度吧。”

大家拐进胡同,来到周天旺家的建筑工地。

工人都已经离开了,周天旺正在收拾东西。

只见已经打好夯的地槽中,摆放着一层五零墙砖头,还没有摊上水泥沙浆,其中一些砖头被工人踢得东倒西歪,地槽边的泥土,也有许多被蹬落,豁豁牙牙的,显得凌乱不堪。

大家似乎明白了天伟的意思,天伟却并不解释,而是说:“现在去我家开会吧。”

周德奎带着十多名工人,正在天伟家等候。

周天雷一见周德奎,便嚷嚷起来:“德奎叔,你们今天干的啥活?还没有俺干的一半多!”

周德奎知道周天雷说话从来不打草稿,白了周天雷一眼,接过天伟递来的香烟,没有理他。

周天雷见周德奎不理自己,似乎受了羞辱,又嚷嚷道:“德奎叔,你知道俺下几层根基?”

周德奎白了周天雷一眼,心道:你当我是傻子?进度不都差不多的?大不了我再多猜两层!

于是,周德奎慢条斯理地说:“天雷,我要是连这都猜不出来,那这十多年的泥瓦工不是白当了?你那个工地最多下三层根基!”

周天雷终于扬眉吐气了:“德奎叔,那你这个泥瓦工还真白当了!俺把五层根基都下好了,一层七五墙,两层五零,两层三七!”

周德奎本就不喜欢周天雷动辄咋咋呼呼的,现在见他胡吹,便立即怼上了:“天雷,你真是吹牛皮不报税!你要是能下五层根基,我就在这院子里爬三圈、学狗叫!”

天伟知道该适可而止了,遂笑道:“德奎叔,你是长辈,还是别爬了。下次聚会,带两包好烟就行。”

周天雷嚷嚷道:“德奎叔,你最少得拿阿诗玛的,别拿渡江烟甚至大团结糊弄人!”

周德奎虽然相信天伟,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们真的铺好五层根基了?”

天伟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我们开会吧。”

对于工人而言,开会可是稀罕事,以往有什么事,都是在收工的时候,随意说一声。所以很快静了下来,特别是去王寨的那批工人,都想听听到底是咋多劳多得的。

天伟朗声说道:“我原本在外面跑生意,滋滋润润的,甚至比现在还挣钱,为什么操心劳力带这个建筑班?就是想把事业做大,自己多挣点钱,也让大家多挣点钱。咱不能只给别人盖大瓦房,自己也得住上大瓦房,以后甚至要建楼房、住楼房!天顺没来的时候,我天天都在琢磨这事,却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好了,天顺已经琢磨出好办法,就让天顺给我们讲一讲,大家说好不好?”

“天顺?”很多工人都扭头看向天顺,不解地想:天顺刚刚加入建筑班,能有什么好法子?

天伟说道:“大家不要小看天顺,天顺虽然是新工人,但人家读书多,文水深,眼界高,见识广,话虽不多说,可心里亮堂!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啥都不懂,一天到晚就知道胡喳喳!去王寨干活的工人都看见了,天顺干了一天活,回来还趁夜练习砌墙,这样的事咱谁都没做过!今天,天顺第一次拎瓦刀砌墙,却一点不比老工人落后,为什么?就是这样连天加夜练出来的!天顺昨晚熬夜搞了个分组管理和多劳多得的制度,今天天不亮,又和德诚叔最早去了工地,不等不靠,直接干活。以往,我们有谁第一个到工地,不等人就干活的?德奎叔,明天上工之前,你带着今天在天旺家干活的工人,先去天顺家看看那堵短墙,再去王寨工地,看看我们今天的进度!现在,天顺一个分组管理,一个多劳多得,就能让大家多干活、多挣钱!天顺就是建筑班里足智多谋的诸葛亮,大家就算是关羽、张飞,离了诸葛亮,也干不成大事。下面,欢迎天顺给我们讲一讲!”

工人们急忙鼓掌欢呼。

天顺不好意思地说:“大家都比我见多识广,我才干两天,门儿还没进呢,哪敢评头论足?但天伟哥把这事托付给我,我却之不恭,只有斗胆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恰当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

天伟打开院中的电灯,接腔道:“天顺,该说说,慢慢说,时间长点没事!我让雪梅买菜去了,馒头蒸了好几锅,酒也够喝的,开了会后,大家随便吃点喝点!”

大家一阵惊喜,便安心听天顺讲话。

天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那我先说说分层管理的意思。现在,咱就天伟哥一个老板,其他都是工人,虽有资历高低,但地位相同,谁都不好意思管其他工人,这种管理体制属于平面化管理。如果咱这个建筑班只有十个八个工人,天天在一起干活,这种管理方法十分便捷有效。但现在,咱有三十多名工人,要同时在两三个工地干活,单靠天伟哥,哪能顾得过来?交给其他工人管理呢,又都是一样的身份,总感到不太名正言顺!如果用分层管理的方法,就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分层管理这个词大家可能没听说过,但咱大都上过学,知道一个班要分成几个小组,小组之间互相竞争。这样,打扫卫生、交送作业等工作,组长负责,同学监督,就不需要班长事事过问了。所以,我跟天伟哥商量,也把咱这三十多人当成一个班,分成六个小组,每组六名工人,包括四名大工两名小工。大家自由结合,推选出组长。六个小组再两两结合,成为三个建筑小队。从六名组长中,推选出三名队长,每名队长监管两个小组。天伟哥就是建筑班的大班长。大家能听明白吧?”

工人们异口同声地说:“明白!”

天顺接着说道:“咱都是农民,单靠种地收入很少,但花钱的地方又太多,当泥瓦工就是想挣钱的。大家说咱是天天磨洋工,拿死工资好呢,还是天天好好干活,能多挣钱好?”

周德奎答道:“当然是想多挣钱了,但问题是,咱的工资不是定死的吗?”

其他工人也小声议论着。

天顺笑道:“这就是我要谈的第二个问题,咱准备实行多劳多得制度,除固定工资外,再发些奖金。我打个比方:如果建一座大瓦房,根据户主的施工要求,参考以前的工价及施工情况,需要三百个工,那就评估为三百个工,按两个大工配一个小工,大工二百个,每个工五块钱,小工一百个,每个工三块钱,工资合计为一千三百块。如果大家下劲干,只用二百四十个工,大工一百六十个,小工八十个,咱也给一千三!除去一千零四十的工资,剩下的二百六当作奖金,大工小工一个样,按小组的积分分到各组,如果各组都下劲干了,评估积分相同,那就平均分配到各组;各组组长在本组内按积分分配,如果组员积分相同,也是平均分配!假设都平均分配了,等于每个工多拿一块一的奖金!如果二百个工就完成了,分的就更多!当然,如果四百个工才完成,也还是分这一千三,那不但没有奖金,反而要降低工资!另外,队长每天补助一块,组长每天补助五角,算是职务补贴,既然是替天伟哥管理的,这钱就从天伟哥所得的那一块出。不过拿人钱财,就要替人干活,要切实负起责任来,如果工作落后,也肯定是要受到处罚,甚至撤换下来。”

周天星问道:“俗话说萝卜快了不洗泥,建筑活讲究的是慢工出巧匠,一味追求速度,质量怎么能保证?”

天顺笑道:“当然要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提高效率,要不怕是主家连工钱都不给,更谈不上多拿奖金了!”

天伟说:“保证质量,也不一定等于放慢速度!今天咱这一班,和德奎叔这一班干的,谁的快?谁的好?”

周天星想了想答道:“那肯定是咱这一班干得又快又好了!”

周天雷抢着说:“我这一天连茶水都顾不得喝,渴得嗓子都冒烟了,看到其他小组加油干,自己也不好意思停,更何况还能多拿钱?”

天顺说道:“这就是分层管理和多劳多得的好处,就像农村的土地责任制。过去,咱等于吃大锅饭,大家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孬一个样,无形中就有些松懈了。现在,咱干得快了好了,就挣得多,干得慢了孬了,自己组比不上别的组,就得下功夫,要不就拿得少,大家谁不想多挣点?当然,咱也不能光讲进度,不讲质量,咱还是按时上下班,最好不要加班加点,只须把以往说闲话、偷懒的时间挤出来就行,从过去眼盯着偷懒的,变成现在眼盯着下劲干的,无形中就提高了效率。如果出现质量问题,追究起来,也是追查到责任小组,记在组长组员头上。这个制度是我胡乱设想的,不知道能不能用。咱先试试看,如果感觉不合适,或者有需要改进的地方,随时都可以调整改进。”

周峰问道:“天顺哥,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原来一个月干完,活儿能接得住,现在二十天干完,剩下十天找不到活怎么办?这十天不就没有工资了?”

天伟笑道:“周峰,别说咱的活儿干不完,即使接不住气,你干二十天的活,就能拿原来一个月的工资,还能闲上十天,多好的事?这账你得算清楚!”

周峰挠挠头说:“也是的,我都被绕迷糊了!”

大家讨论之后,天顺跟天伟说道:“天伟哥,说多了大家也记不住,咱就先说这些吧。”

天伟点了点头,高声说道:“今天天顺讲得比较多,大家有点不明白也没关系,等咱这两个工程干完,拿工资奖金时,自然就明白了。这两天虽然还没分组,咱也得有所区别,王永贵家工地的工人按1.2的系数,天旺家工地的工人按1积分。现在,大家自由结合,六人一组,推选出组长,组与组再自由结合,推选队长。有了这些制度,咱的人再多也好管理,只要能接到活儿,咱可以适当添加工人!队长和组长,明天晚上还来我这里,让天顺详细讲讲记工、积分、管理的法子。以后,天顺就是建筑班的会计,负责收集统计上工资料,发放工资奖金,跟三名队长一个待遇!”

天顺忙说:“天伟哥,要我当会计行,绝对不要待遇啥的!”

天伟笑道:“天顺,你就别客气了!大小有个乌纱帽,就能帮我问点事,我还指望你带人干活呢!”

周天雷也嚷道:“天顺,你果然有本事,才干两天,就能琢磨出这么多新鲜的玩意,连我听着都有点开窍呢!我前几天多有冒犯,现在向你道歉!”

天顺笑道:“天雷哥,这是我结合书上的东西,胡乱琢磨出来的,不一定中用。”

周天雷惊叹道:“乖乖,还能从书上查到咱建筑班的事?难怪天伟这么器重你!”

天伟笑道:“现在你服气了吧?天顺仅仅动动脑筋,就让你连厕所都顾不得上!”

周天雷笑道:“大哥,从今往后,我周天雷走路不扶墙——就扶(服)天顺了!”

天伟道:“天雷,别在这里耍贫嘴了,赶紧自由结合去吧,别到最后剩下来了!”

周天雷道:“我谁也不结合,就结合天顺和德诚叔了,我和他俩一个组,推选天顺当组长!不过,天顺都是会计了,怕也不稀罕当这个组长。”

“六个人一组,这不只有三人?”天伟笑道,“赶快找人结合去!”

“那——,”周天雷对天顺说道,“天顺,那就这样定了,咱几个在一个小组!我再去找三个人。”

“好的,天雷哥不嫌弃就行!”天顺笑道。

“也算上我一个!”天伟怕天顺镇不住,对周天雷说。

过了一阵,周天雷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道:“人家都结合好了,就剩个周运来,咱要不要?即使加上他,咱也才五个人,还缺一个小工,怎么办?”

“这个我倒没想到,”天伟说道,“天顺,建筑班就三十五名工人,不够六个组啊!”

天顺答道:“咱这组就俺大一个小工,肯定不行。天伟哥,要不咱再找一个小工吧?”天顺说完,看了看周天雷,向天伟眨眼示意。

天伟蓦然明白过来,忙说:“天雷,要不就让天雨过来,咱几个搭班,你看怎么样?”

“什么?”周天雷简直要蹦起来,“天伟哥,你终于答应收天雨了?我替他谢谢你!”

“天雷,加上天雨,这一组就有三名新工人了,你不怕他们拖你后腿?”天伟取笑道。

“天顺哪是新工人?他是咱建筑班的会计!德诚叔更是劳动模范!人常说‘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下假神’,跟着天顺和德诚叔,我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周天雷兴高采烈地说,“况且,你是老板,天顺是会计,德诚叔肯定让着我,运来和天雨又不好意思跟我争,组长不就是我的了?不担能当官,每天还能多拿五毛钱,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天伟打断他的话,说道:“天雷,你就别叨叨了,快去喊天雨吧,让他过来喝杯酒!”

很快,六个小组就成立起来,推选出周德昌、周德奎、周天星、周天雷、周峰、周玉良六人担任组长。接着又两两结合,成立三个小队,由周德昌、周德奎和周天星担任队长。

管理团队一建立,天伟顿感肩上的负担轻了一多半。面对三十多人的建筑班,不再感到纷纷乱乱、压力山大,对前途也充满了信心!

欲知建筑班改革的效果如何,请看第二十章《清明时节》。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