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李成梁接到县教委主任刘毅的电话,说是一个星期之后,新任县长陈云山要在青龙中学召开普九工作现场会,会议档次很高,参加人员众多,规模庞大,陈县长对这次会议十分重视,要求青龙镇尽快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
李成梁十分诧异,陈云山刚当县长,第一把火怎么烧到偏僻的青龙镇了?况且青龙中学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可圈可点之处,陈云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该是来找茬吧?按常规,这种现场会应该是工作推进会,不至于挑刺啊。
虽然想不通原委,但李成梁知道这项工作既是压力,也是动力,对于推动青龙中学的进步、甚至推动青龙镇的教育发展都有很大意义,便让小曹立即通知镇党政班子成员和李志鹏到会议室开会,初步研究一下现场会的准备工作。
李成梁已从李志鹏口中,得知陈国良愿意把楼房卖给学校,便想趁召开现场会的机会,把楼房买回来。于是散会之后,留下何大壮商讨此事。听闻此事,何大壮十分高兴,只要李成梁跟李志鹏兄弟互掐,自己就能稳坐钓鱼台了!
何大壮知道,自己不怕外来户李成梁,也不怕坐地虎李志鹏,却害怕两人联合起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之所以主动分管教育,也是想尽可能笼络李志鹏和陈国良,孤立李成梁,因此哪肯放弃这个挑拨离间的好机会?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火上浇油,激化矛盾!
于是,何大壮拍着胸脯保证说,凭自己跟陈国良的交情,做这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李成梁又跟何大壮讨论了补偿的底线。
李成梁的意思是,陈国良交给学校三万,加上建楼款,也就七八万块钱,镇里可以适当多出一点,但不能多得太多,待麦收后用公粮款支付,让何大壮先跟陈国良碰碰头,听听他的想法,再行研究决定。
何大壮心想,你说不给一分才好!表面却不着痕迹地笑道:“李书记,用不了多少钱!陈国良那货是个马大哈,不但家财万贯,又跟我关系很铁,哪会计较这一点钱?只要三杯酒下肚,白送都有可能。”
辞别李成梁后,何大壮立马赶到青龙中学,想以收购楼房为契机,挑唆陈国良跟李成梁二虎相斗,借机拉拢陈国良,顺便混顿酒喝。
此时,李志鹏正在召开全体教职工会议,传达镇有关普九现场会的有关精神。何大壮来到陈国良办公室,没见到人,便四处寻找,也不见一个老师,问了学生,才知道老师都开会去了。
何大壮想,陈云山要来青龙中学召开现场会,肯定是想扶持自己的,自己作为镇长,又主管教育,正是出头露面的好机会,应该把青龙中学弄个样儿出来,给陈云山留下好印象!
于是,何大壮用心转了一圈,发现学校卫生虽然有很大改观,但还是有很多死角。比如树木花草需要修剪,垃圾废物需要填埋,厕所粪便需要清理,活动场地需要整平,墙壁门窗需要维修……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把问题一一记录下来,准备督促陈国良彻底整改。
阳光越来越强,天气越来越热,何大壮感到浑身冒汗,又口干舌燥的,便回到陈国良办公室,泡了一杯龙井,点着一根烟,正坐在沙发上胡乱想着,陈国良夹着笔记本回来了,见到何大壮,急忙上前握手,哈哈笑道:“何镇长,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喝酒呢!”
何大壮连连摆手,做出一副检查工作的姿态,正襟危坐,说道:“国良,喝酒是小事,咱先谈工作!陈县长要来青龙中学召开现场会,你一定得给我准备好!”说完,何大壮掏出笔记本,通报所发现的问题,要求陈国良一一记录,迅速整改,自己过几天再来检查。
见何大壮颐指气使、盛气凌人,陈国良渐渐恼恨起来:“国良”“国良”的,你何大壮拽个熊!有啥资格直呼我名字?怎么迎接现场会,我不比你清楚?你整天吃我的喝我的,不就是我养的一条狗?刚戴个扣眼大的乌纱帽,就想对我龇牙,我陈国良可不吃这一套!
于是,陈国良撂下脸子,一边吸烟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不但没做记录,连听都没怎么听。
何大壮见陈国良吊儿郎当的,既恼恨又无奈,硬着头皮强调一遍后,便拿楼房问题将陈国良的军:“国良,李成梁说是要收回你学校门口的楼房,要我给你打个招呼,问问有啥要求。”
何大壮满以为陈国良会火冒三丈、一跃而起的,那自己正好煽风点火,挑拨他跟李成梁的关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谁知陈国良连头都没抬,只是冷冷地说:“收就收呗,只要给钱。”
何大壮颇为失望,暗恨陈国良给李成梁留的面子太宽,便继续煽风点火道:“国良,李成梁的意思是,地皮三万,房价四万,你看行不行?要不,我再帮你说说,看能不能多给一点。”
陈国良立刻炸了毛,怎么给这么少?想打发要饭的?便冷冷答道:“何镇长,不用你劳神费力了!我陈国良有的是钱,本不在乎这十万八万的,但如果谁想以势压人,那是白日做梦!”
见终于把战火引到李成梁身上,何大壮一阵窃喜,赶忙说道:“国良,你别生气,想要多少钱,跟我透个底,我会尽力争取,说服李成梁的。至于他让不让步,那就看你们的感情了。”
陈国良却毫不领情,立马下了逐客令:“何镇长,我还有事,这事改日再谈!房子是我的,只要我不同意,谁敢把我掀出去?”话未说完,他大步走出办公室,直接把何大壮晾在那儿。
何大壮知道陈国良动了气,今天已无法蹭饭,但能戳起陈国良的怒火,也算达到目的了,所以并不觉得难堪,旋即跟了出去,说道:“国良,你忙吧!正好我也有事,改天我再过来。”
陈国良来到教办室,气愤愤地对李志鹏道:“二哥,何大壮刚才找我,要我干这干那,盛气凌人的,像当了八搂粗的官,拿我当衙役使了!而且,他喊了多年的‘陈校长’,这才当几天镇长,就满口‘国良’‘国良’的,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我差点就抱不住火,跟他斗起来!”
李志鹏想起何大壮骤然改称自己“志鹏”的事,也很恼火,便说道:“对李书记,咱要充分尊重,对何大壮倒没必要惯着他。他再自以为是,你就弄他几句,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陈国良点头笑道:“好咧,这个容易!二哥,楼房的事怎么处理?何大壮说李书记只愿意出七万块,你的意见是?”
李志鹏问道:“国良,你估算一下,这楼房值多少钱?”
陈国良答道:“二哥,说实在话,墙头外的临街地皮是我从村里要的,跟学校无关,大行大市,就算五万吧,加上我拿的三万,地皮都八万了,建楼费用又上涨不少,加上辛苦费、损失费啥的,没有个十四五万绝对不行!关键是,李书记只给七万,差距太大,咱怎么处理?”
李志鹏说:“国良,咱是要尊重李书记,但该要的钱一分不能少!因为,这钱不是给李书记,也不是发给老百姓,而是给镇里的,镇里每年收入好几百万,却花得云天雾地的,连几十万的老师工资都给不上,咱没有必要当这个冤大头!你把费用核算清楚,不过就别要钱了。”
陈国良诧异道:“不要钱?二哥的意思是?”
李志鹏解释道:“国良,现在镇里青黄不接的,连老师工资都发不上,李书记都卖轿车了,你却伸手要钱,不等于打咱自己的脸?何况,咱又不在乎这点钱!还不如一分钱不要,都折算成新菜市街的地皮,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把钱拿回来了。”
陈国良不解地说:“新菜市街地皮?不是秋后才卖吗?我又不想开商店,已经有十来间门面了,多了净操心!”
李志鹏说道:“国良,秋后才卖,你不会加上利息?以后钱越来越贬值,地皮却见风就涨,你就听我的好了!”
陈国良自是一点就透,说道:“二哥,新菜市街地皮是两万五两间,十五万块钱正好是十二间地皮,怎么样?”
李志鹏答道:“具体数目,你到时跟何大壮谈吧。”
陈国良点了点头,说道:“二哥,眼看就要召开普九现场会,学校工作千头万绪的,我一想起来就麻头皮,提拔副校长的事,二哥可要尽快落实。”
李志鹏微笑道:“你看谁比较合适?”
陈国良说:“我感觉提拔吴林和赵宇比较合适。虽然你对吴林有些看法,但吴林跟我拜把子,又是老总务主任,做事也很稳妥,论资历论感情都该提拔了,可以让他负责总务工作;赵宇是王子月的老公,年富力强,又是工会主席,跟我关系不错,也一直想当副校长,可以提拔上来,负责教务和政教。”
李志鹏揶揄道:“两个够不够?要不再提拔一个?”
陈国良不明其意,答道:“二哥,一下子提拔三个副校长,是不是太多了?”
李志鹏斥责道:“多吗?加上你不正好凑一桌牌局?国良,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提拔副校长,是为了找两个能干事的,把学校工作搞上去,又不是让你们吃喝打牌,拉什么关系?”
在李志鹏面前,陈国良永远感觉头脑跟不上趟,便定定地看着李志鹏,等待他的答案。
李志鹏拿出一沓白条。陈国良翻了翻,说道:“这是青龙中学去年的饭账,怎么了?”
李志鹏训斥道:“每次学校来人,大都是你带去雪莉酒家吃饭,怎么这么多河岸酒家的饭账?你签字时,吴林是怎么解释的?”
陈国良似乎听吴林说过,大部分是自己不在时请客花费的,小部分是冲账用的,而且吴林大都是下午找自己,自己喝得头昏脑涨的,又相信吴林,也没认真审核。但他不敢说出真相,便挠了挠头,说道:“不至于吧?吴林挺老实的,又不讲究吃穿,房子也破破烂烂,哪会贪污受贿?”
李志鹏冷笑道:“照你这样说,你讲究吃穿,住着楼房,开着吉普,肯定是贪污受贿的了?难怪老师都这样认为!”
陈国良顿时无言以对。
李志鹏说:“国良,你让钱芳菲负责管理公司,我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就是因为,你稀里马哈的,跑生意拉关系在行,管理水平确实跟不上趟,这个校长你当不好!你知不知道这几万块钱的饭账老师都认为是你吃的?你知不知道吴林建学生宿舍捞了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吴林借给何大壮那七万块钱是私自放的高利贷?他不但蒙蔽了你的眼睛,也蒙蔽了老师和我的眼睛!这个吴林,别说当副校长了,当老师都得调去乡下小学!”
陈国良知道,二哥说吴林有问题,那就肯定有问题,于是不再辩驳,转而问道:“二哥,那你准备提拔谁?”
李志鹏解释说:“刘春礼和康治国。刘春礼负责业务,他本就是教导主任,是个干实事的人,业务精湛,干劲十足,做事稳妥,威信很高;把康庄小学校长康治国调来负责总务,康治国很有领导能力,又没有私心,康庄小学校园干净整洁,教学质量很高,年年检测都是全镇第一,基本没有吃喝账,教师福利全镇最高,学费年年还有结余。有他两人负责,你就不用怎么操心了。”
陈国良对这两个人不太感兴趣,却相信李志鹏,便说:“行,提拔谁都行,不过得尽快宣布,我好松一口气。”
李志鹏说:“我下午跟李书记汇报一下,明天上午去学校宣布,同时把吴林撵滚蛋。事前,你对谁都不要说。”
临别时,李志鹏又貌似不经意地说:“国良,现在何大壮的尾巴都翘上天了!他看不起咱,咱也不要留客气。”
第二天上午,何大壮又趾高气昂地找到陈国良,说是李成梁紧追不舍,问他考虑好没有。
陈国良本就气恼何大壮,又得到李志鹏的授意,便想怼怼志得意满的何大壮,故意冷着脸子说:“何镇长,学校这几天事儿太多,楼房的事不急,等开过现场会再说吧。”
何大壮半是威胁、半是戳火地说:“国良,啥事也没这事要紧!现场会就要召开,李书记着急上火的,说是今天咋也得处理好,要不就等老师拦陈县长的车头告状好了!”
陈国良霍地站起身,当即发飙:“是吗?你要这样说,老子还不伺候了!楼房是老子的,想卖就卖,不想卖不卖!你不就当个破镇长吗,芥子大的官,凭啥吆五喝六的?”
何大壮本想把陈国良的怒火引到李成梁身上,没想到还引火烧身了!他一向气盛惯了,哪能听得下这话?登时气血上涌,抓起腰上的BB机,恶狠狠地摔在脚下的水泥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崭新的BB机散作大大小小好多块。何大壮回过神来,赶忙往地上看去,见BB机摔得七零八落,玻璃屏幕也被震成蛛网样,眼瞅着不能用了,心里万分后悔。
这部松下BB机,是何大壮当镇长后花一千多块钱买的,报账没多久,让镇里再买,根本没啥狗屁理由,自掏腰包又舍不得,工作却还离不了!早知道就摔个墨水瓶啥的了!
后悔万分的何大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对陈国良怒目圆睁,活像一条想撕咬又不敢下口的野狗。
陈国良斜倚在办公室边,悠悠地晃着两腿,皮笑肉不笑地跟何大壮对视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真的要跟陈国良翻脸?何大壮有些怯阵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脑子急剧地转动,想着如何收场。
原本自己当副镇长时,陈国良兄弟和李志鹏经常请吃请喝,镇长长、镇长短地敬着,自己并没怎么看重他们,以为他们虽然有点钱,但自己是父母官,他们必须巴结自己,仰仗自己,现在看来,是有些自作多情了!这次是自己主动往枪口上撞的,没挨着李成梁啥事,即使跟陈国良打烂头,甚至撤掉他的校长,或者强行收回楼房,陈国良也是毫不在乎,但肯定会结结实实地,把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一个陈国良还好说,关键是陈国良背后,还有他的兄弟,还有他的朋友,还有他的家族,尤其是有一个更难缠的李志鹏在!自己因为计生工作,已经得罪好多人,这才刚转到教育上,如果得罪了他们,还咋干下去?更可怕的是,他们如果投入李成梁的阵营,自己就孤掌难鸣了!
何大壮十分后悔:本来应该把战火烧到李成梁身上的,怎么头脑发懵,反倒让自己深陷其中了?
左思右想,何大壮实在为难:来硬的?镇不住;说软话?掉面子。只有不软不硬,自找台阶下了。
“我去找李志鹏去!”何大壮怒冲冲地往外走。
“何镇长,你的BB机——!”陈国良忙戏谑道。
何大壮无话可接,只有以猛烈开关车门的乓乓声,来反击陈国良的挑衅,发泄满腔的怒火。
望着冒着黑烟轰鸣而去的吉普车,陈国良得意地笑了:摔个破BB机,你以为能吓住谁?还没当三天镇长呢,就趾高气扬,鼻孔朝上,真不理你,你又算老几?我当你是镇长,你就是镇长;不当你是镇长,你就是一条乞食的野狗!白吃白喝我的,还想反咬一口,没门!
陈国良回到办公室,把BB机碎落的几个大块捡起来,放在办公桌角上,准备哪天何大壮来时,再刺激刺激他,其余的碎片,陈国良随手扫了,倒进垃圾桶里。
越野车一路轰鸣,直冲进教办室里。
何大壮气势汹汹地下了车,风风火火地东寻西找,却都是铁将军把门,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何大壮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肚皮鼓得像快要爆炸的气球,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李志鹏办公室的木门,谁知手一擦,门上一个突出的钉尖,把中指刮出好长一道血痕,鲜血滴滴下落,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妈的个逼!”何大壮狂吼一声,捺了捺手上的血痕,后退一步,抬起左脚,瞅准木门光滑部分,狠狠踹上一脚。木门哐当一声惨叫,剧烈地晃动起来。
何大壮算是解了恨,坐进车里,用卫生纸擦着不断渗出的血滴,准备跟李志鹏解释一下,如果就这样算了,自己怎么跟李成梁说?李志鹏会怎么看自己?
不管咋说,终归是窝火。坐了一会,何大壮嫌太闷,便下来吸一根烟;站了一阵,感觉无聊,又坐进车里发呆……来来回回好几遍,依然没见到一个人。
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连个值班的都没留!自己走起背运来,喝口凉水都塞牙!何大壮真想横下心来,回家抓把菜刀,把陈国良剁个稀巴烂,或者直接开车过去,把陈国良碾成肉泥!但也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而已,只是咬牙切齿地发狠而已,只是把皮鞋跺得越来越响而已,还得老老实实地,等李志鹏归来!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越来越明亮,何大壮越来越着急上火:这个李志鹏到底去哪儿了?自己从中学过来,并没见到教办室的人,镇里也没安排教办室什么事,难道是去县教委开会去了?那他们肯定在县城吃午饭,自己总不能就这样傻傻地等着!
突然,何大壮灵光一闪,何不去雪莉酒家看看?说不定能碰见李志鹏,即使李志鹏不在,也可以跟李志鹏打个电话,好好解释一番,把责任推到李成梁身上,再让李志鹏好好训训陈国良这个二球货!李志鹏比陈国良稳当多了,肯定会代陈国良赔罪,甚至请自己在雪莉酒家吃饭的。陈国良也天天去雪莉酒家,李志鹏得知原委,肯定会叫陈国良赔礼道歉的。几杯小酒一喝,几句好话一说,自己不就借坡下驴,把面子找回来,顺便撇清关系了?
何大壮很为自己的聪明而自得,便驱车出了教办室,直往雪莉酒家驶去。
于雪莉见何大壮开车过来,便袅袅婷婷地走出大厅,热情地跟何大壮打招呼。
何大壮跟于雪莉进了大厅,嚷嚷道:“志鹏还没过来?”
于雪莉把何大壮让到沙发上,给何大壮沏了杯茶水,微笑道:“李主任今天没来。不过何大镇长既然大驾光临,咋也不能走了,马上我让志学烧两个菜,邀李主任过来陪你喝几杯。”
还是于雪丽说话好听!何大壮总算找回点面子,心气平和一些,便客气地跟于雪莉闲聊着。
何大壮从没跟于雪莉单独相处过,这会大厅没有其他人,他便多看了于雪莉几眼,很快就心醉神迷,暗自感叹道:于雪莉确实无愧于青龙第一美人之誉,比自己卖内衣内裤的媳妇汪玲漂亮得太多太多!人家于雪莉都旗袍高跟鞋了,汪玲还是大腰的胖裤子、自做的泡沫底布鞋呢!人家于雪莉肌肤雪白粉嫩,眼神顾盼生姿,鹅蛋形的脸蛋,真像煮熟剥了皮的鹅蛋,汪玲当年长得也还可以,现在因为发福,显得矮而且丑,又久经风吹日晒,圆脸黑里泛黄,活像一枚干缩发皱的马铃薯蛋子,还带着点点灰星,嘴角皱纹密布,像笨瓜女人手缝的衣角一样撮撮巴巴!按说,自己比李志学有本事多了,但挣钱没法跟他比,媳妇也没法跟他比!这狗日的人生,咋就这么吊诡呢!
“何大镇长,想啥呢?”于雪莉见何大壮望着自己发呆,笑嘻嘻地问道。
“我在想,你嫂子跟你一比,纯粹就是母猪一头,以后也得让她向你学习学习,来个东施效颦,减减肥、化化妆、美美容了!”何大壮破天荒地跟于雪莉开起了玩笑。
“何大镇长,你说笑了,嫂子那是质朴能干的美,可不像我天天游手好闲,只顾搽油抹粉的。”于雪莉笑道。
何大壮已经恢复了神志,不再闲扯,便坐直身子,喝了几口茶水,说道:“开个玩笑!雪莉,你拨一下志鹏的BB机,就说我找他有事,让他回个电话。”
“好的——”于雪莉痛痛快快地答应着,转身走向吧台。
没过几分钟,李志鹏回了电话。听说何大壮在这里等他,便告诉于雪莉,自己一会就到雪莉酒家,要于雪莉安排个大点的包间,泡壶龙井,拿包好烟,让何大壮先进去休息。
何大壮随于雪莉进了一个包间,一边吸烟喝茶,一边等李志鹏。
过了一阵,李志鹏带人过来。
何大壮发现除了教办室工作人员,和自己最不愿见到的陈国良外,另外三个,自己并不熟悉,但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老师。
“志鹏,你们去哪里了?我去教办室没找到你。这几位是——?”何大壮问道。
“这两位是刚刚任命的青龙中学副校长:刘春礼校长,康治国校长;这位是康庄小学的新任校长康富德。”李志鹏一一介绍道,“今天上午,教办室人员去相关学校宣布人事调动了,何镇长哪能见到人?”
“祝贺!祝贺!”何大壮客气地跟三人打着招呼,一一握手,心里却十分不爽:自己毕竟是主管教育的镇长,怎么连提拔青龙中学副校长这样的大事,李志鹏都不打声招呼?王子月前几天托自己提拔提拔赵宇,还没顾得办呢,李志鹏倒来个先斩后奏!还有表兄吴林,早就想着当校长了,怎么副校长都没他的份?
众人一一落座,何大壮对刘春礼和康治国说:“刘校长,康校长,镇里对你们寄予很高的希望,有你们这两位行家里手,青龙中学的腾飞就指日可待了!”说这话时,何大壮拿眼瞅向陈国良,陈国良却嘻嘻哈哈,充耳不闻。
何大壮心绪难平,便气咻咻地,喊李志鹏去了另一个包间,把跟陈国良商量收购楼房事宜、陈国良无理耍横、气得自己摔了BB机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而后道:“志鹏,这一切都是李书记的主意,他要求我今天咋也得把这事办好,我不得不出头露面。其实我就是个传话的,凭咱几个多年的老关系,我能不想多给陈国良钱?谁知陈国良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把气撒到我的头上,你说我冤不冤?冤不冤?”
李志鹏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何镇长都出面了,这事肯定得解决!我这就把陈国良喊过来。”
陈国良很快进了房门,对何大壮笑道:“何镇长,你还欠青龙中学七万块钱呢,什么时候还?”
何大壮气呼呼地坐在那里,没有理睬。
李志鹏训斥道:“国良,别跟何镇长没大没小的!校门口的楼房到底卖不卖?老老实实给何镇长一个交代!”
陈国良拉了把椅子坐下,仰面看向天花板,嘿嘿笑道:“二哥说卖我就卖。如果其他人说,那就对不起了!”
李志鹏冷着脸子,训斥陈国良道:“我肯定听何镇长的,那就是卖了!你跟何镇长好好谈谈,别打马虎眼!”
见李志鹏这么给自己面子,何大壮深感欣慰,便道:“国良,有我在,你只要答应卖给镇里,价钱好商量。”
陈国良装作愁眉苦脸地说:“何镇长,我一直在考虑卖不卖的问题,价钱我还没想。要不就等几天再说吧。”
“那你就慢慢想吧,”李志鹏生气地说,“下午我就找工人,把你的东西掀出去!至于价钱,你哪天想好了,再向何镇长汇报!”
“二哥,那可不行!”陈国良赶忙起身说道,“我那些红木家具、玉石观音和热带鱼缸啥的,可都是费了老鼻子劲才弄上去的!”
“那你还琐碎啥?趁何镇长在这儿,好好谈谈,尽快确定下来!何镇长,你俩慢慢谈,我去安排饭局。”李志鹏边说边走了出去。
何大壮轻叹一声,开口道:“国良,咱俩关系这么好,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你说说自己的想法,我让李成梁尽量满足。”
陈国良装模作样考虑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可是,何镇长,我现在搬出来,立马就没地方住,以后过年过节,老婆孩子回来都没地方蹲……要不,镇里拿房子跟我换?”
何大壮不明所以,想了半天才说:“国良,镇里哪有合适的房子?像我住的那破家属院,比中学的教师宿舍好不了多少,给你你也不要。你说明白些,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国良挠挠头,说道:“要是没有房子,给我地皮也行——镇里不是准备拍卖新菜市街地皮吗?”
何大壮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个主意不错!新菜市街的地皮拍卖底价已经定好,两间地皮两万五。你这房子连地皮用了七八万块钱,六间地皮就值七万五了,我可以做主,给你七间,地段任你挑。”
陈国良鄙夷地笑了一声,恨声道:“何镇长,你哄傻子啊?噢,你拿七间地皮,换我五间地皮外加十间楼房,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邓小平早就说过,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许别人眼红,更不许劫富济贫!我虽然有钱,但一没违法,二没乱纪,镇里凭啥共我的产?”
何大壮感觉陈国良有些得寸进尺,但已不敢再犟,只有捏着性子,柔声说道:“按李成梁的意思,才给你七万块钱,还不够六间地皮的!我给七间已经不少了,再多就当不了家了。”
陈国良突然暴怒起来:“李成梁!李成梁!你不要动辄拿李成梁说事!我自己建的楼房,关镇里屁事?为啥非逼着我卖?”
何大壮气血上涌,真想甩手给陈国良两巴掌,但暗自叹息一声,还是捺着性子,柔声劝道:“国良,其实我是真不想掺和此事,更不想伤害咱俩的感情。如果你真不想卖,我可以给李成梁商量一下,给你回个话。”
陈国良早已胸有成竹,只是欲擒故纵而已,便缓和了神色,掰着指头算道:“何镇长,既然你出面了,我咋也给个面子啊,但镇里不能占我太多的便宜!我这座楼房,临街地皮是村里给我的,与学校无关,大行大市,最少值五万吧,买学校地皮我又付了三万,盖楼当时用了四五万,加在一起就十二三万了,新菜市街地皮秋后才能拿到手,明年建房,材料和工钱不说涨一倍,咋也得涨三分之一吧。这样一算,没有十五万我还真不能出手!何镇长算算,该给多少间地皮?”
你骗村里的地皮,还想问镇里要五万?真敢狮子大开口!虽然不想得罪陈国良,但看着陈国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何大壮真想一口啐过去,但旋即想到,陈国良要的再多,也不让自己掏钱!能以此挑起他跟李成梁的矛盾,也算好事一桩,便不动声色地说:“十二间就十二间吧,我回头跟李成梁汇报一下,给你回话!”
陈国良起身就往外走,硬梆梆地撂下一句:“十二间地皮,多了不要,少了不卖!动不动就拿李成梁作挡箭牌,你屁家不当,找老子干啥?逗老子玩啊?”
自己没招他惹他啊,这个陈国良怎么像吃了枪药,老是跟自己作对?何大壮实在挂不住面子,也愤然起身,阔步走进大厅,想跟李志鹏好好告陈国良一状。
李志鹏和于雪莉正在闲聊,见何大壮出来,忙迎上前去,笑道:“何镇长,跟国良谈得怎样?”
何大壮瞪了李志鹏一眼,说道:“你问陈国良去!我回镇里跟李成梁汇报!”说完大步往外走。
李志鹏默默跟了上去。
于雪莉见状,急忙走出吧台,对何大壮说道:“我的何大镇长,马上就吃饭了,这是要往哪儿去?”柔情似水的眼神,却瞟向他身边的李志鹏。
李志鹏解释道:“小雪,不是我走!何镇长要回去,我送送他。”
何大壮作势回去,原是要李志鹏挽留自己,挣点面子的,没想到李志鹏居然会送自己!虽然有些后悔,但也不好意思留下,于是回头强笑道:“雪莉,我今天有事,改天再来,改天再来。”
于雪莉知道李志鹏不走,也就安了心,哪会在乎何大壮的去留?见李志鹏不留何大壮,便笑道:“何镇长真有急事,我就不留你了。现在都十二点了,怕是没地儿吃饭,给你带点菜回去吧。”
话毕,于雪莉回头对操作间喊道:“志学,给何镇长包一只卤鸡、一块牛肉、两个猪蹄,让何镇长带回家。”
这个于雪莉虽是女人家,却比陈国良知道眉眼高低!何大壮心中赞道,便停下身来,跟李志鹏站在大厅门口。
李志鹏随手从包中掏出一个BB机递给何大壮,说道:“何镇长,镇里那么多事,哪能离得了BB机?我这个摩托罗拉刚买回来,还没用呢,你凑合着用吧。”
何大壮迟疑一下,而后接了下来,说道:“志鹏,那我就先用着,改天再还你。”
李志鹏哪会容许何大壮装腔作势,哈哈笑道:“何镇长要还,现在就还好了!一个破BB机,又不是金的银的,跟我还见外?”
何大壮看了看手中的BB机,见比自己摔坏的那个高端大气许多,感觉李志鹏挺尊重自己的,没必要跟陈国龙计较,火气也就消了大半,立马饥肠辘辘起来,嗅着操作间飘出的浓郁的饭菜香味,涎水如泉水一般涌出,但眼见无人挽留,哪好意思赖着不走?只有咕噜咕噜地往下咽。
何大壮带着崭新的BB机和一大包卤味,回到镇大院之后,并没有去见李成梁,倒先回家了。
此刻,汪玲收摊回来,刚刚做好饭——依旧是白水煮面条。
看着飘着几个青菜叶的白水面条,女儿何欢鼓突着小嘴,嘟嘟囔囔的,用筷子挑来挑去,就是不往嘴里送。汪玲一边洗着脸上的油汗尘灰,一边数落何欢:“撂脸子给谁看?想吃鸡鱼肉蛋,自己挣钱买去!我累死累活的,还要受你的气!”
何欢委屈地说:“人家不爱吃汤面条,你天天下汤面条,却偏偏说人家难伺候!”
汪玲训道:“死妮子!不吃汤面条吃啥?猴头燕窝倒好,只是你托生错人家了!”
何欢顶撞道:“我说吃猴头燕窝了吗?馒头炒菜总该行吧?整天跟人家抬斜杠!”
何大壮正好跨进门,听见娘儿俩又在拌嘴,赶忙喊道:“欢欢,看爸爸带的啥?”
汪玲揶揄道:“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这没吃饱、没喝醉的,咋也知道进家了?”
何欢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拽住何大壮的胳膊撒娇。
“欢欢,看爸爸给你带的啥?”何大壮边说边进屋,把手中的食品包打开,那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卤鸡、酱牛肉、卤猪蹄,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汪玲和何欢面前。
“太好了!太好了!爸爸,你怎么买这么多好吃的?爸爸真好!”何欢搂住何大壮的脖子,在脸颊上一顿猛亲。
汪玲把东西拎到厨房,撕了一半卤鸡,切了一半酱牛肉,掰了一个卤猪蹄,分别盛进盘子,拌点蒜泥,浇点香油,端了上来。怕剩下的被猫叼了,汪玲小心收好,放在菜橱里。
何大壮从屋里拎出一瓶酒,坐在桌前,用筷子夹点没有多少肉的鸡头鸡脖鸡爪子鸡肋骨猪骨头之类,慢慢地嚼着就酒。见娘儿俩欢天喜地,吃得有滋有味,不由心里阵阵酸楚。
这么多年,除了过年,自己午饭和晚饭基本没在家吃过,很少想过母女俩是怎么过的!自己每月一百多块钱的工资,不但发的不及时,而且都不够应酬红白喜事、吃吃喝喝的,几乎月月冒账,挖空心思捞点小钱,还得巴结温玉玺、温正浩、从林、张云龙之流,除了逢年过节买点肉菜,平时根本没想过往家里带好吃的,也很少给汪玲生活费,以至母女俩如此清苦!对于这个家,自己实在亏欠太多,自己没帮汪玲站过摊,没陪何欢做过作业,甚至没问过她俩吃什么喝什么!家里的吃喝开销,全靠汪玲摆摊维持,夏天顶着火热的太阳,冬天冒着刺骨的寒风,风里来雨里去的,哪天能赚个十块八块,都会高兴得跟自己絮叨半宿,赚不三块五块、甚至不开张的时候都有。汪玲天天累成狗,脾气越来越差,跟处在叛逆期的何欢动不动就拌嘴,母女俩都快成仇人了。自己大小也算是个官,汪玲也勤劳俭省,日子怎么过到这个份上?
再看看人家李志鹏、陈国良,也没见有啥本事,工作稀里马哈的,却都办着公司,开着豪车,住着高楼,吃吃喝喝,活得潇潇洒洒的!鲲鹏集团占据青龙集的整个西北角,芳菲药业在县城更是圈了一二百亩地,陈国良在服装街有十来间门面房,现在一出口又要新菜市街十二间地皮!自己一心想在新菜市街给汪玲弄两间地皮,起码能开个小店,不需天天拉来拉去,可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但根本凑不出两万五千块钱的地皮费,更别提买了之后还要花钱盖楼了!春节时,自己趁李成梁放假回家,搞个计生突击行动,处心积虑地弄到几万块钱,本想买两间地皮的,却被李成梁几乎挤干榨静了!
其实,李志鹏、陈国良等人对自己挺不错的。
听说自己摔了BB机,李志鹏一出手就给自己一个新的摩托罗拉,这种型号的比自己那个还好,自己公款报销,都没好意思买这么贵的!
于雪莉也是他们的人,不但长得漂亮,还挺尊重自己。自己从来没想过往家里带好吃的,她却想到了。徐永胜靠自己发了财,但除了逢年过节送点烟酒,平时都没想过送些卤鸡啥的,自己虚报点假账,他还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
陈国良除了经常请自己吃吃喝喝,还时不时送点烟酒茶叶啥的,自己总以为陈国良有的是钱,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所以感觉心安理得,却根本没想过帮他做事,甚至都没回请过!
要不,陈国良要十二间地皮,就给他十二间好了。无论新菜市街地皮卖多少钱,不都是镇里的?又没自己一分,何苦因此得罪陈国良?如果自己向李成梁告状,被陈国良知道了,那还不结下深仇大恨?万一李成梁出妥协,答应下来,自己同样里外不是人!现在,自己已经拔不出腿,就别想着搅和此事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帮陈国良要到地皮,落个顺水人情!
几杯酒下肚,何大壮对陈国良的冲天怒气已经烟消云散,接着吃了碗面,又睡了会午觉,等去见李成梁时,就已经心平气和了。
听说陈国良索要新菜市街十二间地皮,李成梁如受电击,呆在那里,老半天没有说话。李志鹏答应得那么爽快,陈国良怎么还会狮子大开口?难道是临时反悔,所以漫天要价?这陈国良表面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在建房这件事上,所玩的闪转腾挪功夫,真叫人叹为观止!他以给学校建大门的名义,要了村里五间地皮,现在拿出三万块钱,纯粹是掩人耳目,名不正言不顺的,老师都要群起而攻之了,没想到还敢要挟镇里!这十二间地皮的底价就十五万了,陈国良肯定要挑好地段,最少得值十八二十万,这简直是对公共资源的巧取豪夺!
李成梁越想越气愤,甚至怀疑起李志鹏折筷盟誓的诚意了,原以为李志鹏信誓旦旦的,会真心帮助自己,现在看来,怕只是酒后戏言,真正遇到事了,还是利字当头!这事绝对无法退让,自己只能孤军奋战,不惜跟李志鹏为敌了。也罢,那就破釜沉舟,跟陈国良好好斗斗,宁可告状打官司,也要寸步不让!
但理智告诉李成梁,意气用事解决不了问题。
李成梁攥紧拳头,不住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何镇长,你把范书记喊过来,咱先商量一下,然后开会研究。”李成梁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何大壮说。他知道范家宜虽然圆滑世故,但分析问题还是很理性、很全面的,还是先听听他的意见,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决断吧。
范家宜很快来到,听了李成梁的简单陈述后,笑道:“何镇长,你这个具办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何大壮又点了一支烟,叹息道:“刚开始,陈国良又臭又硬,我无论咋说,他都不愿意交出楼房,说话又相当放肆,我气得把BB机都摔了,他才有些忌惮,但总归是没法谈了。我也没有办法,只有找到李志鹏,把陈国良挤兑在雪莉酒家,反复磋商,陈国良最少要新菜市街的十二间地皮,不容讨价还价,我气得连饭都没吃,就跑回来了。”
何大壮把BB机掏出来,让李成梁和范家宜看了一下,说道:“这个BB机,还是李志鹏借给我的。”
范家宜笑道:“何镇长,你那BB机摔得值!真有这么好的事,下次我也摔一个!只是,说来说去,你到底是什么意见?同不同意陈国良的要求?”
何大壮不愿率先表态,反问道:“你看怎么处理?”
范家宜道:“要我说嘛,陈国良的要求不算过分。”
李成梁不满地说:“这还不算过分?那新菜市街的地皮都给他才算过分?”
范家宜解释道:“李书记,你不能光盯着陈国良的房子花了多少钱,你得看房子现在值多少钱。中学墙头外的地皮本就是村里的,这点咱得承认,陈国良即使耍心眼要回来,凭啥白送给学校?至于学校墙头里面的那片地皮,如果不跟外面的门面连着,怕连五千都不值,陈国良如果不是有李志鹏镇着,而且又不在乎钱,哪会拿三万块钱买它来掩人耳目?老师再有意见,这房子也只能是陈国良的!这座楼房地处菜市街的黄金地段,建造质量高,装修又豪华,按市价计算,最少得值十五万,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卖。所以,陈国良答应镇里哪十二间地皮更换,已经给何镇长留足了面子。他如果不答应,谁能把他撵出去?陈国良财大气粗,撤职他都不在乎!何况,咱也没理由撤他啊。”
何大壮附和道:“你这样一说,我也感觉他挺给我面子。陈国良的楼房我也去过,不说客厅里的玉石书画,单是那些红木家具,怕是三五万都买不来。陈国良能答应卖给镇里就不错了。”
李成梁恨道:“那也不能他说多少,我们就给多少!最多给他十间地皮!如果不同意,咱就来个敲山震虎,把他撤掉又有何妨?何况,陈国良跟老师的关系这么僵,这个校长也当不好。”
何大壮唯恐现在撤掉陈国良,陈国良肯定怀疑自己上了烂药,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赶忙说道:“李书记,我上午就想撤了他的校长!可又想想,他要是不干,谁敢蹚这趟浑水,接任青龙中学校长?而且,房子不还在那杵着?谁敢去住?谁敢去扒?老师不还意见纷纷?”
范家宜也劝道:“李书记,何镇长,我的意见是,不管咋说,陈国良只要愿意交出楼房,咱就别纠结多少地皮的问题了,他要十二间,咱给十间,有啥意思?又不是买萝卜青菜,还要讨价还价。陈国良肯定不会同意,不又节外生枝?马上要召开现场会了,解决掉问题就好。”
李成梁气咻咻的,但也只有如此了,便说:“范书记,你让小曹通知一下党政班子,马上到会议室研究一下。”
出乎李成梁的意料,其他党政班子一致同意给陈国良十二间地皮,也就这样定下来了。看来,李志鹏和陈国良人缘确实很好,而且大家都倾向于即使公家吃亏,也不得罪私人。
李成梁左思右想,一直拗不过弯:陈国良只花七八万,凭啥索要十七八万的地皮?他有些琢磨不透李志鹏了,想到范家宜对李志鹏比较了解,甚是无比推崇,又一次来到范家宜办公室,问道:“范书记,镇里收回陈国良楼房的事,李志鹏已经私下答应我了,为什么又狮子大开口?”
范家宜笑道:“李书记,如果不是李志鹏答应你,单凭何大壮,镇里即使拿一百二十间地皮,陈国良也绝不同意出卖楼房——他并不在乎钱,在乎的是面子!李志鹏本就是商人,讲究逐利而行,虽然同意交出楼房,但绝对不会让陈国良吃亏的。这座楼房,不管老师咋告,只能是陈国良的,老师之所以意见纷纷,其实不是占地问题,只是人性使然:并非因为楼房不合法,而是他们太眼红!打个比方,咱小时候去饭场吃饭,每人端碗红薯,吃得都很开心。如果有谁天天端着烧鸡过来,即便是他自己养的,没偷没抢,大家也会愤愤不平:凭啥我们都吃红薯,你却能吃烧鸡?须知,这个社会,除了至亲以外,没人希望让你过得比他好——当然,我讲的是俗人,像你这样心胸宽广的人,立志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并不包括在内。要不,老师为什么把状告到我这里,而不去找李志鹏?他们也知道,在状告陈国良楼房问题上,他们并不占理,只是心中不忿:我们连间宿舍都住不上,你凭啥住高楼大厦?”
李成梁点了点头,又不解地说:“当时,你对陈国良也是气愤愤的,现在怎么转变这么快?”
范家宜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当时我主管教育,又对付不了李志鹏和陈国良,心中又气又妒,当然看啥都不顺眼了。更何况,连我这样精明的人,都没看出来陈国良是替吴林背锅!现在,李志鹏揭开了谜底,我也抽身出来,冷眼旁观,一切都清清楚楚,倒是何大壮又陷入其中了。”
谈妥之后,陈国良立即从鲲鹏集团找来工人和车辆,把楼房中所有能搬走的东西,包括红木家具、热带鱼缸、玉石雕刻,连同滴水观音和两幅国画,都装上货车,却以懒得搬回县城为由,一股脑儿送到雪莉酒家。
平白无故,于雪莉哪肯接受这么贵重的馈赠?
但陈国良不由分说,就让工人往酒店后院抬。
于雪莉知道陈国良不会要钱,只好打电话给李志鹏,问他怎么办。李志鹏明白陈国良的良苦苦心,默叹一声,劝于雪莉收下。
陈国良高高兴兴地指挥工人把东西卸下摆好,把热带鱼缸的水管接上,然后挂好两幅画,又给滴水观音磕头烧香,祷告一番。
春华、秋实放学回来,见家里添了这么多好东西,高兴得一蹦三跳,连饭都没心思去吃,只是围着热带鱼缸转来转去指点着。
于雪莉素来不爱占便宜,不想欠陈国良这么大的人情,却又没有偿还的法子,只有备上好酒好菜,盛情款待陈国良和工人了。
欲知青龙中学教学楼招标有何猫腻,请看第二十九章《工程招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