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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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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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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二十六章 山水古画

星期天一大早,李成梁和张帆起身去岳父家,准备按昨晚约定,请张扬和吕卓吃鸡蛋煎饼、喝麻糊——这是汉原的特色小吃,入口留香而又回味悠长,绝对比大上海的生煎馒头和小笼包之类可口而养胃!而且,张扬吕卓马上要去遥远的美国,再想改善伙食,恐怕只能茹毛饮血般的,拿着刀叉,吃些半生不熟的牛排了!

张帆甚至跟李成梁商定,张扬、吕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尽量劝他们中午别走,找家正宗的板面馆,弄几个可口的小菜,再每人来碗筋道十足的羊肉板面!

虽是昨晚约定好的,他们赶到时,张扬、吕卓却早已离开,回了吕卓老家。

张帆心存疑虑,问妈妈道:“说好的出去吃早点,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早?”

妈妈没好气地说:“谁知道?这个死丫头,不知道咋得罪她了,昨晚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今早天没明就走了,眼泡肿得像小灯笼似的!”

张帆十分担心,前思后想,实在找不出张扬生气的原因。不过,张扬虽有大小姐脾气,但有吕卓呵护着她,用不着多操心,也就渐渐想开了。

早饭后,李成梁拎着李雨桐的书包,带着张帆母子大街小巷一通乱转。

李雨桐如一只活泼欢快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围着爸爸妈妈蹦来跳去。

按照张帆的安排,父子俩理了发、洗了澡,而后张帆又带李成梁进了服装店,精挑细选之后,给李成梁买了件做工精致的品牌西服,往身上一套,果然年轻帅气许多。李成梁又坚持给张帆买了双高跟皮鞋,给李雨桐买了双运动鞋。

一直溜到太阳正南,李成梁要回家做饭,张帆和李雨桐都不同意。李成梁便跟着娘儿俩去了街边的板面馆,每人一碗羊肉板面,加了鸡腿和鸡蛋。

一家三口围着小饭桌,吃得有滋有味,感觉生活也有滋有味的。

回到家中,午睡之后,李成梁陪李雨桐做作业,张帆收拾家务。

李雨桐成绩优秀,当然不需要指导,李成梁静静地坐在儿子身边,看着院中明亮的阳光,看着墙角盛开的月季,也看着如阳光一般灿烂、花儿一般漂亮的张帆,心中漾起层层叠叠的柔情蜜意。

张帆坐在李成梁身边,搀着他的胳膊,动情地说道:“成梁,我看你也不是当官的料,还不如回一小教书,也好陪陪雨桐!”

“那好!那好!”李雨桐丢下手中的笔,一跃而起,拍手笑道,“爸爸,你如果去俺的学校教书,就可以天天跟我一道了!”

李成梁暗自叹息,自己何尝不感到难当重任?但即使想回来教书,怕也不可能了!人生就像奔驰的列车,既然已经上路,只能勇敢前行,不管速度快慢,根本无法回头!当然,他也知道张帆只是闲话而已,并不当真,便顺着话路笑道:“我也觉得教书不错,能天天陪着大宝小宝,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教书。”

张帆点了点李成梁的鼻子,鄙夷道:“瞎话篓子!骗人!想当官不容易,想回来当老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还要等什么机会?”

李成梁想到“学而优则仕”的人生箴言,不禁笑道:“大宝,我不会骗人,更不会骗你跟小宝的!如果在青龙镇蹲不下去,我就去大城市教书。小宝,你说爸爸是在县城的小学教书好,还是去大城市的大学教书好呢?”

“当然是去大城市了,那你就去北京吧!北京是祖国的心脏,有天安门广场,有故宫博物院,有香山红叶,有八达岭长城,有天坛地坛颐和园……”李雨桐又高兴得蹦了起来,喊道,“爸爸,你一定要去北京!我也要去北京!妈妈也要去北京!姥姥姥爷都要去北京!”

“好的,爸爸答应你!不过,要想去北京,你就得好好学习……”李成梁把李雨桐拥入怀中,亲吻着儿子胖乎乎的圆脸蛋,慈爱地说道。

李雨桐懂事地笑道:“我知道,我一定好好学习,像瑶瑶阿姨那样,考上北京大学!爸爸,我可羡慕瑶瑶阿姨了!我也羡慕小姨和叔叔!爸爸,你一定要像瑶瑶阿姨那样,去北京教大学!”

“好的!”李成梁爽快地应道,“小宝,爸听你的,以后去北京教大学!到时候,爸爸妈妈在北京工作,你在北京上学,把姥姥姥爷也接去,闲时逛逛故宫,爬爬长城,好不好?”

“太好了!”李雨桐赶忙扑了过来,跟李成梁勾起小拇指,说道,“拉勾,上吊,只有小狗不作数!”

李成梁深深陶醉于美好的憧憬中,紧勾着李雨桐的小拇指,笑道:“拉钩,上吊,只有小狗不作数!”

趁喊李成梁出去收被子的工夫,张帆低声嘟哝:“看你神神道道的,整天做白日梦,什么时候能醒?”

李成梁用被子遮挡,着实亲了张帆一口,讨好地笑道:“大宝,有梦总比没梦好——万一实现了呢?”

张帆叹道:“说实话,我也挺眼热秦瑶和扬子的!可你都三十多了,上有老下有小,哪能折腾得起?”

李成梁笑道:“不老,不老,我今年才三十四,比吕卓大四岁,有什么折腾不起的?只怕会苦了你。”

张帆撇嘴道:“老笨瓜,怕会苦了我?你有那么好心?我咋老是感觉,你肯定舍不得离开青龙镇呢?”

李成梁想到陈云山和何大壮的虎视眈眈,想着计生、信访等方面的一票否决制度,对自己能干多久实在心中没底,但又不想让张帆担忧,便说道:“我是想在青龙镇好好干两年,不过也说不定,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帆道:“昨晚吃饭时,咱没说什么吧?张扬怎么哭得稀里哗啦的,今早天不明就走了?”

“咱也没说什么呀!”李成梁疑惑道,张扬一贯阳光开朗、好说好笑的,怎么会突然生气了?便用心回忆一下,揣测道:“当时,我在讲天顺把猪牛羊都搭上、也不够给秋阳看病的事,张扬那么淳朴善良,富有同情心,又一直在县城长大,哪知农民如此艰辛?肯定是同情天顺一家,心里难受,无法自抑了。”

听李成梁这样一说,张帆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李成梁当时说起,德诚捡拾秋阳时,包裹秋阳的是一件崭新的鹅黄色羽绒袄!而自己前年春节时,曾给张扬买过一件这样的羽绒袄!天啊,秋阳该不会是张扬的孩子吧?如果真是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旋即,张帆又觉得太过异想天开,鹅黄色羽绒袄多了去了,张扬又一直在上海读大学,秋阳哪能跟她扯上半点关系?但不管咋说,张帆顿时对秋阳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本来还心疼出了一千块钱的医药费,连个人情都没得到,现在却觉得应该再多出些,并决定瞅机会看看秋阳,甚至看看那件羽绒袄!

这些话,张帆自然不好跟李成梁明说,便转而说道:“老笨瓜,无论你怎样闯荡,我都坚决支持,但绝不允许你移情别恋,辜负我和雨桐!否则我跟你没完!”

望着张帆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纯净如水的期待眼神,李成梁心底一阵震颤,眯了眯眼,望了望天,再低下头来,动情地说:“大宝,你放心!你和小宝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阳光,我的空气,离开你们,我分分秒秒都活不下去。”

张帆望着李成梁棱角分明的脸庞,不由自主地亲了一下,娇羞道:“又耍贫嘴!不过这话说反了:老笨瓜,你和小宝才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阳光,我的空气……”

“羞——!羞——!爸爸妈妈,你们的悄悄话,我都听见了!”李雨桐突然从被子后面钻出来,哈哈笑道。

李成梁和张帆都闹了个大红脸。

“去——!”张帆佯装斥责道。

李成梁慈爱地拍了拍李雨桐的脑袋瓜,笑道:“你这孩子,人小鬼大!”

幸福的时光比秒针转得都快,转眼就迎来新的一天。

怕上班迟到,李成梁麻利地起床,洗漱过后,从杂物间推出自行车,准备带到青龙镇去。见自行车落了一层灰尘,李成梁找了块抹布,端了盆水,仔细擦拭起来。

张帆随即起床做饭,见此情景,狐疑道:“老笨瓜,你这是要做苦行僧的节奏啊!不让人接送倒还罢了,总不至于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吧。”

李成梁不好意思地笑道:“胡扯!路途这么远,哪会不坐公交?我只是想把自行车带过去,下乡方便些。”

张帆紧紧盯着李成梁,一字一顿地说:“老笨瓜,我敢打赌,你如果今天坐公交,我让太阳打西边出来!”

李成梁答道:“废话!太阳打东边出来,我也得坐公交啊!你放心,我又不憨不傻的,跟自己较什么劲!”

擦好车后,李成梁给自行车打足了气。

李雨桐也起来了——跟青龙镇中小学生早中晚三到校不同,汉原县城是两到校,李雨桐本可以再睡会的,但爸爸妈妈已经起床,他当然睡不住了。

见李成梁收拾自行车,李雨桐笑道:“爸爸,你要送我上学!”

李成梁也笑道:“那是自然的!要不我怎么把车擦这么干净?”

“好!好!”李雨桐拍手笑道,“爸爸,下星期你还得送我!”

李成梁郑重其事地应道:“只要没有特殊事,我保证每个周末都回来陪你和妈妈!”

“那好啊!爸爸,你可得说话算数!”李雨桐蹦蹦跳跳地跑上前,要跟李成梁拉勾。

“雨桐,可别高兴太早!”张帆板着脸说,“我觉得,你爸每个星期都会有特殊事——无一例外!”

“哪能呢?别让孩子失望好不好?”李成梁红着脸说,“我一个小小的乡镇书记,哪有那么多事?”

“吃饭吧,我看的是实际行动,不听你耍嘴皮子。”张帆回道。

吃了早饭,李成梁送李雨桐上学后,看了看表,见时间还早,想到坐公交车还要苦苦等候、走走停停的,咋也得一个多小时,有这个时间,即使骑自行车,优哉游哉地,也就到青龙镇了。

李成梁略略迟疑一下,真的骑车出了汉原县城,往青龙镇疾驰而去,想到张帆的话,不禁暗自笑道:“知我者,大宝也!”

此时,氤氲的晨雾渐渐消散,火红的太阳升上地平线,洒下满地金光,树叶呈现半透明的淡绿色,草叶上的露珠晶莹透亮。

李成梁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和这个春日的清晨一样清爽美好。在家休息一天,他像充满了电一样,感到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自行车踏板疾速转动着,高大的道旁树如飞一般往后跑去。

一个多小时后,李成梁赶到青龙桥头,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看了看手表,离上班还有十多分钟,比坐公交车还快呢。

迎面传来一阵响亮的轿车喇叭声,把李成梁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李志鹏的轿车正向自己驶来,很快就停在身边。

李志鹏摇下车窗问道:“师弟,骑自行车来的?”

“师兄,我想把自行车带来,办事方便一些。你这是去哪里?”李成梁下了自行车,对李志鹏说。

“我去县教委开会,你今天去不去县城?”李志鹏没话找话,感觉李成梁也够拼的,这几十里的路,即使不想让张小毛去接,也还可以坐公交车啊,怎么骑自行车来了?

李成梁笑道:“我刚从县城过来,今天就不去了。再见!”

望着后视镜中李成梁骑车离去的身影,李志鹏深深叹了口气,很为李成梁不值:你就是卖了轿车,十万八万的,能中镇里多少用?能挡得住何大壮开吉普?连计生办都有两辆轿车,你不也问不住?老是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能高瞻远瞩、着眼全局?

旋即,李志鹏就想到周总理的睡衣,心头涌起阵阵感动,对李成梁又钦敬起来:这不是坐不坐车的事,而是一种人生态度!宁愿骑几十里的自行车上班,也不让人开车去接,这样的乡镇党委书记,自己以前还真没见过!看似文静柔弱的李成梁,骨子里却刚正不阿,有这样的带头人,青龙镇一定会风清气正,老百姓一定能安居乐业!

想到这里,李志鹏十分羞惭,因为除了开会外,他还通过从林跟陈云山约定,中午在水云边酒楼见面。

正像范家宜猜测的那样,李志鹏的父亲李振生确实珍藏一大批古玩字画,在其肝癌后期,自感不久于人世时,托付给了李志鹏。

在李振生摊牌之前,李志鹏从来没见过这些宝贝。

母亲去世之后,李志鹏成长在父亲和哥哥的倔强对立之中,孤独的人生之旅,使他心机深重,喜怒不形于色,却又处事果决,为人坚毅执着。李志鹏师范毕业时,正值改革开放刚刚起步,见县城有人贩药发了大财,便一门心思要做药材生意。李振生希望他要么去青龙小学教书,要么去教办室办杂,再瞅机会当小学校长或教办室主任,或者转行进区乡政府,李志鹏却嫌教师工资太低,断然拒绝。李志鲲已经跟家里断绝来往,李振生不敢再跟李志鹏犟,却不给李志鹏一分本钱,想逼他走上自己设计的人生道路。李志鹏也是九头牛拉不回,并没有服软。他四处借钱,求人贷款,联系药商,先是通过哥哥,后来独闯江湖,从背着包裹贩药做起,生意越做越大。

李振生其实一直关注着李志鹏。看到李志鹏的事业蓬勃发展,他颇为欣慰,想给予资金支持时,李志鹏却一分钱也不要,又以要回母亲遗产的名义,跟大队、也等于跟李振生打起了官司,最终拿出万把块钱,把李承嗣的整个大院要了回去,又花钱买了大院西面和北面的坡滩荒地,用围墙圈起来,搞了个鲲鹏商贸公司。李振生知道李志鹏的翅膀硬起来了,也就放下心来,任由他在商海里跌打滚爬。

见李志鹏越来越沉着干练,肝病晚期的李振生,终于把珍藏一生的古玩字画,郑重其事地托付给李志鹏。

面对满屋的古玩字画,李志鹏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更让李振生感到儿子青出于蓝,自己终能放心走了。

当然,李振生所讲的往事,跟范家宜根据闲言碎语拼凑起来的故事大有出入:这些古玩字画,绝大部分是李承嗣的遗产,跟李承嗣的深宅大院一样,本来应该由李承嗣的后人继承,但他们一直杳无音讯,如果以后还不回来,也只能算是李志鹏母亲的遗产,由李志鹏继承了。而李振生从村民手中弄来的文物,数量并不多,而且大都不稀罕。

面对满屋的古玩字画,李振生沉重地叹息一声,浑浊的眼睛汪满满含热泪,说道:“志鹏,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是宝贝,但对我而言,它们都是枷锁,禁锢我一生、无法卸下的沉重枷锁!因为它们,我跟你母亲时时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因为它们,你母亲含恨离世,你哥哥背乡离井!因为它们,我无颜面对父老乡亲,以至死不瞑目!”

接着,李振生讲起这些文物字画的来历——

解放汉原县城的那天晚上,李承嗣的大儿子派副官回来,说是解放军很快就要攻打汉原县城,面对实力强大的解放军,保安团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的大儿子根本不想、也不敢跟解放军对阵,但跟共产党斗了这么多年,手上粘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鲜血,唯恐共产党秋后算账,不敢起义投诚,要李承嗣赶快坐车去县城,跟他一起逃离汉原。李承嗣年事已高,不愿离开故土,又牵挂这些古玩字画,便让副官转告大儿子,能跑就赶快跑,如果跑不掉,一定要放弃抵抗,起义投诚!副官走后,李承嗣呆坐一阵,知道自己虽然跟共产党暗中合作,或许能够躲过性命之灾,但两个儿子都给国民党做事,共产党马上就要赢得天下,很有可能过河拆桥,不会放过自己。况且,共产党是给穷人打天下的,“打土豪,分田地”是少不了的,自己的田产骡马也就罢了,这些古玩字画可得妥善保存,不能让共产党共产了。于是,李承嗣安排李振生支开巡逻队员,跟李韩氏三人慌慌乱乱地,把古玩字画转移到偏院的密室中。

搬运完毕后,李承嗣对李振生和李韩氏说:“振生,秀文,我今年都七十二了,也没几年活头,无论吉凶祸福,都不愿离开故土。田产骡马也就罢了,这些古玩字画一定要保护好。如果共产党念及往日情面,能留我一条命在,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如果共产党要杀我,你俩就结成夫妻,想办法保住这个偏院,保住这些宝贝。我的子孙怕是回不来了,这些东西就留给你们的孩子吧!”

李承嗣对李振生情深义重,李振生自然忠心耿耿,郑重点头应允。三人匆匆忙忙,搞了个被人偷窃宝贝之后,放火烧掉的假象,以图绝掉人们的念想,却没舍得烧掉外面的卧室。巡逻队员很快发现着火,正纷纷乱乱地救火时,李承嗣大儿子的副官又穿着便装骑马回来,惊惶地告知李承嗣,解放军已经攻破汉原县城,他的大儿子被乱枪打死,儿媳和孙子也在混乱之中不知所踪,他慌忙赶过来报信,要李承嗣按大儿子临终遗言,由他带人护送去南京的小儿子那儿。李承嗣骤闻噩耗,登时气血上涌,哇地大叫一声,喷出满口鲜血,倒地气绝身亡。

为了帮助李承嗣保住这些文物,李振生绞尽脑汁,用一枚玉扳指,换了村贫协主席的职位,而后又跟李韩氏结了婚,这些古玩字画也就一直保存下来。不久,李振生入了党,当上青龙村的党支部书记,后来青龙村改成青龙大队,又改回青龙村,他这个支部书记一直没变。虽然能够在青龙集呼风唤雨,但一想到这些古玩字画,想到被打成大地主大恶霸的李承嗣,他就坐卧不安,生怕露出一点风声,被打成敌特反革命。这些古玩字画就此成为压在他心头的沉重负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大跃进和破四旧时,李振生又按上级号召抄家,没收销毁百姓家藏的古玩字画书籍之类,对其中感到实在可惜的文物,也曾冒险私藏一些。却又因此搅起有关李承嗣宝藏的传言,李龙、李虎气势汹汹地张贴大字报,准备抄家,斗倒李振生。李振生吓得魂飞魄散,四处活动,李志鹏的母亲因此上吊自杀,李志鲲也因此跟李振生决裂。当时,李振生是按上级指示行事,并没感到不妥,后来渐渐醒悟,十分愧疚后悔,但没收的东西大多销毁了,自己私藏的那些实在不敢物归原主,所以自感罪孽深重。

面对件件文物字画,李振生也把偿还人情债的重任交给了李志鹏:“志鹏,现在私人藏品已逐渐合法化,李承嗣的后人如果再不回来,这些古玩字画由你和哥哥继承,也算合理合法。问题是,两次收缴村民文物,虽然是按上级要求,但毕竟是我带人没收的,老百姓气的是我!其实,毁掉的大都很普通,甚至不算是文物,有的就几枚铜钱,或者一幅普通字画,但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咱家私藏的这几件,无论珍贵与否,也都因此不敢送还!我做事还算光明磊落,只有这笔债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我已经不久于人世,无法偿还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接下这些文物,也要接下我的欠债。”说着,李承嗣递给李志鹏两张发黄的纸片,李志鹏看了看,上面记着一些人名,后面大多写着物品名称,十来个名字下面划了线,其中有四五个又用红笔圈住。

“大,我怎么偿还?”李志鹏问道,文物又不是小麦大豆,实在不好估量,更何况大多都销毁了。

李振生擦了擦额头黄蜡蜡的汗珠,说道:“志鹏,这些东西毕竟被我私藏了,没法直接还债,但又不能不还!我是这样想的,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赚钱了,你再买些土地,把公司办大些,再帮国良、国龙他们弄几个公司,把能建的厂子都建起来,能做的生意都搞起来,让亲戚邻居和纸上记的这些人家,都跟着你或开店,或做工,多赚一点钱,不着痕迹地把我的债还了!划线的几户,东西都贵重些,被我私藏了,你一定要让他们发财;用红笔圈的那四五家,收的都是好宝贝,你琢磨琢磨,怎么让他们发大财!”

李志鹏把纸片装进兜中,笑道:“大,你放心,我会的!”

李振生叹道:“我当然相信你,要不就不会托付给你了!”

没过几天,李振生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本打算要李志鹏接任大队书记,但李志鹏不愿过问乱七八糟的琐事,于是推荐了陈国虎。

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李志鹏当机立断,又购买和置换了鲲鹏公司周围的几十亩土地,把鲲鹏商贸公司拓展为鲲鹏集团,经营范围遍及方方面面,并先后购买几十辆卡车,在主营中西药材购销和名烟名酒等商品代理业务的同时,做起了批发、零售。李志鹏去教办室后,又由于静主导,在汉原县城购买几十亩土地,设立了分公司,不但方便货物中转,也满足了县城一带的商品供应。

李志鹏又跟客商合作,帮陈国良兴办芳菲药业,一出手就买了一二百亩地,上了好多条生产线;帮助陈国龙新建供销社,开发青龙集,尽可能带动更多的村民就业;把因《少林寺》电影而迷恋武术的陈国虎送到少林寺习武,学成归来后,又帮他置换几十亩河滩和土地,资助他兴办永盛建材公司,并购置机械抽取河沙……

这样,加上帮扶的其他小厂门店,李志鹏已经带动数百年轻人就业,不光是亲戚邻居,不光是父亲记下的人家,也包括同村的其它年轻人,李志鹏是能帮尽帮,很快就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对父亲重点圈出的四五户人家,李志鹏更是用尽心机,通过联姻的方式带动他们他们发财。比如钱家,李志鹏托人撮合钱芳菲跟陈国良结合,又让钱芳菲出任芳菲药业总经理,钱芳菲的两个弟弟都跟着陈国良经销药材,成了大药贩子;再如邵家,李志鹏托人撮合邵萍跟陈国龙结婚,又帮助邵萍的哥哥邵玉办了个青龙食品厂……

就这样,青龙集越来越多的村民有了事做,有了饭吃,有了钱花,那些文物被没收的人家,对李志鹏感激不尽的同时,对李振生的积怨也迅速冰消雪融。李志鹏也在完成父亲遗愿的同时,使青龙集蓬蓬勃勃发展起来。在整个青龙集,李志鹏赢得崇高的威望,也为自己筑起了强大的堡垒,谁也无法撼动他的权威。

每每回想这段创业经历,李志鹏都深深感谢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本来,自己是替父亲还债赎罪的,没想到在让青龙集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同时,更让自己和几个表弟获得滚滚财富。

李志鹏当然清楚,父亲留下的古玩字画何其珍贵,也许某件文物的价值,就抵得上自己多年的奋斗,但内心依旧平静如水,生意干到这个份上,金钱对他而言,吸引力已经很小。

内心而言,李志鹏更愿把自己当成一只带着小鸡的母鸡,之所以四处挠食,奋斗不休,不单是为了积累财富,同时也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呵护小鸡吃饱喝好,幸福快乐地生活!

所以,面对古玩字画,李志鹏不像父亲那样惶恐不安,他只是静静欣赏,默默思考,但考虑到父亲收过村民的文物,他依然严守秘密,连于静都没告诉,于静也从来没问过此事。

挑选送给陈云山的字画时,李志鹏想到父亲送玉扳指的往事,自嘲地笑了笑,感到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那自己此生也应该只用这一幅。他先是翻看一阵张大千和齐白石的画,想从意境重复的几幅中挑出一幅,又怕这些字画存世时间太短,相对容易搜集,无法打动陈云山。一番犹豫之后,便从赵孟頫的字画中,选择较为残破的一幅,但又感到是孤本,没舍得拿。于是从存量稍多的八大山人字画中,找出一幅相对普通的山水,小心翼翼地包裹了,放到轿车后备箱里。

李志鹏开完会,见已经十一点多,便直接去了水云边酒楼。

陈云山和从林已经早早来到,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李志鹏。

陈云山酷爱书画艺术。他从初中开始研习魏碑及颜柳碑帖,上高中时,凭借一手让大家折服的毛笔书法,进入学校宣传队,专门负责布置会场和书写大字报,因此被推荐进入省师范大学历史系学习。毕业后,陈云山分配到行署办公室,被副专员黄春明赏识,而后步步高升。黄春明改任地委常委、宣传部长后,推荐陈云山担任了汉原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后又转任组织部长,再升任县委副书记。现在,黄春明升任市委书记,陈云山也如愿当上县长,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繁荣,汉原的书画创作收藏之风愈来愈盛,好多书画名家在各类有影响力的比赛中屡屡获奖。陈云山位高权重,又在书法方面颇有建树,逐渐参与其中,并推波助澜,倡导成立汉原书画研究院,亲自担任名誉院长。在书画研究院中,网罗一大批书画家和众多爱好者,很多是汉原籍或汉原官场的离退休和在职干部,有的甚至是厅级干部,从而构建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先任组织部长、后任县委副书记的陈云山成为他们的核心,经常借助参加艺术沙龙,结交热爱书画艺术的各界人士,帮人解决升职调动等问题。人情往来,委托人当然要有所表示,对于钱物,陈云山较为谨慎,但对古玩字画却爱不释手,由于趋炎附势者众,投其所好者越来越多。随着陈云山在汉原书画界名声愈来愈响,越来越多的店铺、公司请他题字书匾,给自己镇镇台面,更有一些朋友求购他的书法作品,陈云山因此获得不菲的钱财,或者古玩字画之类。就这样,陈云山在编织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的同时,也逐渐搜集到数量不菲的古玩字画。

陈云山之所以乐于收藏古玩字画,除了近乎狂热的痴迷外,还怕收人钱财风险太大,也显得自己太贪太俗,而古玩字画属于艺术品,没有固定价格,而且升值空间巨大,自己也多有书法回赠,算是礼尚往来,不但风险很小,还能彰显高雅志趣,何乐而不为?

陈云山感觉在汉原如鱼得水,便想扎下根来,做到汉原的县长书记,牢牢把控汉原政局。黄春明当市长时,曾想把陈云山调回市里任招商局局长,陈云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甚至把在市社区医院上班的妻子从珺叆调到汉原县卫生局,并提拔为卫生局局长。

陈云山感到愤慨的是,一年前,汉原县长吴国林调任临河县委书记时,他本已得到市委书记黄春明的口头允诺,拉好架子准备接任县长,不料在市委组织部例行考察时,被秦俭拦下了马。陈云山美梦成空,对秦俭恨之入骨,极力拉拢新来的县长刘志杰,处处跟秦俭作对。但秦俭老成持重,奉公守法,连黄春明都颇为敬重,两人很难扳倒秦俭,便又挖空心思,想方设法把秦俭赶出汉原。虽不知道中没中用,但也等于心想事成:秦俭退居二线,升任市人大副主任,两人也都如愿晋升。

在得知升任县长的那一刻,陈云山的那双三角眼立即盯上了刘志杰:自己才是真正的汉原之王,绝不允许任何人凌驾于自己之上,而志大才疏的刘志杰,要比老奸巨猾的秦俭容易对付多了!

李志鹏进入房间,跟陈云山和从林客气地打了招呼。

从林作简要介绍后,李志鹏关上房门,笑道:“我一向对陈书记的书法顶礼膜拜,今天斗胆跪求一幅‘鲲鹏集团’题词,期望为公司增光添彩,诚望陈书记不吝赐墨。”

陈云山矜持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在玉石烟嘴中装上香烟,从林忙为他点了火。

陈云山悠然吐了几个漂亮的烟圈,回答道:“志鹏,你是从林的同学,又是县政协常委,我很高兴能为你的公司题词,信手涂鸦,请勿见笑。”

李志鹏准备好笔墨宣纸,谦恭地笑道:“陈书记,您太谦虚了!”

陈云山饱蘸浓墨,用魏碑体写下“鲲鹏集团”四个大字,题名之后,盖上篆章。

李志鹏迭声称赞之后,笑道:“陈书记,您是书画界的行家里手,我从朋友处求得一幅古画,不知真假,想请您鉴定一下。”

说着,李志鹏拿起古画,摊在茶几上。

陈云山一阵震颤,那颗心好像就要嘭地一声蹦出来了,这是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陈云山虽没见过八大山人的真迹,但对八大山人的字画图册颇有研究,那立意高远、境界开阔的残山剩水,那随意自然、筋骨虬劲的题跋书法,甚至连古朴精湛的装裱工艺,都足以证明,这是八大山人的真迹!

但陈云山依然正襟危坐,平静深沉如波澜不兴的湖水。他可不想让从林、让眼前这个叫李志鹏的年轻人,从自己的表现中看出这是一幅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过了一阵,陈云山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平息一下紧张激动的心情,抬头对李志鹏说:“志鹏,这幅画的作者我略略知晓一些,他叫八大山人,是明朝皇族,明末清初的书画家,这‘八大山人’题字很有特色,似‘哭之’又似‘笑之’,又可理解成‘哭笑不得’,很能体现出他作为明朝遗民、皇亲贵胄面对国破家亡的无限悲愁。不过,八大山人虽然是名家,但这幅山水手法简约,风格粗犷,只是随意勾勒山水树木,既不精细入微,也失传神大气,应该是八大山人的普通作品,或为后世仿品也说不定。”

李志鹏忙问道:“陈书记,这么说来,是我买亏了?”

陈云山又仔细看了看,微微笑了笑,字斟句酌地说:“只要是真品,买得就不亏!不管质量如何,有八大山人的名头在,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品。可八大山人的作品大多被达官巨贾珍藏,或存留在博物馆里,流传民间的不多,你是怎么得到的?”

李志鹏答道:“省城有个朋友急需用钱,想把这幅画五万块钱转让给我,我对书画一窍不通,生怕买了假货,所以带过来,请陈书记鉴定一下。”

陈云山点头道:“五万块钱?如果是真品,应该值这个数,何况又是给朋友帮忙。”

李志鹏把画卷卷起来,双手递给陈云山,说道:“陈书记,我想把这幅画送给您,又怕值不三百二百的,入不了您的法眼。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陈书记,我就把这幅画作为题字的辛苦费,请您一定收下!”

陈云山感觉心脏如小鹿乱撞,砰砰跳得厉害。他一手按住胸口,一手在空中胡乱摇摆,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我的字免费赠送,不需要任何报酬!”

李志鹏笑道:“陈书记看不上这幅?那我改日让朋友再弄一幅其他的!”

陈云山又赶忙道:“不必了,不必了!这幅就行,这幅就行!”

李志鹏说:“那就请陈书记收下吧。”

陈云山接过画卷,喜笑颜开地说:“年轻人,有魄力!我们党的改革开放大业,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从林开门喊服务员上菜,李志鹏拆开自带的茅台,

菜很快就上齐了。

从林示意服务员退下,三人边吃边聊,都有意避开那幅古画。

“听从林说,你现在还是教办室主任?”陈云山问李志鹏道。

“是的,陈书记,我还是县政协常委。”李志鹏恭敬地答道。

“志鹏,你这么年轻有为,又是县政协常委,当个区区的教办室主任,确实太屈才了,做行政工作怎么样?”陈云山笑着问道——在李志鹏进来之前,从林已经把李志鹏的诉求告诉了陈云山。

李志鹏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陈云山笑道:“眼下的换届选举,不正是好机会?志鹏,只要我在汉原,保你前途一片光明!”

李志鹏立即端起酒杯,敬陈云山道:“谢谢陈书记栽培!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厚望。”

陈云山笑道:“市里已经研究通过,由刘县长担任县委书记,我改任县长,不日就要宣布。听从林说,你的鲲鹏集团生意做得很大,刘书记和我都主张大刀阔斧改革开放,十分欣赏你这样眼界开阔、敢打敢拼的年轻人。你就甩开膀子,好好干吧,明天的汉原县,一定是你们年轻人策马奔腾的创业乐土!要不三五年,你就可以像从林一样担负重任,我甚至可以把你引荐给市委黄书记。”

李志鹏赶忙起身,向陈云山敬酒祝贺:“恭贺陈县长!我保证紧跟陈县长,鞍前马后,奔走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云山微笑着说:“奔走效劳还行,赴汤蹈火就谈不上了,毕竟是和平年代,只要努力工作、尽职尽责就行。还有,不要随便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林就因为跟我关系太近,研究任用时,我反而要避讳些。”

李志鹏点了点头。

陈云山又叮嘱李志鹏道:“现在,普九工作是重中之重。你就先做宣传委员吧,依然主管教育,教办室主任暂时也兼着。希望你好好下功夫,把普九工作抓好,使青龙镇普九工作成为全县典型,年把年内,我就有理由提拔你担任党委副书记甚至镇长。”

李志鹏十分激动,赶忙应道:“陈县长,我一定尽心尽力做好普九工作,希望您多多指导。”

陈云山笑道:“最近,我准备召开一次普九现场会,要不就定在青龙中学吧。志鹏,你一定要放开胆子,设计出富有前瞻性的迎验工作推进方案,包括扩建校舍、硬化地面、添置图书、购买仪器等等,不要怕花钱。我现场拍板,督促落实,一定把青龙中学打造成全县普九样板校。”

从林接着说:“志鹏,我就是因为计生工作出了成绩,才当上计生委主任的。”

李志鹏点了点头,感觉陈云山绝非浪得虚名,第一次见面,就能把自己要走的道路指点得明明白白!看来,他能提携那么多干部,把控汉原大权,甚至联合刘志杰,把秦俭排挤出汉原,还是有自己一套的!那幅“说你行你就行 不行也行 说不行就不行 行也不行”的对联,再加上“不服不行”的横批,用来形容陈云山的用人哲学,确实恰如其分!

饭后,趁从林去卫生间的机会,李志鹏把一方精致华贵的首饰盒塞到陈云山公文包中,说道:“这是我送给珺叆姐的礼物,陈县长可别嫌轻。”

陈云山略略客气一下,便收下了,又盛情邀请李志鹏去家中喝茶。李志鹏说是改日再去拜访,识趣地推脱了。

司机早在外面等候。陈云山喝了不少酒,又急于鉴赏手中的古画,便让司机送自己回家。

到家之后,陈云山关上大门,进了客厅,立马拿出首饰盒,打开一看,是一条带着一颗硕大钻石吊坠的白金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看样子不少值钱,里面却没有发票。

陈云山暗自赞叹李志鹏办事亮堂,而后装好项链,把首饰盒放到从珺叆的梳妆台上,来到书房,把山水古画摊在书桌上,又从书架上拿出带有八大山人的书画图册,戴上老花镜,拿起放大镜,结合自己的鉴赏经验,用心比对,仔细鉴别,又拿出其他古画比较一番,确认是真迹无疑,才小心翼翼地把古画卷好,放到橱柜隐秘处,锁上柜门。

而后,陈云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不停抽烟,一边静静思考。在午饭时,他怕李志鹏知晓这幅画的价值,故意轻描淡写,但他深知,八大山人的书画弥足珍贵,而又用笔简约,富有神韵,极难模仿,五万块钱一幅,绝对物超所值,而且见风就长,自己等于得了个聚宝盆!这么多年搜集的古今字画,与这幅山水古画相比,简直就是一堆废纸!

陈云山想不明白的是:即使五万块钱,也抵得上自己一二十年的工资!用这幅山水,换个乡镇党委书记职位都绰绰有余,为了区区镇党委委员,李志鹏怎舍得送这么珍贵的古画?

反复思考之后,陈云山认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李志鹏绝对见识非凡,他肯定清楚这幅画的价值,现在送给自己,并非单纯为了做镇党委委员,而是想真心结交自己,以图继续进步的。李志鹏出手阔绰,心机深沉,处事果断,注定前程远大!追随自己的乡镇干部固然不少,但要么卑微谄媚,要么狂妄自大,要么肤浅庸俗,要么不知变通,更多的则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像李志鹏这样令自己真心折服的人才几乎没有!一定要着力培养,让他成为自己的得力干将!

陈云山由此想到秦俭离开之后,汉原官场的布局。他知道,官场上的绝对真理,就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秦俭调离之后,自己的头号敌人就变成刘志杰了,一定要利用黄书记这个靠山,及早做好战略布局。县委主要领导中,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黄振华是个老好人,没有什么心机,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政法委书记温玉玺根深势大,说话做事都比较梗,但不爱管闲事,只要自己不惹他,他肯定不会招惹自己;宣传部长林树晖、县委办主任胡一新等人虽然紧跟秦俭,但性格中庸,秦俭一走,肯定不会跟自己作对的;组织部长曲辉是自己重新布局汉原官场的关键人物,一定要刻意拉拢,可以推荐他补自己的缺,升任县委副书记;其他常委都是自己的人,以后再相机重用好了。关键是秦俭的那些铁杆心腹,千万不能让他们抱团依附刘志杰,跟自己作对,一定要分而化之,其中以余超地位最高。余超已被刘志杰和自己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此时肯定正在刘志杰和自己之间左右摇摆,自己要迅速拉拢过来!他在副县长中排名最高、资历最老,自己正好卖个人情,推荐他为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以达到千金市骨的目的。但对于地位不高、又臭又硬的财政局长马玉斌,一定要杀一儆百,先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这样恩威并施,才能更好地瓦解秦俭的残余势力。

陈云山站起身来,喝了一杯水,决定给黄书记打个电话,约定晚上在市里见面,答谢黄书记提携之恩,再趁机把曲辉和余超推荐上去。

打过电话后,陈云山又把首饰盒拿了回来,塞进自己包里。以前净想着跟黄书记交往了,今天也该学学李志鹏,给黄嫂带一点小礼物。

辞别陈云山后,李志鹏开车送从林回家。

从林不解地问道:“志鹏,为了这个党委委员,你怎么舍得送五万一幅的古画?八大山人这名字好古怪,怎么听着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八个老道士?”

虽然是师范同学,李志鹏根本看不起从林,他知道从林肤浅而又无能,凭借陈云山的权势谋得一官半职,知道八大山人反而不正常了,遂笑道:“八大山人的名头比较响亮。他是朱元璋的后人,姓朱,名耷,即上‘大’下‘耳’的‘耷’,这个名字很奇怪,可能与他的大耳朵有关,也可能带有戏谑的成分。明朝灭亡后,朱耷先当和尚,后做道士,可能取超然世外,不食清粟之意。他的弟弟也是画家,取名牛石慧,竖写似‘生不拜君’,他取名八大山人,竖写似‘哭之笑之’。而且,他名字的第一个字‘八’与其弟的‘牛’合在一起,又组成‘朱’字!凡此种种,饱含兄弟二人的爱国之情和亡国之悲。至于‘八大山人’之名的来由,后人有种种解释,我的看法是,从‘朱耷’二字中各取一半,即成‘八大’,既隐去‘朱’姓的皇族身份,也满含山河破碎、人生凋零之意,加上表明道士身份的‘山人’,就成了‘八大山人’这个名字,再加上‘哭之笑之’之意,实在高妙至极!他爱画残山剩水,也肯定饱含国破家亡之悲。”

从林钦佩地看着李志鹏,说道:“志鹏,你怎么对八大山人了解得这么清楚?比我姐夫讲得透彻多了!”

李志鹏决意忽悠一把,便笑道:“要不我怎敢拿下这幅画?不瞒你说,我是这个价位拿到手的。”伸出右手,把五个指头在空中摇了三摇。

“十五万?不会吧?乖乖!也就随便蘸点墨汁,三戳两不戳的,怎么能值这么多钱?”从林瞪大眼睛,吃惊地说。

李志鹏又笑道:“不值这么多钱,陈书记能看得上?不过我倒无所谓,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舍得花,挣它何用?”

从林感叹道:“知道,知道,师范同学中,就你最有魄力,也最有本事,要不于静怎么会嫁给你?如果不是你这么有钱,我还以为这幅画是你收藏的呢。听人说,你家里藏有满屋的古玩字画。”从林当年也曾追求过于静,于静根本不理睬他,只有蔫蔫败下阵来,但却心有所系,念念不忘。

李志鹏不置可否地笑道:“你信吗?”

从林摇摇头说:“我还真不信!如果真有那么多宝贝,吃不完喝不完的,谁还辛辛苦苦工作?傻啊?对了,说到工作,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姐夫说很快就会把马玉斌踢出去,让我去财政局当局长,比现在工作轻松,也有油水多了。”

李志鹏故作兴奋地说:“那好啊!老兄,有陈县长这棵大树罩着,你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从林笑道:“看样子,姐夫对你也十分赏识。你有钱又有本事,肯定比我爬得还快!给你嫂子买玉佛的事,你可要上心,她这几天都在念叨呢?”

李志鹏道:“放心!凡是我许诺的东西,哪一样没兑现?”

欲知李志鹏和于雪莉如何暗结情缘,请看第二十七章《地下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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