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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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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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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四十三章 问题楼板

麦后开工没几天,教学楼第三层砖墙就快砌好了。

何二壮四处联系,终于从张寨预制厂买回了楼板。

此时,天伟和周德奎各带一批工人去村里建民房,天顺正在教学楼工地,指挥工人砌砖墙、扎圈梁、支壳子。

听到卸楼板的声音,天顺并不在意。自从麦收前跟工人吵闹之后,何二壮很少再指手画脚,但即使购买陈国虎的钢筋,也不再让天顺过去,都是何三壮联系了。天顺乐得不予过问,需要什么建材,就直接找何三壮。

但中午下班吃饭时,天顺看到送来的楼板,顿时紧张起来了——这些楼板颜色灰白,表面黯淡无光,布满尘灰水渍,一看就知是多年风吹日晒雨淋的残次品。而且,楼板两头狗撕一般参差不齐,边角也豁豁牙牙的,卸楼板的场地上,掉落好多混凝土碎块,有几块楼板竟然断裂了!以前从陈国虎那里拉的楼板,都是油光发亮的天蓝色,两头有角有棱,连一粒碎渣都不会掉落,吊上去后,发现有些不合槽时,即使拿大铁锤去砸,也很难砸掉一块的!

其他工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周天雷走上前去,对准最上面的那块楼板用力蹬去。楼板应声烂掉馒头大小的一块,被一根细细的钢丝吊着,悠达悠达,晃动不已。

周天雷望着天顺道:“天顺,这样的楼板,还没有糟木头结实,谁敢往教学楼上架?”

天顺尚未答话,何三壮就走了过来,对周天雷喊道:“唉——,唉——,你想干啥?”

周天雷瞥了何三壮一眼,对准那块楼板的另一个角,扑哧又是一脚,顿时又烂掉差不多大小的一块,也被一根细细的钢丝扯着,吊在那里胡乱晃悠。

周天雷对何三壮笑道:“何三壮,这楼板用脚都能蹬烂,谁敢往楼房上架?”

何三壮赶忙拦在楼板前面,说道:“你们架不架我不问,就是不能搞破坏。”

“是吗?我就搞破坏了,你能咋着我?”周天雷瞪眼怒喝道,又要抬脚去蹬。

天顺赶忙拉住周天雷,说道:“天雷,别跟何老板开玩笑,赶快吃饭干活。”

周天雷跟在天顺身后,余怒未消:“这个何三壮,别的本事没有,当看家狗倒十二成!”

天顺低声说道:“你别胡乱说话!何三壮老实本分,无论啥事,他都会告诉何二壮的。”

周天雷道:“那又怎么着?何二壮知道最好。这样的次品楼板,他就不该往工地上送!”

天顺劝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有天伟在,咱跟何三壮说不着话,更犯不上斗气!”

周天雨看了何三壮一眼,也对周天雷说:“哥,你就别多说话了。连我多掺半袋水泥,何三壮都得告诉何二壮。咱无权无势的,靠出苦力挣点血汗钱,跟人家大老板较什么劲?”

何三壮见工人们出了厨房,站在空地吃饭,才拿碗过来,盛了饭后,向德诚说句感谢话,匆匆回到自己的宿舍——麦收之后,何二壮嫌何三壮住的小屋太热,自己无法午睡,便让何三壮搬到教学楼一楼最东头,安装上简易门窗,又买了电风扇,比庵棚舒服多了。

周天星望着何三壮的背影说:“这个何三壮脾气好怪,整天跟着咱吃喝,却连声招呼都不知道打,简直把咱当成阶级敌人了。”

天顺说:“他替何二壮监工,跟咱哪能合得来?还是这样的老实人好,最起码不会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不会耍滑,不会坑人。”

到了下午,又有人送来两车楼板。

听见四轮响,天顺伸头往下看去。

只见何二壮醉眼朦胧,趔趔趄趄地向何三壮宿舍方向走去,应该是去睡午觉。接着,站在塔吊附近的何三壮也跟了上去。

天顺心神不定地站在那里,猜测到何三壮应该是去告状。

果然,不一会,何三壮带着何二壮来到周天雷蹬烂的楼板前。两人嘀咕一阵,何二壮便恶狠狠地往楼上看,天顺赶紧干活去了。

整个下午,天顺都忐忑不安,生怕何二壮找麻烦。他预感到今天肯定会有一场暴风骤雨,天伟不在,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应对!但即使今天能应付过去,后续工作也肯定很麻烦——这样的楼板,不用周天雷说,自己也不敢往上吊;而楼板损伤如此厉害,没法再拉回去,跟那批可以退换的假水泥相比,处理起来麻烦多了!还要十来天才能上楼板,康治国肯定会发现楼板问题,告知李书记和李主任的。不管镇里怎么处理,都不挨建筑班的事。自己和工人也扛不起这事,千万不能再引火烧身,为此跟何二壮起任何冲突,让他怀疑是工人告的状了!

于是,天顺反复叮嘱工人,楼板问题自有领导出面处理,谁也不要再胡乱议论,无论何二壮怎么挑衅,大家都不要接腔,又拉过周天雷,特意劝告一番。

临近下班的时候,天伟心事重重地上了楼。惶恐不安的天顺,急忙告诉他周天雷跟何三壮争执的事。

天伟面色凝重道:“我也是为这事来的。何二壮要我警告大家,好好干自己的活,不要多管闲事。”

天顺点头道:“我已经安排过了。楼板问题如此明显,领导肯定过问此事,咱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天伟感激地望着天顺,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再安排天雷一声,坚决不能让他再评头论足。”

到了收工时间,众人收拾之后,次第走下楼梯。

何二壮正站在楼板跟前,气势汹汹地等着大家。

天顺等人跟在天伟身后,提心吊胆地走了过去。

天伟跟何二壮打声招呼,其他人都不看何二壮。

何二壮并不打算放过小心翼翼的工人!他指着周天雷跺烂的楼板,厉声斥责天伟道:“天伟,你的工人简直是活土匪!看看这好好的楼板,被他们毁成啥样?”

天伟赶忙过去,保证道:“二壮,我已经安排过他们了!”

何二壮乜了周天雷一眼,见周天雷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挑衅道:“那可不行!这块楼板是哪个小子蹬烂的?最少十倍罚款!”

天顺怕周天雷跟何二壮斗起来,赶忙拉住周天雷,抽身挡在前面,沉静地说:“何老板,该罚多少钱,从工钱里扣就行了。”

何二壮看着低眉顺眼的天顺,冷笑道:“天顺,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你想给陈国虎拉生意,一会儿说水泥假,一会儿说楼板差,专找老子的麻烦!不过,你最好明白,这座教学楼是老子的,老子买啥建材,你就只能用啥建材,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妈的个逼,想干就干,不想干,立马给我滚犊子!不要像苍蝇一样,天天嗡嗡乱叫!”

天顺没想到何二壮敢当众骂娘,一时满脸通红,恨不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但回头想到工程的事,也只有强吞下这口气!

天伟赶忙去劝何二壮。

见何二壮如此放肆,周天雷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怒声喝道:“何二壮,你妈的个逼!你小子还没狗大的年纪,怎敢在大爷面前称老子?楼板是我蹬的,有本事冲我来!”

其他工人也围了上去,对何二壮怒目而视。

何二壮见周天雷铁塔一样站在面前,紧握着醋钵般的拳头,不由心中恐惧,慌忙倒退一步,转身对天伟说:“天伟,合作到此为止,带着你的工人,立马给我滚蛋!”

何二壮回转身去,大踏步走向摩托。

何三壮紧随其后,回了自己的宿舍。

留下一干工人,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一阵,周天雷悲怆地赔笑道:“天伟哥,我周天雷不会说话,给你惹下麻烦,现在向你赔罪!不过,就是天王老子来,就是刀压脖子上,我周天雷也学不会忍气吞声!这样的楼板,你们谁想架谁架,我周天雷不敢架,大不了,我不干了!这三个月的工钱,我也不要了!天伟哥,你告诉何二壮,就说把我开除了,让他放心!以后,我成了孤家寡人,跟建筑班不沾边了,狗日的何二壮,再敢在我面前龇牙,我非把他的狗脑袋拍成烂瓢不可!”

说完,周天雷头也不回地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蹬着踏板,头也不回地离开工地,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周天雷黄昏中远去的背影,感觉是那样的落寞,那样的感伤,那样的孤寂,那样的苍凉!

天顺定下心来,说道:“下班了,大家都回家吧。”

周天星问道:“那——,天伟哥,明天还来不来?”

见天伟心神不定,天顺决断道:“明天照常上班!”

周天雨弱弱地问道:“天顺哥,那俺哥还来不来?”

天顺不假思索地说:“天雨,你告诉天雷,让他明天照常上班!咱要干都干,要不干都不干!宁愿舍弃工程,也不能舍弃道义,更不能舍弃兄弟!即使天塌下来,咱一起扛就是了!”

大家噙着热泪,纷纷鼓掌,杂杂乱乱地说道——

“就是!何二壮算个球?咱拧成一股绳跟他斗!”

“咱干脆撂挑子!可以吃苦受累,但不能受气!”

“粉渣样的楼板,哪能往上架?砸住学生咋办?”

“不就靠着大哥当个破镇长吗,有啥了不起的?

“何大壮官儿再大,还能大得过共产党毛主席?”

……

闲话声中,众人各自骑车离去。毕竟,家里活儿成堆,谁不想回家帮忙?

天顺对德诚笑道:“大,你休息吧,没事。”而后跟天伟推着车子离开。

德诚目送两人离去,又弯腰看了看破损的楼板,满脸凝重,长久叹息……

走在路上,天顺感觉天伟最近心事重重,对自己躲躲闪闪,跟过去精神焕发的状态大不相同,肯定是背上了沉重的思想负担,而且老是往村里工地跑,好像在躲着何二壮,难道是跟何二壮闹了矛盾?便问道:“大哥,你最近心不在焉的,跟何二壮有关?”

天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天顺劝慰道:“大哥,这事没啥!即使真的跟何二壮决裂,咱也有活干。况且,这个教学楼工程,何二壮根本找不到人接手。”

天伟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天顺,我并不担忧眼前的工程。关键是,我鬼迷心窍,把攒了半辈子的五万块钱借给了何二壮!”

于是,天伟便把何二壮诓骗自己签订小学教室工程合同,又逼迫自己借钱给他,自己借给何二壮五万块钱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天顺顿时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五万块钱绝对是个天文数字,都够买几百只羊、几十头牛,或者十几万斤小麦的了!况且,何二壮已经甩开天伟,把小学教室转包给牛耕田的建筑班了,明显有决裂的迹象,难怪天伟的压力这么大!但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便安慰天伟道:“大哥,你放心,这是国家工程,又面对这么多工人,他如果敢赖账,镇里肯定也不会答应!何二壮一贯欺软怕硬,越是这样,咱越要挺起胸膛,像天雷一样敢作敢为!”

“关键是,何大壮给何二壮撑腰,咱也学不来天雷的脾气,”天伟十分纠结,说道,“而且,何二壮刚借过这五万块钱,转眼就把小学教室交给牛耕田,赖账的可能性很大,我现在担心死了。但他又没明说赖账,我也不好翻脸要钱。”

天顺劝道:“大哥,你不要多想。小学教室用的都是次品建材,沙灰中连水泥都没掺,只是河沙加几锨石灰,还不如农村用的粘泥,屋顶连檩条都舍不得用,准备用杨老二的次品毛竹。这是标准的豆腐渣工程,何二壮哪敢交给咱做?咱也没法去做!”

天伟惊诧道:“这个我倒没想到!三百一平的瓦房,何二壮也敢这么干?他这样目无法纪,咱还真没法跟他合作。”

天顺点头道:“大哥,咱还是安安心心的,把教学楼建起来。即使不干公家的活,明年单是新菜市街的楼房咱都建不完,就别想着跟何二壮打交道了!”

天伟苦笑道:“天顺,何二壮这样放肆,我现在都想跟他翻脸了,哪还会跟他继续合作?可是,我那五万块钱……”

两人一路聊着,直到村口,才依依分手。

送别天伟后,天顺站在路边,望着夜幕中袅袅升腾的暗灰色炊烟,心情十分沉重:果然不出所料,天伟终于掉进何二壮的陷阱了!何二壮今天敢于蓄意挑衅,肯定是因为攥着天伟五万块钱的缘故!教学楼的施工费能不能拿到手?天伟的五万块钱能不能要回来?天伟虽然有合同,有借条,但何二壮有靠山,有心机,天伟哪能斗得过他?无论如何,天伟都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在沉重的经济压力下,自己轻飘飘的劝慰,起不了任何作用;但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

天伟回到家中,草草吃了点饭,闷闷不乐地躺下了,康雪梅关切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啥也不敢问他——天伟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多天了,不但不关心庄稼收种,对玉龙、玉凤也不怎么理会,健壮的身体明显消瘦,腮帮子都凹陷下去,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明显。康雪梅感觉应该跟借给何二壮五万块钱有关,但天伟不说,她也不敢过问:外面的事,自己帮不了忙,就别给天伟添堵了;自己应该做的,就是把家照顾好,别让他操家里的心。

夜色深沉,蛙鸣阵阵。天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天伟后悔没有早听天顺的话,跟何二壮走得太近,想攀附他弄点国家工程,以致受此诱惑,把钱借给了他!

天伟十分怀念以前的生活。

自己在村里建民房时,被户主师傅长师傅短地敬着,烟茶酒菜地招待着,要啥建筑材料,户主就忙不迭地按要求买过来。虽然挣钱不是太多,但加上前几年挣的钱,家里也盖上了明三暗五的大瓦房,买齐了家用电器,有摩托有四轮,又积攒了五万多块钱,也算是名副其实的万元户了!而且不必操心工人吃饭,不必担心户主欠钱,不必揪心建筑质量……晚上倒头就睡,从来没失眠过!

但自己总是贪心不足,眼热别人赚大钱,忘了自己无权无势,没有发财的命!傅德生被逼离开后,天顺多次提醒自己提防何二壮,自己总不以为意,现在看来,天顺说的是对的。连傅德生都不是何二壮的对手,自己凭啥跟他斗?

这批楼板损毁如此明显,学校肯定不让用。但因为今天的事,何二壮肯定会认为工人捣鬼,把账记在自己头上!教学楼工程怎么办?不做,已经干了一半,肯定拿不到钱;继续做,如果完工之后,何二壮不给钱,岂不亏得更多?

而且,自己还借给何二壮五万块钱!

天伟觉得:自己已经无计可施,成了砧板上的肉,任由何二壮宰割了!

正如天伟和天顺所料,康治国也关注着这些楼板。

这个被大家称作“老康”的副校长,整天笑眯眯的,在校园里转来转去,好像胸无城府,其实心里挺有数的。何二壮弄来的这批楼板,问题如此明显,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康治国不动声色地踩踩那些碎块,蹬蹬楼板头,便已经认定这批楼板不能用了!他以为是陈国虎送来的,赶忙离开工地,告诉了李志鹏。

李志鹏立马来到工地,见康志国所言非虚,深感事关重大。陈县长过不几天就来视察,仅仅看到这些楼板,也会把教学楼定为豆腐渣工程,这可不是小事情!

陈国虎的楼板质量都是顶呱呱的,这次到底是啥情况?李志鹏赶忙去了永盛公司。

陈国虎一见李志鹏面沉似水,便已猜到来意,遂笑道:“二哥,因为楼板的事?”

原来,张寨镇水泥预制厂的老板张国庆,知道青龙集是陈国虎的地盘,而且路途又远,本不愿意接下何二壮这笔生意。但何二壮不想用陈国虎的,说自己跟陈国虎闹了矛盾,三番五次纠缠张国庆。生意人哪有嫌钱扎手的?一来二去,张国庆也就答应了。

何二壮来到预制厂,问清价格后,一口咬定购买价格最低的这批楼板。这批楼板放在厂子好几年了,因为水泥受潮失效,所以凝固效果不太好,张国庆不敢卖出去,又没舍得丢掉,也就堆在那里,一直放到现在。见何二壮要买,张国庆怕出问题,直言这批楼板质量太次。何二壮站在上面蹦蹦跳跳,感觉挺结实的,便说每个楼板只承担几张桌凳、几名学生的重量,两头又用水泥凝固住,上面还要做一层水泥地面,没有任何问题。面对何二壮的竭力压价,张国庆咬牙降下价格,但要求先付款,后送货,不得退换。何二壮见价格这么低,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事后,张国庆怕陈国虎有意见,特意打电话说明情况。虽然没说明楼板质量,但陈国虎一听价格,就知道绝对是亏本销售的残次货,根本不能用,便想让何二壮吃点哑巴亏,以报药狗之仇。所以楼板一送来,陈国虎就派人过去看了,即使李志鹏不来,他也会主动告状的。

李志鹏见陈国虎主动提及楼板,知道肯定有内情,忙问道:“这批楼板到底是啥情况?”

陈国虎一五一十地,向李志鹏作了汇报。

李志鹏没想到,何二壮竟敢这样肆意妄为,心里十分恼火:好你个何二壮,拿着比市场价高一倍的工程款,却置师生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居然想用质量这么差的楼板,以为学校是你开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谁知,这还不算完,陈国虎又说:“二哥,青龙小学教室背地里也是何二壮承建的。合同价虽然比民房高出两倍有余,但砖头是黑娃倒腾的吊窑次品砖,水泥也是杨老二的次品水泥,就那也不舍得掺,填缝的沙灰只是用河沙掺点石灰,一粒水泥没加,一碰就哗哗掉落。屋顶也准备用廉价的毛竹代替檩条!”

“小学教室?不是周天伟承建的吗?怎么又是何二壮?”李志鹏疑惑不解地问。

陈国虎答道:“开始是周天伟替何二壮签的合同。但何二壮见他的工人太较真,又转手包给了牛耕田,合同也由何大壮改成跟牛耕田签的了。”

“何大壮竟敢私自更改合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志鹏问道。

陈国虎笑道:“二哥,青龙镇大大小小几十个建筑班,哪个工头我不熟悉?牛耕田虽然老实,但又不傻,自然啥事都不会瞒我!二哥,猛料我都抖给你了,至于怎么处理,那就是你的事了。”

从永盛公司出来,李志鹏直奔青龙小学。此时工人已经回家吃饭去了,李志鹏并没碰见人,便独自在工地溜了一转。几段砖墙已经砌了半人高,砖墙下面有很多碎砖头,大都是夹生的,也有砖坯被雨淋坏的次品砖。他又抠了抠砖缝里的沙灰,果然窸窸窣窣地掉落,跟纯沙子没有多大区别。

看来,陈国虎说的都是实话。

李志鹏便去找小学的徐校长。

徐校长忧心忡忡地说:“李主任,教室是镇里出钱,学校哪能当得了家?牛耕田说是何二壮承包的,他就挂了个名,只是负责施工,不管建材的事,但我根本见不到何二壮的影儿,想跟你反映一下,又怕有何大壮在,你不好处理,正在犹豫呢。”

李志鹏点了点头,说道:“你就不要问了,交给我处理吧。”

李志鹏慢慢开着车,心情十分沉重。青龙中学的教学楼工程,是傅德生规规矩矩中标的,何二壮想方设法把傅德生赶走,弄到自己手中;青龙小学的教室,何大壮在会上说是包给了周天伟,谁知背后老板还是何二壮,更难以置信的是,何大壮竟敢随意更改合同对象!这两个工程都是何大壮负责的,何二壮敢这样使用建材,何大壮自然脱不了干系。凭何大壮的为人,肯定从中索取了好处费,甚至跟何二壮合作都有可能,李成梁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下午上班时,李志鹏来到李成梁的办公室,简单汇报一下。

李成梁颇感挠头,便道:“师兄,谢谢!这几天,我只顾收公粮那块了,没顾得去工地,没想到会出这等事!马上我跟何大壮去粮站查班之后,就去这两个工地,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李志鹏担心地说:“师弟,还是我直接找何大壮吧!”

李成梁笑道:“小事一桩,哪用得着师兄亲自出马?”

李志鹏拗不过李成梁,便叮嘱道:“那你注意点,别跟何大壮闹得太僵。如果不行的话,我再直接找他。”

李志鹏走后,李成梁骑车去了粮站,见各项工作进展顺利,根本没啥问题。李成梁又去大仓检查一下粮食质量,感觉十分满意,便在粮站里溜溜转转,等待何大壮的到来。

何大壮喝多了酒,回家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经四五点了,便草草洗了把脸,开车来到粮站。虽然外面天气很热,但他喜欢查班这种八面威风的感觉,所以也天天必到。

李成梁跟何大壮草草溜了一转,貌似不经意地说:“何镇长,陈县长快来视察了,咱去教学楼工地看看吧。”

何大壮点了点头。对教学楼工程,何大壮太有成就感了,眼看第三层砖墙就要砌好,可以浇注立柱圈梁了,这样的速度,在全县绝对首屈一指,充分证明自己的领导能力。至于青龙小学瓦房教室,更是雷厉风行,墙都砌老高了,暑假开学肯定能投入使用,也可以带陈云山过去看看。

何大壮开车先走了。

李成梁随后来到教学楼工地,见楼板果然颜色灰白,沾满尘灰泥土,像是久经风吹日晒的样子,边角豁豁牙牙的,有几块竟然从中间断裂了!不禁咬牙暗道:这样的楼板绝对不能用!

何大壮正跟何三壮站在一楼走廊谈话,突然发现一名工人向李成梁直奔过去,穿着背心短裤,头发雪白,皮肤黝黑,身材消瘦而筋骨虬劲,忙问何三壮道:“三壮,那个工人是谁?”

何三壮答道:“他叫周德诚,在工地做饭的。”

何大壮不由毛孔一乍,立马想起:张振远说李成梁从学习班中放出去的那个老头,就叫周德诚,自己还曾给他挂过粪罐!这里的工人都是周庄的,眼前的周德诚肯定是学习班的周德诚!三壮刚刚说,工人因为假水泥和问题楼板,差点跟二壮斗起来,周德诚应该是去找李成梁告状的!

想到这里,何大壮慌忙离开何三壮,向李成梁奔去。

李成梁很快认出了德诚,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德诚久经酷日烈风,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胳膊上肌肉的纹路清晰可见,如蛛网一样密布在薄如蝉翼的黝黑皮肤上,头发却更白更亮,闪耀着太阳的光辉。

德诚见李成梁看向自己,笑着喊道:“李书记,您好!”

李成梁赶忙迎上一步,也微笑着答礼:“大伯,您好!”

德诚赶到李成梁身边,指着楼板说道:“李书记,这些楼板像粉渣一样,架到楼上,万一砸到学生怎么办?”

李成梁紧张地望了一眼飞奔过来的何大壮,哪敢让德诚再说下去?转脸招呼道:“何镇长,你也来到了?”

但德诚声音十分响亮,已清晰灌进何大壮的耳朵中。何大壮脸色阴得滴水,双眼紧紧盯着德诚,没有搭话。

德诚心思全在楼板之上,见李成梁不理自己,以为没听清楚,又急切地强调道:“李书记,这些楼板……”

李成梁脑子急剧转动之后,抬腿走向何大壮,朗声笑道:“大伯,你忙去吧!我跟何镇长随便溜溜看看。”

见李成梁很快走远,德诚十分失望,十分沮丧,看着那些根本不能用的楼板,摇头叹息一阵,慢慢离开了。

李成梁瞟了一眼何大壮,发现他脸都绿了,双眼恶毒地望向德诚,心中不由一紧:何大壮怕会因此怀恨在心!

眼见德诚沮丧离去,李成梁更加难过:自己本不该这样冷漠地对待父亲一样的德诚伯,但如果不这样,老人怕是还要说下去!这位正直善良的老人,虽然饱经风霜,但终年与土地打交道,心中只有是非,哪懂人心险恶?怕是根本没想到告状的时候,何大壮已来到身后,对他虎视眈眈!

去楼上溜了一阵,李成梁才把何大壮带到另一堆楼板边,似乎刚刚发现问题,对何大壮说道:“何镇长,你看看这些楼板。”

何大壮装模作样地蹬了蹬楼板,当然连一粒浮灰都没脱落,而后说道:“楼板质量还行,就是两头不够整齐,铺上去后,得用混凝土好好补补。”

李成梁神色平静地说:“我感觉这些楼板没法用!安全问题重于泰山,来不得丝毫的马虎草率,咱要马上通知傅德生,让质监局抽人检测一下。”

何大壮剜了李成梁一眼,那眼神寒冰一样冷酷,刺刀一样尖锐。虽在酷热难耐的盛夏天气,李成梁还是感觉心中一凛,知道一场短兵相接已经无法避免,只有沉下心来,坦然应战了。

这样一来,就有些冷场了。

过了一阵,李成梁说道:“何镇长,我们去青龙小学看看吧。”

很快,两人就来到青龙小学工地。

李成梁看到,这里使用的果然是陈旧的吊窑砖头,通过那些摔碎的砖头看,只有周围指把厚的一层烧得浅黄,里面还是砖坯的土黄色,连自己这个外行都知道砖头差火严重。

李成梁顺手拿起一块砖头,往下一丢,便碎裂成好多块,于是说道:“何镇长,这砖头根本没烧透,哪能用来建房子?”

何大壮已经知道李成梁是故意找茬,阴沉着脸冷哼道:“砖头不都这样?过去的土坯还没这结实呢,不也照样建房子!”

李成梁没有接腔,转身走到砌好的几段半人高的砖墙处,抠了抠砖缝,但见沙灰沙沙掉落,里面含有几点白色的颗粒,应该就是所谓的石灰了。

李成梁便对何大壮喊道:“何镇长,你看这沙灰怎么样?”

何大壮随意摸了一下,并没掉落一颗沙粒,便说:“这沙灰还行,应该是刚砌没两天,还没凝固好吧。”

“是吗?”李成梁笑道,“咱去看看工人怎么掺的沙灰。”

何大壮只得随李成梁来到和沙灰的地方。

工人哪知道两人是来干啥的?见领导到来,自然干得更加卖力。只见他们从大堆细河沙边缘扒出一小堆,随便铲了几锹石灰撒在上面,用抓钩套套,从中间扒个窝窑,兑上几桶水,再用抓钩扒扒套套,用铁锨翻翻堆堆,很快就浸透了。工人便装进灰斗,拎给砌墙的大工。

李成梁看了一眼何大壮,往附近的空地走了几步。

何大壮瞪了工人几眼,无奈地跟李成梁走了过去。

李成梁问道:“何镇长,这样的沙灰能凝固吗?”

何大壮面似寒霜,抬头看向天边夕阳,不言不语。

李成梁对工人说:“师傅,喊一下你们的老板。”

很快,一个花白短发的矮胖老头快步向两人走来。

李成梁微笑道:“请问师傅,你们的老板在哪?”

老头不认得李成梁,但知道是个当官的,便拘谨地笑道:“领导好!我就是这个建筑班的工头,名叫牛耕田。”

李成梁又微笑道:“对不起,我要找的是周天伟周老板。”

何大壮脸色愈加阴冷。

牛耕田尴尬地笑道:“领导,这活是我干的,周天伟正建教学楼呢。

李成梁面沉似水地说:“不是周天伟签的合同吗,怎么交给你了?”

牛耕田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他不干后,我才签的合同。”

李成梁哦了一声,说道:“你也跟镇里签了合同?我怎么不知道?——那我就先跟你谈谈吧。第一,这些砖头质量不行,夹生严重,又是吊窑砖;其二,沙灰没掺水泥,石灰也几乎没掺,还不如农村建房的粘泥!牛老板,为什么偷工减料?”

牛耕田看了看何大壮,低声说道:“俺只负责施工,原料都是何二壮买的。”

李成梁声音陡然严厉起来:“牛老板,镇里不问谁买的原料,只按合同说话!何镇长既然跟你签了合同,就挨不住何二壮什么事!你必须对工程负责,切实保证建筑质量!立即把地基墙头拆了,更换轮窑砖,沙灰严格按要求配比!”

牛耕田看了看何大壮,站着没动。

何大壮不耐烦地说:“李书记,你别难为牛老板了!这不就是个小瓦房,何必拿鸡毛当令箭?农村建瓦房不都连沙灰都不用,只是用粘泥?”

李成梁冷笑道:“何镇长,你这话就不对了!一分钱一分货,农民建瓦房用的是粘泥,但人家三间大瓦房只花万把块钱!可咱这栋教室,是按一万块钱一间的标准建的!而且,即使农村建房,也不会用这样的次品砖!咱现在是拿买黄金的钱,买了个铁家伙,而且还是生锈的!牛老板,要么拆除重建,要么立即停工!”

接着,李成梁又对闻风赶来的徐校长说道:“徐校长,要安排专人看守工地,切实负起责任,坚决保证工程质量!这些砖头,一块也不能再用!”

何大壮瞪大眼睛,喝道:“什么?陈县长马上要来视察,谁有权力拆除重建?”

李成梁直视何大壮,硬梆梆地说道:“你得先问问自己,有啥权力乱签合同?”

何大壮脸红脖子粗,额头的青筋爆起老高,恶狠狠地瞪着李成梁,呼呼喘着粗气,虽然颇不服气,却已无法反驳。

牛耕田知道面前站的是李成梁,便钦佩地看着自己仰慕已久的李青天,躬身说道:“李书记,我们这就停工!”

回过头来,牛耕田对工人喊道:“收工了!收工了!大家把家伙什都带上,明天去王寨开工,待安排好再来!”

“那好!李书记,你要对停工负全部责任!”何大壮气急败坏地说。

“请何镇长放心,我李成梁向来敢作敢当!”李成梁义正辞严地说。

何大壮冷笑一声,说道:“你今天怕是设好圈套,诱我上当的,我何大壮现在可不怕你!”

李成梁毫不退让:“根本不需要怕我,只希望你能敬畏百姓,敬畏法律,敬畏党的事业!”

何大壮色厉内荏地说:“我何大壮一向走得正坐得端,有啥可敬畏的?倒是你要小心点!”

何大壮箭一般冲上吉普,乓地关上车门,一路轰鸣,怒气冲冲地往教学楼工地而去,自言自语道:“什么玩意儿?房子正建得好好的,凭啥你说停工就停工?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来到教学楼工地,何大壮气咻咻地下了车,问何三壮道:“三壮,知不知道二壮去哪儿了?”

何三壮慌忙答道:“二哥应该在花好月圆影楼。”

“何二壮这个混蛋,去花好月圆影楼干啥?”何大壮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准备找何二壮算账。

何三壮慌忙说道:“二哥说,这几天太热,他在那儿避暑。如果有急事,就让我过去找他。”

公安局长付彪曾跟何大壮和郑子钰打过招呼,何大壮当然知道花好月圆影楼是以照相为幌子的地下赌场,老板是华四的干女儿项秋月,不由暗自恨道:这个何二壮,还没学会挣钱,怎么又迷上赌博了?今天可得好好训训他!

刚走了几步,何大壮又停了下来。自己这个曾当过派出所长的镇长,去赌场找何二壮算怎么回事?便回头对何三壮道:“你现在就去,让他立即去我家!”

“好的,大哥。”何三壮答道。

花好月圆影楼二楼办公室内,何二壮跟项秋月正聊得火热,突然听到砰砰的敲门声!

何二壮和项秋月顿时兴致全无。

项秋月没好气地说:“进来!”

门开处,看门的黑衣男子报告道:“项老板,有人要找何老板。”

项秋月摆了摆手,男子躬身退去。身后的何三壮进了门,一见何二壮,劈头就喊:“二哥,不好了!你拉假楼板的事,被周德诚告到李成梁那儿去了!大哥非常生气,叫你赶快去他家!”

有项秋月在场,何二壮十分难堪,对何三壮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何三壮感觉何二壮不太在意,又回头补充道:“二哥,你赶快过去吧!看大哥的神情,怕是不好处理!”

何二壮见项秋月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分外恼恨,对何三壮喝道:“知道了!絮叨个啥?赶快滚蛋!”

项秋月见何三壮离开,取笑何二壮道:“二壮,我就不明白了,楼板还能造假?用啥材料做的?塑料?泡沫?还是用硬纸板糊的?”

何二壮抱住项秋月啃了几口,捏了捏项秋月紧绷绷的屁股,色色地笑道:“秋月,还不如用你的骑马布做呢?保证块块楼板灿若桃花!”

项秋月回以笑骂:“还是用你姐的骑马布吧!听老人说,鸡血可以辟邪……”

话未说完,何二壮已经出了门,噔噔噔下了楼梯,骑上摩托,往镇大院驶去。

项秋月也慵懒地下楼,风摆杨柳般地去了赌场。

走了一段,何二壮渐渐慢下来、停下来了。眼珠转了几转,便有了主意,去卤肉店买了些卤菜,又去商店买了箱古井贡酒,往大哥家中赶去。

不一会,何二壮来到何大壮家,把摩托扎在院外,一手拎着卤菜,一手拎着酒箱进了院门。见汪玲正在厨房做饭,何二壮赶忙把卤菜送到厨房,转身往堂屋走去,还没进门就嚷嚷道:“大哥,找我有事?今晚就别出去了,咱俩在家喝两杯!”

何大壮见何二壮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啪啪拍着沙发帮,训斥道:“喝个屁?我气都气饱了!小学工地弄的是狗屁砖头?一摔就碎!沙灰连水泥都不掺!中学弄的是狗屁楼板?一踢就掉一大块!李成梁让小学返工,要对楼板进行质检,工程还怎么做下去?合同价那么高,原料又用不几个钱,你就不能好好做,别给我添这么多的麻烦?”

何二壮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地说:“烂砖不烂墙,砖头好坏没大关系。楼板更无所谓,教学楼是半框架结构的,承重都在圈梁立柱和正墙上,楼板两头都凝固在梁上,只是个扯劲儿,根本就没啥事。这个李成梁吹毛求疵,就是想把工程交给周天伟,你不要在意!”

“我不在意?”何大壮斥责道,“李成梁都要求拆掉小学的地基墙头、更换中学楼板了,我还怎么不在意?气死我了!”

何二壮给何大壮点上烟,给自己点了一根,坐下身来,低声说道:“大哥,只要镇里给钱,啥都好办!李成梁要拆要换,咱拆咱换就是了。”

何大壮没好气地说:“啥意思?镇里的钱又不是我的,能说给谁就给谁?”

何二壮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真是你的钱,就不能胡乱给了,得留着自己花。问题是,这钱是国家的,你又不能装进腰包,给谁不是给?只要不用咱自己掏腰包,他要用金砖建房,咱都可以照办!我早琢磨明白了,镇里跟傅德生签的合同,楼板、砖头、沙灰配比,都没有规定,只说水泥、钢筋必须是国标的,什么型号之类,咱用的材料,一点也没有违反合同规定。现在,李成梁要咱更换楼板,不就可以趁机追加工程款了?小学教室的砖头是黑娃送的,不论孬好,我都没少给钱,正好趁此要求他送好砖,咱不但不得罪黑娃,还能给李成梁和天伟他们上烂药!”

何大壮斥责道:“李成梁这么死板,会同意追加工程款?”

何二壮笑道:“大哥,李成梁是死脑筋,你不会直接跟陈县长说?教学楼进度超快,还是什么样板工程,陈县长又跟你关系那么好,等他来视察的时候,你多奉承奉承他,再借楼板说事,申请追加个三万五万的,陈县长一高兴,不就答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陈县长答应,李成梁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何大壮嘟囔道:“以后,不管赚多赚少,别再弄这丢人现眼的事了,能省几个钱?”

何二壮低声说道:“大哥,咱是做生意,又不是斗气。他李成梁说材料不合格,咱换就是了。他要啥建材,咱就用啥建材,为这个生气真划不来!”

何大壮冷笑道,“我就不明白了,现在李成梁都没后台了,怎么还这么豪横?早晚要把他赶出青龙镇,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何二壮终于松了口气,赶忙点头称是。

何大壮把声音压了下来,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二壮,自古以来,都是宁和好人打一架,不跟坏人说句话。周德诚和周天顺因为违反计生政策,被我处罚过,又有李成梁作靠山,他们想鸡蛋里头挑骨头,还能找不出毛病?你一定要小心在意!”

何二壮恨道:“我也对周天顺恨之入骨!他巴结陈国虎,一直在跟我较劲,想逼我用陈国虎的建材,如果这些楼板是陈国虎送的,哪怕是纸糊的,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至于小学教室,我从周天伟手里要回来,他们早就怀恨在心,私下告状也是理所当然!大哥放心,我斗不过李志鹏,还能斗不过他们?不过,出水才见两腿泥,咱也不在乎一朝一夕。”

何大壮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何二壮道:“那个花好月圆影楼是个大赌窝,你可不能陷进去!”

何二壮笑道:“大哥放心,我好不容易借闫秀丽一点钱,还得建教学楼呢,哪敢参与赌博?就是能挣俩钱,还得想着在菜市街给嫂子弄两间门面呢。现在工地太热,其他又没地儿去,我只是过去看着玩儿。”

一番交流,何大壮也就心平气和了,连他自己都琢磨不透:也没见何二壮油嘴滑舌啊,咋每次气呼呼地训他,都被他三言两语化解了呢?

汪玲端菜过来,何二壮急忙去厨房端菜,欢欢也帮忙摆放碗碟。

很快,饭菜就摆了一桌子,除了何二壮买的几个卤菜外,汪玲又炒了韭菜鸡蛋、肉丝豆角,还炖了排骨汤和草鱼汤——有冰箱,又有钱,肉菜还不有的是?

何大壮跟何二壮频频举杯,感觉家人围在一起把酒言欢,比在饭店温馨多了。

吃饱喝足之后,何二壮骑着摩托往家里奔去。虽然热浪滚滚,尖利的蝉鸣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但他丝毫不觉焦躁,反而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气风发:项秋月今天要回县城,自己正好跟刘月梅小聚一番!

何二壮得意地盘算着——

怪不得算命先生说自己洪福齐天、儿女双全!因为赚不到钱,因为没有儿子,因为好吃懒做,自己倒霉这么多年,穷困这么多年,憋屈这么多年,今年却一下子时来运转,似乎积攒了三十多年的好运气,忽地同时降临,让自己始料未及,甚至有些晕头转向了!

自己的齐天洪福,应该来自大哥的福荫。人常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果然不错!傅德生承建青龙中学教学楼,自己一开始只想敲点竹杠,捞点外快。没成想,三转两不转,这个近百万的工程,竟然被自己揽到手里了!而且,这活儿又是天伟做的。天伟工人多,活儿好,进度快,人又老实巴交,根本用不着自己操一点心,还屡屡被陈县长表扬。到现在,自己没付他一分钱,反倒借出来五万块!

兄弟连心,其利断金。大哥虽然大权在握,却不能公然把国家的钱装进腰包,自己依靠大哥,略施小计,就拿到了这两个工程,光明正大地把钱赚到手!自己发了财,还能忘了大哥?虽然现在还没从镇里拿到钱,但就是借的钱,不也给大哥两三万了?拨下第一批工程款时,自己索性大方点,一次给大哥拿五万!当然,对大嫂也得表示表示。亲情友情,都不如用钱表感情!这好那好,都不如送钱效果好!原本跟大嫂闹得天是天地是地的,好多年都不说话,现在礼一送、钱一拿,大嫂只要看见自己,就笑出满面桃花,兄弟长兄弟短的,比一母同胞还亲!何况大哥手握点石成金的生花妙笔,送的再多,也花不着自己的钱!有了这支笔,自己财运旺旺的,随便想点招数,多承包个工程,多追加些资金,不就够大哥大嫂花的了?

至于儿女双全,那就更容易了:古往今来,男人喜欢美女,美女喜欢金钱。所以,男人一旦有了金钱,桃花运就杠杠的,赶都赶不走,而只要有女人,生儿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比如刘月梅,虽然老实本分,不爱金钱,但自己仅仅花点小钱,不就让何三壮挪了窝,给自己腾了地儿?虽然刘月梅冷若冰霜,但比一堆肥肉似的范艳华有女人味多了,而且还能生儿子!自己早就盘算好了,先借刘月梅那美妙的鸟窝,为自己孵个带把的,让何三壮帮忙养着,等发大财的时候,再去县城买房,搞几个更年轻、更漂亮、最少也得像于雪莉那样的美女,再接着生儿子……只要能养得起,女人当然多多益善,古代皇帝还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自己就算级别低些,养个三个五个、十个八个总可以吧!

不出意外的话,刘月梅应该是怀上了。刘月梅该来月经的时候,自己曾回去过,果然不出所料,刘月梅真的没来月经!当然,傻愣愣的刘月梅没有察觉,自己肯定不会说破的。

刘月梅怀的这个崽儿,绝对是自己的!虽然三壮偶尔回家,但他就是个骡子,干得再欢也下不了种,要不为什么结婚好多年,刘月梅硬是怀不上?只要是自己的儿子,叫谁爹不都无所谓?毕竟刘月梅是三壮的老婆,就让三壮落个名声吧,自己委屈一下,当个二伯算了——就算叫自己乌龟王八蛋,不还是自己的亲骨肉?

还有项秋月,虽然家财万贯,还不是看上自己的老板身份,跟自己黏糊在一起了?她花钱如流水,固然不会算计自己的这点钱,但如果自己是土不拉几的乡巴佬,她会让自己沾边?马上工程款下来时,也给她拿个三万两万的,尽可能笼络住她的心,以图长长久久,甚至白头偕老,把她的钱变成自己的钱!

而自己的下一个对象,是比项秋月还要漂亮、还要迷人的于雪莉!

欲知德诚得罪何二壮的后果,请看第四十四章《断臂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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