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魏诗田的头像

魏诗田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1/01
分享
《青龙镇》连载

第八十六章 穷途末路

天刚蒙蒙亮,李志鹏听到叮铃铃的电话声,赶忙穿衣起床,拿起话筒。

电话里传来郑子钰急切的声音:“李书记,马宝跑了!”

李志鹏吃惊道:“马宝跑了?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

郑子钰愧疚地说:“谁敢放他?是他自己跑的。马宝以解手为名,唤值班干警开门,用手肘捣晕之后,把他铐在窗户护栏上,用破布塞住嘴巴,自己逃了出去。我已经派干警调查追捕了。”

李志鹏冷冷地说:“把人交给你都看不住,还指望你能抓住他?你不用跟我解释了,直接向县局汇报就行!”

放下电话,李志鹏让王威通知李玉喜、李三宝等人,又跟于静商量一番。

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李志鹏站在院子里,望着东方喷薄而出的太阳,不由想起《海燕》中的那句名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努力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一轮红日,也拥抱这富有挑战的一天!

县公安局。

付彪上班之后,接到郑子钰的电话,说是马宝和李志鹏因为琐事产生纠纷,砸了李志鹏的轿车,拘押在派出所里,却趁夜逃跑了。

付彪知道马宝凶悍无比,一般的公安干警还真对付不了,从派出所逃跑也属正常。但一牵涉到李志鹏,付彪就有些挠头了。其一,李志鹏的轿车价格昂贵,损失很难赔偿;其二,李志鹏连陈云山都敢公开举报,是个难惹的茬,自己也有些怵他;其三,马宝是何大壮的把兄弟,会不会牵涉到何大壮?会不会牵涉到何二壮的案子?付彪不由一阵战栗,暗自决定,宁愿得罪陈云山,也要尽快把那五万块钱退回去,跟案子撇清关系!

付彪就这样沉吟好一阵,方才问道:“李志鹏的轿车怎么样了?有人受伤没有?”

郑子钰答道:“人倒没有受伤的,只是轿车的挡风玻璃碎了,方向盘有些变形。”

付彪松了一口气,叮嘱道:“要尽快找到马宝,让他包赔李志鹏的轿车损失。你再从中调停一下,一定不能掉以轻心——李志鹏这个人可不好惹。”

“这个当然,”郑子钰答道,“付局长,你就放心好了。”

付彪放下电话,一根烟还没抽完,李志鹏便带着于静及李玉喜等十多人闯进办公室,黑压压地挤满一屋子。

见李志鹏来者不善,付彪不敢怠慢,便打着官腔道:“李书记,有何贵干?”

李志鹏带着一副惊恐的神情说:“付局长,昨天晚上,何大壮要马宝带着长柄斧头截杀我!把我的轿车都砸坏了,如果不是有人拦着,他早把我剁成肉酱了!众人好不容易抓住马宝,交给派出所,又被何大壮和郑子钰私下放了!马宝口口声声要杀我全家,他这一跑,我一家老小哪敢待在家里?只能到公安局躲躲了。”

付彪不耐烦地说:“李书记,这事嘛——,郑子钰已经汇报过了,我要求他一定找到马宝,包赔你的损失。但你和马宝产生一点小纠纷,由派出所调解处理就行,不要随便扯上何大壮和郑子钰,更不需要来公安局闹事……”

“一点小纠纷?”李志鹏愤慨道,“马宝一斧头下去,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叫小纠纷?马宝口口声声要杀我全家,还叫小纠纷?如果这都算是小纠纷,那就请付局长解释一下,什么叫大纠纷?何大壮、马宝和郑子钰是结拜兄弟,马宝帮何大壮害我,郑子钰又放了他。我不往何大壮和郑子钰身上扯,难道往你付局长身上扯?派出所包庇马宝,我不找公安局,难道去找县政府?”

付彪板着脸子,威严地说道:“李志鹏,你说话注意些!这里是汉原公安局,不是你的鲲鹏集团!即使他们是拜把子,马宝跟你闹矛盾,跟何大壮和郑子钰有什么关系?”

李志鹏针锋相对地说:“付彪,你也知道这是公安局?马宝持斧杀人,派出所随意放人,我和家人面临生命威胁,怎能平心静气说话?你又怎么知道此事与何大壮无关?”

付彪冷笑道:“李志鹏,不要放肆!公安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说跟何大壮和郑子钰有关,有没有证据?”

李志鹏转头说道:“证据?我这里有!”

李玉喜赶忙打开录音机,里面传来——

马宝的声音:“狗日的李志鹏,老子今儿没剁死你,算你走运!改天非活剐了你不可!”

李志鹏的声音:“我已经让陈国虎去派出所报案了,咱在这里看着他就行。”

马宝的声音:“报案老子也不怕,砸个破车,大不了蹲个三天五天的!但只要我活着,你李志鹏就没得好!我发誓,一定把你家的大人孩娃全都宰了,一个不留!”

李志鹏的声音:“你这样替何大壮卖命,他给你多少钱?”

马宝的声音:“我哪会要大哥一分钱?你不要羞辱我!”

李志鹏的声音:“真的没给一分钱?那你为啥要我的命?”

马宝的声音:“你现在得罪了大哥,也等于得罪了我!”

李志鹏的声音:“这么说来,你应该是何大壮指使的了。”

马宝的声音:“大哥啥也没说,我是自己想替大哥出气!”

李志鹏的声音:“何二壮那辆掉落水塘的摩托,也是何大壮要你打捞的吧?现在还放在你商店后院呢。”

马宝的声音:“我捞何二壮的摩托,关你屁事?”

李志鹏示意一下,李玉喜关了录音机。

李志鹏冷笑道:“付局长,这是马宝和我对话的录音,你听听跟何大壮有没有关系?他仗着有何大壮和郑子钰撑腰,都被人按倒了,居然还如此嚣张!”

付彪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素知李志鹏难以对付,却不知道连这样的突发事件,李志鹏竟然也能随时录音,并顺带牵涉出何二壮的摩托,就好像故意引马宝上钩似的!那他现在跟自己说话,会不会偷偷录音?自己说话可得注意点!

想到那五万块钱,付彪脊背开始冒汗了,但并不想轻易认输:“李志鹏,马宝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了?马宝都承认是主动替何大壮出头,不是何大壮指使的了,你这个录音有什么用?我还是认为,这就是一起普通的矛盾纠纷!”

李志鹏沉声道:“根本不需要马宝说,何大壮自己就承认了!”

“何大壮会自己承认?”付彪冷笑道,“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没事,你马上就会清醒的。”李志鹏说完,示意一下李玉喜。

李玉喜便打开提包,掏出几张照片,放到付彪面前的办公桌上。

付彪拿在手中,一一翻看。前几张是马宝手持斧头、疯狂砍人的照片,单看照片,就可感受到马宝神情可怖,出手狠辣,欲置对方于死地,让人心惊胆寒。而后,是郑子钰带马宝登上警车时,马宝回头的照片,只见他怒目圆睁,挥舞带着手铐的双臂,看那排山倒海的气势,似乎要砸塌地球!后面几张,画面转到一处僻静昏暗的地方——马宝、郑子钰和何大壮站在一起,身旁停着何大壮的那辆吉普;何大壮带马宝往吉普走去,郑子钰对他们招手……

李志鹏神色平静地说:“李玉喜,再放几段录音,让付局长好好听听。”

录音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清清楚楚,显见录音效果不错——

何大壮的声音:“马宝,你受委屈了!”

马宝的声音:“大哥,对不起!我没能宰掉李志鹏那小子。”

何大壮的声音:“没事,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马宝的声音:“大哥,你放心,我早晚要宰了李志鹏全家!”

郑子钰的声音:“大哥,二哥,这样做太冒险了!李志鹏绝对不好对付,这次私放二哥,我已经承担很大的风险了,你俩不能再一意孤行!”

马宝的声音:“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他!我出去弄把枪,宰了李志鹏全家,包括那个混蛋司机!”

何大壮的声音:“马宝,斩草除根,连于雪莉和她的崽子,都要一并干掉,让李志鹏彻底绝户!”

郑子钰无比恓惶的声音:“大哥,二哥,别说了,赶快走吧!”

付彪当然听得出三人的声音,不由脑袋发懵,头皮发麻,何大壮和马宝固然过分,李志鹏的证据也太实在了!他紧紧盯着李志鹏,面无表情地说:“李书记,你不当公安局长,实在太屈才了!”

李志鹏摇了摇头,悲怆道:“付局长,你说错了,我这是无奈之举!如果公安局、派出所能够一心为民,秉公执法,我们小老百姓,何必如此苦心孤诣地搜集证据?”

付彪冷笑道:“李书记,今天没录音吧?你这样工于心计,以后谁还敢沾你的边?”

李志鹏答道:“付局长,我也没想跟你交往!我的鲲鹏集团,也是跟百姓打交道!”

付彪追问道:“李书记,事儿已经出来了,你想怎么办?”

李志鹏悲怆地说:“我李志鹏一介平民,马上就要被灭门了,还能怎么办?我只想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所以,我把家人都带来了,你们一天逮不住马宝,我们就一天不回家!你如果感觉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去县政府,或者市公安局,甚至省公安局躲躲!我李志鹏不缺路费和伙食费!”

付彪咬了咬牙,说道:“那就不用了,你先回去吧,马上我跟陈县长汇报一下!”

李志鹏踌躇道:“那可不行,你还没抓住马宝,我们哪敢回去?”

付彪冷笑道:“李书记,有你这个好猎手在,马宝即使插上翅膀,也断然难逃法网!我保证让马宝今天归案,你的演出也该结束了,请回吧!”

而后,付彪拨通郑子钰的电话,怒声喝道:“郑子钰,立马给我滚回来!”

临出门时,李志鹏回头说道:“对了!付局长,何振武失火身亡的那天夜里,何大壮开车从县城回去,直接去了何振武的家,趁何振武酒醉不醒,点燃了房中的蜡烛,也就是失火的火源。这是那天夜里的照片……”

“开车从县城回去,直接去了何振武的家”?看来李志鹏派人盯梢了!何振武真是何大壮害的?付彪接过照片,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波涛汹涌……

陈云山翻看着付彪送来的照片,又听了录音和付彪的汇报,气得七窍生烟,走出门外,对另一间办公室喊道:“小谢,让何大壮现在就来见我!”

回到办公室,陈云山又对付彪说道:“你先撤了郑子钰!我让何大壮把马宝送到刑警队!”

付彪道:“陈县长,我已经通知郑子钰了,何振武的事怎么办?”

陈云山摆了摆手,说道:“那事暂且等等,先抓住马宝再说吧!”

四十分钟之后,何大壮胆战心惊地进了陈云山办公室的门,见陈云山面若冰霜,赶忙问道:“陈县长,你找我?”

陈云山啪地把照片甩给何大壮:“你先看看这个!”

陈云山啪地按下录音键,说道:“你再听听这个!”

何大壮边翻照片,边听录音,很快就面如土色,低声嘟囔道:“又着了李志鹏这小子的道了!”

陈云山忍耐不住,又恨声道:“何振武烧死那天夜里,你是不是去过他的家,并点燃蜡烛放火?难道你放火杀人,也是因为着了李志鹏的道?”

何大壮吓得面如土色,却拼命推脱道:“这不可能!哪有的事?”

陈云山甩过照片,冷笑道:“那件事回头再说!你先把马宝送到刑警队,否则后果自负!还有那两把破剑,也一并给我拿回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给我滚——!”

见陈云山撕破脸皮,何大壮已经无路可退,只有冷笑着反击道:“陈县长,这事该咋办咋办,要杀要剐,都由我来承担,保证牵连不到陈县长您!只是,人生都是单行道,没有回头路可走,青铜剑您是送不回去了,要送就送县纪委去吧!”

说完,何大壮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办公室。

“何大壮!你……”陈云山无话可接,瘫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感觉胸口又闷又疼,赶忙起身喝下速效救心丸。

此时,秘书小谢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轻轻说道:“陈县长,余副县长打来电话,说市人大调研组中午在汉原宾馆就餐,刘书记已经赶过去了,问你是否前去作陪。”

陈云山捂着胸口,摆了摆手。

小谢躬身而退,还没走到门口,陈云山却改了主意,说道:“小谢,我还是去一趟吧,你把车叫过来。”

这次市人大来汉原调研计划生育工作,本来应该由陈云山陪同的,但当他听说调研组的组长是老领导、老对头秦俭时,皱了一下眉头,推说自己公务繁忙,让余超陪同下去了。

现在,陈云山突然改变主意,想见一见秦俭了。

虽然心存隔阂,但见面之后,陈云山非常客气,握手寒暄后,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的,让秦俭颇感诧异。

趁刘志杰出去的当儿,陈云山伏在秦俭耳边,低声说道:“老领导,县政府批准李成梁辞职,确实情非得已。可李成梁精明强干,我哪舍得打入冷宫?当时就给他物色好新岗位了,我想推荐他去县政协当办公室主任,你看怎么样?”

秦俭不知陈云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看了陈云山一眼,说道:“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李成梁,还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

陈云山恳求道:“这个职位空缺好长一段时间了,很多人都盯着呢!你跟张永远既是邻居,又是好友,可以通过张永远联系李志鹏,我下午等你电话。如果李成梁同意,最近就可上班;如果不同意,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思来想去,秦俭感觉十分合适,县政协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办公室主任既是正科级,又在县城工作,事务也不复杂,对于性情直率的李成梁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安排,便高兴地说:“那我先替成梁谢谢你!”

陈云山说:“老领导,这事就拜托你了!李成梁确实是个好干部,就是不知道变通。乡镇情况复杂,他很难全面兼顾,但去县政协办公室,他肯定能应付自如。不过,因为李成梁辞职的事,张永远对我有些误会,请老领导帮我解释解释。”

见李成梁的任职落实下来,秦俭算是解决了一块心病,十分高兴,一回到家中,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张永远。

一听此事,张永远登时暴跳如雷,脖子的青筋犟起老高,嚷嚷道:“老秦,你现在跟我谈这个,是在侮辱我的党性,侮辱我的人格!”

秦俭不解地问:“大哥,这个安排应该很不错了,你怎么如此生气?”

张永远怒气冲冲地说:“我带头举报陈云山,是因为他违法乱纪,跟他撤换成梁关系不大,这事充其量只能算是导火索!现在大家士气正旺,你却逼我张永远当逃兵,甚至当叛徒!请你转告陈云山,哪怕他提拔成梁当县长,我也坚决举报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秦俭红了一下脸,继续劝道:“大哥,成梁当了多年的县委办副主任,又当了一年镇党委书记,完全有资格当政协办公室主任,任命并不违规,陈云山最多算是推荐,并不存在私下交易。我也知道你正在举报陈云山,你最多往后退一退,或者缓一缓。”

张永远直接拒绝:“老秦,如果大家都这样想,还举报个屁?”

秦俭忧心忡忡地说:“陈云山有黄书记罩着,并不容易扳倒。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在汉原又羽翼众多,根深蒂固,如果你毫不退让,不管能不能扳倒陈云山,成梁都难以出头了,挺可惜的。”

张永远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秦,我知道你是为成梁考虑。作为长辈,我也希望成梁有个好前途,但前提是不能违背做人的原则!我既然出头,就绝不会做缩头乌龟!宁愿让成梁回到小学教书,甚至站在街头卖烧饼,也不会跟陈云山做这个肮脏交易,停止带头举报的!”

秦俭眼见劝不动张永远,不由叹了口气,轻轻问道:“成梁没事吧?辞职这么多天,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他?”

张永远也缓和语气说:“他准备考研究生,正在紧张地复习功课。老秦,年轻人的路,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秦俭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满于陈云山的为人,深恨他把汉原搞得乌烟瘴气。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一听说让成梁担任政协办公室主任,我都想屈从于他了,老兄却毫不妥协,实在令人敬佩!”

离开陈云山办公室,何大壮开车去了马宝所在的旅馆——昨天夜里,何大壮把马宝安排在汉原县城的一个小旅馆里,准备今天看情况再说。

何大壮带着马宝,来到附近的和苑酒家,提出四瓶陈年茅台,又点了几个像样的大菜。马宝见此情景,又羞又愧:“大哥,我哪担得起!”

何大壮凄然一笑,说道:“马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应该一击成功的,怪只怪咱时运不济,不知道李志鹏临时找了个保镖兼司机!”

二人生死之交,而又心事重重,自然频频干杯,很快就喝完一瓶。

何大壮想劝马宝去公安局自首,但张了几次嘴,实在说不出口,只来了句:“马宝,咱俩再干一瓶!”

说完,何大壮又打开一瓶,斟满两人的杯子,跟马宝碰杯之后,举杯一饮而尽,又把两人的杯子斟满!

马宝看出何大壮似有难言之隐,开口说道:“大哥,咱俩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有话直说就是!”

何大壮憋了半天,话没说出来,眼泪倒流出来了。他抹了一把,举杯说道:“好兄弟,咱俩再干一杯!”

说完,何大壮一扬脖子,又干了一杯。

马宝也呼地干了杯中酒,望着何大壮说:“大哥,李志鹏找你麻烦了?如果他敢欺人太甚,我这就回青龙镇,即使舍了性命,也要宰他全家!”

何大壮长叹一声,说道:“李志鹏太难对付了!咱这次又掉进他的陷阱里!”而后,他把李志鹏拍照录音、告到公安局的经过讲了一遍,并说出付彪关郑子钰禁闭、陈云山逼自己交出马宝的事。

“大哥,我马宝孤家寡人一个,要杀要剐都无所谓,更不怕投案自首!”马宝哈哈大笑,泪水呼呼下流,“话又说过来,我不过砸了辆破车,说几句大话,连人都没伤到,能有啥大罪?只是,影响到你和子钰的前途,我感到心如刀绞!”

“没事!我哪怕不当书记,也不能舍了兄弟!”何大壮一扬脖子,又干了一杯道,“放心,咱一定会度过难关的!”

马宝也干了一杯,惨笑道:“大哥,都怪我没本事!你放心,我马上就去公安局投案,但即使活剐了我,也不会牵涉出你跟子钰!大不了判个三年二年的,你不要想着救我!大哥,怕是又要分别一段时间了,咱俩今天喝个痛快!”

第二瓶喝完,两人又开了第三瓶。

心情郁闷的何大壮没怎么吃菜,破天荒地不胜酒力,很快就酩酊大醉了。

马宝扶何大壮去自己的房间歇息,留张字条之后,决绝地叫了辆三轮,直接把自己送进公安局。

何大壮酒醒之时,已是深更半夜,发现自己睡在宾馆里,头痛欲裂,口渴难忍,起身喝了一气茶水,渐渐想起昨天的事,又看到桌子上的字条,知道马宝已经主动投案,便呆坐在床边,心中五味杂陈。

躺下,睡不着;坐着,又难受。何大壮实在憋闷,洗漱之后,走出酒店,看到自己的吉普依旧停在和苑酒家门口,就开着车,在无边的黑暗和沉闷的静寂之中,向青龙镇驶去。

星月暗淡,明亮的吉普车灯光,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照在路边结着寒霜的枯草上,闪烁着惨白的光芒,行道树的枝条像一把把利剑,向何大壮猛刺过来,却又在即将刺中的时候,剑锋一偏,从头顶擦了过去,身后的黑夜倏忽合拢,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昏暗迷蒙,一如何大壮浓得化不开的烦忧恐惧。

何大壮好像穿行在幽深神秘的时光隧道里,既走不出去,又没法回头。

穿行在时光隧道里的何大壮,似乎回到了孩提时代。

那时候,家里特别穷。在靠工分分粮的年代里,单靠爹娘辛苦劳动挣下的一点口粮,哪能塞满弟兄三人大张着的嘴巴?记忆中,自己胃口特别大,就像传说中的饕餮,而家中的粗茶淡饭,似乎永远不够吃,自己也永远吃不饱。至于穿衣,那就更不用说了,直到上了初中,每年有大半年,都要穿着带着补丁的裤衩、光着膀子赤着脚上学!而天一转寒,除了穿上破裤子,还要立即套上唯一一件又大又破的棉袄,一直穿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不但能遮挡风雪,还养活了无数的虱子——自己连一件粗布衬衫都没有,更别提现在的T恤、秋衣啥的了!

因为缺衣少食,自己特别喜欢夏秋季节。可以赤条条的,做一条游鱼,畅游在沟塘河渠之中,在菱角、莲蓬成熟的时候,一口气吃个够,或者捉些小鱼小虾,用桐叶裹了,用泥巴糊了,放灶膛里烧熟,弟兄仨分着吃;或者爬高上低,做一只猴子,树上觅知了,树下摘野果,檐间掏鸟蛋,野地捉蚱蜢。对于永远饥饿的自己而言,一切游戏、一切活动,似乎都以寻找可吃的东西为唯一目的,而一切可以填进嘴巴的,包括野草野花,无论苦辣酸甜,都感觉是无尚的美味!

镌刻在自己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却总是漫长的冬天,饥饿难耐,酷寒无比,一如今夜的时空隧道,昏暗阴沉,绵绵无尽。

一到冬天,家里经常断粮,甚至断柴。

每天晚上,别说吃饭,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娘似乎总是重复着那句永不变更的话:“睡吧,睡吧,人是一盘磨,扳倒就不饿。”自己只有饿着肚子,和二壮、三壮一同钻进冰冷如铁的硬床薄被之中,伴着娘嘤嘤嗡嗡的纺花声,伴着爹闪闪烁烁的烟火光,如雪地的野狗一样蜷缩起四肢,抱成一个球形,任牙齿猛烈叩击着,擂鼓般通通响个不停,吵得自己睡不着觉,一遍遍数着一二三四。

早晨上午虽然有饭吃,有时也能哄饱肚子,却总是稀汤啦水的,一点也不撑饿。红薯虽然常有,但似乎也是定量的,每顿饭,自己都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才后悔忘了咂摸出香香甜甜的味道,仿佛从肠胃中伸出贪婪的大手,直接从嘴里抢走红薯!能照出人影的四眼稀饭里倒能多喝一碗,但又太稀了,饥肠辘辘的弟兄三个,如果谁能从中捞到一个面疙瘩,就会像乞丐捡了黄金一样,欢呼雀跃起来。这样,撑得鼓鼓的肚子,转身撒过一泡尿,便会咕噜噜地大唱空城计。

那时的冬天出奇寒冷,似乎永远冰天雪地北风呼啸,光秃秃的大地,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饥饿难耐的自己,常常掂着脚尖,去摘挂在屋檐下的冰凌,如狗啃骨头般咯嘣咯嘣乱嚼一通;或者瑟缩在凛冽的寒风中,如蛇吐信般张开大嘴,伸出长长的舌头,去舔软软甜甜的雪花。

自己的作文一直很好,经常被王老师当做范文朗读,自己都有些麻木了,大都没有印象。但有一次,王老师朗读自己那篇《我的理想》时,自己都被深深打动了,涕泪涟涟地,品味琢磨着那些有关冬天、有关吃饭的伟大理想,以至于到现在还印象深刻,并且能成段成段地背诵上来。

“我的理想,是在寒气透骨的冬天,能喝上这样的稀饭:粘粘的,稠稠的,香香的,里面有香喷喷的红薯,最好还有金灿灿的豆粒,用筷子夹起一粒,慢慢地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香味瞬间充满齿缝,撑得嘴巴快乐地张开,让幸福的味道,弥漫在雪花飘飞的凛冽寒风之中……”

“我的理想,是在冰封雪飘的冬天,能吃上这样的面叶:宽宽的,厚厚的,筋筋的,漂浮着细细的姜丝和碧绿的葱花,再用筷子沾几滴香油,滴在冒着热气的面汤里,看油花如金豆一样,在汤上盘旋扩散。最好,面叶下能卧上一个荷包蛋!如果,能放上几片香气扑鼻的牛羊肉……”

能够在寒冷的冬天吃上饱饭,这——就是自己小时候最美好、最伟大的人生理想了!

自己清楚地记得,王老师读完自己的作文后,又读了王子月的作文。王子月的理想也是关于吃饭的——她想当一个农业科学家,培育良种,科学种田,大面积提高粮食产量,让家家户户余粮满仓,甚至想变沙漠为良田,让全中国、甚至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饱穿暖,过上丰衣足食、幸福快乐的美好生活。

听着王子月的作文,自己都感觉干干巴巴的,通篇都是假话空话套话,简直要对其嗤之以鼻了,还以为王老师是在拿王子月的文章,来跟自己作反衬的。

可是,读完之后,王老师却评价说:何大壮同学的文章胜在描写细腻、情感真切,但在境界上,却和王子月同学的文章差了一大截,也就是说中心不够深刻。你何大壮饿肚子的时候,不能只想着自己吃饱饭,还得想着怎样让全班、全村,甚至全中国、全世界饿着肚子的穷人都能吃上饱饭,这才是伟大的理想,这才是作文所需要的深刻中心。你看人家唐代大诗人杜甫,一家人都快要冻死了,想的却是能建造出千万间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让天下所有挨冻的人都能住在里面欢声笑语的,即使自己冻死也心甘情愿,这才有了流传千古的名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才能成为伟大的诗人。作文如做人,何大壮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秀,但心胸还不够博大,视野还不够开阔,如果眼睛只盯着自己,不能树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伟大理想,即使再有才能,也很难大步前行,而且容易走弯路,甚至误入歧途的。

当时,自己十分委屈,不满地想:王老师,你天天叫我们抒发真情实感,却又表扬王子月的假大空,肯定是想讨好王子月,巴结她爸爸!试想,我自己都饿着肚子,冻得快要死了,却不想着自己吃饱穿暖,竟然去想别人吃什么穿什么,哪有那个可能?如果真是那样,我岂不是百分百的大傻瓜?当然,我如果像王子月那样,有个当官的爸爸,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有暖和漂亮的棉衣御寒,也会在作文中不痛不痒地唱几句高调,喊几句口号的!

就这样,驱车走在漆黑的夜幕中,何大壮回想着小时候的种种往事,深深叹了口气:多年以来,自己为了吃上好饭菜,穿上好衣服,取得让人仰慕的地位,而坚持不懈,努力奋斗,终于当上镇长,也因此而颇为自得。但现在看来,王老师的评价也许一语成谶,自己真的因为理想太过卑微,不知不觉走了弯路,甚至误入歧途了。回头想想,也确实不值得:儿时的理想早已超额实现,稀饭面条早已吃厌,白面馒头不就着肉菜都难以下咽,连羊肉汤面叶也早就吃够了,天天酒肉穿肠而过,本该心满意足,干出一番事业的,却还一心想着当大官、发大财,从来没像李成梁那样,关心过百姓疾苦!

叫开镇大院大门时,门卫披着棉大衣走了出来,交给何大壮一个密封的档案袋,说是县公安局送来的。

何大壮捏了捏档案袋,心里一沉,回到家里,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果然是盛着五万块钱的那个大信封!

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何大壮早早起床,吃了早餐,开车出了镇大院。

何大壮先去了何二壮家——二壮虽然罪有应得,但两个侄女挺可怜的。

娇娇和蕊蕊都上学去了,只有范艳华窝在家里。

虽然接下汪玲的地摊,但何二壮被捕后,范艳华没有心思、也没有脸面出生意,又不敢出去打牌,只有天天窝在家里胡思乱想,很快就瘦了一大圈,脸色黄中带黑,双眼暗淡无神,原本光洁的额头,也刻上了深深浅浅、横七竖八的皱纹。

一见到何大壮,范艳华还没张嘴,眼圈就先红了,哭哭啼啼地说:“大哥,二壮会不会吃枪子?你一定要救救他,哪怕判他个三十二十年呢,好歹留下一条小命,我和女儿也有点盼头。”

见范艳华如此伤心,何大壮也很难受。他扬了扬头,装作被尘土眯了眼,把满眼的泪水顺手擦去,再次低下头时,已经不敢看范艳华了,从包中拿出两千块钱,放在桌子上,说道:“艳华,我肯定会尽力的。但二壮也是咎由自取,你和孩子不要太难过,这两千块钱,留给你和孩子花销吧。”

因为气氛太过沉闷压抑,何大壮不敢久留,随便聊了几句,便借口有事,匆忙离开了。

出了何二壮家,何大壮买了些礼物和肉菜,开车回了父母家。

对这个烟熏火燎的老家,何大壮既熟悉又陌生。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又从这里走了出去,随着官越做越大,工作越来越忙,回来得也越来越少。但老家似乎永远不变,永远是低矮的草房,破旧的围墙,苍老的枣树,慈爱的爹娘……充满简单幸福的农家气息!

望着亲切的老家,望着敞开的房门,何大壮激动万分,还未跨进大门,就大声喊着:“大,娘,我回来了!”

进得院门,何大壮看到,年迈的爹娘正坐在院中明亮的阳光下,爹手拿篦子,颤巍巍地帮娘刮白发中的虱子。

听见何大壮回来,爹赶忙站起身来,惊喜地说道:“大壮娘,你看看,大壮这不是回来看你了?”

娘高兴地抬起头来,见何大壮拎着东西进来,也惊喜地说:“大壮爹,还不快去帮大壮拎东西?”

爹赶忙去迎接何大壮。娘也想站起身来,但她把拐杖撑在地上,几经努力,却始终瘫软在躺椅上。

何大壮赶忙过去,搀扶娘起身,感觉娘的胳膊腰身瘦骨嶙峋,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顿时眼睛一酸。

娘不好意思地说:“大壮,娘老了,不中用了,一到天冷或者阴天下雨,就腰腿疼得站不起身。”

何大壮见娘原本修直的双腿,现在都弯成罗圈了,拄着拐杖,仄仄歪歪地挪动着身子,显得十分努力,也十分艰难,赶忙扶娘坐了下来,心疼地说道:“娘,坐着别动,要啥我给您拿。”

娘笑了笑,说道:“我啥也不要,就是想给你倒碗茶。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该渴了吧?大壮爹,你给大壮倒碗茶吧。”

很快,爹端出一大碗茶来,在滚烫的茶水里放上红糖,用筷子搅拌着,笑道:“你娘天天念叨,说你咋不回来了,咋不回来了,我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我说咱儿是国家干部,天天都有正事要干,哪顾得回来看你?这不,她刚刚还说到你呢,你就回来了!”

娘笑着反驳道:“糟老头子,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整天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大壮?生日那天,大壮给你带的酒,你那么贪杯,不也没舍得喝一口?还天天指着酒箱,说等大壮哪天回来,爷俩好好喝几杯,好好喝几杯……现在大壮真回来了,你又往我身上歪!”

何大壮蹲在娘的身边,仰面笑道:“娘,您俩就别抬杠了。马上,我把三壮两口子喊来,咱们好好聚聚,好好喝几杯!”

娘沉重地叹息一声,说道:“三壮两口子去武汉好长时间了。怎么?他们走时也没跟你和汪玲说?这可真让人想不通——他们连我和你大都没告诉,还是月梅大哥告诉我的,并且地不要了,猪牛粮食也处理了,看样子是不准备回来了。我跟你大一直琢磨着,月梅好不容易怀上孕,又检查出是个男孩,俺老两口高兴得做梦都能笑醒,对月梅也比过去好多了,根本没得罪他俩啊。三壮和月梅也都挺孝顺的,平时走个亲戚都会打声招呼,这次是怎么了?大壮,月梅带着身孕,三壮又那么老实,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想想都让我和你大揪心!”

何大壮吃了一惊,忙说:“汪玲也跟我念叨过,说是好长时间没见过三壮和月梅了。但我最近工作忙,二壮又出了事,也就没放在心上。他们去了武汉?走得这么急,不会出啥事吧?”

一提到何二壮,何大壮就蓦然想起:二壮勾搭项秋月,招惹于雪莉和康雪梅,可没少做拈花惹草的事!月梅那么漂亮,又住在二壮隔壁,二壮安排三壮看工地,把范艳华娘儿仨搬到青龙集,难道是在打月梅的算盘?月梅跟汪玲亲如一母同胞,以往遇到大事小事,她都会跟汪玲商量的,况且她怀着身孕,三壮老实忠厚,都不是能轻易舍家弃业、出门打拼的人。但这次,他俩走得这么决绝,这么突然,既没告诉爹娘,又没告诉汪玲,那就只能说明,他俩的出走,肯定跟这个家庭有关!自从月梅怀孕之后,全家都很喜欢,父母也好,自己和汪玲也罢,都没给月梅气受,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何二壮欺负了她!

“这个何二壮!”何大壮恨声说道。

爹赶忙阻止道:“大壮,再也不要提这个畜生!他丢尽了老何家的人,生不能进我这个大门,死不能进咱家的坟地!”

这么一说,娘立马眼泪汪汪的,用拐杖咚咚捣着地面,悲苦地嘟囔道:“这个二壮,是鬼迷心窍,鬼迷心窍了啊……”

何大壮赶忙起身,帮娘擦了眼泪,说道:“大,娘,咱今天不提他,不提他。我难得回来一次,咱都得高高兴兴的。”

说完,何大壮拿起爹放在凳子上的篦子,对娘说:“娘,做饭还早,我帮您梳梳头吧,爹的眼睛花了,看不清虱子。”

爹站在一旁搓着两手,嘿嘿地笑。

“好!好!”娘高兴地说,“我说你大眼睛花了,天天给我梳头,天天给我梳头,却连一个虱子都没逮住过!他还死不承认,硬和我抬杠,说他眼睛好使着呢,是我头上没有虱子!他的眼睛真是好使——那次帮我穿针引线,竟对着针尖穿了老半天!你说他眼睛花,他倒嘿嘿笑了!你爹这辈子对谁都好,就只欺负我!”

何大壮也附和着笑,仔细帮娘刮出白发中的虱子虮子,而后,用两个大拇指盖嘭地一声挤死。

就这样,坐在茅屋墙根下,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陪着爹娘开心地笑,何大壮觉得温馨得恍若梦中,真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永久,永久……

帮娘刮净虱子虮子后,何大壮又烧了热水,给娘仔细地洗了头发。

而后,何大壮不顾爹娘的坚决反对,给爹娘洗净手脚,又耐心细致地帮爹娘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

爹娘都慈爱地望着何大壮,嘿嘿笑着,也是满脸的幸福和甜蜜。

剪好后,何大壮让爹娘坐在院中晒太阳,自己去厨房做菜做饭。

爹坚持帮何大壮烧火,趁空低声说道:“大壮,做事一定要留点把握,宁愿不升官、不发财,也不能触犯国法!二壮该杀该刮,那是他自作自受,你一定不要包庇他!三壮出门了,二壮进去了,我跟你娘的年龄越来越大,就只能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再出岔子!”虽然村里人都瞒着他,但何振武死得蹊跷、何大壮贪污受贿的消息,还是如冬日的冷风一样,吹送到他的耳朵眼,虽然他宁愿选择绝不相信,但内心依然忐忑无比。

何大壮背了脸切菜,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心里默念道:大!娘!对不起,儿子可能也要进去了!如果,我们弟兄仨都不在跟前,希望您俩好好保重身体,千万别出啥毛病,尤其不能生气!如果我能侥幸迈过眼前这道坎,一定会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抽空就回来看您俩!

回头炒菜时,何大壮擦了一把泪水,强笑道:“大,这洋葱太辣眼睛了。”

怕爹娘吃不惯,饭菜做得比较清淡,何大壮看爹娘胃口还好,还一边吃一边夸,自己心里高兴,也很快吃出香甜可口的味道,同时不断把肉菜往爹娘碗里夹。

爹虽然年龄大了,但酒量还好,何大壮也想多喝几杯,虽然用的是小酒盅,爷俩也喝了一斤多酒。

饭后,何大壮准备回去,却被娘拦在门口:“大壮,你喝了酒,可不能开车,就在家多坐会吧?”

爹拿出老烟袋,装满烟叶,美美地吸着,笑道:“大壮,你娘实在不想让你走,你就再坐会吧。”

于是,在午后温暖的阳光和清凉的微风中,何大壮烧了瓶茶水,伴着爹娘,随意地喝着、聊着……

天色向晚,何大壮终于要回去了。爹娘都送到吉普旁,久久不愿回转,何大壮不得不陪了好一阵。

临上车时,何大壮架住娘的胳膊,在耳边低声说:“娘,我留了几千块钱,放在针线簸箩里了。”

娘刚要说话,何大壮轻轻捂着娘的嘴,急切说道:“娘——,这是孝敬您的,您啥都不要再说!”

开出好久,何大壮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去,爹娘依然站在门前的树影之中,还在凝望着自己的方向!

泪水终于喷涌而出!

何大壮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慢慢开着车,迎着火红的夕阳,以及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树影,一遍又一遍地低吟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句。

何大壮知道,李志鹏已经痛下杀手,连付彪都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也许不多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进去,而且不知道案子到底会查到哪一步,自己在里面能蹲多久。自己虽然下定决心,绝不会承认谋杀何振武,但不知李志鹏掌握了哪些证据,自己进去之后,能不能撑得过去,真的背上命案,死罪都有可能。手里还有几万块钱,直接留给汪玲的话,风险太大,也不敢交给汪玲老实巴交的哥哥,就让月梅大哥代为保管吧。他跟汪玲是表兄妹,为人不错,不但值得信赖,而且办案人员很难查到他的头上。另外,欢欢也老大不小了,成绩又不太好,如果自己出事,汪玲母女肯定不能在镇大院居住,何庄也没法再回,要不就请月梅大哥送她俩去武汉,跟着三壮两口子,随便做点啥,挣口饭吃吧。这些话暂时不能告诉汪玲,只有跟月梅大哥透点底,让他多操点心了。

如果自己侥幸逃过此劫,就尽快抽出时间,和汪玲一起去武汉看望一下三壮和月梅。

穷途末路之际,何大壮发现,该做的事、该操的心太多太多,只是怕没有机会了……

欲知李志鹏母亲自杀的真相,请看第八十七章《大殿落成》。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