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常激烈的竞争之中,实力最弱、最不被人看好的赵亚洲,竟然真的杀出重围,当上了众人瞩目的副县级城关镇镇长!
赵亚洲走马上任,颇有鱼跃龙门鹤翔九天之感。他知道,按现有体制,县级党委政府可以算是独立王国,那么,汉原县城就是皇城,自己就等于天子脚下的行政首脑,相当于大唐的京兆尹,大宋的开封府尹,大明的顺天府尹,大清的直隶总督,可谓位高权重声名赫赫。当然,在作此想时,他选择性地遗忘了挂着县委常委头衔的镇党委书记王健。
赵亚洲豪情满怀,反复吟唱着伟大领袖毛主席“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诗句,准备从头开始,脱胎换骨,披荆斩棘,昂扬奋进,对自己从肉体到灵魂都进行了精心包装。于是,出现在众多下属和百姓面前的城关镇镇长赵亚洲,固然是原来的地震局局长赵亚洲,却又判若两人,从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变成威风八面的黑面判官,一扫多年以来的绵软蔫吧气质,穿戴正儿八经,走路昂首阔步,神情威严冷峻,话语掷地有声,再加上一米八的个头和圆滚滚的腰身,官气十足,不怒自威。相比之下,在城关镇经营多年的党委书记王健,反倒因为身材瘦削神情温和,像是赵亚洲的跟班了。
原本连县大院保安都看不起的赵亚洲,竟然真的当上大权在握的城关镇镇长,这个消息不啻台风袭过汉原县城,掀起一番惊涛骇浪。一时间,同事同学、新朋故友、企业老板、社会名流等等以各种理由、各种形式举行的迎送宴会纷沓而至,原本挖空心思蹭吃蹭喝的赵亚洲,不得不根据主人地位高低、关系亲疏决定酒宴的次序甚至取舍。连续不断的酒宴,搞得赵亚洲胃里老是泛酸,肚皮越来越鼓,连系鞋带都弯不下腰了,却又盛情难却、推诿不得。
赵亚洲嘴里说是不胜其烦,骨子里却非常喜欢这样的聚会。
多年游离于核心权利之外的赵亚洲,自认深谙酒桌文化:朋友聚会,吃喝的虽是酒肉,联络的却是感情。所谓酒肉朋友,就是有酒有肉才有朋友,如果不吃不喝,哪里还有朋友?而酒肉来自哪里?要么你得发财,发了财,就可以挥金如土,不在乎酒肉钱,像华四那样,可以广交天下朋友;要么你得当官,当了官,就会大权在握,自会有人请你,像自己现在,也可广交四海宾朋。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本质相同,就像一块砖头,如果铺在路上,只能任人踩踏,如果砌上高楼,则可睥睨天下!比如自己,当初自己在地震局时,每次请人吃饭,都得费尽心机找人出钱,现在却是别人挤破头请自己,想推掉都很难!
这天,赵亚洲接到温正浩的电话,邀请他晚上聚餐。
赵亚洲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后,他赶忙打电话推掉原定的一场宴会。主家是一个发了财的药贩子,想通过结识赵亚洲,买块地皮办个小医药公司,本就邀约多次,今天好不容易排上号,饭店和陪客都定好了,一听说是温检察长插了队,也只有蔫蔫请了陪客,继续排队等候。
其实,作为位高权重的副处级正检察长,温正浩并没把新晋的虚职副处赵亚洲看在眼里。而且,他在汉原办事,根本不用踩镇政府的门槛——他的这个电话,是替老战友何大壮打的。虽然温玉玺多次警告温正浩,一定要跟何大壮保持距离,但两人交往这么多年,哪能说断就断?温正浩虽内心戒备,但依然若无其事地,保持着跟何大壮表面的亲近。
何大壮跟赵亚洲算是老相识、新朋友,老家的村子地边搭地边,相隔不到二里。小时候,两人都在何庄学校读书,何大壮比赵亚洲高了三届,成绩都非常优秀,多次一同接受领导和老师的表扬,所以打小就认识。但工作这么多年,两人没有任何交往,何大壮看不起没有实权的蹩脚货赵亚洲,赵亚洲也看不起咋咋呼呼的土包子何大壮。现在,见地震局局长赵亚洲成为城关镇镇长赵亚洲,连刘志杰和陈云山都十分赏识,何大壮立马想起少年时代的纯真友谊,便以老乡加学长之名盛情邀约,想要结识赵亚洲了,奈何连邀两次,赵亚洲都以抽不开身为由直接拒绝。何大壮感觉自己分量不够,忙请温正浩出面,果然三言两语立马搞定!何大壮大喜过望,赶忙邀请纪委副书记穆玉林、财政局长从林、公安局长付彪等几个既能邀动又拿得出手的领导作陪。
赵亚洲对温正浩的邀约有些受宠若惊,提前来到世外桃源大酒店。见在大厅外迎接自己的是何大壮,才在恍然大悟之余深感失落,看来请客的不是温正浩,而是何大壮!但既来之,则安之,也就假装亲热地握住何大壮递过来的大手,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一同步入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进门之后,赵亚洲看到打牌的温正浩、穆玉林、从林和付彪等人,很快就对何大壮刮目相看了:江湖之中,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久居偏乡的土包子何大壮,竟然能邀动这么多汉原官场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后,赵亚洲又深感欣喜: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自己过去都高攀不起,现在却纡尊屈贵,前来作陪,足以证明自己已经迈上新的台阶!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别管是谁花钱,能借此机会结交温正浩、穆玉林、从林和付彪等人,自己就算没有白来!一定要利用今天的酒宴,跟这些人好好交往,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成好朋友!
见温正浩等人正在打牌,赵亚洲便跟何大壮随意闲聊。何大壮早有充分准备,自然很快就攀上了亲戚——何大壮舅妈妹妹的婆妹,就是赵亚洲刚出五服的堂婶,两人是切切实实的表兄弟!这一搭上关系,两人倍感亲切,相互恭维一番,酒杯还没端呢,就情深意浓相见恨晚了。
酒菜很快上桌,众人分宾主落座。按说,赵亚洲是今天唯一的客人,其他客人都是陪客。但赵亚洲见陪客大都是重量级人物,哪敢坐在正位?便推说自己跟何大壮是同乡、同学加表兄弟,也算半个东家,只能跟何大壮坐在外首。
最终,赵亚洲坐在外首,温正浩坐了主位,穆玉林和从林分列左右,其他客人亦论资排辈,次第入座。
无论赵亚洲坐在哪里,都是宴会当然的主角。于是,三杯两盏之后,大家开始向赵亚洲敬酒。按照汉原的规矩,敬酒是要两人同干的,代表“哥俩好”,又都是连续干掉两杯,说是“一条腿不能走路”。这样频频碰杯,赵亚洲还没怎么动筷,就面若桃花,醉眼迷离了。
趁赵亚洲敬酒的工夫,何大壮拼命往肚里塞东西。酒精百战的何大壮深谙“吃饱喝足”的秘诀,知道只有吃饱之后,才有喝足的本事。等到自己胃快填满,赵亚洲也在众人狂轰滥炸之下,有些不胜酒力了,何大壮便起身做挡箭牌,低声嘱咐赵亚洲赶快吃菜喝汤,而后提议自己以主人身份敬酒。众人当然同意,自然还是车轮战,由何大壮独自对阵满桌客人。何大壮从温正浩开始敬酒,说是每人同干两杯,很快变成同干四杯甚至六杯了,但敬到赵亚洲的时候,又变成浅浅的两杯。众人纷纷起哄,说是何大壮偏袒赵亚洲,但也仅仅说说而已,就转而进入纵横捭阖的诸侯混战了。一时间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分分合合,来来往往,很快就只论酒量大小,不讲地位尊卑了。作为主家,何大壮自是有礼有节,大开大合,攻守自如,进退得宜,既礼数有加,又酣畅淋漓。
赵亚洲冷眼旁观,见何大壮对自己呵护备至,而又鲸吞龙饮,酒风硬扎,便由衷赞道:“老兄喝酒真带劲!兄弟五体投地!”
何大壮握着赵亚洲柔软多肉的大手,微微笑道:“惭愧!我是军人出身,文化不深,无论喝酒还是做事,都得向老弟学习!”
赵亚洲得意地笑了一下,低声说道:“老兄,前些天周天伟找我帮忙,我连理都没理。”
“老弟,你说什么?”全场乱糟糟的,何大壮没听清楚,追问道,“什么‘理都没理’?”
“周天伟!他跟何二壮打官司,想让我帮忙,”赵亚洲声音高了一些,“他跟我有点拐弯亲戚,天天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我,甩都甩不掉,却连个糖果都不舍得给孩子买,我烦都烦死了!这场官司,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大哥不要有丝毫顾虑!”
何大壮这次听明白了,感情赵亚洲说的是周天伟跟何二壮的官司!他感觉赵亚洲颇有此地无银的意味,虽然何二壮不想打赢、也打不赢这个官司,赵亚洲帮不帮周天伟都无关紧要,自己表面也要保持距离,但客气话还是要说的,于是紧紧握住赵亚洲的手,真诚感谢道:“我也没过问此事。但还是要谢谢老弟!谢谢!”
赵亚洲笑道:“兄弟之间,不要见外!”
虽然说得比唱的都好听,但赵亚洲心里明白着呢,何大壮哪是自家兄弟?行走官场多年,赵亚洲知道,场面话都是骗鬼的,谈的虽然是兄弟感情,算计的却是利用价值。如果自己还当着地震局局长,何大壮即使走对面,也不会对自己正眼相看;而如果自己当了县长,何大壮即使走对面,自己也不会正眼相看!
在县大院工作十多年的赵亚洲,最崇拜的,不是叱咤风云的巨龙,不是笑傲山林的猛虎,而是缓慢爬行的乌龟。他认为,乌龟背着硬壳,遇事缩头缩脑,看似胆小怕事,实则生存上策,一旦遇到猎物,出击亦如雷霆,即使敏捷如蝇,也难龟口逃生。来自农村、没有后台的赵亚洲,从来不跟任何人作对,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却稳扎稳打,攻守得宜,瞅准时机,奋勇前进,从无人看起的地震局办事员升任权势赫赫的城关镇镇长,就得益于这个乌龟哲学。
赵亚洲之所以抛出周天伟,就是不想跟何大壮产生隔阂。周天伟固然是自己的亲表兄,但乃一介农夫,无权无势,甚至连钱都舍不得花,再亲又有何用?而何大壮能从副镇长直升镇长,交往又如此广泛,天知道哪天会飞黄腾达?自己即使用不着他,但他背后的温正浩等人总能用得着!自己哪会傻到替周天伟出头,去得罪何大壮!
赵亚洲得空吃了东西,酒劲很快过去,也参加到合纵连横的诸侯混战之中,并且不卑不亢,豪迈奔放,颇有副县级的城关镇镇长气度,很快就被温正浩等人接纳,互相称兄道弟了。
待到酒终人散,赵亚洲已经反复强调,明天晚上由他做东,还在这间宴会厅答谢各位兄弟——世外桃源大酒店也是城关镇政府的定点饭店之一。赵亚洲准备趁热打铁,巩固跟温正浩等人的关系,至于原定在明晚的宴请,往后推推就是了!
众人纷纷应允,而后告辞离开。
当上镇长之后,赵亚洲有了专车和司机,但因为今天是检察长温正浩相约,他没好意思留下司机,也没安排司机来接自己。
送走其他客人之后,何大壮让赵亚洲上了自己的车。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虽然没怎么醉,但话语稠了好多,三言两语之后,很快就推心置腹了。
“兄弟,王书记是县委常委,这个城关镇书记,马上就是你的了。”何大壮不无羡慕地说。
赵亚洲笑道:“大哥,当官如同下棋,讲究进退得宜。我如果说不想当书记,你信不信?”
何大壮摇头笑道:“我还真不信。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不这山望着那山高?”
赵亚洲叹道:“大哥,官场如战场,不过争的是名,夺的是利,斗的是权,谋的是智。依我看,不想当书记的镇长,才是好镇长。”
何大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亚洲得意地说:“大哥,咱俩都是镇长,可谓同病相怜。要知道,虽然书记镇长都是一把手,但镇长还真得认准位置,对书记忠心耿耿,不说唯命是从,也要充分尊重,越权不行,不作为也不行,这样才能把书记从目前挡路的障碍变成晋升的台阶。对于王健书记,我努力做到:少拍板,多请示,少说话,多做事。王健书记对我颇为赏识,就是这个原因。”
何大壮对此并不认同,心道:王健贵为县委常委,位高权重,你刚过去,巴结他自然正常;李成梁不受陈云山待见,又没啥根基,哪能跟他相比?便反驳道:“我跟你情况不同。我在青龙镇工作多年,已经站住脚了,李成梁则刚刚过去,没法跟王健书记相提并论。”
赵亚洲笑道:“大哥,你固然比我有根基,李成梁也远不如王健。但你即使不跟李成梁结盟,最好也不要得罪他,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李成梁毕竟是书记,对你可谓知根知底。须知二虎相争,必定两败俱伤,一旦出了问题,没人会替你扛!”
何大壮得意地说:“那倒不见得。我工作二十年来,一直是率性而为,该说就说,该做就做,也没见谁能怎么着我,威信反而越来越高,甚至从副镇长直接升任镇长!”
赵亚洲劝道:“大哥,镇长大小也算一路诸侯,哪能孤家寡人赤膊上阵?不说一呼百应,也应有几个心腹干将。自古以来,都是士兵冲锋陷阵,将军则是坐镇指挥的!”
吹着车里的冷风,喝着杯中的茶水,赵亚洲渐渐清醒过来,立马想道:自己跟何大壮只是一顿饭的交情,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竞争对手,何必跟他扯这么多?这样一想,赵亚洲赶忙岔开话题,随意聊些青龙镇的风土人情、老亲旧眷等扯淡话,便下车告辞,约定明天晚上再见了。
回青龙镇的路上,何大壮反复琢磨赵亚洲的话,渐渐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陈云山赏识自己,固然因为自己工作能力强,但肯定也是想利用自己对抗李成梁,这样说来,自己不就是陈云山的心腹干将?自己是想巴结陈云山,是想升官发财,但确实没必要赤膊上阵,跟李成梁斗个两败俱伤、甚至你死我活!即使需要争权夺利,也可利用张振远、郑子钰、姜宇洲、黑娃等心腹干将跟李成梁相斗,自己坐镇指挥即可!看来赵亚洲的为官之道,还是可圈可点的,以后要多多学习!
又到了青龙镇党委政府召开民主生活会的时间。
何大壮中午喝得太多,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呼呼大睡。小曹去了两次都没叫起来,再也不愿过去了。李成梁只有亲自过去,喊了好一阵,何大壮才勉强爬起身,醉醺醺地来到会议室。
自从镇里规定中午不准酗酒后,一般镇干部害怕处分,大都不敢在中午喝酒,如果喝多了酒,就回家睡觉。何大壮却存心跟李成梁对着干,只要下午没有重要工作,中午就一定出去吃饭,不管是镇直机关或者行政村干部,逮着谁就让谁请,吃饭一定喝酒,喝酒一定喝多,下午在办公室伸腿八叉地睡大觉——下意识里,他就是想挑战李成梁的权威。
李成梁跟何大壮谈过两次,眼见不起丝毫作用,又没法按制度执行,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但今天,李成梁已经忍无可忍,决定敲打敲打何大壮了。
按常规,民主生活会只是个例行会议,先学习上级文件,而后研究当前工作,最后的自由发言只是走个形式,没有谁会真正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
进入自由发言环节,没人愿意剖析自己,更不愿意给别人提意见,会议便照例冷了场。这其实是散会的前奏,已经有人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了。
李成梁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大家稍等一下,我再说几句。按照文件要求,工作日中午严禁酗酒,多数同志都能严格遵守这项规定,但何镇长在这方面做得很不好。时常喝得面红耳赤地上班,甚至躺在沙发上睡觉,不但耽误自己的工作,而且影响制度的贯彻执行,在干部中影响很坏。我个人认为,何镇长作为镇长,应该带头执行镇里的规章制度,做其他同志的表率!”
如此严肃认真而又直截了当的批评,在民主生活会上还是头一次,而且,又是素来与人为善的李成梁对专横跋扈的何大壮提出的批评!按何大壮的脾气,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肯定会进行疯狂的反击!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家都捏了一把汗,眼也不眨地盯着何大壮。但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何大壮到底会怎样反击?拍桌子?说粗话?还是摔门离开?……
李成梁也暗暗攥紧拳头,想着如何对付何大壮。
何大壮对李成梁的话颇感震惊,正想拍案而起,奋起反击,突然想到赵亚洲的话,感觉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搞对立,那就从今天开始,努力改变自己!
于是,何大壮竭力压下心头怒火,调整好情绪,微笑着站起身来,貌似诚恳地说:“李书记批评的很对!我作为镇长,不能以身作则,深感惭愧!我决心从现在开始,工作日中午不再酗酒!”
众人更震惊了,他们设想了何大壮的种种反击方式,唯独没想到他会当众示弱!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太阳照样东升西落,晴空也没有霹雳炸响啊!
李成梁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他本以为何大壮会暴跳如雷,对自己疯狂还击的,那自己就寸步不让,跟何大壮斗个天翻地覆!却没想到何大壮是这个反应,顿时一阵轻松,欣慰地说:“希望何镇长能够说到做到!”
何大壮点头道:“李书记放心,我何大壮几时说话不算数?”
李成梁决定见好就收:“我当然相信何镇长。其他同志也要以何镇长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
何大壮又坦然说道:“在以往工作中,如果有冒犯李书记和各位同志的地方,我在此表示诚挚的歉意!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的工作,对我多多批评指导!”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何大壮,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能说出如此开诚布公的话语?连李成梁和李志鹏都不明所以,相视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懵!
散会之后,李成梁吃了晚饭,本想好好会书,却根本静不下心来,便想找李志鹏聊聊。
李成梁来到鲲鹏集团时,已经天近黄昏,暮霭沉沉,见于静正忙着,便直接去了后院。
见李成梁到来,李志鹏慌忙起身迎接,同时安排李云翔去食堂,让老朱送两个菜过来。
李成梁摆手道:“我刚在镇食堂吃过饭,就是来串门的,你们先吃饭,我看会电视。”
李志鹏笑道:“师弟,客气个啥?咱就整俩小菜,喝杯小酒,边喝边聊,撑不住你!”
很快,老朱送菜过来,并告诉他们李云翔在食堂吃饭,不回来了。
两人吃着喝着,聊起何大壮今天的表现,都感到不太正常,但又猜不透原因。
李成梁宁愿相信何大壮是真心改正错误。
李志鹏清楚何大壮的本性,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狗能改得了吃屎?他越是这样,咱越要小心。”
李成梁笑道:“不管能不能做到,何大壮能这样表态,都有利于制度的贯彻执行,还是值得肯定的。”
接着,李成梁问起调查何二壮的情况。
李志鹏讲了何二壮深更半夜去雪莉酒家,被狗咬伤的经过。
李成梁吃惊地说:“师兄,何二壮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李志鹏坚定地说:“没事!他越蹦跶,越容易露出破绽。”
很快,两人吃过晚饭,走出房门,在公司大路上边走边聊。
夜色朦胧,月光如水,树影斑驳,晚风轻拂,两人走在鲲鹏集团的大院中,内心平静好多。
来到前院,两人见门店大多已经关门,只有两处还灯火通明,工人们正在紧张地工作着。李成梁站在大门边的树影下,说道:“我们在这里站会吧,就别耽误工人干活了。”
李志鹏笑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过去指导一下吧。”
李成梁也笑道:“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你就别笑话我了。”
李志鹏望着灯光下忙忙碌碌的工人,说道:“你看,那个留长发拿账本的,就是周天伟的妻子康雪梅,她现在当了烟酒店会计,干得可下劲了!”
李成梁往李志鹏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明亮的灯光之下,一个年轻女人正带人卸货,轻快敏捷的脚步带动脑后的马尾辫飘来飘去,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正是见过一面的康雪梅,不由感叹道:“我来青龙镇工作,当然遇到不少困难,但更多的是感动和激励。师兄师姐、于雪莉、周天伟夫妇、天顺一家、大姨一家……都像是最亲最爱的家人!所以,我非常希望你尽快联系陈国良,把中药厂办起来,让更多的乡亲有活做、有钱花。”
李志鹏却想打退堂鼓了。何二壮身负两条人命,自己手头握着不少证据,但思来想去,还是难以扳倒陈云山、温玉玺庇护下的何大壮,让何二壮绳之以法。他在深感无能为力的同时,也对汉原官场失望无比,在家乡办厂的热情迅速消退,便搪塞道:“我暂时抽不出身,于静也太忙,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有众多乡亲在,我和于静无论走到哪里,鲲鹏集团绝不会离开!”
李成梁不好再说下去,便转而问道:“乔建国干得怎么样?”
李志鹏夸道:“英雄的后代,还会差了?不过他没有学开车,于静安排他当了农资店会计,跟康雪梅一样,都是一把好手!还谈了个对象,也在鲲鹏集团工作,挺漂亮挺能干的一个小姑娘。治国进了汉原一中后,安排在刘春礼老师班里,成绩非常棒。前几天乔四海带着老伴前来答谢,送来绿豆花生,说了一箩筐好话,我跟于静都挺感动的。”
李成梁道:“师兄,谢谢你!”
两人正说着话,天伟骑车过来,下车说道:“李书记,李主任,你们好!”
李成梁抬头一看,见是天伟,慌忙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天伟笑道:“我来接家属。”经历那次风雨之夜后,只要康雪梅天黑不到家,天伟都会过来接她。
李成梁想到何二壮对于雪莉的冒犯,关切地说:“周老板,是应该接接康雪梅。她一个妇女,走夜路太不安全。”
天伟答道:“谢谢李书记!没事的,我们离家不太远。”
康雪梅推着自行车过来,见天伟跟李成梁和李志鹏站在一起,笑着打了招呼,跟天伟一道离开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成梁叹道:“好好的日子,都让何二壮给毁了。”
李志鹏应道:“据我掌握的信息看,何大壮也一直在催何二壮还账。何二壮赚的钱不少,关键是他不想还,所以一直往后拖。听说他拿出三十万,通过项秋月入股华盛集团,还在新菜市街,以父亲何修思的名义买了两处地皮,其中有何大壮一处。”
李成梁不由紧张起来:“师兄,项秋月可不是善茬!”李成梁久居县城,对项秋月比较了解,知道她虽然年轻,但精明世故,以开赌场、租商场起家,曾多次陷入经济纠纷之中,都靠闪展腾挪工夫顺利过关。如果她想坑骗何二壮,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志鹏咬牙恨道:“何二壮作恶多端,即使上当受骗,也是自作自受!”心里却十分纠结,如果何二壮拿不回钱来,天伟那十多万怎么办?他想问问华四,又怕项秋月真的骗了何二壮,自己可没法蹚这趟浑水!反正事已如此,暂时就别打草惊蛇了。
秋种之后,进入农闲时节,赶集的人越来越多,青龙集比以往更加热闹。
又是一个逢集日,因为生意太好,卖布的老张夫妇直到下午两三点才收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匆忙赶着驴车,来到河岸酒家斜对面的板面馆,扎好驴车,把毛驴拴在街边梧桐树上,洇了一盆水,洗了手脸,跨进店门。
老张夫妇是张寨镇张家村人,已经卖了十多年布料,逢双赶青龙集,逢单赶张寨集,算是村民的老熟人了。夫妻俩热情厚道,布料质优价廉,生意一向很好。
他们也是板面馆的常客。此时,板面馆的客人已经不多,老板问都不用问,照例切了一盘猪头肉,拼了一盘卤花生豆腐皮,拎上两瓶啤酒,而后开始下板面。
老张夫妻俩正在吃喝,突然听到驴子连声惨叫。
老张丢下筷子就往外跑,媳妇也紧紧跟在后面。
只见一辆摩托车歪倒在路边;一个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正抓住驴子的鼻嚼,手握一根由圆木劈成四瓣的木柴,恶狠狠地抽打着驴子;另一个同样凶悍的汉子,也拿着同样的木柴,打着驴子的后腿。可怜的驴子被拽住鼻嚼,根本无法躲避,只能拼命扬头,尥着蹶子,连声惨叫。
“怎么了?怎么了?”老张正要冲上前去,板面馆老板赶忙拽住他,低声说道:“老张,这两个人你可惹不起!前面那个叫赵万夏,后面那个叫赵万冬,都是混世魔王,醉酒之后,亲爹都不认得!”
眼看驴子声声哀鸣,身上、屁股上出现道道血淋淋的伤痕,后腿也快打断了,老张哪能沉得住气,带着哭腔说:“我也认得他们,知道他们难惹。但总得问问是咋回事,不能眼看着驴子被打毁啊。”
老板摇头道:“老张,你连一棍都受不了!驴子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老张媳妇说:“要不,我去问问吧。我一个女人家,他俩不会咋着我的。”
说话间,老张媳妇迈步上前,战战兢兢地问赵万夏道:“兄弟,怎么了?”
赵万夏恶狠狠地瞪了老张媳妇一眼,厉声喝道:“怎么了?想找死!”扑哧一脚,正踹在老张媳妇的胯骨处。老张媳妇噔噔噔倒退几步,仰面跌倒在地,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老张急忙挣脱老板的手,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媳妇,连哭带喊:“娃他妈!娃他妈!你醒醒!醒醒!……”
赵万冬丢下木棒,一把拽住老张的衣领,提溜起来,拳打脚踢。老张躲闪不得,不由惨叫连连。
赵万冬松开手后,见老张瘫软在地,抬脚就往老张小腹跺去!
围观的人们眼看要出人命,都把心悬到嗓子眼,但畏惧赵家兄弟的骇人气势,哪敢上前劝阻?
危急关头,场外旋风般冲进一名大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撞向赵万冬。
赵万冬猝不及防,啪地摔倒在地,那张胖脸正好趴在驴粪上,弄了个满脸花。一抬头,又见驴子后蹄向自己踏来,慌忙来了个驴打滚,堪堪避过。
“妈的个臭逼,想找死是不是!”赵万冬狼狈地爬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驴粪,恶狠狠向前冲去。但他很快看到,面前站着的赫然是陈国虎!
赵万冬心中一凛,赶忙停下脚步,捡起丢下的木柴,对赵万夏喝道:“万夏,揍死这个狗日的!”
赵家五虎在乡间横行多年,却因畏惧陈国虎,很少在青龙集惹事生非。
今天中午,赵万夏和赵万冬跟黑娃等人来到河岸酒家,吃饱喝足之后,黑娃安排两人下乡要砖账。众人离开后,两人见时间还早,感觉没喝过瘾,又喝了一捆啤酒,才腆着肚子出门。赵万冬带着八分醉意,让赵万夏坐上摩托,踹开之后,一下子把油门拧到底。
摩托车冒着黑烟,突突叫着,直向街对面冲去!这是黑娃的摩托,赵万冬本就骑得不熟,又喝醉了酒,急切之间,不知如何处理,只是啊啊大叫。
稀疏的行人四散逃避。
卧在梧桐树下驴子骤见摩托冲来,仓惶起身往树后躲。赵万冬怕撞到驴子,猛带车把,只听哐的一声,摩托撂倒在地,出溜一丈多远,擦出滚滚烟尘。赵万冬和赵万夏身手还算不错,赶忙跳下车来,但都摔倒在地,栽得晕头转向。
两人一贯以大爷自居,哪能在大街之上丢得起这个人?起身之后,便把气撒到驴子身上,各自寻了板面馆屋檐下的木柴,疯狂殴打无辜的驴子,又对老张夫妇痛下杀手。
见陈国虎替老张出头,兄弟俩头皮发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互相望了一眼,感觉有弟兄俩在,又都握着瓷实带楞的木柴,即使陈国虎会个三招两式,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便准备趁此机会,斗倒陈国虎,扬威青龙集!
很快,赵万夏丢下驴子,跟赵万冬一起,向陈国虎猛扑过去。
可怜的驴子,艰难挣扎之后,到底立足不得,颓然瘫卧在地。
眼见形势凶险,众多围观者都仓惶后退,为陈国虎担心起来。
陈国虎见两人来势汹汹,往旁边斜跨几步,侧身下蹲,瞅准时机,抬腿向赵万冬扫去,正中赵万冬小腿迎面骨。
重击之下,赵万冬立足不得,噗嗤摔倒在地,捂着踢中的小腿龇牙咧嘴。
旋即,赵万夏又被赵万冬绊倒,也摔了个狗吃屎,连脑袋瓜都蹭出了血。
陈国虎趁机喊道:“王威,快把老张夫妇送去卫生院,尽快检查治疗!”
赵万夏和赵万冬赶忙爬起身来,气得哇哇乱叫,不顾一切地扑向陈国虎。
陈国虎趁势后撤,引导赵万夏和赵万冬远离老张夫妇。
王威等人把老张夫妇抬上一辆三轮车,送去了卫生院。
陈国虎又对板面馆老板喊道:“二哥,赶快去报警!”
老板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骑了自行车,往派出所奔去。
面对赵万冬和赵万夏的疯狂进攻,陈国虎胜似闲庭信步,优哉游哉,根本没有出拳,只是瞅准时机,频频祭出扫堂腿。
木柴始终招呼不到陈国虎身上。在扫堂腿的袭击下,兄弟俩轮番跌倒,很快就步履踉跄,握木柴的手也硌得鲜血淋漓。
两人既不好就此认输,又惧怕扫堂腿,只能瘸拐着腿,如企鹅般围着陈国虎,很快就羞愤交加,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陈国虎依然气定神闲应付自如。只是盯着两人,一见他们靠近,便作势下蹲,兄弟俩无法破解扫堂腿,只有慌忙后退。
围观者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纷纷为陈国虎喝彩,有人高声喊叫,要陈国虎把两人揍成一滩烂泥。
赵万冬和赵万夏正惶然无措间,忽然听见黑娃高声喝道:“万冬、万夏,你们两个还不退下?”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丢下棍子,相互搀扶,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钻出人群,去了河岸酒家。
原来,黑娃正在派出所办事,遇到板面馆老板前去报案。听说赵万冬和赵万夏跟陈国虎缠斗起来,黑娃没让派出所出警,慌忙赶了过来。
喝令两个内弟退下之后,黑娃转身说道:“国虎,他俩喝醉了酒,不知眉眼高低,我回去好好训训,改天酒醒之后,再向你请客赔罪。”
陈国虎冷笑道:“老兄,他们没必要向我赔罪,我也担不起!但请你告诉他们,青龙集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老张夫妇被他们打伤,现在去了卫生院,驴子也被打残了,你最好让他们去派出所说明情况,接受处理!”
“什么?接受处理?”黑娃感到陈国虎有些过分了,冷冷说道,“国虎,他俩跟你也算是多年的好兄弟,胳膊肘怎能往外弯!”
“好兄弟?”陈国虎指着地上的木柴道,“他俩如果当我是好兄弟,会拿这个跟我拼命?如果换作别人,怕是已经见阎王了!”
黑娃黑了脸色,恨声说道:“那好!陈老板,算我看走眼了!”
见黑娃去了河岸酒家,大家纷纷围上前来,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俩货也太不讲理了,他们自己摔倒,反倒怪罪起驴子来!”
“老张两口子哪找的晦气?青天白日的,凭空招来这场灾祸!”
“国虎,对这号恶人留什么客气?咋也得揍他个腿断胳膊折!”
……
陈国虎匆匆挤出人群,借了板面馆老板的自行车,向卫生院疾驰而去,在住院部门口找到王威,问道:“老张夫妇没事吧?”
王威应道:“老张媳妇现在已活动自如,应该没啥问题。老张倒伤得挺重,脸肿得眼都睁不开。杨医生初步检查一下,说他不但头部受伤,而且断了几根肋骨,肺部也应该扎伤了,其他脏器不知有没有问题。我已经联系县医院的救护车,一会就该到了。”
“在哪间病房?我过去看一下。”陈国虎问道。
老张媳妇闻声从病房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陈国虎脚下,哭道:“陈老板,谢谢你救了俺两口子的命!”
陈国虎赶忙把她拉起来,柔声说道:“大嫂,啥都别说了,给大哥看病要紧。”
老张媳妇抽噎道:“老张虽然伤得重,幸好还有得治。我听这几个兄弟说,要不是你出手相救,赵万冬一脚踩下去,老张的五脏六腑怕是难有囫囵的。谢谢了,大恩人!”
陈国虎愧疚地说:“都怪我!如果我早到几分钟,张大哥就不会受伤了。”
老张媳妇凄然道:“陈老板,就这俺已经感激不尽了!听说除了你,连派出所都害怕赵家五虎!”
陈国虎咬牙说道:“大嫂,咱马上去派出所报案,不但要他们出治疗费,还要关他们进看守所!”
老张媳妇赶忙阻止道:“陈老板,算了,这样的恶人俺可不敢惹!罚个三百五百,关个三天两天,伤不了筋动不了骨,还不跟俺结下一辈子的冤仇?下次遇到,俺哪还有命在?由他们作恶去吧,大不了俺这辈子不进青龙集!”
陈国虎慨叹一声,回头对王威说:“王威,你去公司拿点钱交给大嫂,让她带去县城给老张看病。”
老张媳妇感激地说:“陈老板,谢谢你!钱就不用了,俺已经找亲戚捎信,让儿子带钱去县城了。”
把老张送上救护车后,陈国虎来到教办室,把此事告诉了李志鹏。
李志鹏点头道:“你做得对,不要给他们留客气!包括那个黑娃,以后也尽量少来往。”
“可是,”陈国虎叹道,“这两个无赖如此作恶,我却不敢以牙还牙,心里着实憋屈!”
李志鹏想到同样作恶的何二壮,也是深感无奈:“这有什么办法?但不管如何,咱一定要规规矩矩做人,尤其要恪守做人的底线,坚决不能违法乱纪!”
黑娃怒气冲冲地进了河岸酒家,看到蔫头巴脑的赵万冬和赵万夏,恨不得撕吃了两人:“你俩不憨不傻的,在青龙集惹什么事?现在被陈国虎戏耍一番,又要告到派出所,连我的脸都丢尽了!”
赵万夏看了黑娃一眼,嘟哝道:“俺俩根本没惹陈国虎,是他主动找茬!还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称兄道弟呢,什么玩意儿?”
赵万冬咬牙切齿地说:“姐夫,你放心,他陈国虎厉害,俺也不是吃素的!改天我带兔子枪过来,把他铳成筛子眼,报了这血海深仇,把丢的面子找回来!”
黑娃又训斥道:“你不想活了?你俩都有一家老小,咋就不能干点正事?整天打打斗斗的,有意思吗?”
赵万夏笑道:“姐夫,你的意思,是让俺去派出所投案?没事,老郑那个王八羔子,还得给俺拿烟抽!”
黑娃摆了摆手,说道:“去派出所?我这张脸往哪搁?算了,算了,你俩也别要账了,回家休息去吧!”
黑娃又回头对徐永胜说:“徐老板,我是没脸去推摩托了。等外面的人散尽,你帮我把摩托推回来吧。”
出了河岸酒家,黑娃怒气冲冲地来到镇政府,找何大壮撑腰。
何大壮本来准备信守承诺,中午不再喝酒,奈何天天被村干部热情邀约,不喝不喝又喝了,喝着喝着又多了。但他刚表态没几天,实在不好意思自食其言,签字后便回家休息,不再去办公室了。
此时,何大壮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喝着茶水,说是休息一下,却又不知不觉地思念起王子月来。这个自己暗恋二十年,却只睡了两个月就反目成仇的女人,现在正可怜巴巴地独居在前院的宿舍里,令人好生爱怜!自己很想重续前缘,安抚一下她那颗受伤的心,但她总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同床共寝的妻子汪玲,自己却偏偏不爱!这苦逼的人生,咋就这样吊诡?如果能重来一次,自己即使拼尽全力,也要把王子月追到手,连理同枝、比翼双飞、花前月下、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何大壮正微眯眼睛,为自己和王子月美好而虚幻的爱情挖空心思想好词呢,黑娃腾地闯了进来,吓了他一大跳,待看清是黑娃,又稳稳坐好,矜持地问道:“玉石,什么事?”
黑娃给何大壮点了一根烟,自己也抽了一根,坐下身来,气冲冲地说道:“大哥,万冬和万夏跟卖布的老张闹了点小矛盾,陈国虎硬要替老张出头,气死我了!你看怎么办?”
何大壮问道:“什么怎么办?万冬、万夏受伤了?”
黑娃嘿嘿一笑,说道:“他俩怎么可能受伤?不过陈国虎把老张两口子送医院去了,想要讹上他俩。”
何大壮仰起头来,望着吐得圆圆的烟圈渐升渐大,缓缓说道:“不会出人命吧?”
黑娃答道:“那倒不至于,最多就是赔医药费。钱无所谓,关键牵涉到面子……”
何大壮又仰面吐了一串圆圆的烟圈。
虽然黑娃说得轻描淡写,但有这俩混世魔王出手,陈国虎都跟黑娃翻脸了,老张两口子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不过这事出得倒挺好,如果陈国虎跟黑娃闹掰,等于把黑娃推到自己阵营!黑娃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而又颇有心智的狠角色,只要不再依附李志鹏,就能如赵亚洲所说,成为自己真正的心腹干将,用他跟李成梁和李志鹏作对,绝对是一等一的战斗力!
待烟圈散尽,何大壮坐正身子,把剩了大半截的香烟狠狠按在烟灰缸中,就像按的是李成梁和李志鹏的头颅!而后望着黑娃,斩钉截铁地说:“玉石,这事交给我了,只要不出人命,任他陈国虎闹去!就是告到公安局,我也保他俩没事!”
黑娃一阵惊喜,赶忙谢道:“好的,谢谢大哥!”
何大壮又似突然想起什么,问黑娃道:“不对吧?陈国虎不是跟你是把兄弟吗,怎么会替老张出头?他跟老张有亲戚?那也得给你和俩内弟留点面子啊!”
黑娃愤恨地说:“什么拜把子?我呸!吃吃喝喝时称兄道弟,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真正遇到事,才知他是啥心底!我都恨得牙根痒痒,真想一刀劈了他!”
何大壮笑道:“这就对了!我早就说过,陈国虎是李志鹏养的一条狗,指哪咬哪,你还不相信!有李志鹏在,别说你跟他称兄道弟,把心扒给他都没用!”
黑娃点头道:“大哥,你说的还真对!”
何大壮又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几口,说道:“不过,只要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
黑娃走后,何大壮给郑子钰打去电话,询问陈国虎报案的情况。
郑子钰答道:“大哥,没见陈国虎来啊!板面馆老陈倒来报过案,黑娃说他自己处理。打打闹闹的,不是啥大事,又牵涉到陈国虎和黑娃内弟,我也不好过问。”
怎么?陈国虎不准备报案了?这可不行!要坚决堵住他跟黑娃重归于好的后路,不给黑娃留下任何念想!何大壮脑子急速转圈,干脆利落地说:“子钰,李志鹏怒气冲冲地跟我打电话,说是黑娃的内弟跟陈国虎打架,问派出所是怎么处理的。老张夫妇都住院了,交给黑娃处理怎么行?既然老陈报案了,派出所可不能被动,不管如何处理,形式还是要走的!你马上派人通知老陈去派出所做个笔录,再找陈国虎了解情况,做个笔录!而后打电话给黑娃,就说陈国虎去派出所了,李志鹏又告到我这儿,让赵万冬和赵万夏明天去派出所接受调查处理。记住,咱俩没必要得罪黑娃,一定要强调是陈国虎报案,李志鹏督促处理的!”
郑子钰忙说:“大哥,我这就安排!”
挂上电话,何大壮又拨通李志鹏的电话,貌似关切地问道:“志鹏,听说黑娃内弟打了卖布的老张夫妇,又跟陈国虎动了手,国虎没啥问题吧?”
李志鹏不知何大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口应道:“我没听说,国虎应该没事吧。”
何大壮道:“国虎没事就好!我已经要求派出所,尽快立案调查,严格依法处理!”
李志鹏道:“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都敢如此行凶作恶,派出所是得依法处理!”
挂上电话,何大壮得意地笑了,虽是自己主动打的电话,但聊的正是依法处理此事,黑娃即使问起李志鹏,自己也没有说谎!
挂上电话,李志鹏咋也想不明白,何大壮唱的是哪一出?为什么向自己示好?但无论何大壮怎么伪装,自己都不能掉以轻心!
欲知刘月梅遭受何二壮何等伤害,请看第六十九章《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