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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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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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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镇》连载

第五十一章 直面苦难

终于雨过天晴,土路勉强可以骑自行车了,李成梁准备实地察看一下农田受灾情况,以便掌握第一手资料,更好地落实抗洪排涝工作。于是,他跟小曹打了声招呼,骑着自行车,顺着青龙河沿的小路,往乔楼村方向赶去,想在察看受灾情况的同时,顺便看望一下久违的大姨。

李成梁放眼望去,悲哀地发现:连日阴雨,田间已经沟满塘平,青龙河水也几乎跟庄稼地齐平,根本无法排水。大片大片的大豆玉米田,在阳光下闪着片片银光,低洼处遍布积水,高垄也是泄地,只能坐等雨水慢慢往下洇。即使派镇干部下乡,也根本没法带领村民抗洪排涝。

望着水势浩大的青龙河,李成梁想到春华落水的事,十分担心大姨的安全。大姨天天下青龙河拎水,又腿脚不好,雨天河坡湿滑,万一滑落水中,那可就要命了!

李成梁不觉加快速度,很快来到大姨门口,见外面的菜被踩得乱七八糟,屋门半开着,却没有人,便喊了两声,也没有人答应。

李成梁感到不妙,急忙扎住车子,低头走了进去。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泥泞,脚印横七竖八,杂物满地都是,床、椅子、木墩,甚至铁锅和锅盖都没有了……

大姨应该是出事了!李成梁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同时心存一丝侥幸:也许是乔四海见青龙河水势太大,把娘接他家里去了。于是出了茅屋,顺着西面的小路,推车向南走去,见有个老头在菜园忙活着,便问道:“大叔,后面小屋的老太太搬哪去了?”

老头抬起头来,说道:“你说的是四海娘吧?她还能搬哪去?搬他老头子那里享福去了。”

李成梁疑惑道:“老头子?她不是孤身一人吗?哪来的老头子?”

老头回答道:“她当然有老头子了——只不过,她和老头子结婚两年,老头子却在地下等了她近五十年,前几天才把她接走——她掉青龙河里淹死了!”

果然出事了!李成梁吃惊地问道:“老太太怎么落水的?”

老头伤心地说:“那谁知道?三天前,她大孙子建国来给她提水,却没找到她,便去河边寻找,正好有几个年轻人钓鱼,发现芦苇丛中漂浮着一个人,忙打捞上来,果然是她,全身都泡肨了,真可怜啊!四海娘年纪轻轻地就守了寡,受了一辈子苦,也行了一辈子好,上孝婆婆,下疼儿孙,亲戚邻居没一个人能说她一个不字,老了老了却不得善终,想来真令人难过!”

李成梁想到自己准备给大姨打口压水井,却一直没有落实,心里万分后悔,说道:“应该给她打口压水井的。”

老头说:“乔四海就是这么哭的,他娘活着时却一直不舍得。现在的风俗真怪!他娘活着的时候,住的不如猪窝,吃的不如狗食,乔四海一分钱都不舍得花。老娘死了,乔四海反倒大方了!他当即就贷了三千块钱,不但买了火化证和厚桐木棺材,还准备大操大办。如果,乔四海能拿出办丧事十分之一的钱给他娘花,何至于他娘活得这么苦?不过话又说回来,乔四海连自己都裹不住,他娘如果活着,也舍不得让儿子花一分钱!”

李成梁一听,赶忙问道:“花这么多钱?什么时候下葬?”

老头说:“这还算花钱?哪家不是这样?她今天上午下葬。现在,亲戚邻居正去他家吊孝,我的两个儿子也过去帮忙了。”

李成梁想找个代销点,买几刀火纸祭奠大姨,又怕有镇村干部认出自己。思虑再三,还是决定默默送大姨一程。

李成梁问清道路,便顺着胡同往南走,这条土路两边的墙根都垫得高高的,路上满是泥水,掺杂着鸡鸭粪便和树叶等杂物,上面蚊蝇乱飞,腐臭气息令人作呕。好在两边墙根有窄窄的路埂,李成梁选择了左边的路埂,让车子走在烂泥里,慢慢推车或提车前行,时不时用木棍掏着粘在车轮上的黏泥。虽然小心翼翼,但鞋子裤腿也沾了好多泥污。

胡同没有一丝风,李成梁很快就浑身冒汗,好不容易来到村南路口,看见路东第三家大门外搭着简陋的灵棚,棺材前跪着一些身穿孝服的人,正大声小声地哭泣着。泥泞的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如穿梭般熙熙攘攘,应该就是大姨发丧了。

李成梁把自行车扎在路口西边的弯腰老枣树下,这一片地势稍高,所以没有淤泥,不但扎了好多自行车,也聚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李成梁站在人堆中,对着棺材方向肃立默哀。

在李成梁身边,一高一矮两个老头正在聊天。

高个老头叹道:“人的命,天注定,瞎扑腾,没有用。乔四海这么聪明能干,如果他爹不出事,最少也能当省长!他爹虽然死得英勇,但顾不了乔四海,也算是一大遗憾!”

矮个老头道:“要说一定当官,我看也未必。解放后被批斗的大官也不是一个两个,刘少奇都没能挺过去,邓小平那么有本事,一辈子还三起三落呢,说不定他也会出事。”

高个老头反驳道:“即使文革时斗倒的,后来不也都平反了?连四海爹的警卫员王兴邦,解放后都当上了大官,两个儿子也都当了大官,四海爹却死得没名没分!四海爹文能兴国,名牌大学毕业,很快做到共产党的汉原县长,武又能安邦,怕连许世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谁敢批斗他?还会比王兴邦混得差?那乔四海还能比王兴邦的儿子混得差?咋也得是军长、省长之类的大官!如果乔四海当了官,咱村的泥路早该修成柏油马路了!”

矮个老头说:“军长、省长那么大的官,都能和邓小平说上话了!修路还不是小菜一碟?就连小学那几间破旧教室,也肯定换成大瓦房了!”

听了这些,李成梁感觉两位老人颇为熟悉乔四海父亲的底细,不由问道:“你们认识乔四海父亲?”

矮个老头自豪地说:“那是!俺俩跟他是光着屁股长大的,都五十年没见了,有时还能梦见他呢!”

高个老头接腔道:“四海爹解放前就是共产党的汉原县长了,如果不是被李大麻子阴了,解放后铁定能当大官!”

李成梁问道:“到底是咋回事?”

矮个老人道:“俺都是听乔永春说的,这事传来传去,村里人都当成大鼓书讲了。四海爹名叫乔耀祖,母亲寡妇熬儿,家里有不少田地牲口,又有血性有眼光,便卖地供儿子上学,一直上到大学毕业,大家都挺眼热他的。大学毕业后,乔耀祖回到汉原县城教书,人长得斯斯文文,书也教得相当好。但谁也不知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共产党的汉原县长谢方!乔永春说谢方是乔耀祖的化名,既随了母亲乔谢氏的姓氏,又暗含“解放”的意思。这个谢方侠肝义胆,武功高强,开碑裂石,飞檐走壁,一支神枪,百步穿杨,来无影去无踪的,刺杀过多名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令敌人昼不能食,夜不安寝,必欲除之而后快!”

高个老人接着说:“可惜他看错了人!他明着是汉原一小老师,跟县保安团长李大麻子、也就是李承嗣的大儿李正隆既是同乡,又是朋友,见李大麻子似乎不太反动,便想策反李大麻子加入共产党。殊不知,李大麻子对谢方畏之如虎,加之谢方曾经暗杀的国民党县党部主任胡友德,是李大麻子的恩师和干爹,为了保住自己小命,也为了给干爹报仇雪恨,李大麻子做梦都想拿住谢方。一听乔耀祖暗示自己是共产党,便想从乔耀祖口中撬出谢方的下落。于是,李大麻子私设家宴,用药酒麻翻乔耀祖,绳捆索绑,搜身搜家,这才吃惊地发现,原来乔耀祖就是谢方!顿时,李大麻子吓得魂飞魄散,给乔耀祖戴上脚镣手铐,投进保安队地牢,安排亲信重兵把守。乔耀祖见已无法逃脱,坦然承认自己就是谢方,并劝李大麻子认清形势,弃暗投明,共产党保证既往不咎。乔耀祖已经成为阶下囚,李大麻子哪会听他的?便让他死了这条心,接着把两名武功高强的贴身卫士放进大牢,想再印证一下文质彬彬的乔耀祖到底是不是名震汉原的谢方。乔耀祖见牢门打开,旋风般扑了过去,用脚镣手铐砸向牢门,差点把牢门砸零散!进入牢门的两名卫士拼命阻拦,瞬间被砸得鲜血四溅,直挺挺倒在地上!其他卫士趁此机会,堪堪锁住牢门,李大麻子早已吓得尿了裤裆!乔耀祖带着满身血污,晃得牢门哐哐作响,圆睁怒目,要李大麻子过来见他!李大麻子哪敢照面?更不敢放人,便命令卫士乱枪打死乔耀祖。但他的几十名卫士,要么钦敬,要么胆寒,没一个人敢射杀乔耀祖!无可奈何,李大麻子只有重金聘请两名刽子手,吃饱喝足之后,趁着暗夜,手电筒一照,噼里啪啦一阵乱枪,才算把乔耀祖解决掉。但那两名刽子手也从此消失,有人说是吓死了,也有人说被李大麻子灭了口。乔耀祖虽然死了,尸身却无人敢动,李大麻子没有办法,放进几条快要饿晕的狼狗,关上好几天,待乔耀祖连同死在里面的两名保安队员都被撕得面目全非、七零八落后,再把狼狗乱枪打死。在李大麻子的严令下,才有人战战兢兢地进去,把人和狗的尸体收到一起,胡乱挖坑深埋了。”

李成梁十分震撼,问道:“乔耀祖有这等英勇?那应该是汉原尽人皆知的大英雄啊,怎么没人说过?”

矮个老人道:“李大麻子号称赛诸葛,跟乔耀祖既是同乡,又是好友,怕坏了自己声誉,本来就是秘密逮捕,后来知道乔耀祖就是谢方,更怕被共产党报复,哪敢透露丝毫风声?所以对卫士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能透露半个字。参与此事的除两名刽子手外,都是李大麻子的贴身卫士,怕惹麻烦上身,谁也不敢往外乱说。解放汉原时,李大麻子的贴身卫士要么战死,要么逃跑,而后就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即使有人知道点零碎消息,瞒还来不及呢,哪敢对外乱说?”

听老人讲得绘声绘色,李成梁十分惊喜:难道乔耀祖就是乔振国?李成梁在一小教书时,知道解放前,一小有个教师叫乔振国,中央大学毕业,学识渊博,为人正直,四八年突然失踪,这在乱世之中并不稀罕,却没听说过他是共产党。后来,李成梁参与编写《汉原县志》,又了解到李正隆、谢方和王兴邦的情况。李正隆是当时的县保安团团长,虽称不上作恶多端,但为人阴险狡诈,人称赛诸葛;谢方是当时的共产党汉原县长,尚武任侠、疾恶如仇,刺杀过包括胡有德在内多名恶贯满盈的反动官员,确实流传下许多神奇的传说;王兴邦也确有其人,解放后做到省委副书记,几年前已经病逝,不过他并非谢方的警卫,而是共产党的汉原县委书记,但他是文职出身,也没搞过暗杀,远不及谢方那样威震敌胆、名扬汉原。谢方后来下落不明,但失踪时间,又跟乔振国失踪的时间、以及大姨所说的丈夫被杀时间高度吻合!如果解方、乔振国和乔耀祖是同一人,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高个老人接着说道:“五几年时,王兴邦派的人曾来过俺庄,寻找一个叫乔振国的人,说他就是谢方,以县一小老师的身份掩护自己。但俺庄只有一个乔耀祖在县里教过书,也不知是不是在县一小,也就阴差阳错,没对上号。当时我是生产队长,王兴邦的人都问到我了,我还说乔楼没有叫乔振国的。乔四海的娘说乔振国肯定就是乔耀祖,来人却不相信。直到十多年前,才从俺庄的乔永春口中,得知乔耀祖真的就是乔振国!现在想来,如果五几年就知道他俩是同一个人,乔四海和他娘说不定就享福了,最起码也得是烈士家属啊!”

李成梁狐疑道:“你们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矮个老人道:“这事俺村谁都知道,又谁都弄不清真假!俺村的乔永年,是李大麻子的副官,跟乔耀祖经常见面。乔耀祖死后,乔永年私下把这事告诉了他爹和弟弟乔永春。解放汉原那天,乔永年跟李大麻子都被解放军打死了。解放后,他爹和弟弟划成了地主和反革命,整天提心吊胆的,怕给自己添罪,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七九年地主摘帽时,他爹早就死了,弟弟乔永春慢慢透出消息,众人才知道,乔楼村竟然出过这样一号大英雄!听乔永春说,得知乔耀祖就是谢方时,乔永年竭力劝李大麻子放了乔耀祖,给自己留条后路,李大麻子怕极了杀人不眨眼的谢方,哪敢放人?乔耀祖死后,李大麻子本想以收尸为名斩草除根,杀了乔耀祖的母亲和妻子,被乔永年竭力劝阻了。后来,李大麻子见共产党成了气候,才后悔没听乔耀祖的话,断了自己和手下的活路,却也因此不敢投靠共产党了!”

李成梁赶忙问道:“乔永春还活着?”

高个老人叹道:“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几年前得了心绞痛,死在红薯地里了。不过人挺老实的,不会说瞎话,也编不出这么圆的瞎话。”

矮个老人也叹息道:“要说四海娘也真够可怜的!乔耀祖这一死,她不但守了一辈子寡,还受了一辈子罪,最后又淹死在青龙河里!如果乔耀祖活着,哪怕当一辈子教书先生,她也吃喝不愁啊!乔四海也不会这么苦!”

结合自己掌握的情况,李成梁知道乔永春的话十分靠谱。如果乔耀祖真的投身革命,改名乔振国也是自然而然的,况且连教师身份都十分相符,虽然现在已经无法证明,但几乎就是真相了,最多只是乔耀祖在地牢中的英勇表现有些夸张,说不定也是真的!至于谢方是不是乔振国,乔振国是不是乔耀祖,已经无从查起,也无关紧要。堙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英雄豪杰,多如夜空中的璀璨群星。后人能记得住几个星辰的名字?但一定不能忘记,正是这点点繁星,在血雨腥风的暗夜之中,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和光明!

李成梁深深叹了口气。遥想当年,上了大学的乔耀祖,把名字改为乔振国,毅然决然地舍弃光宗耀祖的人生信条,把满腔热血献给伟大的革命事业,为的就是振兴祖国,让穷苦人过上好日子。可他的家人,却因为他的献身,至今生活在困顿之中!虽然,在烈士档案中查不到乔耀祖的名字,但祖国和人民不应该忘记他!改革开放的新中国,有责任、也有义务让他的后人过上好日子!作为青龙父母官的自己,更有责任、有义务让他的后人过上好日子!

正在沉思的李成梁,忽然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赶忙抬头看去,那两位老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翘首东望,应该是开始出殡了。

李成梁透过人缝,看见一名知客老人正在指挥人绑着棺材架,紧接着一声高呼:“起棺!”众人便把棺材忽忽悠悠地抬起来,在老人的指挥下缓缓前进。一名披麻戴孝的孝子站在棺材前,把手中的瓦盆摔碎在棺材前,而后打着幡子,打头走在棺材后,肯定就是乔四海了。身后跟着一群送葬的人们,个个手持一截筷子长短的柳枝,声音高高低低地哭泣着。再后面,跟着搬运火纸鞭炮的忙工。

听着送殡人们悲哀的哭喊声,李成梁想到大姨一生的清苦贫寒,想到不久前还笑容满面送别自己的大姨,如今跟自己已经天人两隔,也低着头,流着泪,随着众多村民,跟在送葬队伍后面,慢慢往坟地走去,送大姨最后一程。

众人抬着棺材,走过一段泥路,再拐一个弯,没走多远,便向一片豆田拐去。李成梁看到,豆田中间,几个打墓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歇息。

送葬的人们随着棺材进入豆田。李成梁没法再往前走,只有站在村民之中,对着墓地默哀致敬。

伴着响亮的鞭炮声,有人用桶从墓穴往外舀水,接着棺材抬放进去,而后铺上席子,开始填土。

跪在坟前的亲人哭声渐高,其他亲戚站在他们身后肃立默哀,路上的一些村民已经开始往回走。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响起:“我那苦命的娘唉,你咋就这样走了!让你的儿子怎么活——,怎么活得下去啊——”

哭声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

送葬的人们急忙聚拢过去!

李成梁知道,应该是乔四海悲伤过度,哭背过气了!赶忙蹚着泥水,往地里跑去。

待李成梁来到跟前,乔四海已经被人搀扶起来。知客老人对乔四海身边披麻戴孝的几个孩子说:“你大没休息好,又悲伤过度,你们架着他吧,别再让他哭了。”

乔四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摆脱身边的儿女,又跪在泥水之中,悲楚地说:“孩子,你奶那么疼你们,都跪下来,送送你奶吧。”说着,又情难自抑地痛哭起来。

知客老人劝道:“四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娘就这个命,你也别太自责,别哭了,起来送你娘一程吧。”

乔四海扬起头来,悲痛欲绝地说道:“三叔,俺娘这辈子苦没少吃,罪没少受,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啊——!”

另一老人劝道:“四海,舅知道你生就命苦,哪会怪你?”

李成梁见乔四海发丝花白凌乱,额头皱纹密布,神情悲哀痛苦,衣着简单破旧,但浓眉大眼,脸型俊朗,身材笔挺,器宇轩昂,在老实本分中透出一股凛然正气,不像是个不孝之人。那么,是他为家庭、为儿女操碎了心,无暇顾及尚能照顾自己的母亲,还是他的日子比母亲还苦,母亲不忍心拖累他?

终于,土坟在泥水之中堆了起来。接着燃放鞭炮,点起火纸,因为泥水太多,除少数至亲跪拜在地、放声痛哭外,其他亲戚在知客老人指挥下,深深鞠了三躬。

李成梁也鞠躬致哀,而后跟随众人离开。

回去路上,李成梁问东问西,基本摸清乔四海的家庭情况,竟然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困顿不堪!他在无比悲哀的同时,心头也压上千钧巨石!

再次来到大姨的茅屋处,李成梁默默祷告:“大姨,但愿您在天之灵,能够远避苦难,快乐安康!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帮助四海一家脱离苦难!”说这话时,他仿佛看见大姨走到路口挥手话别的蹒跚步履,看见大姨坐在砖上仰面喝水的伛偻身影,看见大姨跌入河中抬头望天的绝望眼神……

皮鞋早已灌满泥污,一走便呼呼往外冒水,下半截裤腿也沾满了泥渍。李成梁干脆踩着大姨留下的脚窝,在河水中涮了鞋子,洗了裤腿和双脚,算是又一次走进大姨的生活,走进大姨的灵魂,致敬亲爱的大姨……

李成梁知道,单凭自己的一腔热血,根本无力帮乔四海摆脱困境!

于是,李成梁满怀深情地,向李志鹏讲了乔耀祖英勇献身的传奇故事,讲了大姨失足落水的悲惨命运,讲了乔四海凄苦贫寒的家庭境遇,讲了自己无能为力的揪心苦闷……

情到深处,李成梁不禁潸然泪下,恳求师兄帮乔四海一把。

刚刚经历春华和李志学离世之痛的李志鹏,在对乔耀祖满怀崇敬、对大姨深切同情的同时,也对乔四海的悲哀感同身受,但他并不愿意帮助乔四海摆脱困境。

对素未谋面的乔四海,李志鹏压根没有好感。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宁愿自己压折脊梁,也要给老人孩子顶起一片天!一个让母亲受灾受难、让家庭贫穷困苦、让孩子上不起学的男人,尽管能找到千万条理由,也绝对不是合格的男人,绝不值得同情怜悯!

于是,李志鹏冷冷拒绝道:“师弟,鲲鹏集团不是慈善机构,不会随意资助人的。何况,青龙镇生活困难的百姓不是一家两家,我哪能顾得过来?”

李成梁知道,面对沉稳睿智的师兄,再好的说词都苍白无力,只有设身处地面对苦难,才能让他受到强烈的震撼。凭师兄的为人,如果乔四海真的需要帮助,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便说:“师兄,咱先去乔四海家看看,如果你不愿帮助,我绝对不会强求。”

李志鹏点了点头,他知道与李成梁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策相比,自己冷冰冰的拒绝,更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宣泄。说实话,自己也想近距离接触一下乔四海,看看这个英雄的后代,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值不值得自己出手相助,又该怎样出手相助!

几天后,中午下班,李志鹏带着李成梁,沿着坎坷不平、偶有泥泞的乡间土路,驱车来到乔楼村。

李志鹏把轿车停在路口大枣树下,跟李成梁走下轿车,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径直走向乔四海家。

在外闲谈的村民激动万分,奔走相告,乔四海家终于来当官的了,四海爹的烈士身份终于落实了!

因为,村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轿车来到村里,又大都认识已经升任党委副书记的李志鹏!

很快,整个村庄都沸腾起来了!村民纷纷涌了过来,把乔四海家门口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孩子围着轿车,欣喜地转来转去。大人站在路上,驰骋自己的想象,议论着两位尊贵客人给乔四海家带来的种种福音。

本来,李成梁并不习惯于村民的关注,想跟李志鹏骑自行车过来,悄无声息地去乔四海家。但李志鹏不同意:“师弟,无论是否帮助乔四海,今天,咱俩是去慰问乔楼村引以为豪的大英雄的后人——甭管乔耀祖的身份能不能坐实,他在村民心中就是大英雄!咱俩显示身份,也是为了代表青龙镇党委,告诉乔楼村的村民,党和国家没有忘记为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没有忘记革命先烈的后人!”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又没有一丝风,两人走进乔四海的院子,很快就汗水涔涔。

虽然李成梁已经听说了乔四海家的困难,但看到眼前的破败景象,心中还是阵阵酸楚!

但见,三间堂屋和一间东屋都是土墙草顶,麦草上也压着一些塑料布和竹子棍棒之类,比大姨住的草屋好不了多少,简直就是其放大版或改装版!厨房南面那间更加低矮的茅棚,更是胡拼乱凑惨不忍睹。茅棚南面是一个大猪圈,老得皮肤灰白的黑色母猪,带着十多头二十来斤的猪崽在里面和泥。西面和南面围着低矮的土墙,豁豁牙牙的,满透着岁月的沧桑。西南墙角是一个厕所,厕所北面是一个粪窑。粪窑北面的苦楝树上,拴着一头苍老孱弱的老牛,正慵懒地卧在树阴下倒沫。院子打扫得倒还干净,却也没有压水井,应该是从西面路口的水井提水的。臭烘烘的猪牛粪味道,弥散在湿热的空气之中,让人感到无比浓烈的农家气息。

老牛北面的空地上,火辣辣的阳光中,一名白发老妇半躺在破旧的藤椅里。见有人进院,老妇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按着椅帮,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满脸堆笑,热情地打着招呼:“请问,你们找谁?”

李成梁急忙上前,小心地搀扶着老妇,客气地问道:“大娘,您好!请问,这是乔四海家吗?”

话虽这么说,李成梁已经认定,这就是乔四海家。因为那天他就瞄好了位置,而且大姨去世时待客的土灶虽然扒掉,但在老人藤椅下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明显的锅灶炭火痕迹。只是大姨已经过世,这位老人,或许是乔四海的岳母吧。

老妇身体不便,说话倒挺利索,依然带着谦卑的笑容答道:“是的,这就是乔四海家!我有些眼拙,请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贵客?”

说着,老妇想接过两人手中的礼物。

李成梁和李志鹏见她举步维艰,直接把礼物放在堂屋门口的墙根处了。

李志鹏告诉老人:“大娘,我们是青龙镇的工作人员,前来慰问的!”

老妇闻听此言,喜不自禁地向屋里喊道:“红梅,快去玉米地喊你大,就说镇领导来咱家慰问了!”

话音刚落,从屋里飞奔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先对李成梁和李志鹏笑着说了声“叔叔好”,而后对老妇道:“娘,那我去了。”

李成梁和李志鹏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妇就是乔四海的妻子!

李成梁心道:孩子这么小,她最多也就四五十岁吧,怎能是这样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比生前的大姨身体都差得多!

李志鹏分明听见李成梁深重的叹息声,心里也酸酸的,对乔四海妻子说:“大嫂,你的腿脚不方便?”

乔四海妻子长叹一声,笑道:“我何止腿脚不方便?肚里的东西,心肝脾肺肾,就不知道哪一样是好的!生孩子时,家里太穷,自己也没在意,又得了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加老寒腿。前些年还能干点儿轻活,现在完全是废人一个,每天早晨一睁眼,我都感觉又赚了一天!前几天婆婆去世,我连坟地都不能去,虽没咋折腾,但病还是加重了,现在拄着拐杖都很难站起来!你们去屋里坐吧,外面太热——四海一会就回来了。”

李成梁问道:“大嫂,大热的天,你怎么坐在太阳下?”

乔四海妻子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有慢性肾炎、类风湿加老寒腿的毛病,再热也不觉得热,非但不出汗,还得穿两条裤子!——医生也让我多晒晒,说是能补钙。”

李成梁搀扶乔四海妻子坐了下去,而后和李志鹏暗自打量一番。但见她花白头发掩映着的一张老脸又黄又白,眼袋大而下垂,虽然处处皱纹密布,偏又让人明显感到浮肿得厉害,手指骨节突出,上身穿着破旧的男式白色圆领衫,下身穿着胖大的灰色裤子,在小腿肚处打着层层叠叠的褶皱,脚上趿拉着一双布鞋,虽然又破又大,依然很难塞下如馒头样肿胀的双脚,以至长满老茧、如咧嘴石榴样的半截脚后跟都踩在地上了!

李成梁跟李志鹏对视一眼,都神色凝重,默默无语。

不一阵,穿着大裤衩和背上好多破洞的残色红背心的乔四海,背着一捆玉米叶急匆匆赶了回来。放下玉米叶后,他紧紧握住李成梁和李志鹏的手,激动地喊道:“领导好!俺娘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政府终于来人了!”

话刚出口,乔四海已经热泪盈眶,连眼圈都成了闪亮的红灯笼!

老妇顿了顿拐杖,也激动地说:“四海,咱娘终于可以瞑目了!”

李志鹏十分震撼:自己轻飘飘的一句慰问,竟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李成梁万分后悔:自己早该在大姨活着时,满足她这小小的心愿!

乔四海把两人让进堂屋,就要去厨房烧水,被李志鹏坚决拦住了。

乔四海的妻子依旧坐在大太阳下——她实在受不了屋里的阴凉。

李成梁四下看去,发现陈设分外简陋。三间房子是个大通套,当屋靠后墙是一个破旧的条几,往外是一张瘸了腿的八仙桌和两条打着支架的破条凳,东间有一张老旧的牙子床和几个土粮囤,西间是一张床边弯曲的简易木床,另有一个大粮食茓子和一个旧衣柜。东西虽然不多,但房间太过窄小,所以塞得满满堂堂。

李成梁疑惑地问道:“乔四海,你家七口人,怎么只有两张床?”

乔四海笑道:“东间那张床是两个女儿睡的,西间那张床是家属睡的,我睡厨房南面的茅棚内看牛。”

李成梁不解地问道:“那你的三个儿子住在哪儿?”

乔四海答道:“他们都住在西院大儿子的新房内。”

李成梁和李志鹏便相继走出堂屋,去看厨房和茅棚。

窄小的厨房只有最土最旧的土灶、土坯碗橱和案板、水桶之类。

更加窄小的茅棚里,一边放着牛槽和淘草缸,一边放张小木床。

看过之后,乔四海客客气气安地把他们让进堂屋,三人坐下说话。

李志鹏问道:“说到现在,你都没问我们是谁,认识我们吗?”

乔四海答道:“你是李主任!我肯定认识你啊,你刚开药店的时候,我就经常去给家属拿药——你家的药最便宜,又没有假药。后来你当了教办室主任,听说现在是镇党委副书记了,但大家还是习惯叫你李主任。只是,这位领导我看着眼生。”

李成梁说:“我叫李成梁,这段时间多次看望过大姨,也就是你的母亲。”李成梁本来不愿意说出自己看望大姨的事,但见乔四海夫妇如此在意这次所谓的政府慰问,反复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好给他们一点心灵的慰藉。

乔四海紧紧握住李成梁的手,感激涕零:“李书记,原来你就是俺娘口中的那个外甥!可惜,俺娘活着的时候不知道你是镇党委书记,如果知道政府早就在帮她,她该是多么的惊喜?明天俺娘头七,我要把这一切告诉她!”

李成梁诧异道:“怎么?大姨跟你提起过我?”

乔四海又含泪点头:“李书记,你几次送给她的东西,她都只留一点点,剩下的都拄着拐杖,给俺家属送来了,不要也不行!我跟家属都好难过——往日,我让孩子给她送几个土鸡蛋,她都真的生气,打架似的,坚决让孩子拿回来给俺家属补身子。你送她一点东西,却还想着往俺这儿送!”

李成梁问道:“嫂子身体是什么情况?”

乔四海叹息道:“没结婚时说是有心脏病,还能勉强干点活,婚后接连生下几个孩子,身体就越来越差了,每次去卫生院住院,医生说的都不一样,这个说是肝大肝腹水,那个说是脾大脾虚症,这个说是肾炎肾衰竭,那个说是肺炎肺气肿,我都不知道相信谁的了,到底也弄不清她都有哪些病,想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可又没有钱!类风湿倒是确定了,大夏天的坐太阳底下,都得穿两层裤子!好多次都是半夜往卫生院送,眼看着不能活了,不能活了,几个孩子跟在后面哭,我的心揉得稀碎稀碎的,结果又活过来了,这样三番五次,病没见好,钱却花了不少。要不是怕孩子打小没娘太可怜,她每次都不愿意治!说实话,我也不怪她,要怪就怪我没本事,如果不是家里没钱,去大医院好好治治,她的身体或许不会这么差!”

李成梁又问道:“听说你跟大姨曾为父亲的事去过民政办,当时是啥情况?”

乔四海叹息道:“李书记,这事说来话长。俺奶俺娘虽然没能给俺大收尸,但这几十年,全家人一直坚信俺大就是共产党。十多年前,听人说乔永春知道俺大的事,都惊喜万分,俺娘赶忙让我打酒买菜,把乔永春请到家中,啥事都问得门儿清,也都能对上号。比如,乔永春说是李大麻子杀了俺大后,要把俺奶俺娘骗到县城杀掉,来个斩草除根,被他哥乔永年劝阻了,还真是乔永年送她俩回来的。至于说俺大会武功,俺奶俺娘说也确有其事,她们经常见俺大夜里练武,百多斤的石锁都舞得呼呼生风,一纵身,轻轻松松就能跃上房顶。于是,俺娘兴冲冲的,让我带着她去民政办,却似一盆汪腾腾的炉火被兜头浇灭了!民政办的工作人员说,俺娘纯粹胡扯,世上哪有这么神奇的人?想骗补助也得编得真些!俺娘没想要补助,也没想要烈士证,就想给俺大要个名分。人都这样死了,要个名分还能有罪?查不出来,不给名分也就算了,干嘛说这么伤人的话!俺娘眼泪汪汪地回来后,再也不想给俺大要名分,却又天天忘不了这事,只是怕人嘲笑,没敢对村里人说!如果俺娘还活着,知道李书记和李主任来送名分,不知该是多么的惊喜!”

说着说着,乔四海再也控制不住,紧咬着嘴唇,低声抽泣起来。

李志鹏也簌簌落泪,缓缓问道:“老兄,还有几个孩子上学?”

乔四海擦了眼泪,轻轻叹息一声,沉重地说道:“李主任,不怕你笑话,俺家孩子太多,确实是大累赘——还是计划生育好。吃大锅饭时,俺家人少,劳力更少,所以分不着东西,比其他人家都穷,我连个对象都说不着。后来有人介绍了家属,虽然是个病秧子,俺奶俺娘都十分欢喜,说人家都不嫌弃咱了,咱还有啥可嫌弃的?我虽然担心家属身体不好,会拖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但老人都同意了,自己还能说啥?一旦走进门,就是自家人,俺俩就这样成了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俺奶俺娘都是寡妇熬儿,吃够了人口少、没劳力的苦,便天天说人多劳力多,分的东西就多,想让媳妇多生。媳妇虽然身体不好,但也顺从长辈,到八三年计划生育要求严时,已经添下第五个孩子,仨儿俩女。老大退学两年了,老二今年中考,差两分没考上,分数比他低的同学有几个都上高价高中了,我哪能拿得起每年一千八的高价费?正犹豫要不要他坐级呢。三个小的也都在上学。不过,虽然学费不少,但家里地多,我又喂了母猪母牛,还能勉强裹得住,就不劳政府费心了!”

李志鹏问道:“几个小的成绩怎样?”

乔四海总算找到了一丝安慰,答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都不需要我操心——我也操不了心。老大本来成绩也好,成绩比他差的,有的复习一年两年,也考上中专了。几个小的在班里也都是一二名,镇里竞赛啥的都能得奖。他们都想好好上学,说是爷爷都上过大学,成了大英雄了,自己如果上不好,会被别人耻笑的。但看我家这个情况,再看现在的学费……哎!他们怕是咋也赶不上俺大了。”

李成梁含泪看了看李志鹏,说道:“大儿子该不小了,谈好对象没有?”

乔四海摇摇头道:“家里穷,孩子又多,对象当然不好说。眼下,我托亲戚给大儿子介绍一个,女方小时候打针伤到神经,走路腿脚不方便,听说大儿子有弟兄仨,便要了六千六百块钱的彩礼,加上结婚花销得万把块钱,我哪能凑得出来?本来,我准备贷三千块钱,再卖点东西,借亲戚朋友一点,东拼西凑的,给他定下来算了。母亲这一去世,贷的三千块钱花去一大半,没法再贷款了,又不敢说不同意,还在这儿架着呢。大儿子怕俺两口子着急,屡次三番地说,他不说对象了,房子留给全家人住,他在家照顾母亲,帮我好好干活,让弟弟妹妹好好上学,只要弟弟妹妹有出息,他这辈子就值了!俺家属一听这话就哭,我也很难过,但说对象又不是买小猫小狗,需要大把的银钱,再着急也没办法。现在,几个孩子都在西院呢!”

李志鹏问道:“孩子都叫什么名字?我想过去看看他们。”

乔四海道:“孩子的名字都是俺娘起的。那年王兴邦的人来打听乔振国的下落,俺娘说乔振国肯定就是俺大,但人家根本不信,后来就没有音讯了。俺娘却坚信乔振国就是俺大,为了纪念俺大,希望孩子都像俺大那样报效国家,三个男孩的名字都带个‘国’字,老大叫建国,老二叫治国,老三叫卫国。两个女孩,一个叫铁梅,一个叫红梅。”

李成梁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好名字,暗自感叹大姨的苦痛和执著。

李志鹏看了一下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咱去看看孩子吧?”

走出屋门,乔四海高兴地对坐在躺椅上的妻子说道:“孩他娘,这位是镇党委李书记,就是给咱娘送东西的那个外甥!这位是镇党委副书记、教办室李主任,管孩子上学的!领导要见见孩子,我带他们过去了!”

乔四海妻子忙让乔四海把自己搀扶起来,迭声说道:“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李成梁和李志鹏同时止住脚步。

李成梁轻轻握住她骨节粗大而又苍白无力的双手,亲切地说:“大嫂,改日再来看你!”

李志鹏也轻轻地说:“大嫂,从今往后,咱就是烈士家属了!我马上安排人送你去县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以后该吃药吃药,该看病看病,再也不需要花钱,都由政府报销了!”

接着,李志鹏对乔四海说:“老兄,你再去鲲鹏集团拿药,一定要挑好的拿,记账就行;去医院看病,也要先从鲲鹏集团药店预支住院费,而后把单据交过去。我拿着单据,可以去镇里直接报销!”

乔四海惊喜地拒绝道:“那哪行?哪能麻烦镇里?”

李志鹏微笑道:“老兄,这是国家政策,你该享受的。等国家有钱了,人人看病都会免费!”

李成梁知道,李志鹏这是准备借国家资助之名,承担乔四海妻子的治疗费用,心里十分感激。

乔四海妻子坐下之后,对乔四海说:“四海,两位领导的心意咱领了,东西千万不能留下!”

乔四海这才想起放在门口的慰问品,赶忙回身去拎,李成梁和李志鹏哪会同意?坚决阻止了。

走出院门,乔四海兴高采烈地对聚拢过来的村民说道:“各位老少爷们:跟李主任一道的,就是咱镇的李青天李书记!两位领导说俺大是烈士,来俺家慰问的!”

李成梁急忙向大家问好。

人群一阵骚动,前几天跟他聊天的一高一矮两个老头,都挤到面前,齐声说道:“李书记好!”

李成梁面带微笑,紧紧握住他们的手,说道:“老人家好!”

激动无比的村民闹嚷嚷地喊道——

“李书记好!”

“李主任好!”

……

不一会,他们来到乔四海的新屋。

虽然是三间砖瓦房,但并不高大,内外墙都没粉刷,连门窗都没油漆,窗户没有安装玻璃,只在外面钉上遮风挡雨的塑料布,地面也没铺砖,屋顶各种新旧粗细不齐的木檩上,挤的是细竹竿和秫秸杆。看样子,花钱买的东西,除了砖瓦,最多也就用三两袋水泥和一些沙子,只是把瓦房的骨架搭起来而已。家里没钱而又急着给儿子说对象的人家,大抵如此筑巢引凤,待缓过气来,才粉墙铺地油漆门窗。

趴在门内用砖头架起的桐树板上写作业的四个孩子,早就站了起来,打过招呼,腼腆地站到一旁。

从打着隔山的东间走出一个高挑俊秀的男孩,比外间四个孩子成熟稳重许多,显然是老大建国了。

乔四海赶忙对孩子说:“孩子们,李主任你们应该认识,这位是镇党委李书记。两位领导代表镇里,来咱家慰问了!你爷现在是烈士了!”

五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出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

李志鹏伸头往东间看去,见里面放着半掐还没编好的茓子。

乔四海解释道:“没事的时候,建国就编几掐茓子换钱。”

李志鹏看着清瘦的建国,微笑着问道:“你就是乔建国?”

乔建国恭敬地说:“李主任好!李书记好!我叫乔建国。”

李志鹏又问道:“建国,想不想去鲲鹏集团?去那里当货车司机怎么样?”

乔建国迟疑一下,说道:“谢谢李主任!俺娘有病,我想帮俺大干点活。”

李志鹏笑道:“如果我说,你家十亩土地、加上养猪养牛的收入,都抵不上货车司机半年的工资;如果我说,去鲲鹏集团工作,说对象根本不用花钱……你去不去?你这一去,你大的负担就卸去大半!”

乔四海脸上现出无比惊喜的神情。

比乔建国瘦弱一点的男孩抢先答道:“李主任,我去!我去!”

李志鹏有些意外,不由问道:“你应该叫乔治国吧?为什么要跟哥哥争?”

这个男孩正是乔治国,见李志鹏问起,抬头答道:“李主任,我想多挣点钱,供应俺哥继续上学——俺哥做梦都想上大学,成为爷爷那样令人敬仰的人!天天晚上跟我念叨这事,每次都伤心落泪!”

原来如此!李成梁和李志鹏看着同样眉清目秀的乔治国,都十分感动,十分感慨,也十分震撼。

李成梁便问道:“治国,你不想上学了?”

乔治国点了点头,说道:“李书记,我不想上学!俺奶去世了,俺娘不能干活,俺大身体也不好,弟弟妹妹都在上学,我真的上不下去了!李校长,就让我过去吧,只要能挣到钱,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

乔建国坚决地说:“治国,你不要再说了!我去鲲鹏集团,挣钱供你上高中!”

而后,乔建国转过脸来,对李志鹏说道:“李主任,我愿意去鲲鹏集团!我啥活都能干,啥苦都能吃!”

李志鹏不由长叹一声,说道:“可以!治国年龄太小,还是要上高中,高价费和学费由我来负担!不过我不会白出的,你必须好好学习,对得起爷爷奶奶,对得起爸爸妈妈,对得起大哥!建国也不要失落,只要积极上进,鲲鹏集团一定着力培养,给你梦想起飞的平台!卫国、铁梅、红梅,你们也一定要好好学习,学好一身本领,不但要改变家庭的现状,还要像爷爷那样,报效我们伟大的祖国!”

乔四海无比感激的同时,表示一定还上孩子的学费。

李志鹏不置可否地笑道:“请李书记说几句话吧。”

几个孩子安静下来,以无比期待的目光望着李成梁。

李成梁想了想,说道:“孩子,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想当年,爷爷大学毕业,本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甚至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为什么甘愿投身革命,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那是因为他胸怀天下苍生,想让更多贫苦的人们过上好日子!我们都要以爷爷为榜样,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眼下的困难暂时解决了,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学习上的,生活上的,情感上的……我们要向爷爷学习,不要惧怕任何困难,不要泯灭心中希望的灯!要知道,雄鹰之所以成为雄鹰,是因为它能勇敢地迎接风雨,方能翱翔于九霄之上!正如李主任所说,一定要志存高远,不但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为国家、为民族贡献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几个孩子齐声答道:“好!”

乔四海赶忙说道:“孩子,你们一定要记住李书记和李主任的话,成为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报答两位领导的大恩大德!”

院中围观的村民,都在静静听着屋中的对话。

李成梁和李志鹏走出门来,村民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却又努力往前凑,热情地跟两人打招呼。

直到李志鹏来到轿车前,李成梁还在跟乔四海及几个孩子,以及其他村民,依依不舍地道别。

望着眼前的情景,李志鹏心潮澎湃:性情温和的李成梁,为什么能够为百姓歌哭?为什么敢于跟权势抗争?因为他一直扎根于百姓中间,跟百姓同呼吸、共命运,就像立足大地的安泰一样,拥有能够战胜一切、源源不断的巨大力量!

欲知天伟能不能向何二壮讨回欠账,请看第五十二章《债务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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