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爹娘都七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桂花通常三五天去一次,看望一下爹娘,送点馒头面条青菜萝卜。
清明节是祭祀日,又阴雨连绵的,所以桂花多日没过去,眼皮老是在跳,十分挂念爹娘,唯恐出啥意外。
按理说,有哥哥华廷在,应该用不着桂花操心。但恰恰相反,因为有华廷在,桂花反而更操心、更害怕。
因为,华廷和媳妇太不省心了!
换亲失败之后,桂花很快嫁给了天顺,华廷却好长时间说不到媳妇,又单身了好几年。
短暂的三天婚姻,华廷虽然没能圆房,但媳妇春草已经镶在他的心里,再次单身之后,他只要看到女孩,咋看咋像春草!本来就有相思病的华廷,病情便越来越严重,身体也越来越消瘦。要么在家摔盆摔碗,对爹娘推推搡搡,骂骂咧咧;要么走出家门,专寻大姑娘小媳妇,嘴里喊着春草春草,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傻笑着跟在后面,甚至动手动脚,经常被人打骂,脸都抓得稀烂,甚至被人追赶着打骂到家里。
桂花爹娘只有笑脸相迎,躬身赔罪,终日愁眉苦脸,却也无法可想。
几年前,同村的华伟在山西下煤窑时,砸死在井下,留下一笔巨额赔偿的同时,也撇下了媳妇和三个半大儿子。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华伟媳妇孤儿寡母地煎熬度日,家里地里活儿一大摊,忙得大气都顾不得喘。她虽然身高体壮,却还是招架不住,家庭负担又重,便寻思着招夫养子。
但华伟媳妇脾气实在太差,骂人就像吃菜,因此声名狼藉,加之多年辛劳,四十多岁的女人,虽然是一朵花的年岁,看上去却干干瘪瘪,像是残花败柳了,何况还有三个如狼似虎的儿子,更是三座大山般的沉重负担!
农村光棍汉固然很多,这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做梦都想搂着媳妇睡觉,但又懒散惯了,不想、也不敢娶华伟媳妇这样的媳妇。所以,虽然有热心肠的亲戚邻居,给华伟媳妇介绍了好多光棍,但大多都畏之如虎,摇头拒绝。偶有几个光棍汉贪图女人的温柔乡,乐颠颠地买东买西,跟华伟媳妇搭伙过日子。华伟媳妇也刻意笼络,但真正生活起来,这些光棍汉哪受得了如此重负?过不十天半月,便都丢盔卸甲、逃之夭夭了。
无奈之下,华伟媳妇便瞄上了华廷,托人撮合两人搭伙。
华廷是村民眼中的懒汉二流子,又患有非常厉害的相思病,神神经经的,众多女人唯恐避之不及,但华伟媳妇却感到很合适。自己死了男人,也就烂命一条,为了三个儿子,跟谁睡觉不都一样?华廷虽然得了相思病,但这种病说白了,就是稀罕女人的病,只要有了女人,十有八九就会调养好的。如果没有病,高高大大而又黏着女人的华廷,自然有可能调教成吃苦耐劳的老黄牛,帮自己干活挣钱的。三个儿子眼瞅着就要长大成人,就要娶妻生子,虽然华伟死时矿上赔了钱,三村五里也都知道自己有钱,儿子说媳妇应该不大难,可那都是村民添油加醋喊出去的,实际上哪有那么多钱?更缺少足够的土地和宅基!如果招了华廷,华廷没有兄弟,爹娘年岁又大,家中三口人的土地和靠着村中大路、四四方方的好宅基,不都是自己的了?不都是儿子的了?华廷想要女人,自己想要劳力、土地和宅基,两人各取所需,实在是天作之合!而且,如果华廷的相思病好不了,或者依旧好吃懒做,或者不能拿回土地和宅基,那他就是废物一个,自己高兴了,就凑合着过两天,哪天心烦了,一顿打骂,华廷还不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如果华廷胆敢耍赖,自己一个眼神,根本不需动手,三个虎狼般的儿子不就把他打成一滩烂泥,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了?
因为中意于华廷,所以华廷第一次去见华伟媳妇时,华伟媳妇把三个儿子支派出去,又特意打扮一番,穿着新衣服,扎着大辫子,搽着雪花膏,抹着红胭脂,眉开眼笑地,摇曳多姿地,风情万种地,卑躬屈膝地,迎合着华廷,勾引着华廷,顺从着华廷,伺候着华廷!
焦渴了二十年的华廷,平生第一次享受到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的柔情蜜意,男子汉的潜质瞬间被唤醒,着实雄姿英发,斗志昂扬,爱如珍宝,状若饿狼,再接再厉,愈战愈强,果然是好饭不怕晚,春宵莫畏长,如火如荼,似痴似狂,势成燎原,无法阻挡!
自此,华廷天天黏在华伟媳妇家里,卿卿我我,男欢女爱,蜜里调油,如胶似漆,连出去劳动,上街赶集,都手拉手,肩并肩,出双入对,旁若无人。
华伟媳妇的三个儿子,自小就在母亲的棍棒呵斥之下长大,所以都很懂事,又深知母亲做人之苦,对母亲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惯了,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人常说,好男人都是女人调教出来的。果真如此,没过多久,二流子华廷就改头换面、甚至脱胎换骨了:头发顺了,眉头舒了,眼神正了,腰杆直了,着装打扮干干净净,举手投足正正派派,见男人知道说话了,对女人视若无物了,像个正儿八经的男子汉了。村里的姑娘媳妇都长出一口气,再也不用远远躲着华廷,怕他乱拉乱摸了。
受到爱情甘泉的滋润,华伟媳妇也老树发新芽,进入人生的第二春:乱糟糟的头发整齐捋顺了,皱巴巴的老脸丰满滋润了,刺拉拉的话语悦耳动听了,恶狠狠的眼神柔和妩媚了,精神格外抖擞,笑容格外灿烂,见人老远就打招呼,好久没扯着嗓子骂街了。村里的婶子大娘都长出一口气,再也不用远远躲着华伟媳妇,怕她乱咒乱骂了。
在村民无比看好两人的美好爱情之时,老眼昏花的桂花爹娘,却如临大敌,似坠深渊,昼不思食,夜不安眠,盘算过来,盘算过去,实在无法接受两人的结合!于是决意做老法海,想要螳螂挡车地,蚍蜉撼树地,蚂蚁搬山地,飞蛾扑火地,破坏这场轰轰烈烈而又如胶似漆的伟大爱情。
他们认为——
华伟媳妇已经年过四十,比华廷大了好几岁,根本不可能再生出一男半女来!既然不能传宗接代,娶这样的媳妇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华伟媳妇又有三个儿子!大的已经说好对象,小的也有十多岁了,那可是三个无底洞啊,以后的盖房、定亲、结婚、农活、家务、开销……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一旦华廷入赘,肯定要做不拿工钱的苦役,要做埋头拉套的老牛。华廷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一直都没干过重活,哪能受得了这个苦?待到日后,华廷年龄大了,干不动了,又没有亲生骨肉,还不是被华伟的三个儿子像踢死狗一样踢出家门?
再而且,华伟媳妇的品性又特差劲!想当年,老实巴交的华伟整天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十冬腊月的,连个棉袄都不给穿。要不,华伟怎么常年出门在外,最后砸死在煤窑中?华伟娘年轻时,也是村里人见人怕的母老虎,因为分家,跟华伟媳妇骂得不可开交。婆媳俩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歇歇,吃饱喝足睡够歇好之后,便不约而同,来到村口,坐蒲团,盘双腿,当面锣,对面鼓,擤鼻涕,抹眼泪,你指我,我点你,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句,短一句,把能想象得到的恶毒咒骂编成小曲,串成大戏,或长腔,或短调,或快拍,或慢板,或行云流水,或疾风骤雨,骂上成天都重不了几句!在众人鄙夷嘲笑的目光中,华伟爹和华伟两人,肉头吧唧地站在各自媳妇身后,负责端茶送水,拎蒲团,摇蒲扇。村民闲来无事,竟然有人真的搬出凳子,坐在附近当大戏看。数日之后,婆媳俩都唇干舌燥,声嘶力竭,依然没分出高低胜负,众目睽睽之下,都不好意思认怂服输,只有拼命苦撑,鏖战不休。最终借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淋成落汤鸡后,双方仓皇退场,草率收兵,不分胜负,打成平手。随后,华伟媳妇接连生下三个儿子,实力日渐增长,腰杆越来越硬,脾气越来越暴。华伟娘却老了,蔫了,皱纹深了,白发多了,走起路来,即使拄着拐杖,也颤颤巍巍,挪不动步了。华伟媳妇寻个由头,堵住大门骂上好多天,华伟娘躲在屋中闷头挨骂,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华伟媳妇终于吐出郁结多年的那口恶气,赢得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自此,华伟娘的腰杆彻底弯下,几乎成九十度了,到死都没能抬起头来,华伟媳妇则挺直了胸膛,走路都踮着脚尖,抬眼望天。即使菜地丢个辣椒,少根黄瓜,或者刮风眯了眼睛,走路绊了跟头,华伟媳妇都要拉长腔调,村东村西来回骂个不休。却再也没有人敢搬着凳子当大戏看,甚至走在她身边,也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像躲瘟神一样出溜过去,唯恐自找挨骂。
按理说,华伟媳妇这样凶蛮,三个儿子肯定不好找对象——谁家的闺女敢嫁过去?但华伟媳妇对外人恶,却把儿子当成掌中宝,婆婆下那么大功夫都没管住的那张破嘴,却被儿子说媳妇的事儿管住了!最近几年,她骂人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加上华伟死了之后,矿上赔了不少钱,华伟媳妇盖了栋大瓦房,为大儿子准备好了婚房。儿子长得高大帅气,被华伟媳妇管教得很好,不但吃苦耐劳,性格也颇为温顺。便有媒婆看在那套大瓦房、那么多赔款的份儿上,看在她儿子漂亮懂事的份儿上,给她大儿子介绍了对象。
但,桂花爹娘一想到华廷要跟华伟媳妇搭伙过日子,还是心惊胆战,甚至魂飞魄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野狗能改得了吃屎?老鼠能改得了打洞?黄鼠狼能改得了吃鸡?原本还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还可以惹不起躲得起,一旦华伟媳妇成了华廷媳妇,就算是进了自家门,推也推不出去了!即使老两口再捏心,乱七八糟的事一多,还能躲得了挨打挨骂?
桂花娘越想越怕,感觉天塌地陷了:“老头子,华廷如果跟华伟媳妇结婚,生不下一男半女不说,咱俩还咋活?我这么窝囊无用,还不被她打死、骂死、欺降死?”
于是,桂花爹娘趁华廷回来要钱的当儿,诚惶诚恐地劝说华廷放弃华伟媳妇,有机会再说个好的。
沉溺于甜蜜爱情之中的华廷,立马怒发冲冠,仰天长啸道:“你两个老不死的!有本事,给我说黄花大闺女去!”接着便推搡起拄着拐杖、不愿拿钱的母亲来。想到半生的坎坷、相思的悲苦、求爱的艰难、父母的冷漠,华廷越搡越气,越气越搡,从屋里搡到院中,从东面搡到西面……
桂花娘趔趔趄趄,无法立足,眼看着要摔倒了,又被华廷拽住继续搡。
桂花爹上前抱住老伴的胳膊,合两人之力,却抵不过正值壮年的华廷。
桂花爹一手搂住老伴,一手搂住老杏树,色厉内荏地呵斥道:“狗日的华廷,你还有一点良心吗?”
华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愤声喝道:“老不死的东西,没本事给我说媳妇,谁让你生我的?”
接着,华廷伸出铁拳,嘭地一下,正砸在父亲那只尚能看见东西的左眼上!桂花爹顿感群星闪烁,泪如雨下,眼眶很快红肿起来,左眼立马睁不开了。
桂花爹娘哪敢再开口?都瘫坐在老杏树下,用四条枯瘦的胳膊,紧紧抱住粗壮的树干。桂花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桂花爹不断舔着左眼流下的泪水。
华廷有些焦渴疲惫,便寻了根黄瓜,咯吱咯吱吃下,进屋翻出了钱,昂首挺胸地,理直气壮地,目不斜视地,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华伟媳妇家奔去。
“桂花娘,华廷这个狗日的打瞎了我的左眼!这下完了!我啥都看不见了!”桂花爹擦着不断流泪的左眼说。他的右眼先是得了白内障,后来又并发青光眼,现在基本看不见东西,左眼本就昏花,又着实挨了一拳,怕是也被打坏了!
“桂花爹,我的腿也快折腾断了,钻心地疼!”桂花娘松开抱着杏树的双手,揉着酸痛的膝盖,痛心疾首地说,“别说养儿防老了,咱这是养了个孽障!还没跟那个恶婆娘结婚呢,就敢这样耍横,一旦结婚,还不把咱往火坑里推?”
“唉——!”桂花爹仰面向天,发出一声长叹。
“唉——!”桂花娘看着老伴,附和一声长叹。
“大不了,咱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桂花爹说。
“大不了,咱不沾那恶婆娘的边。”桂花娘说。
桂花来看望爹娘时,桂花爹的左眼虽能勉强睁开,但眼睛胀痛,泪水长流,眼屎不断,眼角也红肿发烂,只能模糊辨认出桂花的身影。桂花要带他去医院治疗,桂花爹却死活不肯,说是眼瞎哪有治好的?自己快死的人了,还花那个冤枉钱干啥?桂花劝不动爹,而且也没有钱,只有噙着泪水,去诊所给爹拿了几包消炎药。
面对爹娘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桂花虽然痛心疾首,但又过问不了,只有好言好语劝慰爹娘:哥哥快四十岁的人了,又好吃懒做,好鼻子好眼的女人,谁愿意嫁给他?现在不管咋说,他总算有个媳妇,有一家子人了,不需要整天担心他精神出问题,拉扯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了,不也是好事一桩?就别再唉声叹气了……
自此,桂花娘的膝盖就像塞满蒺藜,一走就霍霍疼得要命,桂花爹的左眼成了烂眼子,不但看不清东西,而且见风流泪,眼屎成堆,只有不断眨巴着,用衣袖抹来抹去。
没过几天,华廷再次回到家中,牵走那头好像跟爹娘一样年迈无力的掉毛老牛,去集市上卖了,把钱交给华伟媳妇,给他俩、更给准备入冬结婚的大儿子置办结婚用品。
接着选定良辰吉日,放了一盘鞭炮,华廷跟华伟媳妇拜了天地。
自此之后,华伟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华伟媳妇变成了华廷媳妇。
在爱情的滋润和媳妇的调教下,华廷一改过去的好吃懒做,像吃苦耐劳的老牛一样埋头苦干,好像把前半生积攒的力气,一下子都释放出来了。多年来,他和媳妇出双入对,妇唱夫随,披星戴月,呕心沥血,不但庄稼种得全村数一数二,而且喂了母牛母猪,一年一头牛犊,猪崽每窝都是十多个,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自此,村民提起华廷,都情不自禁地由衷赞叹:原来江水真能倒流,浪子真能回头!
只是,华廷从来不替爹娘干活,偶尔去爹娘家造访,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华廷结婚之后,桂花爹成了半瞎,桂花娘又腰腿疼,两人终日发愁:老牛被华廷卖了,犁耙板车被华廷弄走了,老两口一个看不见,一个走不动,这三口人的地还怎么种?虽然有天顺、桂花帮忙,但他们自己也得种地,两个村又相距六七里,确实太麻烦了!
老两口正愁着这事呢,华廷带着媳妇空着两手,回到家中。
桂花爹娘已经认了命,所以都欢欢喜喜地,忙着让座倒茶。
华廷进屋坐了,跟爹娘头上一句脚上一句地说着闲话。华廷媳妇没有进屋,自顾自地寻了一根棍子,打了一阵红枣,捡起来装进袋子里,又在院中溜了一遍,去院角摘了个老冬瓜,跟枣子放在一块,才往屋里走去。
见媳妇进屋,华廷开口说道:“大,娘,马上要种麦子了,咱家的地是不是要分一下?”
桂花爹娘这才明白,两人是来要地的!
华廷既然单过了,不给地显然不合适,桂花爹便说:“那行!咱马上找队长,把你的地插出去。”
华廷还没接腔,华廷媳妇发话了:“那可不行!还有我的地呢!娶媳妇不给地,让我喝西北风?”
桂花娘忙说:“他嫂子,你本来不就有地吗?这边再给你地,俺老两口哪还能裹得住吃喝花费?”
华廷媳妇立马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咒骂道:“狗日的华廷!你就日你娘的逼眼子,舔你娘的腚沟子吧!再也不要沾老娘的边!”
说完,华廷媳妇呸地吐了一口浓痰,一手提起盛枣子的袋子,一手拎着老冬瓜,腾腾腾地大步走出院子。
华廷恶狠狠地对爹娘说:“两个老不死的,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华廷一溜小跑,撵媳妇去了。
经受儿子那番苦苦折腾之后,桂花爹娘不但害怕儿媳,也怕了儿子,便唉声叹气地,任由儿子媳妇挑拣两块肥肥壮壮的高岗地,自己只剩下亩把低洼瘠薄的三等地了。好在给了儿子媳妇,又没便宜外人,老两口虽十分不舍,也能勉强接受。
谁知,华廷夫妇要走那两块地,种上小麦后,连收都没收,便在跟大儿子分家时,转手分给了大儿子!桂花爹娘得知消息,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便唉声叹气地,捶胸顿足地,撕心裂肺地,痛不欲生地,咒骂狗日的华廷昧了良心、向了外人!
自此,桂花爹娘心疼好长时间,还是无处说理,最后只有自我劝慰:现在家里几乎啥都没有了,华廷和媳妇总该放手了吧?毕竟还有亩把薄地,让天顺、桂花帮忙种种收收,也不至于饿死,反正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桂花爹娘想的倒美——华廷和媳妇哪会忘了他们?
前年大年初一,华廷和媳妇又来了,虽然两手空空,但桂花爹娘也是受宠若惊:两口子来给自己拜年,这可是结婚几年来的第一次!他们自然没有想起“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歇后语,便欢天喜地地,忙着给华廷和媳妇找凳子,又捧出一大把炒南瓜子。
华廷接过瓜子,递给媳妇。媳妇嗑着瓜子,屋里屋外看来看去。
华廷当然没有拜年,也没有坐下来,出口说道:“大,娘,你们两人,不喂猪不喂牛的,家里也没啥东西,哪住得了这么大的院子?我和媳妇准备搬过来住。过了正月,我在村后菜地,给你们搭两间房子,你们去那里住吧。”
老两口恍如遭了雷劈,受了电打,愣在原地,手脚发麻!这坐老房子虽然是泥坯房,也有点漏雨,但住了二三十年,院子又宽宽敞敞的,能养些鸡鸭,种点蔬菜,哪舍得搬出去?更何况还是去村角那四不着靠的菜地,前后左右都没住人,离老坟倒是挺近的!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反对,只有结结巴巴,呜呜啦啦地支吾着。
华廷媳妇立马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咒骂道:“狗日的华廷!你就日你娘的逼眼子,舔你娘的腚沟子吧!再也不要沾老娘的边!”
得——,过了这么久,这句话居然一字不错,不知道在华廷身上用过多少次了?
说完,华廷媳妇把手中的瓜子劈头盖脸地砸向华廷,伸手端起桌子上盛满桂花送来的馒头的竹筛,腾腾腾地大步走出院子。
华廷恶狠狠地对爹娘说:“两个老不死的,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华廷一溜小跑,忙不迭地撵媳妇去了。
听着远远近近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桂花爹娘呆立在那儿,好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们知道,有这个不孝的儿子在,老房子老院是铁定守不住了!
还没到收麦呢,桂花爹娘就乖乖地让出老房子老院,老老实实地搬进村后低矮的小茅屋。
又令桂花爹娘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是,华廷夫妇根本没往老房子里搬!清空之后,他们直接扒掉老房子,给二儿子盖起了新房!自己老两口都还活着呢,土地和宅基就被儿子白白送出去了!老两口泪水涟涟,心中惶惶,长吁短叹,撕心断肠,却也无法可想。
就这样,桂花爹娘住进村角低矮的小茅屋,守着亩把薄田,过起更加清苦的日子。
虽然离得远了,华廷夫妇还是偶尔来一次,每次都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人知道爹娘铁定没有钱了,便或者寻找食物,或者寻找饲料,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哪怕提上半袋粮食,或者逮一只鸡也行,反正是强盗进门,从来不曾空手而回。
时日一久,桂花爹娘一见到他们,都吓得惊慌失措,浑身颤抖。
一想到年迈的爹娘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桂花恨得牙根都是痒痒的:这个不省心的哥哥,好像是爹娘前世的冤家,今生过来讨债的!
请天伟一家和周德政吃饭后的第二天,桂花起早蒸了一锅馒头,又去菜地挖些土豆萝卜,洗净装在袋子里,把天伟拿的东西分出一些装好。
吃过早饭,天顺抱着秋阳,桂花拎着东西,淌着深深浅浅的泥水,往娘家赶去。
细雨濛濛,微风习习,看着道路两旁青葱茂密的麦苗,两人的心境十分宁静平和,但又牵挂着两位老人,所以走得很急很快,不一会就到了娘家。
桂花爹娘住的小院,被一圈糟朽的玉米秸秆包裹着,两间土屋低矮到天顺弓着腰才能钻进去,屋内昏暗潮湿,连电都没有接。
桂花和天顺来到时,只见凄风苦雨之中,几只瘦弱的母鸡羽毛湿漉漉的,正在玉米秸秆下扒土挠食,爹娘坐在屋中长吁短叹!
看到女儿女婿,桂花娘赶忙掩饰住自己的悲苦,拼命挤出一丝欢喜的神情,接过秋阳,一顿夸赞;桂花爹也咧嘴笑着,凑到秋阳面前,大睁着朦胧的双眼,抚摸秋阳稚嫩的手脸。
但天顺和桂花分明感受到爹娘眉宇之间深深的忧伤,两人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蛮不讲理的哥哥嫂子,又来闹事了!
桂花爹娘生怕两人担心,自然不愿说出底细,但心中实在放不下,在桂花的追问之下,也就慢慢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清明节那天,华廷和媳妇又蹚着泥水过来了。
华廷媳妇一进屋,就照例翻来翻去的,搜出十多枚鸡蛋,倒了一把盐,让华廷逮了一只肥大些的母鸡,看其他没东西可拿了,才一屁股坐在床边。
桂花爹娘对儿子媳妇拿东拿西,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所以不言不语,任由两人胡乱折腾。
大约是连华廷都觉得这次的要求实在太过分,所以只是揉搓着逮鸡的脏手,看看媳妇,没有说话。
华廷媳妇一张嘴,便吓了老两口一大跳!她照例啥都不称呼,话语直来直去,不掖不藏:“老二现在闹着要分家,他再分出去,俺和老三就只有两口人的地,没法喂母猪母牛了。你俩一个瞎一个瘫的,那亩把地也没法种,干脆就别麻烦桂花了,把地交给俺吧。每年给你俩五百斤麦子,不够吃的再问俺要。”
桂花爹娘顿觉末日来临、无法呼吸了。去年秋后分地时,按村民小组约定,自己要的是祖坟地,这一口人的地,不但在高岗上,而且离小茅屋不远,种着挺方便的。种了一辈子地,人和土地早融为一体了,离开土地还咋活下去?如果把最后的土地给了他们,老两口谁敢去要麦子?到时候,别说吃饭,连只鸡也没法喂!而且,这一口人的地,每年还要交一百多块钱的提留款,如果把地给她,拿啥交钱?何况,眼下小麦长势正旺,两个月后就能收获,哪舍得白白送人?尤其是送给这个蛮不讲理的恶婆娘!最重要的是,这块祖坟地,是老两口百年之后的安魂之处,如果给了这个恶婆娘,不但活着时吃喝花费没了着落,怕是死后也无葬身之地!……
面对这么多无法离开土地的理由,桂花爹只有斗胆反对了:“不行,这是俺家的祖坟地!如果给了你们,俺俩以后往哪儿埋?”
华廷媳妇立马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咒骂道:“狗日的华廷!你就日你娘的逼眼子,舔你娘的腚沟子吧!再也不要沾老娘的边!”
说完,华廷媳妇一手提起装着鸡蛋和盐的竹篮,一手拎着那只肥大的母鸡,腾腾腾地大步走出院子。
华廷恶狠狠地对爹娘说:“两个老不死的,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华廷一溜小跑,忙不迭地撵媳妇去了。
老两口只有瘫坐在屋里,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他们知道,有这样不讲理的儿子在,这块祖坟地,是绝对留不住了!
听闻此事,桂花和天顺心头像压上一座大山,但再也不敢声讨哥哥嫂子了,那样只会让爹娘更伤心难过!
桂花只有想办法劝慰爹娘:“大,娘,天顺现在做了泥瓦工,每天顾不得进家。我既要种地,又要照看秋阳,顾不得帮您俩种地,您俩自己又没本事种,给他们就给他们吧,省得粮食打下来,他们今个要明个要的,隔三差五往这里跑,让人看着心烦!”
桂花娘眼泪汪汪地说:“都给了他们,俺俩吃啥喝啥?拿啥交提留款?拿啥买药看病?你跟天顺再孝顺,也得居家过日子,俺俩不能老拖累你们啊。何况,这还是俺老两口的坟地!”
天顺劝慰道:“大,娘,没事儿,您俩能吃多少?有我们吃的,就饿不住您俩!干脆也别要麦子了,她会给好麦子?给不给都说不定!咱啥都不要,让她交提留款,她自然没话说。隔三差五的,让桂花送点吃的来,饿不住就行了!至于坟地的事,您俩更不需要操心,百年之后,有全村老少爷们在,俺哥俺嫂肯定得把您俩埋进去。”
桂花爹叹息道:“唉——,俺把承包地给了外人,反倒向你们要吃要喝的,世上哪有这个理?”
桂花劝道:“大,俺哥要是不结婚,招惹了哪家的媳妇,犯法进了监狱,不但丢人现眼,怕是把地卖光都不够补偿人家的!现在不管咋说,他也算有了女人,有个家了,也知道出力干活,省得您俩操心了。况且,您俩也都老了,无论挣下多少东西,早晚不都得留给他?这地咱不要了,好好养养身体,享几年清福吧。等房子稍微宽敞些,我就把您俩接俺家去,消消停停地过几年好日子。今天上午,咱包肉饺子吃,都别提他了!”
于是,天顺和桂花边和面剁饺子馅,边想着法子,带着满脸的灿烂阳光,给爹娘讲秋阳的聪明懂事,讲天顺在建筑班的工资奖金。是啊,注定失去的东西,再心疼又有啥用?除了不开心,还是不开心,还不如不去想它!
但——,桂花爹娘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甚至失去了百年之后的坟地,陷入无边的恐慌之中,哪是几句宽心话就能解脱的?桂花和天顺也只是徒劳而已。因此,饺子包得再香,大家也都味同嚼蜡,气氛一直沉闷闷的。
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天顺和桂花都心情沉重,一如满天翻滚的阴霾。
他们知道,有凶蛮强悍的嫂子和对嫂子言听计从的哥哥在,不但这块地要不成,爹娘百年之后,埋进这块好地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爹娘当了一辈子农民,土地早就成为他们灵魂的皈依,成为他们生命的支柱,没有土地、进不了祖坟地的爹娘,实际上已经失去了生而为人、死而做鬼的资格,也就失去了活着的全部意义,他们还能有什么巴望?要想让爹娘完全想开,不去计较最后的土地和祖辈的坟地,就像让太阳西升东落那么艰难,怕是有生之年,两位老人再难开心快乐了!而且,因为爹娘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自家的负担又重了好多!
桂花不由感叹:“天顺,什么时候,咱才能爬出泥坑,不这么磕磕绊绊过日子?”
虽然感到压力如山,天顺还是劝慰桂花:“你放心,我和咱大好好干,天伟又挺照顾俺俩,肯定会越过越好的。要不,等入冬没人建房时,我跟咱大腾出空来,先在厨房南面搭间房子,把秋阳姥姥姥爷接过来,你也省得操心了!人家没儿子的,甚至五保户,不都过得挺好?”
桂花气愤地说:“咱哥咋这个样?还不如没有他,咱大咱娘也不会老是生气了!”
天顺劝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咱哥虽然老实,不知道照顾爹娘,但有他在,咱大咱娘算是有了根。只怕过不两天,在他们心中,儿子还是儿子,我们却是外人。”
拐过村口,天顺和桂花看到天伟站在门前路边,赶忙走了过去,打开房门,把天伟让进屋中。
天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却神采飞扬,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说:“天顺,咱现在有个好机会,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天顺不明就里地问道:“什么好机会?”
天伟笑道:“你猜,我今天去见谁了?”
“谁?”天顺问道。
天伟喜笑颜开地说:“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我上午去了青龙集,见到傅德生和何二壮了!”
天顺仍然没听明白,问道:“傅德生和何二壮?傅德生是你的师兄,何二壮是干什么的?”
天伟答道:“你不知道何二壮,总该知道何大壮吧?就是咱镇的镇长。”
天顺太知道何大壮了,便点了点头,说道:“何二壮是何大壮的弟弟?”
天伟高兴地说:“不错!傅德生和何二壮都是我在县建筑公司时的师兄弟,在一起盖过大楼的。后来,我跟何二壮相继离开,何二壮回来带建筑班,我则东奔西跑,做起了生意。傅德生没有离开,他表哥当上建筑公司总经理后,他也成了经理,这几年承包好多工程,挣了大钱!何二壮这些年混得不怎么样,建筑班眼看要垮了,但何大壮一当上镇长,他也得了势,帮傅德生拿到青龙中学教学楼的工程,造价高达七八十万!现在,县里镇里都催傅德生尽快开工,暑假开学前建好,但傅德生揽的工程太多,实在抽不出施工队,便着急上火的,要何二壮帮他找工人,何二壮那几个工人,连瓦房都盖不好,根本不敢接这个大活,便推荐了咱这个建筑班。傅德生一听说咱有几十名工人,建筑技术过硬,十分高兴,便让何二壮找我去青龙集,劝我接下这个活,以后跟着他好好干。施工费暂按三十块钱一平,比咱盖十来块钱一平的瓦房高了一倍!而且,这座教学楼四层高,建筑面积达两千平方,光施工费就高达五六万,抵得上建几十栋瓦房了!天顺,教学楼结构简单,门窗又多,按单位面积计算,比瓦房还省工许多,而且又是国家出钱,傅德生是我师兄,施工费肯定牢靠,这活可以接下来!要不,咱就拿这活练手,开始建大楼!”
天顺也无比激动,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就好像捡废品捡了个金元宝,让人喜出望外——这么大的工程,工人不需要分散,也不会窝工,又省去建民房时的开头扫尾工作,劳动效率至少要高三分之一,施工费又高了许多,工人工资可就不止高一倍两倍了!
天顺又有些忐忑,这么大的工程,建筑班能不能接下来?便说:“大哥,咱得慎重考虑,如果接手这个工程,恐怕今年就建不多少民房了。民房虽挣钱少,但风险也小,我们没有任何经验,一出手就建造这么大规模的教学楼,能否保证建筑质量?”
天伟说:“这个工程一接,就要干大半年,质量要求很高,我们当然要慎重。但哪个建筑班承建大楼,不都得从第一次做起?我过去就是建楼的,知道底细,只要钢筋水泥合格,质量就不会有啥问题。砌墙跟瓦房的要求一样,因为有钢筋混凝土的圈梁立柱支撑,墙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又是用水泥沙浆灌缝,凝固之后,铁壳一般,外面还要用沙灰粉刷,砖头不需要对缝,甚至平不平都无所谓,比瓦房砌墙的要求还低许多;屋顶用的是楼板,用吊机吊上去,摆好撬平就行,比盖瓦房封顶省工多了。这么好的机会,咱实在不能放弃!”
天顺觉得天伟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一想到何大壮,天顺就心里打鼓。何大壮号称何阎王,老百姓都畏之如虎,有这样的大哥,何二壮能好到哪儿去?何二壮既然帮了傅德生的忙,肯定要插手其中分一杯羹,如果他跟何大壮一个秉性,那倒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天顺便说道:“在青龙集干活,傅德生人生地不熟,应该不会对咱使黑心。关键是何二壮这个人,你了解不了解?他如果像何大壮那么坏,咱最好跟他少沾边。”
天伟当然了解何二壮。这个何二壮建房技术不咋地,又好吃好喝好色,整天胡吹八吹的,并不是个厚道人,但自己是跟傅德生打交道,对何二壮小心应付就行,只要走出周庄,跟谁交往都不太知根知底,所以想干大事,就不能太过小心。而且,何二壮也想跟自己合伙,他负责揽工程,自己负责施工,赚钱平分。何二壮有何大壮做后台,肯定能揽到许多工程,但他没本事干,也没必要干,自己跟他合伙,图的就是赚大钱!
天伟知道还没到把话说透的时候,于是笑道:“何二壮是不怎么样,但远没有何大壮凶狠霸道。况且,我们是跟傅德生打交道,如果愿意干的话,肯定要先签合同,从傅德生手里直接拿钱。傅德生挺慷慨仗义的,出不了啥问题。就是建民房,不也有拖欠工钱、甚至赖账的?”
天顺知道天伟一心一意要接下这个工程,之所以找自己商量,只是因为责任重大,来寻求鼓励和支持的。面对这么好的机会,确实不应该放弃,自己本就想走出去,现在遇到机会,却前怕狼后怕虎的,怕是过于谨慎了,还是要放开一些,就别打退堂鼓了,便说:“大哥,接下来也行!要不要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天伟摇头道:“不需要,要说砌墙苫瓦,每人都是好手,但对这样的事,他们没这个眼光,也没这个魄力,拿不了主意。”
天顺提醒道:“大哥,真的要做,咱就得考虑周全些。咱是有好多工人,但建过楼房的,恐怕只有你自己,能不能撑得起来?另外,跟国家打交道,肯定需要资质、手续啥的,咱啥都没有,会不会遇到麻烦?”
天伟答道:“这些都没问题。机械设备由傅德生提供,咱只出人工和瓦刀,至于扎钢筋和支壳子木,傅德生会派技术工人现场指导,咱抽两组工人现学现做,一学就会,也没啥难的。傅德生其他的建筑工地,也都是像咱这样的土建筑班施工,不过入行早些而已。别人能做的,咱自然就能做。这座大楼是傅德生以建筑公司的名义承建的,由傅德生提供资质手续等材料,咱只负责施工,其他一概不问。”
天顺想了想,其他也没啥可考虑的了,便说:“大哥,那就这样吧,咱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天伟笑道:“天顺,第一次干这么大的工程,有点担心是正常的,以后干多了,干惯了,自然就轻车熟路,不再害怕了。”
天顺也笑道:“那是,最起码是在家门口干活,比直接去深圳上海稳妥多了!真的能建造大楼,咱以后出去闯荡闯荡!”
天伟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傅德生还等我回话呢,我想明天设个饭局,请一下傅德生和何二壮。要不,咱俩一块过去,不动声色地把你跟李书记的关系亮出来。如果能约李书记过去,傅德生跟何二壮就更不敢轻看咱了。”
天顺摇了摇头,说道:“我了解李书记,遇到事上,他肯定会念及旧情帮忙,但吃饭应该不会去。引产事故之后,李书记接手计生工作,大家都说何大壮弄不到钱了,因而对李书记恨之入骨。别管真假,他俩的关系肯定好不了。教学楼工程是何大壮负责的,最好不要让傅德生和何二壮知道咱跟李书记的关系,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天伟的妻子康雪梅,是康富云不远不近的同门姐妹。包括那次去镇里情愿,康雪梅都参加了,天伟对引产事故的底细自然了解得门儿清。所以,一提到引产事故,天伟立马想到何大壮的恶毒,也有些不寒而栗,知道不能轻易暴露跟李成梁的关系,便点头说:“那行,明天咱只吃饭,不说别的。”
欲知李成梁如何揽下全镇计生工作,请看第二十二章《计生新政》。